刘可出院的那天是罗莉来接的，当时他头还是很晕，伤口隐隐作痛。收拾好行李后，罗莉去办理出院手续，刘可自己从病房走出来，沿着门前那条走廊朝电梯的方向走。途中经过很多病房，几乎每间病房里都住着人，有的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可刘可惊奇地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

        要是没发生这场车祸，没遇见张建斌，眼前的此情此景刘可势必会感慨一番：“看，病痛无法带走这些人脸上的笑容，无法剥夺他们乐观向上的精神。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这份心态，才不至于被命运打败。”

        然而此时，刘可越来越觉得那些笑容有些奇怪，甚至有些诡异，随后脑海里浮出了疑问：他们为什么笑？

        刘可停下脚步，站在其中一间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窗户观察。这间病房里住着的病人打着吊瓶，脸色苍白骨瘦如柴，脖子上缠着纱布，有根手指般粗细的管子插在喉咙里。刘可在原地观察了五六分钟，病人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打开房门好奇地走到病床边询问：“我能问下，你为什么笑吗？”

        病人愣了下，随后指了指喉咙，摆了摆手，表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做这些动作时病人那张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罗莉办理完手续回来时脸上也挂着甜美的微笑。走出医院上了车，刘可问：“你见到我就一直在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罗莉侧头看向刘可微笑着说：“你没什么事我当然开心啦。”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刘可看向窗外的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相同的微笑，就好似整座城市里的人都生活在蜜罐里，根本没什么愁事似的。

        “我怀疑我的脑袋坏掉了。”

        一个谎言未被拆穿前，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当作真实，然而一旦有人提出质疑，真实的堡垒便会瞬间瓦解，变得脆弱不堪。

        刘可住的地方旁边有个便利店，路过时他让罗莉把车停下，然后走进便利店。便利店里没别的客户，刘可选好要买的东西后来到收银台前，原本打算结账，可看见收银员脸上挂着的微笑，他临时改了决定——拿起口袋径直向店外走去。

        这样做时刘可心里还有些忐忑，时不时回头观察收银员的举动，一方面他希望那个收银员叫住他，这样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点真实；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收银员叫住他，店里虽然没有其他顾客，但是被当成无赖训斥还是会很丢脸的。

        那个收银员并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目送刘可离开。走出店门时，站在旁边的店员还礼貌地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回到车上，刘可满脸惊奇地对罗莉说：“刚刚你看见没？我明明没有付钱，店员和收银员都看见了，可没一个人过来拦我。”

        罗莉瞪大了双眼。从医院出来到现在，她是第一次收起了笑容，表情先是有些不可思议，紧接着像教训犯了错的孩子似的，说：“买东西要付钱是基本素质，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是要坐牢的。况且店员没追出来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是不会为难没钱付账的顾客，一定是觉得你有难以启齿的难处。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一口气说完后，罗莉拎着东西下车，走进便利店结了账。

        回到家时，父母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见到刘可，母亲率先迎上来把他搂在怀里心疼地说：“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些天真是担心死了。”父亲也在母亲身后意味深长地说：“瘦了，这几天先别急着上班，在家好好休养休养。”

        父母的关心让刘可找回了一点真实感，可如今就连这点真实感也荡然无存了。

        今夜，注定无眠。刘可想着此时此刻躺在楼梯旁的罗莉，想着出院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发现原本的生活越来越虚幻了。那个由张建斌灌输在刘可脑海里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逃出去！逃离这个不真实的世界，回到现实中去。

        可真实世界到底在哪儿呢？要如何才能逃出去？是走出这座城市，还是说车祸后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自然就回到了现实中？也许这些问题能够在张建斌身上找到答案。

        几天前刘可回医院拆纱布时，特意打听了关于张建斌的事。他原本是想找到张建斌的住处或家人，好对这个人有个深入的了解，然而奇怪的是，刘可问遍了整个医院，这里的人似乎都不认识这位脑科医生，而且那家医院也没有一个医生叫张建斌。

        或许他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和那个幽灵一样。

        那个幽灵第一次出现，是在刘可从医院回来的当晚。当晚他陪着父亲喝了些酒，和母亲讨论了跟罗莉的婚事，直到深夜困意袭来才来到楼上，回到房间刘可就发现了那个幽灵。刘可吓坏了，大喊大叫地惊动了父母，可父母根本就看不见她。

        刘可无法描述出幽灵的长相，因为她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可刘可感觉她应该是个女孩。那天晚上幽灵一直在房间里飘荡，刘可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来此有何用意，不过刘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幽灵没有恶意。之后，幽灵每晚都会出现，或是站在离刘可很近的地方，或是在房间里来回游荡。

        今夜幽灵没来。

        天很快亮了，刘可依旧毫无睡意，干脆起床洗漱然后下楼。经过了一晚，躺在楼梯旁的罗莉尸体已经有些腐烂，发出一股恶臭。

        刘可去杂物房找出一个大口袋，把罗莉的尸体塞进去，吃力地扛出房间，然后把袋子扔在了不远处的垃圾箱旁。每天早上的固定时间都会有一辆垃圾车过来清理垃圾，回屋后，刘可透过窗户观察，过了十几分钟，一辆卡车行驶了过来，清洁工下车清理垃圾。

        那个清洁工长得五大三粗，在把袋子装进垃圾车时，罗莉的脑袋露了出来。清洁工使劲把罗莉的脑袋往里塞了塞，扔进垃圾车，然后开着垃圾车慢悠悠地去了下一个垃圾桶所在地。

        看着相恋五年的女友被当成垃圾收走，刘可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他努力克制着这份愧疚和感伤，重新收拾好心情，趁父母起床前离开了家。

        张建斌跳楼后警方去过案发地，所以刘可想去警局看看，可能会有收获。车祸之后刘可做过很多测试，原本他还不是十分肯定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哪怕是杀人，都不会有人来阻拦，所有人都对他犯的错视而不见。

        来到警局，刘可已经没有了去便利店拿东西不付账时的忐忑，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门前站岗的警卫笑着对他敬了个礼，并没有试图上前拦截，擦身而过的察也很有礼貌地对他微笑。他直接来到了档案室，用里面的电脑搜索了“张建斌”三个字，很快跳出几个档案编号，挨个点开查看，却没有符合的，这让刘可有些失望。

        这个叫张建斌的男人在刘可的生命里一闪即逝，仅仅留下了那句不着边际的话：“这世界是假的，你要想办法逃出去。”可他没有教刘可该用什么方法逃出去。刘可有些不知所措，无精打采地离开警局。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刘可感觉自己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于是开车准备出城，试图远离这个荒诞的城市。很快，大楼淹没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则是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树木及杂草。刘可继续前行，直到筋疲力尽才将车停在路边。将车窗打开，刘可听着树林里传来的鸟语花香，靠在座位上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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