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可以称得上是过去数百场此类会议的嗅觉博物馆。快餐、汗酸和现在已经被禁止的烟臭——所有这些气味经过成年累月的沉淀后渗进了石灰墙面,然后再从翘起的凹凸不平的木地板表面往外散发。
就该是这个样子的,马戈齐想。警察聚集的地方闻起来就应该像变质的食物、受挫的男男女女、加班的夜晚以及难破的案件,因为气味就是记忆,而常年萦绕不去的气味就成为纪念碑了;这也是有些时候那些受害者得到的唯一的东西。
马戈齐从前排桌边看着自己的观众。巡警伊顿·弗里德曼穿着一身簇新的制服,整整齐齐地将300多磅煤块一样黝黑结实的肌肉压缩在6英尺9英寸的身体里。其余的人——包括他和吉诺在内的8名警探——都穿着低档成品松身裤和运动外套。工作的时候没有人会穿自己的好西装。你永远预料不到下一秒你会跪在什么地方,或者爬过什么脏东西。
马尔彻森局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些时候他不得不爬过的垃圾几乎全是政治性的,这就产生了不同的着装要求——设计时尚的套装、真丝领带、领子浆得笔挺的衬衫——通常会在脖子上磨出个红印。他那头浓密的浅金色头发在镜头里看着很好看,但是那张寻血猎犬的脸却不怎么上镜。
他现在正站在前面一个角落里,刻意将自己和手下保持距离。他今天的表情比以往更加羞愧。今天的装束是一身漆黑的双排扣套装,特别适合用作丧服。
这并不是一个指定的特别工作组,暂时还不是。特别工作组是一个长期的事物,马戈齐祈祷事态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人力,而局长在两起谋杀案的烦扰之下已经给他指派了人手。或许真正让他感觉到有压力的是媒体。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现在马戈齐已经向大家宣布了捣乱猴公司与本案的关系,并且将SKUD的照片发下去,于是不安开始在整个房间里迅速蔓延。很显然,将杀人当做游戏,在全球范围都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9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真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同步抬头小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其他令人称奇的脑袋一起转向露易丝·华盛顿——她可是他们部门的明星警探,一半西班牙血统,一半黑人血统,除此之外,还是个女同性恋,符合多元化少数民族的标准。在其他人看来她工作做得好只不过是偶然,但是只有跟她一起工作过的警察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
“哔哔,”坐在门口的吉诺不假思索地叫道,“这甚至都不是个疑问句式。”
“这难道不是很令人难以置信吗?”露易丝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这给了马尔彻森局长一个信号。他在角落里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主持大局的样子。
“在这里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如此轻浮。两个无辜的年轻人刚刚遇害;一个心理变态者还游荡在我们城市的大街上。”
吉诺举起一只结实的手掌抹了抹嘴巴,其他令人惊异的脑袋又一致低了下去装作研究自己桌上的照片。局长用意是好的,但是他好像是好久都不逛大街了吧?说起话来总是跟汉弗莱·博加特的电影对白似的。趁着还没有人撑不住了而笑出声来,马戈齐赶紧发言:
“好了,大家认真听我说。不管凶手是谁,不到24个小时,他就杀了两个人,所以我们时间紧迫。这两宗谋杀案几乎跟游戏里一模一样,并且他也是按照游戏的顺序来做的。如果这个家伙仍然按照这个顺序来的话,第三宗谋杀案发生的地点就很清楚了。但是时间还是个问题。有可能在今晚,也有可能在这个周末。大家都拿到第三张照片了吗?”
房间里响起了沙沙的翻纸声,然后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嘿,那家伙是坐在马桶上呢,对不对?”
马戈齐往后望去,看到了约翰尼·迈凯伦在后排四仰八叉地坐着。他是队里最年轻的警探,顶着一脑袋火红的头发,性格活泼开朗,但是有严重的投机冒险倾向。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约翰尼。根据这个游戏的设计,3号谋杀案发生在一条内河船上——确切地说,是一艘明轮游艇上。通常情况下,圣克罗伊河和密西西比河上总会运行着这样几艘船。旺季的时候,午宴、晚宴、晚会……各式各样的巡游。整个10月则是赏枫旅游,但是这一周我们却赶上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周末前运行的唯一一艘船是尼克莱号。今晚他们承办了一场婚礼招待会。”
“一群傻瓜,”露易丝喃喃自语,“今晚气温会下降到十几度。在你的结婚礼服外面再罩上一件风雪衣,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我们不能将它直接关闭,真是太糟糕了!”巡警弗里德曼一说话,所有脑袋又都转向他。
“说得太好了,弗里德曼,”吉诺大声说,“一个支持极权国家的黑人。我这就给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打电话,看看我们能不能为你搞一个有色人种民权促进协会奖提名。”
弗里德曼朝着他龇牙一笑,“嘿,我就全力支持极权国家。我就是想让它开动起来。”然后他对着马戈齐说,“你们联系那家人了?”
马戈齐点点头,“是的,这才是整个事情糟糕的地方。那位娇羞满面的新娘子是塔米·哈蒙德。”
“哦,该死!”露易丝·华盛顿说,“是哈蒙德家的婚礼?福斯特·哈蒙德?”
“还会是其他人吗?我告诉你们吧,这些人的快速拨号上全是些大人物的号码。我和吉诺到了他们那里的时候,马尔彻森局长接到了好多电话,有市长的、4位议会成员的、司法部长的,还有沃什本参议员的。”马尔彻森局长痛苦地点点头证实了这一点。
“用意很明显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我们都不能影响到哈蒙德家的婚礼招待会。”
“等一下。”穿了一件苏格兰呢外套的廷克·刘易斯从后面挥舞着强壮有力的胳膊。他有一双忧郁的棕色眼睛,发线都快要撤到澳大利亚去了。在命案组已经工作了10年,但他还是马戈齐所认识的人中性情最柔和的一个。
“我们是不是应该看着事情发生而袖手旁观?”
“他们根本不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马戈齐说,“并且他们或许是正确的。周六晚上还有一班游艇——明尼苏达矿务及制造业公司某个执行官的退休晚会——如果我要杀人,我就会选那一班。基本上等于没有保安,跟今晚的‘雅哥’保安没法比。”
“雅哥?里德·奇尔顿那伙人?”
马戈齐点点头。屋子里,除了最年轻的之外,其他人都跟里德·奇尔顿共过事。那个时候他也在命案组供职,跟大家一样,穿着便宜的运动装,开着5年的旧车。7年前,他早早退了休,和执法部一些优秀的前任警官联合开办了这家“雅哥”保安公司。现在人家穿的是意大利套装,座驾也已经升级为保时捷。
“今晚会有很多知名人士应邀出席。比如市长,还有几位国会议员,几位电影明星。很久之前哈蒙德就已经为这事和雅哥签署了协议,里德今晚准他妈的倾巢出动。今晚现场会有他们20名员工,全副武装、严格入场、金属探测仪……整套程序齐齐上阵。哈蒙德确实同意‘谨慎挑选一小部分警力到场’,但是仅此而已。今晚不是我们的秀场。”
廷克哼哼着,“那我们有什么呢?”
“几辆巡逻车和几名警察在停车场等候;6名警察乔装成客人上船。吉诺负责联系里德,让他尽快熟悉情况,以免双方产生误会。”
“也就是说我们将拥有30名武装人员和一艘游艇,”弗里德曼说,“乖乖!我们都能挥师南下直取路易斯安那啦!”
露易丝·华盛顿摇了摇头,“今晚我们的小乖乖是不会出现了。”
“或许不会,但是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有把握把他拿下。这还是这个游戏中唯一一起发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的谋杀案。举个例子,4号谋杀案将发生在摩尔购物中心。我真不敢想象到时候如何去布控。
“弗里德曼,你和迈凯伦负责所有细节。我们结束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吉诺会把剩余的人手带去给你们。招待会7点开始。里德5点钟在登船处等你们。请大家熟悉各自的工作安排。看到任何漏洞,打电话联系我们,想办法给它补上。还有问题吗?”
“有,我还有个问题,”迈凯伦说,“有没有人专门负责告诉今晚的来宾或许会发生一宗小小的谋杀案?”
“哦,有的,”马戈齐盯着后墙,想起了塔米·哈蒙德眼睛里那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婚礼一结束哈蒙德就会宣布这件事情;里德的人也会在登船处再宣布一遍,以防有人因错过婚礼而接不到通知。但是我觉得他们保安工作做得那么好,不会有人因为这点小事而缺席的。局长已经给他熟悉的几个政要打过了电话,但是他们还是会出席。至于其他人……我也说不清……感觉他们好像因此更为兴奋了。”
露易丝做了个鬼脸,“有钱人就是古怪!”
马戈齐看了一眼手边,加快了语速,“总之,这就是我们在船上的布置。另外,没有分到任务的工作人员要去查证一下所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员名单。要对照着公共记录来查,这样才能缩小范围,不必再敲开500多户人家的门了。上面有些地址明显是伪造的。”
“比如那个杀手的。”露易丝哼了一声。
“或许是。或许不是。要记住,这家伙是个玩家。他想玩。所以他很有可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都罗列出来,在我们去调查的时候甚至敢直视我们的眼睛……这种情况反倒可能会有收获,所以,任何可能都不要放过。排除老年人、10岁以下的小孩、四肢瘫痪者……其他任何人,都要仔细调查。只要一确定下来名单,我们就开始挨家挨户调查。”
“排除外地人吗?”弗里德曼问道。
马戈齐摇摇头,“当然不行。某个新加坡来的家伙就有可能在市里的凯悦酒店用自己的笔记本玩游戏。这次的谋杀案是双响炮,连着两个晚上。很可能是个外地人临回家之前想在这里留个记号。要查实名单上的每个名字,我指的是每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需要给什么人打电话、需要到什么地方去,尽管放手去做;尽量利用互联网和电话;若是需要做跨州甚至是跨国调查,报给吉诺,他会联系当地警方做现场调查。局长给了我们一个不限时的加班机会,所以要是有人愿意今晚连续值两个班的话,散会后到吉诺那里报名,他会帮你们安排。”
“怎么处理那几个将游戏发布到网上的傻瓜?”廷克·刘易斯嘟囔着。
“我们会对他们实行监控。”马戈齐从桌子上跳下来,将一张纸递给坐在前排的汤米·埃斯皮诺萨。这是个外形纤弱、有些神经质的人,穿着一件灯芯绒外套,一条粗斜纹棉布裤。他继承了自己拉丁裔父亲的深肤色和母亲的瑞典式蓝眼睛,还因为吃了太多的“奇多”而长了一个梨形的大肚子。理论上讲,他也是一名警探,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做过室外的巡逻、调查工作。作为他们的常驻电脑天才,他的价值更好地体现在键盘上,而不是室外冒险上。
“汤米,这是那5个捣乱猴合伙人的基本资料。尽快把他们的资料整理出来。在你今晚下班之前。”
“你觉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干的?”
“凭直觉,我觉得不可能。他们是平等合伙人,如果这个游戏被查封了,他们每个人都会有极大的损失。但是他们也在这个名单上。凡是接触过这个游戏的人都在这个名单上,他们5个,当然更是确凿无疑地玩过这个游戏。”
“你有没有问过这几个人他们是不是都有不在场证明?”露易丝问道。
“问过了。”吉诺回答,“我们在函授警探课程里学过这个。两起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是独处的。克洛斯是他们几个人中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但是慢跑者遇害的时候他妻子远在洛杉矶。昨天晚上他又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所以两起案件她都没有办法为他作证。”
埃斯皮诺萨看了看5个名字,抬起头来看着马戈齐,“你在开玩笑吧?‘走鹃’?”
“他驾照上就是这个名字。”吉诺插话。
“不会吧?”
“千真万确!”
埃斯皮诺萨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这几个名字,摇摇头说:“还有这个‘哈雷·戴维森’?快告诉我这不是他们出生时的名字。”
“这得是你说了算,汤米。还有,迈凯伦、弗里德曼,你们的材料里面包括这些人的镜像数据链接的放大图片。今晚一定要密切注意这几个人。他们不在来宾名单上。吉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局长?”他看着马尔彻森局长,后者还在原地站着,冷冰冰地耍酷,但是别人谁也不买账。他的面颊红红的,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是眼睛却在不停地转来转去。马戈齐猜测,5分钟之内,他肯定会爆掉一根血管。
“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还有一点,楼下很多媒体等着。都是冲着这个天使谋杀案来的。对他们能躲就躲,若是实在躲不开,就让他们来找我,或者找洛尔赛斯。今晚的新闻上,我不想再听到那么多‘无可奉告’了。太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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