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成修道者模样的光秀佩戴着铁制的大刀,迎风衣袂飘飘行走在近江的土地上。
大道上有很多浅井家设置的哨所。尤其是眼下处于备战状态,人的进出审查更是严格。
每个过路人都要被叫停下来,“你是哪个寺里的?要去哪儿?干什么去?”盘问得很仔细。
“大人您辛苦了!”
光秀总是从容不迫地应对着。他长期奔走各国,如何与这些当差的官人打交道他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他此时的装束举止都没有丝毫漏洞。
“我在大和国吉野山藏王堂修行,此次游走各国是为了筹集香钱修复金峰山寺的房顶。此番前去美浓,途经三河、远州路的滨边再到骏府,化缘满了四十九天后便返回大和。”
要论修道者的言行举止,光秀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他的声音洪亮,就连哨所的官员都差点大喊一声“太好了!”。
在北近江木之本的哨所,正巧遇上了北方来的其他修道者。
“你帮我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
看守们恳求光秀。
就这样,光秀辗转于浅井国内。
他详细地察看了主城小谷城后,又打听了所有的分城,还远远观望了其他所有的战略据点,有时还靠近过去观察。
他得出了结论。
(浅井氏比预想的要厉害。即使是信长的实力,也不可大意。)
和老国越前的朝仓氏不同,浅井氏是刚步入第三代的新兴国家,士兵和百姓们都会挺身而出保卫国主。兵强马壮,而且将领们团结一致。据光秀观察,浅井家的重臣中,无人会被利诱而投奔织田家。
(不简单啊!)
即使对方是敌人,光秀也不得不叹服于这片领土上洋溢着的生气勃勃的斗志。三代前的浅井亮政独特的统治法仍然渗透在各个方面。
浅井共三十九万石。兵力大约一万人。
虽然称不上是大规模的大名,要论实力足以匹敌一百万石。
而且,浅井氏并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与北部的朝仓结盟,共同对敌。朝仓家的将领虽然无能者居多,但毕竟是拥有八十七万石和两万多兵力的日本海强国。朝仓和浅井两家联合,就算是信长也不容易对付。
光秀冒险潜入了浅井国北方边远地区,即北国街道的木之本、余吴和柳濑等地,详细调查了越前朝仓兵入境的情况。
之后他由南下前往野洲,借宿于此。野洲虽地处近江却属于织田的势力范围,到了这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借宿在当地的长者立入闲斋的家中。闲斋十分了解流浪时期的光秀,以及将军义昭还是和尚觉庆时,光秀是如何掩护他奔波在这一带的。
“十兵卫大人真是事业有成啊!”
他为秀的升迁感到高兴。
“哪里,称不上什么事业。”
在这一点上,光秀可以说是缺乏趣味。别人恭喜时,诚恳地接受才显得率性可爱,光秀却是面无表情。
“不是挺厉害的吗?”
“才不是。闲斋大人才是真的厉害呢!”
“此话怎讲?”
“您看看这座三上山。世间纷争统统无关,院里对着这么一座山,每天都能饱览美景。正所谓世外桃源,不正说的是闲斋大人吗?”
“您说话可真风雅。”
(装模作样的地方一点儿也没变。)
闲斋心想,微微地皱鼻笑了笑。
让闲斋惊讶的是,这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竟然落在了光秀眼里。这种机灵,或者说太过于反省,也是光秀的特点。
“您是不是要说我装模作样呢?”
光秀笑着问。
“看您说的。”
闲斋狼狈地想要转换话题。
“您好不容易光临寒舍,我得摆出家当来沏茶招待才是。”
“那再好不过了。”
府邸里有茶室。
太阳已经西斜,闲斋让人在院里到处点上了灯,把光秀带到茶炉前。
“听说岐阜殿下(信长)很是喜爱茶道啊!”
“是啊,喜欢得很呢。”
光秀神色微妙地点点头。
要说到信长的教养,恐怕就是茶道了。他对茶具的眼力也不同寻常。
(一定是浓姬教他的。)
光秀心想。
信长的父亲信秀唯独喜欢连歌,其他并无什么爱好。清洲织田家一向以杀戮为家风。信长从浓姬那儿学会茶道后便上了瘾,早些年一到京都,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到处物色茶具。
(浓姬从父亲道三那儿受到茶道的熏陶。信长又学了过来。信长从道三那儿得到的众多东西中,最大的要数美浓国和茶道了吧。)
在战术上有时候也极其相似。道三的战略思想可以用一句话归纳为,如波涛般袭来,又如波涛般退却,道三还由此设计了二条波纹,用于家纹和战旗上。而此前信长在攻打越前金崎时,就像在陆地上施展了同样的战术,从京都千里迢迢如波涛般涌来,又如退潮般撤回。
(这不正是道三之流吗?)
光秀边饮茶边思索着。而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道三,而是浓姬的音容笑貌。
(初恋的情结吧。)
他苦笑着,然而对得到浓姬的信长的那份嫉妒,却至今未能随着时光减退。
“不管怎么说,岐阜殿下,”闲斋又说道,“如此喜爱茶道,想必家中的老臣们也乐于此道吧!”
“并非如此。”
“哦?”
闲斋很是好奇。
“织田家中只有主人信长才拥有茶具。”
这是信长定下的规矩。他不允许部将拥有自己的茶具,禁止他们举行茶会。
这项规定颇为严格。
“原来是这样。”
闲斋似乎立即猜出了信长这么做的理由。织田军队志在夺取天下,应该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信长不允许他们放松懈怠。
“像织田家如此严格的家风,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正是。”
光秀仍然面无表情。此刻他在想信长的运气如何。
(信长今后也会一帆风顺吗?)
运气在判断各国大名器量上十分重要。有器量却没有运气,最终还是成就不了英雄大业。
(自从桶狭间一战之后,信长确实是一路畅通无阻。不过,这次金崎城失利后,未来会怎么样呢?信长的好运会不会走下坡路呢?)
“十兵卫大人,”闲斋打断他的思绪,“再来一杯怎么样?”
“哦,不用了。”光秀颔首谢过,“已经足够了。”
光秀回到京城,向信长汇报了北近江的侦察情况。
他的汇报可以说是淋漓尽致。
“首先,情况是这样的。”
他先把所有的见闻不分巨细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无色无味,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这样有利于信长自己判断。
然后,他才说:
“光秀以为。”
用同样的素材加上自己丰富的主观色彩,再次传达给信长。
(简直是对牛弹琴。……)
中间有好几次,光秀都不想再说下去,可见与信长的对话是何等艰难。
他显得心不在焉。
不时看看院子,或是让小厮拿来面巾,不停地擦拭着脸。光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着谁汇报。
然而,信长的内心却并非如此。
(这个秃子还挺厉害,我家里还真没有此等人物,也就是藤吉郎了。)
他转念又想:
下次对浅井和朝仓出马时,可以提拔这个秃子当一号大将。
他脑中闪过各种想法,都足以改变光秀的命运。随后,信长像头一次认识光秀似的打量着他。
光秀沉默不语。
“怎么没声了?”
信长的口气像是在说某种乐器。虽然这是信长说话时一贯的口气,光秀到底是不习惯,听在耳里很不舒服。
“已经说完了。”
“完了吗?”
信长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就进了里屋。
(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了?)
光秀心里充满了不安,同时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他是织田家的主公,我是家臣,这只是老天的安排而已,不是因为别的。)
光秀觉得,他们的能力不相上下,或许自己还占上风。主次由天命而定。就算是命好,至于那么傲慢吗?
光秀愤愤不平。
也许信长确实地位显赫,他却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言行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打他一出生,就不具备这种替他人考虑的品质。
其实,信长回到里屋,只是单纯地因为肚子饿了。他让人准备泡饭,一连吃了三大碗。
他一边动筷子,一边思考着光秀的报告。依靠这些信息,他要决定下次的行动计划。
吃完后,信长又走了出来,坐回上座。
他丝毫没有留意到,明智十兵卫光秀是何等屈辱地跪在地上。信长坐定后马上问了光秀两三个问题,得到答复后,便挥手道:
“行了,退下吧!”
他的手势就像驱赶一只苍蝇。光秀退下了。
(这小子。……)
光秀难掩胸中的怒火。信长待人处世的方式,换做是织田家历届的家臣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而新来的光秀却无法忍受。
之后,信长又叫来了木下藤吉郎等人:
“明天出发去岐阜。你们先打头。”
他立即下了旨。他们也早已习惯信长的雷厉风行。
——你们先打头。
这一句短短的命令,他们却知道信长不喜欢重复,便立刻回应道:
“是,这就去。”
各自分头准备去了。“打头”这个简短的命令中包含着重大的军机。要知道信长回岐阜的途中也许会遭遇到浅井部队的阻碍而无法通过。如果延伸为整个内容的话,应该是“寻找近道,并买通沿途的地方武士们”。
藤吉郎等人立即分头率领大军奔赴近江,寻找能让信长通行的近道。
刚开始,投靠织田家的近江武士们都纷纷摇头说:
“哪有什么近道?”
却无人敢断定:
“是吗?没有吗?”
因为藤吉郎等人抵达近江草津时,信长已经从京都出发了。
他们四面八方打听到的是,有一条叫做千种越的险路,可以从近江神崎郡通往伊势三重郡。这条路也顶多只有近江东部山区的樵夫或是猎人知道,甚至不能算作是路,不过是条贴着山谷、穿越山脊的所谓羊肠小道而已。按照现在的地理来说,千种越附近高一千二百一十米的御在所山由于建了缆车,才多少有人知道。
这条路被选作信长的近江通道,当地的织田家武士负责领路并保证安全。这个当地武士,就是后来飞黄腾达的蒲生家当时的主公蒲生贤秀,暂且不提。
信长选定了这条路。
那天是旧历五月二十日,山中的密林酷暑难耐,信长骑在马上光着上半身,只披了一件薄羽织,沿着山道蜿蜒行进后进了险路。
就在这座山里,之前的南近江国主、眼下正在近江甲贺乡逃难的六角承祯(佐佐木义贤)派出的杀手正试图狙击信长。
此人来自铁炮闻名的纪州根来的游僧,蓄着头发,一袭白衣肩背竹篓,身揣两颗子弹藏在树林里。他的名字叫做杉谷善住坊。
他瞄准信长后射击,两颗子弹都飞向信长却没有命中,只是射穿了衣袖。
而信长并不慌乱,继续前行,也未直接命令手下人搜查。之后,他属下的部队抓住了善住坊。
光秀这次并未参加此行,而是留在京城担任守护一职。
后来他听说了这件奇闻后,也只好瞠目结舌道:
信长的运气竟然好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杉谷善住坊的铁炮射术在根来人当中都赫赫有名,当时的距离不过只有十几米远。射不中才是怪事。
(信长应该能打赢浅井和朝仓吧。之后他的运气还会蒸蒸日上。)
光秀猜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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