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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口蹄疫席卷整个草原

        瘟疫爆发了!口蹄疫席卷了整个草原,时间在八月。

        口蹄疫是一种人畜共患的高传染性、高死亡率疫病。牛、羊、鹿、猪……凡是蹄子有叉的动物都遭了殃,就连接触过染病动物的人也会被感染。病变主要出现在口腔、蹄子这些部位,又呈现在畜群间广泛传染的疫势,所以叫口蹄疫。患病牛羊从口蹄部起疱溃烂,延至各器官,口角流涎、食欲废绝,一周之内暴瘦成皮包骨头,肌肉抖得站立不稳,往往因心脏麻痹而突然死亡。恶性口蹄疫在雾浓水重的湿地基本无法治愈。

        口蹄疫爆发的诱因是气候异常。六月持续一个月的高温干旱后,七月连续二十多天的大暴雨,接下来又是暴晒桑拿天,病菌大量滋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八月一开始,牧民就陆续发现牲畜染病。

        口蹄疫流传的根本原因是生态失衡。原本这些病弱牛羊是狼群消灭的对象,可是狼的数量太少,完不成自然淘汰,而且牛羊在人的监管范围内,狼群没机会靠近,牧民又舍不得扑杀,任病牛四处游走,暴尸牧场。疫病牛羊的水疱液、乳汁、尿液、口涎、泪液、粪便和尸体均含有病毒,疫毒之气在密集的畜群中迅速蔓延开来,爆发了大流行。

        网络断了,无法查询防治方法,我四处拜托防疫站的朋友寄药品进来,又打电话求助专家,得到的回答基本是:“活该!载畜量太高了,连隔离都办不到,牛羊越多传播越快。这疫情没法救,只能等死。你告诉牧民——扑杀!深埋!消毒!”

        我们没法动员牧民杀牛,只好带着药物各家各户跑,帮牧民们权且死牛当作活牛医。

        我牵住一头牛正要给他喂药,牛咚一声倒地,说死就死。我回头再一看,身后的牛羊倒了一大片,蹬腿儿的、抽搐的,跳起了诡异的霹雳舞。我惊慌失措,生命眨眼间变得那么玩笑。

        牛羊舍得死,牧民却舍不得埋。牧场主哭丧着脸给死牛贩子打电话。

        我急了:“不能卖,这是疫死牛羊,会传染人的。”

        “他们卖得远,不怕。”牧场主顾不得那么多,“城里人吃的东西哪样是安全的嘛……死那么多牲口,总得让我们挽回一点损失!”

        “站着说话不腰疼。”另一牧民跺着脚下的硬土,大为光火,“深埋?这冻土挖一天也埋不下一头牛,我家的牛每天要死七八头,你让那些专家来埋!”

        “政府有挖掘机,让他们来做无害化处理,还会给你们补偿一半的牛价。”亦风劝道。

        “谁敢通知政府!”牧场主吼道,“政府是说过每头病牛补偿三千,可是他们派人一来,那些专家说这头也要死,那头也有病,管他三七二十一提着枪打死一大片。那些牛要是活着个个都值七八千,治都不给治,总不至于都该死吧!这样扑杀划不来!你去隔壁牧场打听打听,他家发现有一头病羊就老老实实报告了政府,结果政府带专家一来,八百头羊全部被枪毙。牧民只拿了一点点补偿,哭都哭不出来!”

        大灾当前还想着利益,我俩怎么说也劝不住牧民。政府这么做是有根据的,因为病畜和潜伏期动物是最危险的传染源。一头病羊可以传染整群,发病急、传播快,口蹄疫情之危恐不是牧民想的治病那么简单。

        有很多牛还活着就已经烂了,放眼四野,你能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行尸走肉。大草原弥漫着鬼厉邪气,尸骸堆积成山。这场雨灾后,被泥石流冲断的道路还在抢通,填埋死牛羊的挖掘机不够用。临时调用来的几台挖掘机,他们挖坑的速度远不及畜群死亡速度快。政府来不及处理,绝大多数的牧民又抱着侥幸心理不予合作,疫情迟迟得不到控制。

        红原、若尔盖、松潘……几个县里的大型肉联厂因此关门歇业。死牛贩子们看到了商机,他们成批收购,每头死牛三百元,来不及贩运出去的,还修了大型冻库储存起来。半个月过去了,牛羊越死越多,大大小小的冻库全部塞满,死牛贩子们也忙不过来了,两百元一头牛都懒得跑一趟。

        陡然之间遍野横尸,秃鹫们撑得一个个瘫在地上飞不动,只好像鸡一样踱步消食。秃鹫和野狗们肚子都快撑破了,还是有越积越多的腐尸烂肉无法降解。

        有的牧民为了不让畜尸堆在牧场上传染自家的牛羊,暗地里以邻为壑,抛尸河中。泡涨的死牛羊顺河而下,河道中流淌着腥腐恶臭,水源被污染,更多的人畜染病。若尔盖、红原,数万平方公里的草原没有一处牧场逃过这场灾劫,这时候人们才想起了什么:“狼呢?!”

        狼?狼敢来吗!紧跟在死牛贩子后面的就是盗猎者,下毒!下夹子!被毒死夹死的狐狸野狗到处都是,连秃鹫都有被夹断脖子的。

        我骑马巡场,凡是看见有被人下过毒的死牛羊,就削掉毒肉,喷上花露水警告狼群。发现有狼夹子,取走。虽然马是奇蹄动物,不会感染口蹄疫,但也能携带传染源,我每次回来都为马仔细消毒。

        狼山附近的牧民旺青甲突然捎来一个消息:“你们到各村寨去治牛那几天,有三只半大小狼下山来吃死牛,结果被死牛贩子发现了,他们骑着摩托追,听说抓到了一只,你快去看吧。”

        我心乱如麻,狼山一带就那一窝小狼,这么久没消息,不会是他们出事了吧!

        我们急忙叫上扎西,按照旺青甲的指示,在黑河桥附近找到了那个死牛贩子的窝点。

        亦风喊出了死牛贩子:“你抓到的小狼在哪里?我们要!”

        “你要买吗?”死牛贩子打量亦风。

        亦风咬咬牙:“买!”

        “已经打死了,死的你们给好多钱吗?”牛贩打开冻库,从门背后踢出一个冰坨子,冰坨子骨碌碌滑到我脚前——冰冻狼!

        冰狼咧着嘴,紧咬钢牙,脸上的表情挣扎扭曲,一双狼眼怒目圆睁,眼珠已经泛白,僵硬地挺着四条腿。还以为来得及救他,谁知为时太晚。细看狼尸,我的心脏瞬间停跳。尽管被冻硬,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福仔,我最爱的孩子,后山狼窝中最神似格林的幼狼,我们从盗猎者手中拼命救回来的小狼,曾经在我怀里用炽烈的眼神遥望狼山的他,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冻库中,与成堆的牛尸混在一起。

        阴冷的风从冻库飘出,仿佛有阵无声的哭泣在空气中冲击着我的耳膜。

        “怎么抓到的?”亦风声线颤抖。

        “运气好呗,”死牛贩子很得意,“我收牛的时候,有三只半大狼都趴在那儿吃死牛,他们看到我们就跑,我们骑着摩托追。本来我们要抓的不是这只狼,因为他和另外一只差不多大的狼都跑得风快,钻过围栏就没法追了,我盯上那只最小的狼,那家伙吃得很胀,后腿还有点瘸,跑不快。我们眼看就要追到了,哪晓得这只大的又冲回来朝我们张牙舞爪地找死,我们几棒子就把他敲翻了,结果反而让那只小瘸狼跑脱了。”

        我张了张嘴,又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逃脱的一准儿是小不点了,没想到他的后腿还是留下了遗憾。福仔自小就很爱护这个弟弟,当初小不点掉进水坑里,福仔一直抱着他的头不让他溺水。我还记得在小屋时,他们俩坐在我腿上默默望着回家的方向,小不点是听福仔劝慰才开始进食的。在狼山里,每次猎到野兔,福仔总会给小不点留一份,在辣妈试图攻击我时,福仔和小不点替我挡住了狼妈妈,我还记得福仔向我轻轻摇着尾巴的样子……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昨日发生,历历在目,一切都随着死亡而成为泡影。

        福仔啊,你是好哥哥,你换回了你的兄弟,却将自己送入了这寒冰地狱。

        我的手和冰狼冻在了一起,冷得没有了痛感。牛贩子的声音还像毒虫一样往我耳朵里钻:“你买不买的?咋光看不说话呢,诚心买你给个价,便宜点?可以拿去烤全狼……”

        我捏紧拳头,手中的冰碴烫成了蒸汽。我多想将狼儿的尸身带回故居掩埋。我喊着他的名字,硬起心肠拉着亦风跨出冻库门。福仔,我绝不让你的死亡给任何人带来利益。

        “我不会放过他!”亦风砰一声关上车门,紧咬的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他的嗓音已经被仇恨扭曲得变了腔调,让人听得不寒而栗。我知道即使招来报复,他也在所不惜。

        那晚,亦风和扎西在屋外商量了很久。我听见亦风一次接一次地点火,烟头的亮光在他唇前一闪一灭。

        几天后,听说政府有关部门根据举报拘留了死牛贩子,查封了这个冻库。其他死牛贩子闻风暂时隐蔽了,要等风声过后再重操旧业。

        扎西托关系私下里把福仔的遗体要了回来。

        我揭开裹布,从扎西手中抱过福仔。他已经解冻了,身体绵绵的,脖子也软软地垂搭在我臂弯。他的肋骨尽断,头骨碎裂,眼里融化出两行淡红的血泪,顺着鼻梁慢慢往下流淌。

        我们在狼山谷中挖开一尺净土。最后和福仔碰了碰鼻子,把他的身体轻轻放入地穴,整理四肢,让他的头对着出生的狼窝……他的眼睛闭不上,那就睁着吧。我蜷曲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狼鬃,狼毛早已换过了,牙齿也是健壮的大狼獠牙。

        我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瞧瞧,你长大了,长得多好啊……我的福仔以后肯定是狼王……你小时候就被抓过,怎么还那么不小心啊……现在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回家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

        心中的悲痛一层层地压下来,像千钧巨石,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以为我会号啕大哭,但是我没有,我只想在这片安静的山谷里像以前一样看着他,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再和他说会儿话。

        冰冷的泥土撒进去,盖在福仔的身上、脸上,一点一点……盖住了所有对于他的回忆。

        亦风没有勇气看他,他的脸憋得青一阵白一阵,眼眶充血,但他忍着一言不发,低头坐了一会儿,又猛地站起来,一仰脖子,把将要流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狼山上青白的天空中挂着一颗孤星,我不知道那颗星上面是不是附着福仔的魂魄,正眨着眼睛看我们,保佑着他以命换回的兄弟。

        狼群变得更加警惕。死尸?狼群不蹚这道浑水!他们猎杀一些行将就死的病牛,他们要吃放心肉。这却让有些本来就蒙受巨大损失的牧民更加愤愤不平:“有死的不吃,却去打活的,那头病牛还死不了的!”

        我们不再去劝说牧民,在利益面前,我的说辞苍白无力。我们也阻止不了疫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骨蔽荒原。

        数以万计的尸骸等待填埋。苍蝇如黑雾般笼罩尸场,蛆虫从死牛眼里爬出。草包、粪便、黑血、烂肉、脓水……混合成一股极富穿透力的恶臭,十公里外都可以闻到。我用围巾使劲缠着口鼻还是挡不住恶臭往肺里钻,我的胃不住痉挛,仿佛自己的身体都在跟着腐烂。我们觉得那么累,累得想远离人群,奔向一个无人的天边。人类在灾难面前太渺小,任凭他怎么超越,也脱离不了所生存的这个自然界。

        天还是那样幽蓝,地还是那样沉绿,一排排干白的肋骨把天地抓握在一起。风卷起尘土瘴雾在冷空气中飞扬。陈旧的骨骸累累堆积,新死的牛羊又被秃鹫啄食得露出了一根根白骨,碎肉飞溅在草甸子上,秃鹫们的嘴巴和蛇一样的光脖子被染得血红,一扇翅膀便挥起阵阵蚊浪蝇潮,嗡嗡声像念着紧箍咒。兀鹫从半空中扔下的骨头在岩石上砸碎的空响于一片死寂中回荡。我四顾茫然,仿佛心还在天堂,眼珠却被抛入了炼狱。这还是我认识的大草原吗?

        乱尸堆边,竟然还有一个活物。一头小牦牛孤零零地站在母牛的遗体旁,惊悸地望着兀鹫群。他拱着母牛的身体,但他的妈妈不会再带他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了。小牛的眼角泛着一层水淋淋的光,像是刚流过一场泪,让人心疼。

        “是牦牦雨。”亦风检查他的口角,“他还没染病!快带他走!”

        我交臂抱起牦牦雨,他只有猎狗那么大,轻飘飘的,就剩一把骨头。我最后望了一眼母牛,就在我转身离开的一刹那,牦牦雨在我怀里挣扎着拼命扭头,睁大双眼看着越来越远的母牛,长声哀鸣起来。我紧紧抱着不让他挣回去,怀中那抓心揪肺的悲哭声把天边的云都撕成了碎缕。让一个孩子离开母亲的恐惧和绝望是任何人都无法安慰的。

        牦牦雨是泽仁弟弟牧场的小牛,牧民们认得每一头小牛,而牦牦雨能让我们印象如此深刻缘于他的母亲——那是今年春末时候,这头母牛渐渐掉队,正遇上几匹狼下山打春荒粮,这情景被我们用望远镜套住了。

        “三匹狼随便拿下落单牦牛。”那时候的亦风冲冲地溜回小屋拿摄像机,因为这是我们开春第一次看见狼群打猎。我留在山坡上继续监视狼牛缠斗。

        母牛抵抗了一会儿,后腿就见了血,皮肉翻卷起来。她眼看寡不敌众,突然前腿一屈,朝最大的那匹狼扑通一声跪下去,低低地垂着头,下巴几乎要碰到地面,等到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中都蕴满了泪水,她用胸腔深处的气息闷哼着一种我们从未听过的叫声。

        我和亦风都愣住了,从没见过这么怕死求饶的牦牛。而更让我们吃惊不小的是,狼群交头接耳之后竟然放弃到嘴的猎物,撤了。

        “咋没下文了?”我俩是站在狼一边儿的,对猎杀角逐保持旁观心态。

        “领头的狼好胖啊,可能吃饱了,肚子圆滚滚的。”

        难得孤牛,我们估摸着狼群会叫来大部队聚餐,于是在山梁上架好长焦等待着,然而狼群却没转回来。

        母牛艰难地挪步到靠近我们小屋的山下,卧倒后就再没起来。我们猜她受伤不轻。

        直到第二天清晨,烟雨蒙蒙,我们发现一头初生的小牦牛夹在母牛胯下,母牛在细雨中舔着小牛的胎衣。

        我百感交集。我对牦牛了解不多,公牛母牛都长角,我能认出她是母牛就已经很能耐了。牦牛本来就长得膘肥体壮,又身披长毛,实在看不出她即将生产。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牛妈妈为子跪求的母性本能,可我不理解狼群怎么舍得放过她?我见过非洲草原上角马生产时正是掠食动物大开杀戒的好时机。如果连这都下不了手,狼也太不够“狼”了。莫非要留得母牛在,来日吃小牛?舍大取小好像也说不过去。唯一的解释只有狼是饱的,回家的路上看见寡牛,捎带脚攻击一下,既然对方求饶,自己也不饿,那就得饶牛处且饶牛了。

        这是个狼口余生的幸运家伙。我们拍下了小牦牛站立的全过程,依着那天的天气给小牦牛起名“牦牦雨”。

        我下山去探望这摇摇晃晃的小东西时,他撇着外八字的腿,羞怯地拱到牛妈妈肚子下面,顶着母牛硕大的乳房夹住自己的脑袋来平衡身体。雨后瓦蓝的天空、母牛舔他额角的舌头,还有他长长的睫毛倒映在小牛犊清亮的黑眼珠上,这是牦牦雨眼中的世界。

        但是后来,我听牧民说那天的三匹狼转到山背后,重新打了一头牛吃。再后来,我们在山里发现一窝狼崽时,我才陡然领悟到那只大肚子的胖狼或许是当时也同样怀着孕的准妈妈,她赦免了她的猎物。不过这些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的。狼的确有恻隐之心,格林就曾经让我有过这种感触,或许狼族那种目空一切又高高在上的主宰者的神情,正是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悲悯。

        可惜的是,当初为了孩子不惜向天敌哀求生存的牛妈妈如今却被疫病击垮了。

        泽仁掰看牦牦雨的牙口:“这么小的牛没有奶吃,很快就会饿死。这场口蹄疫光咱们寨子上就死了上万头母牛,剩下这些小牛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撑不了多久。”

        “不管怎么说,还是拜托你把小牛送回主人那儿去,我们藏语不好,怕解释不清楚。让他用奶瓶人工喂养,总能留条命。”我把牦牦雨抱到泽仁车上。

        也许离开母亲时的挣扎已耗尽了小牛所有的力气,他无助地蜷缩在车里,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他的眼神空无一物,甚至失去母亲的悲哀都随着泪水流干,仿佛这世界与他再无关系。

        “奶瓶?现在口蹄疫死牛成山,弄得草原上是人仰马翻,给大牛打针吃药还顾不过来,谁还有心思拿奶瓶喂小牛啊?这个季节里有多少母牛死,就有多少小牛陪葬。”

        过了两天,泽仁告诉我,牦牦雨送还给他弟弟了,当时弟弟不在家,他就把小牛放在他弟弟家门口睡着,那儿有三只藏狗拴在附近看守。可是当天傍晚,小牛睡醒以后,自己走到三只狗跟前,被活活咬死了。等泽仁弟弟发现的时候,小牛只剩下脑袋和蹄子。

        我心如灌铅。真不该把他送回去,出了狼口却饱了狗腹。

        牦牦雨,去天国的路上会不会太挤,你找到妈妈了吗?等你找到妈妈就不会再痛,不用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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