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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急着去新朋友们那里。我走得很急。我走进门去,可他们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没有感到吃惊:怎么?您一个人从家里出来,难道不害怕吗?怎么可以这样粗心大意呢?他们只发出了一个声音:嘘!——然后就把我安置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叶戈尔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的,充满创造激情的,然后,就又带着新的力量沉浸到他的手抄本中去了。我突然意外地获悉,他就是剧作者。许多人一堆堆地坐在沙发和窗台上,坐在各种各样的椅子里,年轻一些的就靠墙站着,脸上带着激动兴奋的神情。烟味从气窗飘了出去。女士们跷着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这出戏名叫《腋下的疮疖》。这是一出很沉重的戏。剧情充满转换,时而发生在买酒的队伍中,时而发生在醒酒所里,时而发生在妇女们做完人工流产后的病房里,时而发生在火车站的公共厕所里,时而又是在多家合住的住宅中一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剧中的每个上场人物都不断地、大量地饮用五花八门的酒精饮料,其中就包括那种神奇的药酒“蕨草花”。我进门的时候,剧情正发生在公共厕所里,在两个年轻人和一位年老的女清洁工之间正在进行一场严厉的交谈。

        女清洁工:恶棍!对这些人只能说一句:恶棍!地上给吐得满处都是。

        帕威尔:闭上嘴,老妈子!我恶心。(又吐了。)

        彼得:你知道吗,老妈子,这是有原因的。捷克人输了。

        女清洁工:是打冰球吗?

        帕威尔:唉,老妈子,这是那种冰球!(摆摆手,又吐了。)

        剧情迅速转向一个小房间。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些残羹剩饭、几个空罐头盒、一些烟头和脏棉花。桌旁坐着两位年轻的姑娘。

        卓娅(给自己倒了半杯“曲轴”牌伏特加):我谁也不再等了。

        柳芭:我也一样。我离开大学,离开了父母的家……带着奶油色的小帘子……

        卓娅:你撒谎。你在等彼得。

        柳芭:不。最后一次人流让我看清了他。

        卓娅:你撒谎。你在等他。

        柳芭(若有所思地):我在等吗?(突然疯狂地掀翻带有残羹剩饭的桌子,死死地揪住卓娅的头发。)你敢取笑我?……(卓娅疼得大喊。)

        戏剧以年老的女清洁工在公共厕所中的独白作为结束,女清洁工恰好是卓娅和柳芭的邻居。听到卓娅的喊叫,喝得大醉的女清洁工跑进小屋,拉开两个打架的姑娘,然后她跳起了讨厌的扭肩舞。她一边跳,一边说出了她的信条。

        女清洁工(继续跳舞,断断续续地):我不记得。有一个。作家。说过。人。屁。听起来。很高傲。我想。把这个。作家。(在舞蹈中扬起拖把)我想。把他。(喊叫)那张嘴!撕破!……(没力气了,倒在脚灯前)人道主义?我在棺材里见过你们的人道主义!今天在我的手里(将双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一个小伙子死了,被他的呕吐物给噎死了!……瞧,这就是你们的人道主义!

        柳芭(挺直身体,面色像纸一样白):彼得……我的彼得……

        幕 落

        叶戈尔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擦着汗湿的脸,目光犹豫地看了一下众人。众人受到了感染。一张张脸泛着有些神经质的红润……鲍里斯。达维多维奇的妻子悄悄起身走进厨房,给大家拿来一些做好的面包夹肠,面包上摆的是两卢布九十戈比一公斤的好香肠,还拿来了茶和饼干。——是啊,——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打破了持续的沉默。—— 是一出很有力的戏!——他甚至还像是在责怪谁似的,摇晃着那个雕塑作品一样的脑袋。大家纷纷过来表示祝贺。——瞧,你是好样的!……——他揭露得够劲儿!……他了解生活!……——发自内心……——让人心痛……——叶戈尔的胆子眼看着大了起来,作为作者,他用那只最大的、上面画有一只公鸡的杯子喝茶。大家众口一词地认为,这部剧作是通不过审查的,不过,他们也表达出了一些批评意见。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说,此剧缺乏道德内涵,不,他并不反对所谓带引号的歪曲,但是,它要在最高意义上形成结构!——我想到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就也说道:当然!艺术应该是有结构的。——贫民窟里的现实主义,——尤拉。费奥多罗夫叽咕了一句。——有许多廉价的暗示,——我的朋友梅尔兹里亚科夫用他惯常的方式,微微笑着,说出了一句难听的话。——60年代作家们常患的胃痛病。——大家一起嚷嚷起来,指责梅尔兹里亚科夫的唯美主义和唯理智论。不过,维塔西克却平静地补充道,他不喜欢《腋下的疮疖》这个剧名。——这个剧名不好,——他说,——你干脆就叫它《呕吐物》。——我再考虑考虑。——作者同意了。——叶戈尔,您反对人道主义,这是没有用的,—— 一位与戏剧圈子很接近的好心的女士说道。——这不是我反对,——叶戈尔反驳道。——是女清洁工在反对。——亲爱的叶戈尔,您是在跟谁说话呢!——那女士笑了一笑,嘴唇撇成一个蛇形曲线。——关于这一点,那些骂人话只能弄脏您这种清新的民间语言,——儿科医生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我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生完孩子之后我要找他)说道。——是的,您知道吗,这有时也让我感到有些难堪,——我亲切地笑了一下,说道。——总的说来,——我由于激动而脸色发红,感到我要作一次演讲了。——怎么能这样呢?一丁点的亮色也没有……——我到哪里去给你找那一丁点的亮色呢?——剧作家突然生气了。——那你就虚构出一个来!——我建议道。——你可是一位作家呀!——我可不会用臭大粪来做糖果,——叶戈尔宣称,他那别墅看门人的大胡子盖住了他的嘴唇和鼻子。——我可不是h!(他说出了一位时髦的电影导演的名字。)——h有什么不好?——我感到很吃惊(我喜欢h的电影)。——伊罗奇卡,他是一个十足的墙头草,——梅尔兹里亚科夫用一种我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说。——至少,他不会搞出这一片黑暗来,——我耸了耸肩膀。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因为我也是一位时髦女郎,电台里也正在广播我的事情。——叶戈尔。瓦西里耶维奇的剧作中的确有绝望,——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替作者说道,——但这是一种痛苦的绝望,其中并没有安慰和廉价的放荡,这就是美!——但是,艺术如果没有发出任何召唤,它就没什么用处,——我在这场争论中的盟友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艺术本来就没什么用,——我说道。在场的人都掺和了进来。他们面带笑意交换着眼色。我无动于衷地扬了扬眉毛。——您知道吗,伊拉,——鲍里斯。达维多维奇说,——在十分特殊的社会条件下,词语会获得某些特定的行为功能……——有普通的词和大写的词,——当过研究生的别洛赫沃斯托夫说道。——词就是词,也就是一个空洞的声响,——我天真地扑扇着我那长长的眼睫毛。——那是当然喽!——叶戈尔火冒三丈,把那只带有公鸡图案的杯子往旁边一放。——她认为最好还是亮出屁股!——我没那样认为,——在一片使个性感到屈辱的宁静中,我回答道。——但是我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更好!

        只有不多几个被接纳的人留了下来。我问道:你们这儿有香槟吗?他们说:好像有。我说:给我喝点,我马上就给你们讲那主要的东西。他们跑过去,拿来了酒,给我倒了一杯,然后问道:情况怎么样?——不好!——他们开心地点头称是:我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但是,我想,你们马上就会闭上嘴,你们坐在这里喋喋不休,看这些臭戏,而时间却在流逝,你们哭泣着,你们不可能明白,这一切为什么在继续,继续,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你们说,没有出路,说人们在痛苦中挣扎,可是你们又在不停地转述各种趣闻笑话,要是问你们一句:怎么办呢?——你们就会沉默不语,或者突然想出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似乎每个人都很不舒服,都在挣扎,你们抨击一切,抱怨一切,到处挂着一张愁眉不展的脸,不停地叹气,你们是些杰出的人,这没得说,是些有良心的人,可大粪都没到你们的耳朵根了,你们在跟大粪搏斗,你们为那种无望的事情干杯,你们在攻击秩序,你们在积聚怨恨,你们在发出嘲讽,可我却喜欢这种秩序,是的,喜欢!总之,我赞成纯洁和秩序,而你们却是胆小鬼!这就是我对自己的看法,我有这个权利,因为我已经打算去死了,而不是仅仅装出一副忧伤和哀悼的模样。现在你们会问我:为什么我决定借助强奸来接受死亡呢?难道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还不知道这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因为,我乘一辆黑出租车回家,这完全不是梦,我正要走进我们那个寒酸的门洞,迎面走来了一个体态优雅的男人,他穿一身新装,中等偏上的个头,他说道:我等到您了。瞧,这有什么,等到就等到了呗!我这个傻瓜,本该把那个不相干的司机喊住,他当时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开出院子,但我没这么做,却把那个司机给彻底地放走了,然后转向那个陌生的黑发男人:年轻人,您弄错了吧。而他却说,没弄错,我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事发生在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生前,可是他不知道,夜已经深了,时间是在秋天,这不是梦。不,他清楚地说,我没弄错。他说,我现在就要强奸您!我全身微微一抖,回答道:您会后悔的!便向门口跑去,可是他抓住我的腰,把我扔向我们院子里的退休老人们玩多米诺骨牌的地方,我飞了起来,仰面倒在那里,而他猛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我起初还在抵挡,可后来一看:他似乎是在真掐啊,也就是说,掐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于是我害怕了,就想道,应该给他一个信号,对他表明,算了,让你干吧,见你的鬼,否则他会把我掐死的,可是,当他死死地压在你身上,一直掐着你的脖子不放手,你又怎能给出信号呢,你什么信号也给不出,于是,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 想法,他是想先弄死我,然后再强奸我,于是,由于这个想法,由于喘不上气来,也许,是由于喘不上气来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昏了过去,也就是说,我失去了知觉,我短路了,再见了,伊拉!我没想到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恢复不了元气了,当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或者,至少是他的形象或类似他的人)突然来到我身边,我就决定不再抵抗了,而且我也是一个饱学之女了,他却说:瞧,你值几个钱!达托也老是指责我,说我一钱不值,他老是批我,骂我,直到他因为情欲而死,而我时常笑着对他说:瞧,我怀上了你的孩子,而他两手抱起我,慌乱地竟自冲洗起来,而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早现的秃顶,忙乎你的吧,傻瓜,我反正是不育的,就像卡拉库姆沙漠一样,但是,当天夜里的事情发生了转机:我醒过来,发现他正趴在我身上干事,瞧,我想,他没杀我,我根据某些次要的特征感觉到,事情就快要结束了,虽说我什么也没感觉到,他似乎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似乎是在空空如也地干我,我感觉到,我那条很瘦很紧的牛仔裤被他脱掉了,可我的靴子却还穿在脚上,这个恶棍,他还脱得真专业,我仰面躺在那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来帮助我吗,我哭了,难道他们没听到我尖声的叫喊吗(我是喊了的!),瞧这些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去拯救他们吗?他们听到了,我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可是他们甚至连头都不伸一下,连个报警电话都不打!现在我要问一句:他们究竟需要什么?那些新朋友解释说:自由。他们疯了吗?这比盗窃还要糟糕!它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他那条皱巴巴的裤子上的灰,说道:喂,咱俩去你家吧。我迷迷糊糊地回答:这又是从何说起?您强奸了我,我还要把您领回家?他递给我一枝烟。我们坐在供退休老人们坐的小凳子上,抽着烟。我说:真的,您干吗那样死命地掐我啊?再有一分钟,我就要去见阎王了!而他却说:否则你不会让我干的。唉,有什么法子,这话也有它的逻辑,但是,我想,该离开这里了,要不他又想干了,我们到天亮也完不了事,于是我跑开了,跑到了街上,而强奸我的人并没有追我,他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我朝阿尔卡沙家跑去,他家离这里不远,可他那里是一家人,他的妻子开了门,我们勉强认识: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把我领进浴室,在伤口上抹了些碘酒,似乎我并不是她丈夫的情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同性恋者!阿尔卡沙听到水声跑了出来,像耗子一样对着灯光眯缝着眼睛,而我站在浴室里,衣衫褴褛,他很激动,大声喊道:我去打电话报警!而他那位轻手轻脚的妻子却说:你还是待在我们这里吧。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我的姐妹一样。我说,我再也不碰你丈夫了,一个手指头也不碰了。你是基督徒吧,洗礼派教徒,是吗?而她没有回答。一个难以理解的女人。而我对阿尔卡沙说道:怎么,你疯了吗?那样只会带来耻辱。整个警察局都会鼓起腮帮子说:居然还有人愿意操这样的伊则吉尔老婆子原为高尔基的短篇小说《伊则吉尔老婆子》中的故事叙述者。!

        就这样,整个事件都成了秘密,我谁也没告诉,而那个在梦中经常出现的人物,也消失了很久,躲了起来,我甚至都有些想念他了。而现在,你们看到了吧,我还不得不死乞白赖地让别人用最野蛮的方式来抽打我,可还有谁呢!瞧,这些新朋友当然不行,他们在这方面都很无能,这是一目了然的,他们只会谈哲学。他们中的一些人, 目光绝望而又萎靡,——都是些一模一样的阳痿患者,另一些人,比如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属于那种精力旺盛的人,他们有时会痉挛片刻,这也会让我感到很爽!这些人在谈话的时候会不停地摆手,像女人那样歇斯底里,而前研究生别洛赫沃斯托夫与教会周围的人士关系密切,他的酒喝得很凶,他很穷,而我是不喜欢穷人的,我可不是施舍品,所以,在他们当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梅尔兹里亚科夫不算在内,虽说他不久前也萎靡不振了,也成了“前”者,也就是说,成了一个新近被剥夺了公民权的人,从前他可是兴高采烈的,所以,我放弃了各种各样的严肃打算,我只是在想:我将成为一位新的圣女贞德,到那时候我们再来看吧!也就是说,我会死去,但是我却成了圣女,我觉得,我并不打算去拯救俄罗斯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而想成为圣女,比起庸俗来,罪孽离神圣其实更近,别洛赫沃斯托夫悄悄对我说道,我有可能成为圣女,一个不朽的圣女,人们会世世代代地把我歌颂,可维塔西克却不同意这个意见,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奇迹有可能出现,而是因为,作为一位前情人,他有些心疼我,而我对他说道:我们一起到战场上去吧,可他却回答说:你干吗要到那个地方去呢?去追求荣誉吗?这个愚蠢的维塔西克!哪里还有什么荣誉啊,如果我躺在那里死了,被一种魔力化成了灰烬,荣誉只适用于活人,而死人就只是死人,但是圣女就是另一回事情了,这不叫荣誉,而是不朽,但是后来,所有这一切,这些吵吵嚷嚷的噪音,让我厌烦了。也就是说,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想去拯救的不是俄罗斯,而是我自己。什么叫拯救俄罗斯?我问我的新朋友们:这是什么个意思?我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什么深思熟虑的答案吗?我没有得到。对于这个问题,出面回答的是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这个半俄罗斯化的一个什么少数民族的人:到那时就好了,当善与和睦传遍俄罗斯大地,所有的人都将互敬互爱,勤奋地工作。撒谎,我说道,这样的局面永远也不会出现。会出现!会出现的!——他要我相信。唉,你们就抛开你们这些愚蠢至极的念头吧!——我在和他们进行严肃的交谈:我要去死!他们明白这一点,他们听着,虽说他们也感到困惑: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这会不会是恐怖主义呢?会不会危害到生态呢?——不会的,我说,一点危害也没有,不会有人流血的。——那会流什么呢?——众所周知:流的是像脓一样腥臭的精液,它是由俄罗斯那个主要的敌人排出的,那个食肉的恶魔,那个篡位者和独裁者。那精液一旦排出,他就会立即软下来,皱起眉头,变得虚弱无力,这时,正义的力量就会欢欣鼓舞,延续多年的魔力就将结束,因为,所有这一切只能用魔力来解释。

        他们非常认真地听着,也就是说,甚至没有插嘴,没有抬杠,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的话,早已忘了叶戈尔的那出戏。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一个声音对我说道。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把我带到了维罗尼卡那里。这个声音说了什么?这个声音说道: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你已经完全走到绝路上去了,亲爱的,该注意注意名誉了。就是这个声音。于是,我赶紧跑到维罗尼卡那里,她什么都清楚,她问道:梦见过有人欺负你吗?我在她面前坦白了我那个朦朦胧胧的罪孽:我经常梦见,于是,她皱了一下眉头,不想搅和进来,她用一个真正女巫的预言为我祝福,把我送往死亡:你去死吧!于是我对我的新朋友们说:我具有一种特异功能。我可以把一些妖魔鬼怪都吸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不过,看在基督的分上,请你们给我解释一下,往后会怎么样,理想国是个什么样子,好让我能充满激情,不再像一个傻瓜一样跑来跑去。

        他们沉思起来,然后说道:这将是强大国家的伟大节日,整个国家都将变得年轻起来,被束缚的力量会迸发出来,得到体现,就像是春水,手艺和科学将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菠萝将在彼尔姆俄罗斯乌拉尔地区一个州府城市。郊外成熟,农民们将为自家盖起两层的石质楼房,带有上下水系统和车库,带有游泳池和温室,他们放养着云朵一样的牲畜,唱起幸福的婚礼歌曲。您简直难以想像,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的土地很肥沃,伊林娜,肥沃而又独特,不过它却白白地躺在那里,无所事事地腐烂着(就像那个敌对的声音对我所说的),任何工作都做不好,到处都是不足、欠缴和歉收,劳动被歪曲了,工人因为自己是工人而感到羞耻,餐馆服务员面带厌恶地端上难吃的食物,所有的人全都在敷衍了事,变得懒惰了,酗起酒来,搞到了不成体统的地步,一句话:诽谤者!一个伟大民族的结局就要到了,如果我们不说它已经到了的话,您就帮帮他们吧,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

        我心情压抑地听着这些话,他们面颊通红,而他们的女人在这夜深的时候甚至也变得好看起来,尽管她们有性冷淡的一面。就算是这样,我说道,我的声音相当冷漠,并没有沉浸于他人的热情和那些没有根据的结论,我在惋惜,因为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再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了,就算是这样,一切都将和你们所说的一个样。但是,谁又能保证那具有使命意义的时刻并没有过去呢?还依然有什么人需要拯救吗?我会不会白白地牺牲自己、白白地死掉呢?

        我要实话实说,在座这些人的意见也不尽相同。一些人,比如鲍里斯。达维多维奇,他是他们的主角,有事你们尽可以问他,而我又算得了老几?这些人相信,虽说时间已经拖得太久,如果能早一些着手做这些事情,那当然好,在两百到四百年前,如果不能在那个时代之前,当我们还没有被强加的亚洲文化灌过肠,当我们基辅的风景还没有让位于克劳德。洛伦洛伦(1600—1682),法国画家,古典主义代表人物。的日落,但是,他却仍然相信本土居民那些自古就有的素质,相信他们对资本主义和毫无人性的人剥削人制度的消极抵抗,他们是对的,因为他们的理想是诚实的,如此等等,而另一些人,却甚至会由于这些言论、这样一些民粹派的观点而绝望,因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不可阻挡的,应该使它符合我们的目的,他们指责那些没有根基的幻想,简单地说,就是不相信,维塔西克首先就不相信,不过,他在他们当中并不是首要的人,他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看着他,幻想着那闪电般的六日爱情,当时,我们始终没下床,在享受着那可怕的情欲。对不起,他说,请你们也听我说两句,我爱伊拉,不仅仅因为她是勇气的象征,不仅仅因为,她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冲着数百万份杂志亮出了屁股,不,让一个姑娘去白白送死,这完全没有必要!——卡珊德拉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国王的女儿,阿波罗因爱她而赋予她预言能力,后又因追求不成而不许别人相信她的预言。!卡珊德拉!——新朋友们喝起倒彩来,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戴着一副忧郁的眼镜,对维塔西克是不是俄罗斯人表示了怀疑。但是,梅尔兹里亚科夫却是个十足的俄罗斯人,虽说他说话缓慢而又平稳,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好,他那张脸,我要承认,我曾经觉得很可爱,我因为他而生了气,我说道:让他把话说完!于是,维塔西克就说了。他说,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外科手术,即便是最神奇的手术,也无法促成再生,发育和发展应该是内在的,应当自己给自己造一个神,我们可不是他的外科医生,——那我们是谁?——什么是谁?——维塔西克很惊讶。——是自告奋勇的律师。女士们感到难堪了,但维塔西克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伊罗奇卡,你没什么东西要去拯救,但是你有一个人要去拯救:你自己,你要把其余的一切都忘掉,抛到脑后。——这是为什么?——他们齐声喊道。剧作家叶戈尔说:说到酗酒,他们倒是戒不掉的。维塔西克的这个意见是正确的。其余的我不打算发表评价。——但是,尤拉。费奥多罗夫却对他们两个都进行了反驳:酗酒,他说,并不是一个最大的罪孽,哪怕就算它是个罪孽。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在教会被赶进角落、处于停滞状态的时候,这也可以算做一个共同的忏悔方式。这是一种忏悔,这也就意味着,人民的道德力量还远远没有耗尽。因为,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他说着,似乎他从未用那些关于克休莎瘫痪妹妹的间谍式推测折磨过克休莎,因为,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知道吗:他们喝得越多,就越是痛苦。他们喝得酩酊大醉,泪如雨下,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猪,像梅尔兹里亚科夫所说的那样。这时,维塔西克跳了起来,喊道:猪?!我没有说他们是猪!可是,他们满脑袋都是糨糊,这可不是我的过错!……——请你们别再说了!——这家的主人忍不住了。——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维塔西克的脸涨得通红:我感到遗憾的只有一点,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我不应该把她领到这里来。——您听着,梅尔兹里亚科夫,——鲍里斯。达维多维奇说,——我们可全都是聪明人啊。我们不喜欢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达成一个协议呢?——这是因为,——维塔西克并没有安静下来,——我们面对着一个自由意志的历史悖论。人民不想要他们应该想要的东西,而想要他们不该想要的东西。——不负责任的文字游戏!——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厌恶地说道。——人民想过好日子。——叶戈尔说道。——胡说!——维塔西克摆了一下手。——让我们客观一些吧。人民的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什么???——你别去碰教会!——前研究生别洛赫沃斯托夫开了腔。——教会还是会大显身手的!它什么身手也显不出来!能显出来!你最好还是看看人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不懂生活!那你懂吗?你们全都闭嘴!你怎么敢这样?我就敢这样!够了!够—了!够了!别洛赫沃斯托夫,把您的手从梅尔兹里亚科夫的身上拿开!让他走开!放开他,我对您说的是俄语……别举酒瓶子!

        我也许该走了,——我说着,站起身来。每个人都在为每个人感到害羞。我感到头晕起来。于是,我就对那些消了火气的朋友们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们!像大白天一样清楚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至少等到搞清楚之后,我们再来试一试!我们之后再看。——是啊,就像通常那样,——梅尔兹里亚科夫叽咕道,——先把事情做了,然后再看。——你就别操心了,——我说道。——我可不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珍品。瞧,我就要死了……似乎没有人会死在我前头!——我的论据是无可辩驳的。我看到,在我的新朋友们的女友、那些勇敢女性的眼睛里,已经涌出了泪花,而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走到我身边,像拥抱自己的女儿一样拥抱了我。叶戈尔也吻了我一下:他还是相信恶魔,尽管他生性狡猾。他们开始考虑该如何行事。形成了一个密谋。我作了解释。

        需要一处战场。需要一处能让那纯洁、虔诚的鲜血四处流淌的战场。有一个人,我记不清是谁了,他说道,鲜血已经流得满处都是了,用不着去苦苦地寻找。忠实于自我的维塔西克阴沉着脸说道:那血真的是纯洁、虔诚的吗?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提出了鲍罗金诺莫斯科以西一处著名的古战场,库图佐夫于1812年在这里大败拿破仑……他不喜欢法国人,认为他们是一个脑中无主的民族,他认为,那儿就是享乐和颓废的掩蔽所。年轻的别洛赫沃斯托夫建议去科雷马在西伯利亚的东北部,苏联时期曾是政治犯的流放地。,而且他是绝对认真的。他说出了一个很流行的观点,并号召大家立即乘飞机飞到那里去,他来负责这件事情,保证提供住处,他在那里有一个朋友,是个淘金者,如果他还没有被抓起来的话。大家出乎意料地一致同意飞过去:包括那些男士,包括那些女士,包括拄着拐杖的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本人,他们说,那个地方当然最理想不过了,只不过路是有些远。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我坚决表示反对。我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飞到什么科雷马去的,因为那里住的是楚科奇人和那些驯鹿,让他们自己去过日子吧,俄国人干吗要冻死在那个地方呢,——再说,在那里冻死的人还少吗,那些可怜的人!——这样的话,要不就去鞑靼人那里……——叶戈尔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觉得他是对的。这里有信仰,自古就是我们的土地。而科雷马我可不去。那里太冷,我会着凉的,——我说道。——而鲍罗金诺虽然很近,但去那里,我却认为是耻辱的!——儿科医生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好看的外貌、唇须和举止)说道。——鲍罗金诺掩埋着一个开明民族的遗骸!那些遗骸的主人,在所有方面都要高于我们。你们只要去看一看:他们的孩子,那些还在吃奶的孩子!就连他们都体现出了安宁、教养和文化的奇迹。他们不哭,不闹。他们不折磨大人。他们总是在懂事地、安静地玩着游戏!这就是在摇篮里就已成熟的自由派,而自由主义,无论如何,就是人类生活的一种最高形式,而我们的孩子却只会躁动不安,大喊大叫,把母亲的乳房啃得不像个样子!……可惜的是,他们消失在了莫斯科大火的烟雾中!——在中有人也有过同样的抱怨,——博学的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指出,——那就更好了!——儿科医生说。——是斯梅尔佳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的一个人物。,——鲍里斯。达维多维奇更确定了。——这还是什么也证明不了!——儿科医生并不感到难为情。——不,能证明!—— 一直隐蔽在那里的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转入了进攻。——他们算什么开明人,您的这些法国佬,既然他们的历史、他们全部的生活都不过是一连串的慕尼黑可能指英、法和德、意于1938年签订的《慕尼黑协定》。!哈—哈—哈!——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相当自然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在您看来,由于您他们都该去死喽?可他们是看不起您的,就像你我看不起中国人一样!——我没有看不起中国人。——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庄重地指出。——我完全没有看不起什么人的习惯。——不,您有过!——儿科医生说,他狂怒起来(唇须和举止都变了样)。——我清楚地记得,十五年前您由于害怕,曾想对中国人说粗话,我记得。——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的脸红得像石榴一样,他也说道:而我,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也记得,您也往医学机关报寄过一封信,当他们揪住了您的小尾巴的时候,在那封信里,您把一切,把完完全全的一切,都给歌颂了一遍!——先生们!——鲍里斯。达维多维奇喊道。——我们大家从前都有过罪孽。比如我,就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杀害了一个年轻的、完全无辜的德国姑娘。但是要知道,我们正在赎罪啊!我们正在赎罪,我们一定能把罪孽清洗干净,我可爱的先生们!——鲍里亚“鲍里斯”的爱称。,——鲍里斯。达维多维奇的妻子说道。——小心你有病的心脏啊!——可是比如我,就没有罪孽,年轻的别洛赫沃斯托夫高兴地断定,我就谁的屁股也没舔过。——那也白搭,——想到那个卓越的莫楚尔斯卡娅塔拉卡诺娃法,我有些可怜他。——完全是白搭!

        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研究生很不了解女人,我也不太想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我在想像他的模样:一张黄鼠狼脸,感动和糖浆,一个假缎子做的裤衩,噢,算了吧!但是我忍住了,当然,我也没有公布我们那个法则。终于,他们选好了战场,接着,汽车的问题便被提了出来。瓦西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殷勤地提出用他那辆“扎波罗热人”。我断然拒绝了。一些不愉快的联想。被撞伤的大腿。还有:坐一辆“扎波罗热人”去体验这样的冒险经历,也有些不合适。这是一种嘲讽。尤拉。费奥多罗夫表示愿意效劳。原来:他有一辆“日古利”。你有辆“日古利”?好吧,那谁和伊罗奇卡一起去呢?你愿意去吗,维塔西克?维塔西克回答说,他不去。他老婆有内脏变态反应症。一种外交病。只有他一个人反对。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叛徒,我甚至开始可怜他了,于是,我就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反对。——我也知道,——别洛赫沃斯托夫说,这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他不爱俄罗斯。而我是要去的!——不,我说道,您别去。您喝您的酒吧。——他丢了脸,而梅尔兹里亚科夫却带着讨厌的嘲笑说道:你住口吧。半年之后你就不在这里了,连同你所有那些爱情!——这不是理由,——别洛赫沃斯托夫说道。——这还不是理由,如果说这也是个理由,那么你知道它是在哪里形成的吗?——看来,他们都不大喜欢梅尔兹里亚科夫。——在哪里?——梅尔兹里亚科夫客客气气地问道。别洛赫沃斯托夫恶毒地笑了起来。叶戈尔成了一个中间人。这位前仆人。这个大家的宠儿。他们选中了一个鞑靼人的战场,尽管这遭到了艾哈迈德。纳扎罗维奇的反对,他提到了古罗斯和鞑靼人在过去的牢固关系。——不应该把事情简单化!——他生气了。叶戈尔也自告奋勇地要去。他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一路上,他都在讲个不停,让我散心,他恰好说到了鞑靼人,说有一个喀山的雕塑家常供货给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于是,在做爱的时候她就大声喊叫:干我呀,鞑靼神力!——于是,那神力就把她给干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知道吗?——不知道,——叶戈尔真心实意地回答。——你干吗不早些对我说呢!——我感到惋惜不已。——那样的话,我也许就用不着在这片该死的战场上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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