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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而复生的独臂将军——晏福生

        

“向晏福生同志默哀三分钟”



        在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前夕,党中央决定组织静(宁)会(宁)战役,准备在这一地区打击刚从长沙北调、立足未稳的蒋介石嫡系部队胡宗南部。

        10月4日,红二方面军以六军团为右纵队,以二军团及三十二军为左纵队向通渭进发。由政委晏福生、师长张辉率领的红十六师担任右纵队的前卫。

        他们从两当县出发,向西北方面拓展,边打边进,开辟通道。

        行至娘娘坝,获悉镇内守敌不多,晏福生和张辉随即各率兵一部,一阵猛打猛冲,全歼了守敌。不幸的是,正当部队在清理战利品时,困守在河对岸的敌军,突然居高临下从碉堡中向街内扫射。弹雨中,师长张辉中弹壮烈牺牲。

        看到此景,晏福生大吼一声,“机枪掩护,一营跟我上!”在一片“为张师长报仇”的怒吼声中,一营官兵随晏福生冒着弹雨淌过河水,在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中,碉堡里的敌人顿时被炸得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对于担任前卫部队的红十六师来说,这次北进转移的途中最危险的莫过于盐关镇遭遇战了。红军的连续奔袭,使得胡宗南手忙脚乱,他四处抽兵,紧急围堵。10月7日,当晏福生率部由天水镇行至罗家堡时,突然与由盐关镇出来堵截红军的胡宗南部队遭遇。

        这一仗打得十分艰苦,虽经多次激战,依然不能脱离战场,并且在战斗中师参谋长杨■、政治部主任刘礼年相继负伤离开了火线。晏福生深知责任重大:如果不能杀开一条血路,不仅红十六师危在旦夕,整个红六军团都难逃厄运。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环视了一下战场,看着像苍蝇一样麇集的敌军,想道:“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硬拼不行,还得智取。”于是,他命令三营猛烈攻击敌队形比较密集的右翼,以便迷惑敌军。随即又来个暗渡陈仓,指挥其余的几个营向北突击,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在红六军团模范师的掩护下,军团直属机关和后勤部门,从红十六师开辟的通道中冲出了封锁线……

        看着军团的大队人马迅疾有序地从眼前通过,晏福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正要率部撤离,“轰隆”一声,敌机投下的一颗炸弹在他身边爆炸,他的右臂被炸断,顿时血如泉涌。

        警卫员向章德和麻婆子冲上前,扶住晏福生,其他两位同志也赶紧冲上来给他包扎伤口。晏福生看了看冲出包围圈的部队,又看了看继续朝上攻击的敌人,明白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他忍着巨痛,冷静地用左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密电码,交给向宣德:“这个,你负责带出去。”“晏政委,你——”向宣德想说点什么。

        “不要说了!”晏福生又从地上捡起驳壳枪,在裤腿上蹭了蹭土,庄重地递给麻婆子:“大个子,你有劲,这个你带上。”到此,几个同志已明白了晏福生的意图,他们一齐拥上来,不容分说,架起晏福生就走。

        晏福生急得大叫:“快把我放下,你们赶紧走!”“不,要走一起走,要死死一块儿!”“混帐,你们好胳膊好腿,革命还需要,还不快走!”“可革命也需要首长呀。”看了看愈来愈近的敌人,晏福生毅然决然地说:“我命令你们快走,要不我枪毙你们!”大家大吃一惊,但仍然不肯离开。

        “大个子,给我枪!”晏福生伸出左手,说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大家一看晏福生要动真格的,只好挪动脚步,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去。

        看到他们那恋恋不舍、磨磨蹭蹭的样子,晏福生心里十分着急;生怕他们被敌人抓住。于是,他便果断地从高山坡上往下纵身一跳,决心摔死,不料被酸枣棵子、粗蒿草秆子七阻八拦,却轻轻地滚落在山坡下。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身后有一个土窑洞,便毫不犹豫地滚了进去,使得窑口连一个脚印也没留下。土窑洞口小肚子大,晏福生在窑洞里又一连打了几个滚儿,才钻到最里头。

        对面山头上的敌军一看有人滚落高山坡,大叫“抓活的”,就扑了过来。

        向宣德他们折转身一阵猛冲,消灭了十几个敌人,然后就到坡下去找晏政委,可没有找到,都以为他牺牲了,便匆匆离开,紧跟部队朝北转移。

        向宣德他们撤走后,一个大个子敌兵端着枪在草丛中搜来搜去,嘴里还嘟囔着:“怪事,明明看见一个人滚下来,怎么就不见了呢?”转着转着,他也发现那个小窑洞,贼眼一下子放出光来,想象着可能到手的赏钱,手心直痒痒。他弓着腰,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朝洞口走去,越走近他越生疑:“他妈的,怎么连个脚印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鬼,这红军真是天神?”他沮丧而又不死心朝洞里喊了一声:“红军长官,出来吧!”听听没动静才悻悻而去。

        想发财的龟孙子有的是,这刚走一个,又来一群。晏福生在洞里就听到有人喊:“班长,这里有个洞!”“好,你进去看看。”刚才喊叫的那个士兵一愣,一摸后脑勺,真害怕丢了吃饭的家伙。正踌躇间,班长又发话了:“愣什么?快进去给我搜!”这家伙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前面那个大个子士兵留下的脚印说道:“班长,你看这崭新的脚印,分明是红军长官刚刚跑掉。”其他士兵也害怕进洞,纷纷附和着:“就是就是,人家才不傻,猫在洞里等我们来抓。”敌军班长大手一挥:“给我顺着脚印追!”晏福生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加上断臂失血过多,他晕了过去。

        通过封锁线后,军团政委王震听说晏福生受了重伤,放心不下,特地派模范师师长刘转连带部队回到十六师激战的地方去寻找,走遍了所有的山头阵地,都没有找到。于是,军团上上下下都以为晏福生牺牲了。在胜利渡过渭水到达目的地,总结战斗经验时,王震政委在排以上干部大会上沉痛地提议说:

        “请大家起立,向晏福生同志默哀三分钟。”这已经是第二次“默哀三分钟”了。早在1935年4月的一次战斗中,担任红十七师四十九团政治委员的晏福生发现一股敌人突围逃跑,因来不及调动部队,就和警卫员向宣德尾追而去。战斗结束后,发现晏政委和警卫员不见了,大家都以为他俩牺牲了。于是团长在总结大会上提议为晏福生默哀三分钟。正当大家悲痛之时,晏福生和警卫员身上挂满长短枪枝出现在追悼会现场。他诙谐地说:“革命没成功,阎王老子不收我!”这一次,晏福生还能逃脱劫难吗?

        

“怎么又冒出一个晏福生?”



        多亏了穷苦百姓的救助,晏福生才再次从死神那里走了回来。

        敌军走后,晏福生在窑洞里一直昏睡到次日清晨才醒过来。他正感到断臂疼痛难耐,忽听洞外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他一激灵,心又悬了起来,难道敌人又回来了?他屏住气息,侧耳倾听。

        此时,从洞口传来了浓重的当地乡音。

        “黑娃,昨天我亲眼看到国民党在这里搜查了几次,说是要抓一个红军长官,可就是没捉着,你说他会躲到哪达(里)?”“大(爹),他会不会躲到这圈羊的洞洞里?”晏福生从暗处往洞口望去,发现是一老一少穿着破烂的当地百姓。从对话的口气也可以判断出,这爷儿俩是红军的同情者。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热浪,感到有了希望。

        他在窑洞里答腔:“老乡,我在这里。”“哇,果然在里面。”父子俩惊喜地钻进洞里把晏福生架了出来,救到了家里,又是喂米汤,又是把山药蛋剥了皮给他吃,直把个晏福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年长的父亲连忙摆手,“客气个啥哟,你们红军为咱们穷苦百姓打天下,那才叫不易呢!”肚子里有了东西,人也就感到有了精神。晏福生就开始着急要去赶部队。

        他掏出私章交给父子俩,说道:“你们父子腿脚利索,人熟地便,若能见到红军,就把这个交给他们,红军就会知道我没死。”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从此,晏福生开始了追赶部队的路程。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开他的玩笑一样,晏福生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10月8日,晏福生赶到刘家坝,红六军团却到了横门镇;9日,他找到横门镇,军团又开到达门镇;10日,他来到达门镇,部队却又进至盘安镇;……

        如此一来二往,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了,只好走一会儿,躺下歇一会儿。终于,他来到了渭河边。

        他斜倚在河坝上,望着滔滔的河水想,雪山草地都闯过来了,眼下小小的渭河还能挡住去路?于是,他振作起精神,扑腾扑腾朝河心走去。

        好不容易快到对岸了,晏福生又被岸上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一排子弹落在了水里。他一个急步闪身,躲在了河边的一块巨石后面。

        枪声停了,晏福生正待起身,忽听一声大吼:“站住!”他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黑缎马褂的胖家伙站在面前。

        “你是掉队的红军长官?”“不是。”“做啥的?”“伙夫。”“长官也罢,伙夫也罢,都是你们把我家的粮食吃光的!”看样子,这家伙是个老财主。他朝晏福生的腿上狠狠地踢了几脚,阴险地说:“老爷看你伤得不轻,料你也活不了几天,懒得喊人抓你,否则你今儿休想活着走!”说罢,狂笑两声拂袖而去。

        晏福生恨得牙根直痒痒,他朝老财主啐了一口,暗道一声,“你咒老子死,老子偏不死。老子还要带部队回来收拾你们这帮乌龟王八蛋!”离开渭河岸,晏福生架着断臂,铆足劲,踏上了继续寻找红军部队的艰苦历程。

        10月的大西北已届初冬,特别是晚上,更是寒风凛冽。身着单衣的晏福生拼命赶路,希望借着自身产生的热量御寒,不料越这样体质越下降,越抗不住寒冷。

        一天深夜,他实在走不动了,就钻到草垛里面睡觉。身上刚一暖和,就觉得断臂挠心似地痒痒,待到天明打开裹伤口的破布一看,“啊!”只见一条条白蛆虫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地乱拱!他的身体垮了下来。当他走到大水头地区时,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路旁。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身旁议论着什么,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庄稼汉,就无力地央求道:“请你们把我抬到红军那里,到时会给你钱的。”“你是红军?”庄稼汉问道。

        “是的。”晏福生肯定地点点头。

        “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我们怎么能要红军的钱呢?”几个老百姓说着很快找来了门板,将晏福生抬上,天黑时分就赶到了驻扎在黄河岸边的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的一个师部。

        因为传说晏福生已经牺牲,因此当他自我介绍说是红十六师政委时,这个师的师长还不大相信,提了不少问题,诸如军团长是谁、互相是否认识等等。当听说萧克已调任三十一军军长一职时,晏福生急忙说道:

        “请你给萧军长发电报,说晏福生还活着,请他派人来接。”萧克接到电报,十分纳闷,对徐继海说:“怎么又冒出一个晏福生,莫非是假的?”等到徐继海将晏福生接到军部,两人相见,悲喜交集,萧克抚摸着晏福生的断臂,心疼地说:“你受苦了!”晏福生的伤势严重,拖得又久,必须截肢。限于条件,萧克派人将他送到了红四方面军卫生部,由人称“一刀准”的卫生部长苏井观给他做了截肢手术。

        晏福生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即奉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陈昌浩之命担任了西路军干部团政委一职,从此,他又开始了新的征战历程。

        

千里讨饭回归路



        1937年3月中旬,西路军兵败祁连山,演出了红军长征史上最为悲壮的一幕。

        晏福生所在的西路军干部团也随之解体。此时,晏福生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到河东去,要找中央去,要找红军去!

        干部团刚刚解体的时候,晏福生和剩下的人活动在一起。独臂,此时倒成了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他常常出去给大家讨饭,后来他想,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打定主意要大家分散东进。可是大家都不愿离开他,他只好又一次以上级的口气说:“我是政委,有为党为红军保存力量的责任,让你们走是我的命令。”大家拗不过,只好穿起他给找来的破衣服,分散前进了。此后,晏福生便一个人日宿夜行,凭着推断辨别方向,朝东北疾进。

        一天午后,他走饿了,从口袋里掏出讨来的青稞饼子啃。突然一条饿狗扑上来抢食,他急忙靠墙迎战,青稞饼子保住了,但唯一的左手却被狗咬伤,并开始发炎、化脓。

        最惊险的一次奇遇要算大战饿狼了。有一天,由于他连日奔波,疲惫异常,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踉跄,趴在荒野里打起了呼噜。正当他在梦里遇见贺龙、王震,伸出左手握手时,衣服“哧啦”从肩头扯开。他一激灵猛醒过来,原来是一条狼。趁狼还没下口,晏福生冷不防纵身一跳,双脚轻轻落在饿狼的侧后,抬脚、飞腿,向饿狼的胯下“嘭”地踢去。狼先是吓了一跳,旋即两眼冒着蓝光向他扑过来。待狼四条腿刚落地,晏福生又飞起一脚重重踢在狼的屁股上。饿狼朝前一个扑身倒地,晏福生顺势抡起讨饭用的打狗棍,“嘿”地大吼一声,打在狼的腰上。饿狼一个滚身,嗥叫着一瘸一瘸逃走了。

        就这样,晏福生历尽艰辛与磨难,终于从火烧崖地区东渡黄河,来到夏官营。

        这一天,天色已晚,他正沿街找饭吃,看到一个长工院里的长工们端着小盆儿似的粗瓷碗,“呼呼”地朝嘴里扒饭,他一下子饿得走不动了。

        “乡党,还没讨下吃食吗?”看到一个断臂的残疾人,长工就好心地问道。另一个长工见状就说:“怪凄惨的,来,来,吃一碗。”晏福生进了长工院,和大家边吃边扯闲话。一位老长工突然觉得来人不凡,便问:“听乡党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怕是——”“红军伤员。”晏福生信任地接过话头。

        “噢,怨不得我看你不像庄稼人。”“不,当红军前我也和大伙一样给地主当长工。”晏福生在长工们的热炕上美美睡了一觉,翌日天不亮就起身向镇原城紧赶。长工们告诉他;镇原城里驻着红军。眼看就要到家了,他心里高兴,脚下生风,终于于1937年3月底来到了镇原城下。

        接见他的,又是三十一军军长萧克。劫后余生,老友重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化作一记重拳捶在了对方肩头上。

        晏福生在镇原城休息了几天便向延安出发,党送他上了抗日军政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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