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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厢情愿的“和平与发展”,“新帝国主义”允许吗?

        2003年,房宁的新作《新帝国主义时代与中国战略》出版,再次引起关注。

        这是伊拉克战争后,房宁对世界的又一次深刻反思。他断言,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已经走到尽头,随着资本国际大循环出现障碍,新帝国主义时代已经来临。

        房宁关于“新帝国主义”的概念可追溯到1995年《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引论》和1999年的《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在这两本书中,他提出了“再殖民化”和“后殖民主义”的概念。他把世界资本主义的历史分成三段式:殖民主义时代,表现为直接统治,超经济的掠夺;二战后,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发生变化,旧殖民主义瓦解,社会主义阵营出现,世界经济进入全球化,新殖民主义产生,一种有利于西方的世界经济秩序出现;但随着“发展的陷阱”使全球化出现障碍,西方国家不得不对第三世界国家进行越发直接的控制和干涉,其手段日益向殖民主义时代复归,房宁把它称为“后殖民主义”或“再殖民化”。

        在房宁看来,后殖民主义与新殖民主义的最大区别是:后殖民时代,西方将不再满足于间接地通过跨国公司、国际经济组织控制第三世界经济,进行价值转移。西方将直接控制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部分或全面接管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主权,直接掌握第三世界国家的宏观经济调控的权力。房宁所称的这种“后殖民主义”就是他后来所说的“新帝国主义”。

        房宁分析了老帝国和新帝国的异同。其共同点主要表现在内容上,如扩张领土及势力范围、强大军队、尚武精神等;不同点主要表现在形式上,如军力的量和质的方面,侵略野心的膨胀程度,战争借口的不同等等。因此他把“新帝国”归纳为5大特质:超强的军力,强权政治,文化帝国主义,恐怖加民主的帝国意识,先发制人的战术手段等。

        著名战略家张文木对房宁的“新帝国主义时代”的提法很感兴趣,他认为这是房宁的“最重要判断”“因为它打破了人们关于‘和平与发展’的一厢情愿”。

        事实上若干年来,尤其是冷战结束后,包括中国在内的政治家们都认为,世界总的趋势是和平与发展,世界不会发生大的军事冲突。就像房宁所描述的:“20世纪后半期的和平与发展,又给人类一种历史进步的印象。人们以为世界、历史彻底改变了,全球化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人类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方面结为一体。”但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以及伊拉克战争让人们警醒:“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作为一种历史要结束了。”

        中国如何面对新帝国主义时代,是房宁着重解答的问题。他认为,鉴于时代的变化,鉴于美国的战略,鉴于美国的行动态势,我们应该对时代、对战略、对经济与国防的关系进行全面的反思。

        房宁一直强调,中美关系不取决于中国的态度。他认为,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现实的角度看,中美之间的冲突是显而易见的,也是无法回避的。鉴于这样的情况,中国需要自己的发展战略。

        中国政策中经济优先的思路使房宁感到担扰。按照那样的思路,似乎“经济建设搞上去,政治就稳定了,精神文明也发展了,道德也进步了,国防也会搞上去”。他承认从抽象的意义上说,这是有道理的。但问题是,“发展经济再搞国防,但中间会有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经济发展上去以后,再转化为国防实力,但假如这个过程中断了,我们的前途就不堪设想”。

        房宁注意到,美国的战略与此正好相反,美国认为,综合国力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军事实力。美国这个实用主义的国家向来奉行实用主义的文化,它的眼中只有实力,而且它认为这种实力的集中表现不是GDP,更不是文化中国,而是军事实力。房宁还看到,美国如果不能够用炸弹跟你对话的话,才能以文明方式,把对手当文明人对待。反过来,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那美国就认为你是野蛮人,用不着跟你平等对话。他认为,“只有加速实现我们国防的现代化,只有具有了反侵略战争的能力,我们才能防止美国用新帝国主义的办法削平对方,只有有了国防现代化的强大保障,我们才有资格、有本钱去和世界平等地交往”,因此,“加速国防现代化才是中美和平共处的基础”。

        但是令房宁这类民族主义者气馁的是,中国人是一个缺乏尚武精神的民族,总是讲究“以德服人,有容乃大”。这样的一种文化其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中国历代的政策走向。他认为,有尚武精神的民族并不一定总是要通过战争解决争端,但总是把战争看成解决问题的积极方式。没有尚武精神的民族并不是不发动战争,而是他们不能从战争和武力对抗中获得民族振兴的力量,也不把战争看成是解决问题的积极方式,只把它当成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

        有人认为,中华文明能够历数千年而不灭就要归功于和平主义的中庸思想。当尚武的西方文明遇到麻烦时,他们便会注意到中国文明的价值。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学者号召西方人学习中国的和平主义。这些似乎证明了“有容乃大”是可以胜过武力的。房宁认为,这种看法在当前对中国十分危险。当中庸文明与尚武文明相遇时,吃亏的总是前者。虽然西方一些学者可能欣赏中庸思想,但关键的是西方政客对此毫无兴趣。因此当你的对手崇尚武力时,你仍然死抱着有容乃大的思想,那不是智慧,而是迂腐。“拿枪指着敌人的额头,效果无疑超过一百部。”

        房宁对时有露头的“绥靖主义”也进行了理性的分析和批评。在他看来,尽管绥靖主义从历史上看不失为一种策略,但是我们不应该被绥靖主义表面的历史现象所牵动。关键要搞清楚绥靖主义背后的历史条件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绥靖主义可以作为一种策略使用,在什么条件下不能。绥靖主义作为政策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对手对你的利益欲求是有限还是无限。当对手对你的企图无限时,无论怎么妥协都不行。

        房宁认为,不应鼓吹和宣扬武力,但却决不能放松武力防备。“花钱在国防就像是对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付保险费。表面上没有创造价值,但防止了可能的损失。”

        我们可以把《新帝国主义时代与中国战略》看作房宁对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想的又一次集中阐述,又一次像《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一样把鲜活的民族主义思想具象化了。战略专家张文木称,读《新帝国主义时代与中国战略》,使人有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敏锐感觉,进而感到,看到危险逼进却无力阻止的感觉更让人心碎!他认为,该书那些沉浸在新的和平与发展的高歌中,对险象环生的周边安全环境熟视无睹的人敲响了警钟。

        曾经有人给身处体制之内的具有官方学者身份的房宁出了一个难题:“您是怎么成为一个民族主义者的?”

        房宁当时笑答:“我觉得‘左’和‘右’或‘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实际上是说给圈外人听的,戴上这样的标签,别人容易了解,否则不好定位。而我作为圈内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我不会先给自己定位,然后再让自己的言行、理论都与之相符。我是从实际出发,面对具体问题,研究具体问题的,并不在乎‘左’‘右’。”

        这样的回答可以把房宁理解为一个执著于思考和探索的人。事实上房宁从没有把民族主义当成一个符号,而是在努力探寻其具体的内容。他曾说,一旦民族主义变成了一堆教条,被编成“四言八句”,写到教科书里,民族主义大概也就到了晚期,快变成化石了。从《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引论》到《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再到《新帝国主义时代与中国战略》,房宁对当代中国人民族意识的最大贡献在于,把中华民族主义的时代背景和经济基础揭示了出来,那就是全球化自身运动的规律。

        房宁或许并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中国民族主义的思想家,那就让历史来做结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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