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洗过脸后,长尾为景就带着弓马到靶场去。北国的正月下旬,只是历书上的春天罢了,硬如石头的积雪还残留地面,树芽犹紧紧包着,放眼所见,尽是一片酷寒的冬天景色。
为景挺着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在刺骨的清晨寒气中急急赶赴靶场,这是他每天的晨课。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仆僮,一个拿刀,另一个提着箭袋。少年的脸颊被清晨的寒气冻得发红,呼出白蒙蒙的气。他们都睡得很饱,精神抖擞,目光如炬。
不久抵达靶场。为景亲自安好靶。在几年前这还是仆僮的工作,但是当他年逾耳顺以后,不单是安靶,就是捡箭,他也常常亲自去做。
“这样做对身体好,年纪一大,所有关节都硬了,动作也不自由了,如果每天能这样弯一、两次腰,练练身子,身体自然好。”
他每天固定要射五十回,每回都拉满弓才射。早晨迄今,他亲自捡了五次箭。搀杂白发的两鬓不知何时开始渗出汗珠,感觉真是舒服。“咻”的一声,正中靶心,那声音似乎把酣睡一夜而沉淀的血液唤醒,迅速流遍全身,但觉全身血脉贲张,暖暖地流出汗来,真是无比舒畅!尤其是今天早上,中靶率非常高,想再多射十箭。捡了箭,重新安好靶子回来时,一个仆僮说:“啊,玄庵先生来了。”
他看到玄庵医师走在一片树叶落尽的枯树林间。身材矮小、年约五十的玄庵,穿着黑色罩袍,戴着黑色头巾,身体微微前倾,急促地走着。
为景只瞄了他一眼,便又转身对着靶将箭搭在弓上,一声畅快的声音响起,箭漂亮地射中红心。为景又搭好箭,慢慢拉弓,他大抵已经知道这时候玄庵为甚么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想:“是啦!大概就是今天了!”
他又射出一箭,不但没中,还出乎意料地偏离靶心一尺,刚才的愉快倏地消失,他不由得烦躁起来。
“不射了,收起来吧!”他命令仆僮,转过身来。
玄庵像寒冬的乌鸦般穿戴得一身黑,瘦小阴沉的脸部轮廓显得特别突出。他弯腰行礼。
“有事吗?”为景尽量掩饰心中的不悦。
“夫人想必就在今天……”玄庵的表情显示出自己带来的消息绝对会使为景高兴的自信。
“今天吗?那好。”
为景披上外衣,开步走向不远的建筑物,玄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站在为景的立场,此刻他必须说些甚么不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对这事可是一点也不高兴。
“你看大概是甚么时候?”
玄庵说:“今天的涨潮时间……所以,一定是……”
为景并没有在听,只是装出专心聆听的表情。说着说着,已走到建筑物入口:“嗯,是吗?那就请你好好照顾她吧!”说完,直接走进房间里。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中央铺着一块熊皮垫子,火盆里放了许多炭火,熊熊燃烧着。为景坐在厚软毛长的熊皮垫上,膝上盖着纯棉芯丝垫,双手覆在火盆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地烤着。他搓搓手,每回搓手,就会响起卡沙卡沙的干燥声。“我已六十三岁了,这把年纪还要新为人父吗?”他心里咕哝着。
仆僮端来汤药。倒不是身体有甚么不好,只是为了养身,玄庵为他特别调配了一些补药,每天早上喝。他慢慢喝完后,餐几跟着送上。
那只老猫也跟着来了,紧缠在端着餐几的仆僮脚边,绕过来绕过去,一会儿就跳到为景的膝盖上。为景抚摸着它的背,等仆僮放好餐几。
暗红色的小餐几上,搁着一碗糙米饭、汤、两条沙丁鱼乾及特制的酱菜,非常简单。
为景把猫放到地上,准备吃饭。他端起盛满糙米的黑漆大碗,拿起筷子,正要开始吃时,猫突然伸长了颈子,把鼻头凑近沙丁鱼。
“无礼的奴才!”
为景夹起两条沙丁鱼,丢到走廊上,老猫动作迟缓地走过去,把鱼衔回为景身边,歪着头吃将起来,光泽漂亮的熊皮垫上洒落了不少鱼屑。
“这只强盗!”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甚么,但终究没再骂它,自己也吃起饭来。他的食欲很好,扒了两大碗颇乾硬的米饭,虽然只有汤汁和酱菜下饭,他却觉得非常好吃。
餐几撤下后,为景又陷入沉思。他右手拿起火盆里的火筷子,左手揣在怀里,倾身望着宽敞的院子。猫原先睡在他的膝上,但因为太冷,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为景今年六十三岁,去年娶了第四任妻子。大前年第三任妻子产下了一女,因产后失调而过世,新妻是同族人士,是栖吉(新泻县长冈市)城主长尾显吉的女儿袈裟,年方双十。
这桩婚姻虽然是自己先被这位姑娘的美丽吸引,但对方也是有所打算而同意婚事的。虽是同族,但关系远得很,自己身为越后国守护代,为本国第一豪门,对方却是领地极小的小城城主,互结亲事,定能为对方带来相当的利益,因此,己方一提亲,对方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前天秋天,为景前往讨伐栃尾(新泻县长冈市)叛贼,由于为景出兵神速,乱贼尚未成军就被征伐溃散,罪魁祸首也被枭首示众。班师回国途中,露宿一个小村庄,为景半夜里突然醒来,也睡不着,于是起身巡视阵地,发现几个兵士围着熊熊营火,笑闹成一团。
为景悄悄接近,倾耳细听,他们都在谈论女人。有在攻占敌人城池时抢到女人的经过,有打野外时强暴躲在附近山里的女人的故事,也有在打持久战时和出没战场的游女之间的韵事。他们说了许多许多,有的听起来哀怨,有的听起来很残酷,也有的听起来滑稽有趣,为景站在暗处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时,其中一人说:
“我也算见过不少美女了,但从没见过像栖吉城主女儿那样漂亮的女人!是去年秋天吧!一天,我有事到栖吉去,经过普济寺时,正好从侧门走出一队武士、随从和侍女簇拥着的一个女人,美得无法形容。她似乎也发现我在看她,惊慌地把脸藏在衣襟下。我只是惊鸿一瞥。她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容长脸蛋,皮肤白嫩,身材窈窕,走起路来像迎风摇曳的百合花,像在深山幽谷里默默绽放的白嫩百合。我整个人叫她迷住了,呆呆地目送她离去。这时,正好一名农家女经过,我问那是哪一家的小姐,她说是栖吉城主的女儿袈裟姑娘。既然是栖吉城主的女儿,对我来说,就如同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遑论一亲芳泽了,不过我还是单恋了一个多月才把她忘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为景又悄悄回到帐篷。从那时候起,栖吉城主的女儿就日夜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总是在想:“她的名字叫袈裟,难道和高雄的文觉上人暗恋的人妻袈裟一样?听说因为她生下来时脐带缠在脖子上,因而取名袈裟,文觉上人所单恋的人妻是否也是这样呢?不,或许是栖吉城主的女儿也是这样吧!”
他无法摆脱这份牵挂,于是决定派遣心腹家臣到栖吉求亲。
在年龄上,袈裟可以做他的孙女儿,因此他不能坦然无虑,不过婚事并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困难。在那个时代,小族攀附大族,往往要献出人质以表忠贞,把女儿嫁给对方的情形并不少见。婚事果然顺利进行,一个月后,也就是去年二月初,袈裟就坐着花轿进入春日山城,那时为景六十二岁,袈裟二十岁。
袈裟比他想像得还美,性情又温柔,很快就捉住年老丈夫的心。为景虽然非常满足,但是当袈裟过门才三个月便告诉他已经怀孕三个月时,他吓了一跳,心想未免太快了。不过,他当时仍喜形于色说:“太好了,前任夫人因为生产而搞坏了身子,我很担心,你自己要多多小心啊!”
他这样说,并不能抹杀他心中的不悦,随着时日的过去,不悦逐渐变成怀疑,“或许不是我的孩子吧?!”进而一想:“会不会是嫁到这儿之前,肚子里就有了呢?”
他的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很清楚这些疑虑都是出于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和自己因而滋生的自卑感,因此他也不断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度疑心了?但是他又无法抑制自己不这么想。其实,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想当初他一上门求亲,对方非常爽快就答应了,他不禁揣测:“可能是和家中的年轻武士搅出问题,逮到这个好机会送到我这里来的吧!”
如果为景还年轻,他非彻底追究不可。但是到了这把年纪,对这种事却必须包容,不但如此,他还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这种感觉,不让任何人察觉他心中的疑惑。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快,觉得自己更加可悲。
他不禁盘算:“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也就罢了,反正女孩终归要嫁人的,倒不会乱了我的血统。”但是这一点他不能对袈裟说,他只说:“我呢,已经有三子三女了,因此,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无所谓。”
袈裟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丈夫的心理,还拚命地想着:“一定要生男孩,而且一定要生个勇敢坚强又聪明的男孩。”
春日山城外的春日村里有座毘沙门堂,袈裟到那里祈愿百日,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毘沙门神还有个名字叫做多闻神,是有名的守护佛法武神,在这个以男子武勇为先的时代里,百姓非常虔信爱宕权现及毘沙门神。
袈裟专心地祈求,希望能生下在战场上英勇无惧、在家中聪明端正的武将之子。
为景虽然觉得她这么做不妥,但并没有表示出来。
为景不知坐了多久,风呼呼的刮着,他略微动了一下身子。朝日突然穿云而出,院子里刹时明亮起来,那沙尘久积成浅灰色的积雪散发出美丽的光泽,悬在树枝上的冰柱也闪闪发光。为景感到眼前春光无限。一到春天又要战鼓频催了。为景虽然藉着武力暂时获得国中平静,但越后的情势却不是他能够绝对放心的。春天一到,冰雪一融,对为景怀抱不平的野心份子就开始蠢动,这已成了每年的定例了。
为景心想:“我不该拘泥这些无聊的琐事啊!”他打了一个大哈欠,听到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纸门外有人说:“启禀主公!”
为景身后那些无聊且在寒气中瑟缩的四个仆僮之中,有一人站了起来,拉开纸门,玄庵两手撑在地面上,微垂着斑白的秃头蹲着。
为景扭转身子问他:“要生了吗?开始了吗?”
“婴儿刚刚诞生。”
“哦,是吗?”
“是少主!”
为景心想不妙,他说了一声“是吗?”这声音没甚么劲儿,自己也立刻注意到了,又补充说:“太好了!太好了!是男孩!”
“我们已经处理妥当了,夫人精神很好。”
“是吗?那就好。”
玄庵非常得意,孩子并不是他接生的,他只是在产房隔壁徘徊而已。但此刻他彷佛像是自己接生的一样,脸上的表情似乎等着为景开口说:“带我去看看她们母子。”
为景没有办法,只好拿开膝垫,站起身来说:“带路!”
刚出生的婴儿都是一个样,看起来毫无个性,皱巴巴的脸好像是堆在盘子里的熟鳕鱼子,眼睛也张不开,就这样蠕动着,跟刚孵出来的麻雀及刚生下来的小老鼠没甚么两样。或许在不相干的人眼中,这只是个会动的小东西,但是在母亲的眼里,却是最美好的天使,她们很快就可以从那张柔软肥胖、满是皱纹的红红脸上发现出个性来。
即便仍在产后的疲劳中,袈裟毫不厌倦地看着婴儿。婴儿的被褥和她的并排在一起,裹在纯棉的郁金丝被里,棉被下角塞着一个热袋。他细细的头发黏在额上,睡得很熟。或许只是闭着眼睛而已,其实已经醒来了,他不时歪动着嘴角,看起来是那么可爱,那么柔软,活生生的小玩意儿。“真可爱!这孩子像主公也像我,小小的鼻子跟主公一模一样,眼睛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久,袈裟终于倦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她睡得很熟,嘴角仍然溢着微笑。就在她睡下不久,为景来了。
从栖吉带来的女侍悄悄起身迎接为景,压低嗓子说:“少主和夫人都正在休息。”
为景点点头走进房间,玄庵也跟在后面,弯着腰一副戒慎恐惧的样子。为景坐在婴儿床旁,仔细窥看婴儿。瘦小而皱巴巴的脸红通通的,像只猴子。婴儿非常瘦小,和为景前几个小孩都不一样。为景仔细地打量,想从婴儿身上看出哪里有像自己或是家人的地方,但是他看不出来。为景再看看袈裟,那疲弱而显得更加纤瘦的脸上毫无血色,就像终年不见阳光照拂的花草一样,跟脸色同样惨白的嘴唇微微张开,略可看到白白的牙齿。她的鼻子耸立着,却显得她的脸更瘦削。她似乎没有呼吸,为景有些不安,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耳垂上感觉到微微的呼气。
袈裟突然睁开眼睛,纤弱地笑着说:“我生了一个男孩。”口气中带着得意。
为景点点头说:“嗯!嗯!你辛苦了。”只这么简单一句话,却已经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是个好孩子吧!很像主公呢?您看他这小鼻子,就跟主公一模一样,像主公一样坚强勇敢,将来一定会是个聪明勇敢的武将。”
“嗯!嗯!”
为景再看看婴儿,特别注意他小鼻子一带,“如此矮塌又软的鼻子,哪里像我呢?”他心里想。
“主公您也知道,为了这个孩子,我去参拜了百日毘沙门天菩萨,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武将的!”
袈裟原来惨白的脸泛起红潮,眼睛冒出晶莹光泽,显然是因为心情激动的缘故。
为景只是“嗯!嗯!”地应答着。袈裟还想再说些甚么,这时玄庵从旁边走过来,跪在地上说:“请让我为夫人把一下脉!”
袈裟伸出手来。她的手更是纤细,而且非常冰冷,玄庵熟练精巧地按住她的手腕,歪着头,专注地算着。
“我已经想好了名字,今年是虎年,就叫他虎千代吧!这个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又带着坚强……”袈裟说。
玄庵停止诊脉,制止袈裟:“夫人请多静养,不宜多言,万一血冲脑门,那就大事不妙了。”说着又转向为景说:“请主公回房吧!主公在这里,夫人没有办法安心静养。”
为景感到一阵解放,点点头,温柔地对袈裟说:“我回房去了,你安心地睡吧!名字的事我会仔细想想!”说着,他轻轻站起来。
他在心里深处却嘀咕着:“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现在我是甚么办法也没有了,或许不久我会喜欢他吧!不管怎么说,袈裟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妻子,她生下来的孩子,我不可能不喜欢的。”
婴儿诞生的第二天,为景出仕府中馆。
越后府中就在现在的直江津西南效安国寺一带,距离为景的春日山城约半里,越后(新泻县)地方守护上杉定实住在这里。
定实个性老实,是上杉家族末家出身,能够成为越后地方守护,一切都是为景的功劳,他的妻子又是为景的次女,因此他对为景摆不起架子,徒具虚名而已。
他一看到为景就立刻道贺:“信浓,听说你生了个儿子,可喜可贺!真的是老当益壮,值得高兴!”
“不敢,不敢,您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吗?”
“今天早上听说的,内人也非常高兴,你待会儿到后面去看看她,这是我给你的贺礼!”
定实早有准备,他拉出一旁的小方柜,赐给为景,桌面有张大字誊写的檀纸目录,纸上压着一把没有护手的短刀。为景敬领,看看目录,写着“三原住正家”。他谢过定实,退出房间。越后守护一职其实不过是个傀儡,所有实权都在春日山城,为景不过是应卯行事。他立刻转往内院去见夫人,她是为景的次女,年约二十五、六岁,美丽动人。她也向为景说了些祝贺的话,并赐赠数匹丝绸。她笑着问:“孩子可爱吗?”
为景笑着回答说:“非常可爱,因为是美丽母亲生的。”为景心想,我非认为这个孩子可爱不可。
婴儿出生后第七天晚上行命名礼,如袈裟所愿,取名虎千代。本来为景是想给他取名猿松,因为他像猴子。他若无其事的向袈裟提议说:“猴子聪明伶俐,松树长保千年之寿,以傲冬雪,这名字不是很好吗?”
袈裟不肯退让:“为甚么不能用虎千代呢?”
“我没有说不能用,只是猿松也不坏啊。”
袈裟泪眼汪汪:“我知道主公的想法,但是我觉得老虎比猴子更强啊!”
看她执拗得近乎孩子气,为景只好妥协:“好吧好吧,就叫虎千代吧。不过,我觉得猿松也不错,以后只有我这样叫他,应该没问题吧?”
“那当然!”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虎千代的脸逐渐端整起来,皱纹消失,眼睛也张开了,又大又黑的瞳孔很有光彩。他个子虽小,却很健康,吃奶时更是使尽全身力量,连奶妈都吓了一跳说:“我从来没看过这么能吃的娃儿!”
他很少哭,但一哭起来可是惊天动地,不知所终,直到哭累了睡着为止。
为景总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形下,仔细观察虎千代,但依旧没找出任何一处像自己的地方。家里也没有人说他像自己,袈裟似乎也不再提“像谁”这档子事了。为景除了认定这不是我的孩子之外,别无他想。
他想调查袈裟嫁过来以前的事情,但这种事不能随便请人帮忙,他不能也无意找家臣去调查,只是在日常闲话时,努力搜寻袈裟的话语,但他很快就放弃这个做法,因为他觉得这样实在太过无聊。
所幸,这种日子持续不了多久,等到春雪一融,国内情势又将不稳,他也无暇再顾及这事了。
当时越后情势是这样的:越后原是关东管领之一、山内上杉氏的分国,世代由山内上杉氏担任守护一职,长尾是他们的家老。
距今约二十年前,当时的守护上杉房能性情残暴,诸多失政,国内豪族及百姓迭有怨言,为景身为家老,理当进谏,结果招怒房能,危及生命。为景自忖性命难保,于是逃到越中西滨,称病不出,房能对此大为震怒。
“无能的畜牲,竟敢称病,不可原谅!”
他亲自率兵准备捕杀为景,为景听说房能率兵捉他,急忙向素来交情深厚的地方武士求助,抵抗房能,结果一战成功。他进而怂恿越后国内豪族:
“守护因为这点小事便派兵征伐在下,其为人如何,想必各位都非常清楚。我等奉此人为主,领内百姓生活忧苦自不待言,我等又将招致何种待遇大家也心里有数。这样下去,如何能安心度日?”
为景一席话说中众人心理,为将来计,众人决定推举上杉家最末一族上条城主定实为房能养子,接掌守护一职。房能虽极力抗拒,但大势已定,由不得他。
越后豪族中,柏崎附近的琵琶岛主宇佐美定行,年纪虽轻,却是智勇双全的儒将。他虽然觉得房能施政不妥,但仍忠心耿耿,不愿与为景等人同伙。为景攻陷了宇佐美守城之一的东颈城郡的松之山城,犹乘胜追击,直追到就快抵达近松之乡的天水越才班师而回。
当时日本弑主恶风颇盛,全国势力以京城幕府将军及关东公方两大派系为首,全国大小诸侯数不清有多少。尽管如此,弑主一事连京城幕府都不认同,足见为景有多强悍。当时关东公方与幕府关系不睦,越后隶属关东公方府之家用武士上杉家的分支,但看准了如果打点得当,京城幕府应可接受其犯上之举。当时的幕府财政拮据,为景挟钜金以求,果然如愿。幕府将军义稙下令,派上杉定实为越后守护,为景担任辅佐。
幕府虽然势衰,但仍然是权威的象征,令旨一下,越后豪族也就望风披靡般归顺为景。为景让定实住进府中的守护馆,自己在附近的春日山筑城而居,以守护的身分监督国政。
虽然越后国内豪族几乎全部都归服新的权威,但是宇佐美定行仍然守节不屈。
“古圣先贤教我们要父慈、子孝、君贤、臣忠。而今,要向不忠不孝之徒屈膝,奉其为主,岂是我宇佐美所为?!”
他坚持独立,号召同志,揭旗反抗,并奉房能之兄上杉显定为守护。显定因为弟弟被杀,领地遭夺,自然同仇敌忾,亲率兵士一万五千参战,因此反对为景的势力也相当强大。
这么一来,过去归顺为景的豪族中,有人开始动摇,多人受到离间而背叛他,为景不得不忧心。
双方曾经开战,为景惨败,带着定实逃到越中。为景虽然想和从前一样求助越中武士,但很快就被宇佐美截击。越中武士没有帮助他,连他的三名重臣也倒戈相向。为景仅以身免,带着定实逃到海边,找到小船躲到佐渡。
越后暂时回到上杉显定手中。显定住进府里,逐一征服曾经归顺为景的豪族。为景一族的命运似乎已到尽头,不过他很能忍。他暗中指挥留在越后的少数同志,煽动土民发起暴动,扰乱越后地方,而后突然聚集七百人,反攻越后,与显定决战,居然大破显定,追击显定直到信州境内,才班师回越后。
他发挥合纵连横的本事,将次女嫁给定实,和新守护有了亲上加亲的不寻常关系,藉此收服豪族的心。另一方面又找上上州白井城的显定养子宪房,以在显定之后推立他为关东管领一职为条件谈和,同时也向宇佐美定行伸出妥协的手,但是宇佐美不为所动,仍然据守琵琶岛及松之山两城,不改敌对态度,而这几年,宇佐美又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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