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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僧

        新兵卫当下打定主意,他凑在景虎耳边小声说:“待会儿我先杀了那家伙,之后你再出来,总之,我们先游到水门去。”

        “可以吗?上去会被别的卫兵发现的!”

        “我们不上去,走吧!”

        新兵卫督促景虎再潜入水中,游到水门口,抓住景虎手臂,示意他留在这里。景虎领会他的意思,身体紧紧贴着水道侧壁。侧壁是石砌的,除了交叉砌处毫无半分缝隙,还长满水苔,滑不溜丢地,流进狭窄水道里的水快速流着,要停着不动虽然很辛苦,但他仍用指头紧紧扣住些微的缝隙。

        这时,新兵卫大力踢水,与激起的水花同时闪出水门口。跨在落水口正上方、矛尖朝下、等得望眼欲穿的卫兵立刻像叉鱼似地,无声使劲地向下猛戳。新兵卫早有防备,在出水门同时已避开正面,他扭过身体,抓住矛尖,运足了气,用力一拉,卫兵便与激烈的水声同时被拽入濠沟里。新兵卫揪住他的发髻,同时右手抽刀斩下他的脑袋。

        在此之前,景虎已游出水门,嘴里衔着短刀。三更半夜里突然响起的水声,引起各处哨兵的惊惧。

        “那是甚么?”

        “在哪里?”

        “在水门口那边!”

        众卫兵叫嚣着赶往水门,有人还举着火把。但这时新兵卫和景虎已深潜在水中,斜穿过濠沟,游向岸边。虽然本丸土堤上四处搜寻的卫兵骚动也引起二之丸卫兵的捉喊声,但两人早已游上岸,躲在濠沟畔掩蔽物后,那些等得心焦的年轻武士向此处奔来。

        “不要紧吧!”

        “一点擦伤也没有。”

        攀着他们伸入濠沟中的长矛,用力一撑,上了岸。

        虽是暗夜,卫兵仍拚命四处搜寻,这一伙人待在濠沟边,很难不被发现。

        “在那里!对面有可疑的人影!”

        众人叫嚣着,箭支同时自对面飞来,还有人拥向城门准备绕过来。

        久待不利,众人簇拥着景虎忙往外逃。他们必须安排景虎的衣服,也必须有被追兵追上的心理准备。边跑边谈的结果,决定先往林泉寺。

        天室大师还没睡,在禅房打坐。发生在兴建此寺大施主长尾家的灾厄,令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和尚心有戚戚焉,虽说是尘界俗世,在他依旧有难舍之物。

        连老和尚都有这层感受,那些年轻僧众怎可能不觉心愤呢?有人甚至主张老和尚不该坐视不语,应该出面劝说逆贼,将之引回正道。

        老和尚知道这种劝说是毫无效果的,逆贼必定是经过充分的思虑才倒戈而起,一举占下城池,他们此刻定是骄兵如盛夏炎阳,如何听得进清凉动心的劝告呢?

        他一一安抚年轻气盛的弟子:“我是有这么打算,但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现在则时候未到。你们不要吵,此时唯有不失平常心而保持静默,方见以前修行之功。”

        他虽然安抚了弟子,自己却无法真正平静。他听说城主晴景逃走,但下落不明,而且,以晴景那种胆识能否再中兴家业,也令人怀疑。中兴大业需要国中武士的助力,但晴景似乎欠缺那份人望。

        景康、景房两个弟弟都已阵亡。今天上午,昭田常陆派人送来他们的尸体,并传口信:“虽无意杀其兄弟,但战乱之间无由顾及,此乃战争之常,无关是非,谨送菩提所,请为法事,以慰彼等在天之灵!”

        老和尚收下遗体,葬在长尾家墓中,并为兄弟俩做了庄严法事。

        他们兄弟中还剩下么子景虎,但现况如何也不得而知。三条起兵称乱后不久,听说他自栃尾归来,留在城内,昨夜虽然也在

wwer>城内,但下落不明。

        如果景虎有救,那么长尾家前途仍光明在望。他幼年时在寺里待过近半年的时间,老和尚教他朗读四书,记忆中是个资质极优的少年。他脾性强悍,头脑聪敏,最具武将的资质。但即使如此,年龄毕竟还小,不过十三、四岁,如果长尾家能多兴旺个三、四年,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武将,但家变如此,国内武士未必有心拥立年轻的他。

        天室大师思前想后,心中真是纠乱不解。就在这些杂思来去胸中之际,寺内骚动突起,好像寺僧都分头赶往大殿方向去。

        天室大师睁开眼,心知一定有事情发生了。

        “来人!”

        “是!”

        隔房的侍僧拉开纸门进来。

        “外面骚闹是怎么回事?去看看!”

        “是!”

        侍僧转身出去,老和尚像甚么事也没发生似地恢复安静的打坐姿势,但紧接着又听到长廊下传来脚步声,那是有心压抑却仍急促不安的脚步声,而且不只一人。老和尚神色不动,继续打坐。灯影透过拉门,脚步声停在拉门外,人好像坐下。

        “回禀师父!”

        “甚么事?”

        “传事僧有事面禀!”

        “进来!”

        纸门一开,侍僧和传事僧跪在门外,纸罩蜡灯搁在一旁。他们伏地一拜,踏过门槛进房,把门拉上后,传事僧说:

        “方才,金津新兵卫暨数名武士守护喜平二景虎少爷来寺,据说昨夜骚乱以来,景虎少爷一直潜藏城内,刚刚才为金津救出。他们是游过濠沟逃出,因全身裸露,已请他们先往客房换衣。”

        “我马上来!拿保暖一点的衣服给他们,这时节虽然温暖,但浸在水里还是冷的。”

        “是!”传事僧正要离去。

        “等等,大殿里众僧喧闹,定是因为景虎等人之故,叫他们不要吵闹,万一大肆声张,倒叫那些谋反之徒得到消息。”

        “是。”传事僧退去。

        侍僧服侍天室大师穿上法衣,披上袈裟,拿起纸罩蜡灯走出禅房。大殿方面不但未见安静,反而更加喧闹。

        老和尚长长的白寿眉抽动着,急得光着脚板就走下院子。他回头吩咐侍僧:“跟我来!”踩着院中踏石,步出中门,直到大殿前。

        寺内和尚几乎都集中在大殿前,漆黑中只见光溜溜的头颅簇挤着,煞是奇观。

        “贼徒若知景虎少爷在本山,定会大军来攻。本山为长尾家所建,是长尾家世代菩提寺所在,蒙受长尾家恩泽已久,断无交出景虎少爷的道理。我等需诚心一意守护景虎少爷,必要时就以大殿作为安息之地,拚至最后一人,如何?各位是否已有心理准备……”

        一个和尚站在大殿阶梯中央,嘶声发表高论,每一句话中断时,底下光溜溜的脑袋就一起激烈摇晃,兴奋地附和说:“没错!就是这样!”

        天室大师就在这时候领着侍僧赶来,他接过侍僧手上的纸灯,凑近和尚的脸一个个看着。

        每颗光头额上都系着布条,甚至有人脱下施主供奉的甲胄,穿戴在自己身上。众僧皆挽起袖子,有人持着长柄关刀,有人拎着棍棒,也有人提着柴刀,甚至有人拿着菜刀。

        天室大师一个个从头看到脚,和尚这会儿都不好意思起来,个个缩着肩往后退。喧闹瞬时安静下来,连刚才那站在台阶上气焰高张的和尚,也不知甚么时候鬼鬼祟祟地钻进人群里。

        老和尚这样看了几个人后,像嘀咕似地低声说道:“我说这时候喧闹、反叫敌人知道的话应该都听到了吧!都回房去!”说毕独自踏步回房。

        客殿里,景虎穿上小沙弥的衣服,喝了热粥,不觉有点困了,便对新兵卫说:“我想睡一下,老和尚来了再叫我,膝盖借躺一下。”

        新兵卫虽然劝他“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要见到大师了”,但他不听。

        “我忍不住啦!只要睡一下就好,睡到老和尚来就行了。”

        说完,枕着新兵卫的膝盖就躺下来,很快发出匀和的鼾声。他身躯矮小,脸颊丰润,看起来非常天真,在曾看过他不输大人勇士、奋勇杀敌的新兵卫眼中,无法相信那是同一个人。他凝视着景虎的睡脸,激动地想:“你一定会成为不输令尊大人的名将!”

        鬼小岛弥太郎等武士也有同样想法,他们把景虎在这危难之际仍与平常无异、安然入睡的大胆看成是名将资质,非常感动。

        不久,天室大师来了,新兵卫摇唤景虎,但景虎就是醒不过来,闷哼两声,翻个身,单手抱着新兵卫的腰继续睡着。

        “就让他睡吧!不要勉强!”大师转身吩咐随侍和尚:“找点盖的东西来。”

        侍僧立刻拿来薄棉睡衣,盖在景虎身上。

        料理妥当后,新兵卫等人开口寒暄。

        “欢迎光临寒寺。老衲虽为遗世之身,也正思量施主家的劫难,真是无以言喻,苟活多年,反见忧事。”

        天室大师忧伤地说,但语气一转:“看到景虎施主安然无恙,真是无上高兴。施主幼时,先主欲令他出家来本寺时,老衲曾收留半年,教以学问,非常了解他是甚么样的人,如果能顺利渡过这场劫数,长尾家业再兴有望。老衲正窃思其年纪过轻,不知国内武士拥护意向如何,今有诸位武士随从,显见众人意向必定相同,殊为可喜。”

        接着,就谈到今后打算的问题。

        新兵卫说:“无论如何,我等想趁天未亮前离开此地,此刻城外尚无警戒,但等天一亮,太阳升起,叛贼警戒一定扩及城外。”

        “这个——敝寺虽然很想尽守护之力,但与城相距太近,而且寺中尽是不事武功之人,万一为敌所知,反有危险,实在爱莫能助,不过,施主打算往何处去?”

        “这个……”

        地点还没决定,新兵卫难以作答。这时,传事僧进来,在老和尚耳畔不知说了些甚么,老和尚频频点头,然后向众人说:“栃尾常安寺住持门察师父几天前来访本山,方才他建议说,景虎施主以前待过栃尾,不妨暂往常安寺避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新兵卫一时无法回答。景虎是为逃避三条俊景追兵才逃出栃尾,如何能再入虎口呢?!他看着众人,眼露徵询之意。众人似有同感,都不作声,只是面面相觑。

        这时,景虎突然从新兵卫膝上翻身坐起,向天室大师寒暄:“师父,久违了,这回又来叨扰啦!请您告诉那位栃尾的师父,请他带我去栃尾吧!”

        新兵卫吓一跳,想要开口说话,景虎制止他:“栃尾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在三条追兵赶到前逃走的地方,那里我熟得很,我看敌人暂时不会再来找我,只要先躲过眼前的灾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久,常安寺住持门察和尚随传事僧进来,年约三十五、六岁,相貌堂堂。他恭恭敬敬地伏地一拜。

        景虎说:“我是景虎,这个身子就交给你了,带我去吧!”

        他虽是小孩,语气却充满威严,门察和尚感动得又伏地一拜。

        随后,六名头戴竹笠的云游僧及一个草笠遮脸的小沙弥鱼贯走出林泉寺,往东行去。

        清晨,宇佐美定行独自在院中漫步。雾很浓,远看是一片茫茫漠漠的乳白色,近看则像抽得细长的棉丝,卷曲缠绕缓缓变形,甚有意境。浓雾闭锁的树林间传来各式鸟禽的叫声,宇佐美放轻脚步,像怕惊动林鸟似地一步一步蹑足而行。树干都是湿的,树叶上沾满露珠。

        他思量着越后的乱事,心想这场乱事何时才能平定?又该由谁来平定?

        为景死后,众人争论谁该担任守护代时,他曾发言表示晴景适任,争论因此解决。然而,他推举晴景,并不是看重晴景这个人,而是当时若僵持不下,很有可能形成三条俊景担任守护代的局势。他不想让俊景成为守护代。俊景生性勇猛,战技超群,却残酷贪婪得无可救药。他若大权在握,一定会酷虐百姓、驱战豪族。宇佐美以为,像俊景这种人物,适于征战沙场,却不适于做为一国之主。他原来想推举上田房景,但房景年事已高,怕俊景不服,不得已只好推举晴景。

        从那时起他就不认为晴景适任。晴景是非常凡庸的人,性情温吞,好逸乐,又不聪明,完全不像是枭雄为景的儿子。当时他已预知,晴景终究无法平服国内诸豪。

        因此,俊景起事,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昭田常陆的背叛。想当年,昭田深受为景信任,赋予家老大权。为景死后,昭田为保权势,积极拥护晴景,一副顾命大臣的忠诚模样。没想到俊景一举兵,他便衡量清楚利益得失,与其依赖难成大器的晴景,不如自己独立,与俊景利益均沾。

        宇佐美思想及此,颇觉憾恨,不得不反省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浅得很。

        一时下落不明的晴景,后来在距宇佐美居处两里的笠岛募兵,也派人催促宇佐美出兵,宇佐美遂派儿子定胜率兵五百会师。虽也有不少人响应,但他们似乎对晴景不抱甚么希望。

        宇佐美再想,当今乱世,武略不精,就难成大业,晴景没有这方面的才识,就算平定了这次的乱事,往后还会有问题发生。到底谁才有这份才略呢?他想了半天,竟无中意的人选。不觉感叹:“守护代一职限于长尾一族的规定,真是棘手啊!”

        如果没有这个规定,他自己倒想出任,他有自信能做个很好的守护代。可惜规定不能更动,虽在乱世,众人却都忠实遵守这个规定,大概是避免人人产生“有为者亦若是”的心理吧!

        的确,在这种时节,人心最易谋叛。

        想到这里,他不觉露出苦笑。雾稍微淡了些,阳光透射在树荫之间,不知何时,衣服已叫晨雾给沾湿了。

        他走出树林,举步往起居室时,雾中传来年轻女孩的叫声:“爹!爹……”声音清澄。

        “在这里,我马上来。”

        宇佐美加快脚步,脸色变得柔和多了。

        定行和女儿乃美在泉水上的石桥相遇。她年约十四、五岁,容长的脸蛋、细而挺的鼻梁和清澈的褐色大眼睛,有宇佐美定行的高雅气质,但像未成熟果实般的青白色肌肤,显现青涩,说不上十分美,不过,再等个一、两年,一定是个美丽而有魅力的女人。

        “水已滚了好久罗!”她笑着说,整齐洁白的牙齿露现淡红唇间,模样儿甚是清爽。

        “哦,我正要回去,心想茶也该泡好了。”定行愉快地回答,露出在人前绝不表现出来的老人模样。

        父女并肩走回起居室。

        起居室角落的小壁橱前搁着火炉,茶壶冒出闷闷的蒸汽声。乃美坐在炉前,泡好茶,端到父亲面前。

        定行啜了一口:“刚好。”他按照礼仪把茶喝完,“真香!今天比往常多走了几步,喉咙特别渴,你倒机灵,给我泡下这么大碗茶,心思真细哪!”

        乃美被父亲夸奖,高兴地笑着说:“您很久没有夸我泡的茶了。”

        “哈哈哈……”定行抚着稀疏的白髭,心情畅快地笑着。

        随后,家仆送上早餐。定行摒退仆人,让女儿服侍,父女俩不着边际地闲聊着。吃罢早餐未久,贴身武士来报:“栃尾本庄庆秀大人的使者求见。”

        “本庄的使者?”

        本庄庆秀的地盘距三条仅五里,但没有加入俊景的叛兵阵营,宇佐美也知道景虎曾在庆秀家住过几年。他很快猜到,景虎可能又藏回本庄去了。

        “我就在这里见他!”

        “来人是和尚装扮,体材魁梧,不知是否真的是出家人……”贴身武士有些不安。

        “无妨,带他进来。”

        贴身武士退出去后,定行向乃美使个眼色。乃美领会其意,欠身退下,一出一入之间,数名年轻的贴身武士即走进厅室,分站两厢。但是宇佐美对他们说:“你们也退下,他能进城到这里,显然武功不凡,你们是防不胜防,罢了!”

        年轻的贴身武士遵命退下。

        宇佐美抱着胳膊,浏览庭院景色。雾已消失殆尽,院中洒满了和煦的阳光。雪国的春夏推移实在匆忙,前一阵子大地还被坚冰封冻,才想着这冰雪何时融化,却已是梅桃樱李百花盛开;才觉得春风拂面、落英缤纷,又已是碧绿满眼的初夏景致了。

        宇佐美望着冒出点点新绿的树丛,思想起景虎的事。他没见过景虎,但对景虎从出生、不被为景所爱、入林泉寺出家到被为景断绝父子关系赶出家门、在栃尾本庄家生活数年、三条起兵谋反时返回春日山,不久又因昭田叛变,在乱战之中失踪的经过都知道。他想,景虎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呢?听说他非常倔强,所以不讨为景欢心。不过古来也有不少幼时不讨人喜欢、长大后却成为一代豪杰的名将,若果如此,岂非越后国的守护代人选,只是年龄太小了。

        跟在弯腰谨慎前导的家臣身后大步而行的和尚,果然体格魁梧,相貌堂堂。他身高近六尺,生得虎背熊腰,法衣袖口露出的两条胳膊,更是肌肉虬结、刚毛丛生。他眉毛粗浓,目锐如鹰。

        宇佐美一看,心中暗叫:“是他!”他知道眼前这和尚是春日山长尾家的勇士鬼小岛弥太郎,年纪虽仅二十三、四,却是为景的马回,立下不少战功。但鬼小岛或许不知已泄了底,于是宇佐美佯装不知情地寒暄。

        “贫僧是栃尾常安寺门察师父弟子道忠,特来拜见。”说着,动作笨拙地屈膝一拜。

        “听说你是本庄公派来的使者?”

        “贫僧正是。”

        弥太郎轻点着那剃得精光且坚硬的头,将原本端坐着的脚膝盖往前一挪,正要说明来意时,两名贴身武士现身。一个捧着烤栗,一个奉茶。

        宇佐美说:“粗茶粗果,简慢了!”

        “叨扰了!”

        弥太郎先吃烤栗,接着喝茶。如果是一般禅僧,这时礼貌的动作应当极为洒脱,但弥太郎却不然,他大概是临行前才学的,动作非常笨拙。宇佐美按压不住心中的好奇,突然大喝一声:“鬼小岛弥太郎,不要动!”

        弥太郎大惊,放下刚送到嘴边的茶杯,同时向后一跃,站在走廊,目视八方。

        宇佐美这一声大喝,待在隔壁房间的年轻武士也立即现身,摆好阵势,只等宇佐美发令。没想到他却微微一笑,向年轻武士挥挥手,但年轻武士一时不知他是甚么意思,仍站着不动,他只好开口:“退下,退下,没事!”他们才遵命退下。

        弥太郎的样子仍不变,他挽起法衣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像金刚似地瞠目以待。

        宇佐美笑笑,指着席位说:“道忠师父,请回座吧!”

        弥太郎不知道宇佐美在想甚么,心里又在计划甚么,他对这种策谋型的人物一向束手无策。于是,略带自弃的语气说:“在下正是鬼小岛弥太郎。”

        宇佐美笑得更乐,因为弥太郎是如此单纯率直。“请回座吧!”

        弥太郎依言回座。

        “如果阁下的道忠之名是假的,那么,本庄庆秀公使者的名义也是假的罗。”

        弥太郎狼狈地回答:“不不,那是真的。”

        “哈哈,是吗?”

        宇佐美虽还笑着,但马上就表情严肃地凝视弥太郎。弥太郎不知道他为甚么直盯着自己,只是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于是也睁着大眼回瞪。

        宇佐美目不转睛地缓缓说道:“让我猜猜阁下所为何来。”

        “……”

        “喜平二景虎少爷在春日山骚乱时,由你们护送到栃尾的本庄家,不对,是常安寺。你们应当有几个人,如果只有阁下,是不可能丢下他单独前来的。你们藏在常安寺,也与本庄家有联络,居中联络的大概就是常安寺的和尚了。”

        他似乎对一切了若指掌,弥太郎脸色大变,仍睁大着眼,却无话可答。

        宇佐美微笑,“我好像猜中了是吧!现在我再猜阁下来访的理由,是想借兵吧!”

        这回他只猜对了一半,弥太郎安心地吁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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