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兰德和麦特跟随沐瑞,在旅店的后方与吉尔师傅和其他人会合。奈妮薇、艾雯和罗亚尔都显得焦躁不安,佩林却几乎像护法一样平静。麦特紧跟在兰德身旁,仿佛任何一点的孤单,哪怕只是身边几尺没有同伴都会让他害怕。厨娘和她的助手们正在准备早餐,看到这一行人穿过温暖明亮的厨房,离开了旅店,她们只能感到莫名其妙。通常旅店的客人不会在这个时间进出旅店的,更何况是从厨房里出去。吉尔师傅向厨娘解释了几句,厨娘响亮地哼了一声,用力将手中的生面团摔在了砧板上。厨房里的人们立刻又开始在煎锅和砧板前忙碌起来。
马厩院子里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在兰德眼中,其他人顶多只是一片黑色的影子。兰德摸索着跟随在旅店老板和护法的身后,只希望吉尔师傅对自己旅店的熟悉和护法的夜行能力,能够让他们在骑上马背之前不会跌断腿。罗亚尔已经被不止一次绊住脚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点照明呢?”巨森灵嘟囔着,“我们在聚落的时候从不会在黑暗中乱跑,我是巨森灵,不是一只猫。”兰德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罗亚尔的茸毛耳朵不停抖动的样子。
马厩突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仿佛一团令人生畏的黑影。马厩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将一道细长的灯光洒在院子里,旅店老板将马厩的门开到能容一个人走进的程度。走在最后的佩林一进马厩,旅店老板又急忙关上门,门板差一点就撞上了他的脚跟。突然变亮的环境让兰德不由得眨了眨眼。
马夫们并没有像厨娘一样,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感到惊讶。众人的马匹都已经备好了鞍,高傲的曼塔除了岚以外,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阿蒂卜向沐瑞伸出鼻子,要求着主人的爱抚。马队中还多了一匹驮马,背上担着两只装满的柳条筐。另外有一匹大型驮马,比曼塔还要高,这是为罗亚尔准备的坐骑。只要这样一匹马就能拖动满载的马车,但与巨森灵相比,它看起来就像一头骡子。
罗亚尔看着这匹大马,怀疑地嘟囔道,“我的两条腿一直都很好用。”
吉尔师傅向兰德招招手,旅店老板给他牵过来一匹毛色几乎和他的发色一样的枣红马。这是一匹骨架高大、胸膛宽厚的骏马,但看起来没有飞云那种渴望奔驰的脾性,兰德很喜欢这匹马。吉尔师傅管这匹马叫大红。
艾雯径直走向贝拉。奈妮薇找到了她的长腿母马。
麦特牵着他的褐色马走到兰德身边。“佩林让我觉得紧张。”他低声说道。兰德迅速瞥了他一眼。“嗯,他的样子很怪,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我发誓,这不是我的想象,或者……或者……”
兰德点点头。感谢光明,麦特不是受到匕首影响。“他是有些不一样。但不用紧张,麦特。沐瑞知道……那是什么,佩林没事。”兰德希望自己能相信自己的这番话。不过麦特至少放松了一些。
“当然,”麦特急忙说道,他的眼角依旧在瞥着佩林,“我从没说他有事。”
吉尔师傅正在和马夫头子交谈,那是个皮包骨的瘦子,脸长得就像一匹马。他搔了搔额头,匆匆向马厩后面跑去。旅店老板又转向沐瑞,圆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雷米说路上没有人,两仪师。”
马厩的后墙看起来坚固厚实,墙边排列着沉重的工具架。雷米和另一名马夫将干草叉、耙子和铁锹挪到一旁,伸手到工具架后面拉开一道隐蔽的门闩。一片墙壁立刻向马厩里转了进来,原来这堵墙壁只是挂在经过伪装的铰链上,而兰德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看出这些铰链在哪里。借助马厩中的灯光,兰德能看见几尺以外又是一堵石墙。
“这是两座房屋间的一条窄巷,”旅店老板说,“外人不会知道有这样一条通道,白袍众和白色阵营的家伙都不会看到你们。”
两仪师点点头,“请记住,好心的老板,如果你害怕会遇到任何麻烦,就写信给蓝宗的两仪师雪瑞安,她会帮助你。恐怕我和我的姐妹们要报答许多帮助过我的人了。”
吉尔师傅笑了,那不是一个心怀忧虑的人能展现的笑容。“没关系,两仪师,你已经让我的旅店成为全凯姆林唯一没有老鼠的旅店,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光是这一点,我的客人就要加倍了。”他又露出严肃的神情。“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女王支持塔瓦隆,我支持女王,所以我希望你一切顺利。光明照耀你,两仪师。光明照耀你们所有人。”
“光明也照耀你,吉尔师傅,”沐瑞向旅店老板一低头,“但如果还希望光明会照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就必须加快速度了。”她飞快地转向罗亚尔:“你准备好了吗?”
罗亚尔谨慎地看了一眼那匹驮马的牙齿,才接过它的缰绳,一边尽量远离那两排牙齿,巨森灵牵着驮马从暗门走出了马厩。雷米来回晃动着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暗门关上。罗亚尔在黑夜中仰起头,仿佛在感受吹过脸颊的微风。“这里。”他说着便沿窄巷走了下去。
沐瑞紧跟在罗亚尔的马后,然后是兰德、麦特。驮马现在由兰德牵着,奈妮薇和艾雯走在队伍中间,佩林在她们身后,岚殿后。曼塔一走进黑暗的窄巷,马厩暗门就关上了,随后是一阵上锁的声音。兰德觉得那声音格外响亮。
这条巷子的确窄得可怜,而且比马厩院子还要黑。高耸的砖墙和木墙在巷子两旁绵延不断,抬头只能看见一线黑色的天空。驮马背上的大柳条筐刮擦着两旁的墙壁,这两只装得满满的柳条筐里装的大部分是盛满灯油的陶土罐。驮马的背上还绑着一捆长杆,每根杆头都挂着一盏油灯。罗亚尔说,道里比最黑的夜晚更加黑暗。
灌上了油的灯盏随着驮马的步伐发出轻微的液体摇晃声和碰撞声,但在凯姆林黎明前的寂静中,这些细小的声音却仿佛能传到一里外的地方。
窄巷最后通到了一条街上,罗亚尔没有丝毫停顿就选择了方向,他似乎很清楚该向什么地方走。兰德不明白巨森灵怎么会知道道门的位置。罗亚尔也没能向他解释清楚,巨森灵好像就是能感觉到道门,罗亚尔说那就像他能够呼吸一样。
当他们在街道上快速前进的时候,兰德回头看了一眼王后之祝福旅店所在的方向。根据蓝格威的报告,那里有六名白袍众在监视旅店,他们的注意力还在旅店那里,但任何一点声音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会在此时走出户外,马蹄铁敲击石板路面的声音仿佛钟声一样震耳,油灯的碰撞声让兰德觉得驮马是有意在晃动它们。直到他们又转过一个街角,兰德才停止回头观望,他听到其他伊蒙村人在绕过这个街角的时候都发出了放松的叹息。
罗亚尔显然是在以最直接的路线向道门靠近。有时候,他们在宽阔的大路上小跑,只能偶尔看到一条狗在黑暗中窜过。有时候,他们又会走进窄巷里,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垃圾或杂物。奈妮薇低声抱怨着这些巷子里糟糕的气味,但没有人会迟缓一步。
浓重的黑色开始减弱了,消退成一片深灰色,黎明的微光开始在东方的天空中浮现。街上出现了零星的行人,冷风逼得他们拉紧衣服,他们都低垂着头,思念着温暖的床褥。大多数人对别人都毫不在意,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会瞥一眼由罗亚尔带头的这支队伍。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
那个人本来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又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但他突然踉跄一下,又转回头来,仔细地端详这支队伍。现在的光线也只能让人看到大致的轮廓,但这已经足够了。从远处看,巨森灵可能会被当作是一个很高大的人牵着一匹普通的马,或者是一个普通的人牵着一匹矮种马,但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串正常的人和马,罗亚尔比一个正常的男人高出了一半。那个人又看了一眼,便哀号一声,向远处跑去。他的斗篷也在他背后飘了起来。
街道上很快就会出现更多的人。兰德看见一名妇人匆匆地从街道另一边走过,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路面,但注意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增多了。东方的天空正在渐渐变白。
“这边,”罗亚尔终于说道,“它就在这下面。”他所指的是一间店铺。店铺仍然没有开张,店门紧闭,外面的桌子都还是空的,桌子上方的遮阳棚也仍然卷起着。店铺的二楼,店主人的居所窗户还都是黑的。
“在下面?”麦特难以置信地喊道,“光明在上,我们怎么可能……”
沐瑞抬起一只手,示意麦特噤声,然后她带领众人走进店铺旁边的巷子里,所有的人和马都挤在两座建筑物之间一条狭窄的通道里。这里比街上要黑了许多,几乎又像是黑夜了。
“这里一定有一扇地窖门。”沐瑞喃喃地说,“嗯,是了。”
众人眼前忽然一亮,一个如拳头大小的光球悬浮在两仪师的手掌上,随着她的手而移动,而现在伊蒙村的人们对于两仪师的这些小技巧已经见怪不怪了。沐瑞用光球照出了那扇地窖门,那扇门只是稍稍倾斜于地面之上,扣在门上的铁锁比兰德的手掌还要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铁锈。
罗亚尔拉了一下那把锁。“我能把它拉开,但那声音会把这周围的人全都吵醒。”
“还是不要损毁这位好先生的财产吧!”沐瑞认真地审视了这把锁,然后用手杖敲了一下,锁便打开了。
罗亚尔急忙将门闩抽掉,拉起地窖门,沐瑞沿着露出的坡道走了下去,手中的光球照亮了前面的道路。阿蒂卜迈着灵巧的步子跟在她身后。
“点亮油灯下来吧!”两仪师轻声喊道,“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快,就要天亮了。”
兰德急忙解下驮马背上的灯杆。第一盏灯还没点亮,他已经能看清麦特的面孔了。再过几分钟,行人就会充满街道,这间店铺的主人也会下楼来开张营业,会有许多人注意到这条挤满了马匹的巷子。麦特紧张地嘟囔着要将马匹先牵进去。当兰德带着庆幸的心情平安牵着马匹进入地窖的时候,麦特依旧嘀嘀咕咕地跟在后面,速度丝毫不比兰德慢。
兰德的油灯在杆头晃动着,他必须小心地不让杆头碰到坡道顶部,大红和驮马都不喜欢这条坡道。走进地窖之后,兰德急忙为麦特让出了道路。沐瑞熄灭了掌心的光球。当其他人依次走进地窖的时候,他们的油灯将地窖完全照亮了。
这座地窖和它上面的房屋面积一样大。地窖中有许多空间被砖砌的柱子占据了,每根柱子顶端的面积都是底端的五倍,所以它们的顶端相互连结,形成了一系列圆拱。这里还有许多空间,但仍然让兰德觉得很窄。罗亚尔的头顶几乎要碰到地窖顶。就像那把生锈的大锁一样,这座地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动过了。地板上只有几只装满杂物的破桶,以及一层厚厚的灰尘,被众人搅起的飞灰在灯光中反射出无数亮点。
岚最后一个走进地窖,曼塔走下来之后,他又回去关上了地窖门。
“该死的,”麦特抱怨着,“为什么他们要把门设在这个地方?”
“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罗亚尔说,巨森灵浑厚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洞窟般的地方。“不是这样的!”兰德惊愕地发现,巨森灵生气了。“这里曾经草木繁茂。我们在这里培育每一种树,百幅高的巨树,树冠投下阴凉,清爽的微风散播着绿叶和青草的芬芳,让巨森灵想起聚落的和平。所有这些,都被杀害了!”他的拳头猛击在一根柱子上。
那根柱子似乎摇晃了一下,兰德相信自己听到了砖块碎裂的声音,灰泥碎块和粉尘如雨般倾泻下来。
“已经编织的无法回复。”沐瑞温柔地说,“即使你让这幢房屋在我们头顶塌落,这里也无法长出树木。”罗亚尔低垂眼眉,任何人类都不可能有像他这样惭愧的表情。“有你的帮助,罗亚尔,也许我们能让存留下来的树林免于在暗影中枯萎,你已经将我们带到了需要我们的地方。”
沐瑞向一面墙壁走去。兰德这时才发觉那面墙与其他的墙壁不同,其他墙壁都是砖砌的,而这堵墙却是一面石壁,上面还雕刻着各种精美奇异的叶片和藤蔓图案,虽然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还是能看出它是白色的。那些砖块和灰泥都很陈旧了,它上面的房屋更是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但看到这堵石壁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感觉到它已经立在这里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它的时候,它周围的这一切远不是今天这样的形态。
这片浮雕的中心比其余部分更加细腻精致,甚至完全像是一片未经加工的天然景物。从坚硬岩石上雕刻出来的叶片看起来柔软纤薄,仿佛停在了夏日微风的吹拂下颤抖的那一瞬,但它们也像石壁其余的部分一样古老。罗亚尔看着它们,仿佛他宁愿自己在别的某个地方,甚至就算是在街上被暴民们围攻也好。
“爱凡德梭拉,”沐瑞喃喃地说着,伸手放在浮雕中心的一片三瓣叶上。兰德将浮雕细看了一遍,发现全部浮雕中只有一片这样的叶子。“生命之树的叶子是钥匙。”两仪师说道。那片叶子离开了她的手。
兰德眨眨眼,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惊呼声。石壁上的叶片似乎在一阵感觉不到的微风中又开始颤抖。兰德几乎觉得这些被灰尘覆盖的叶片变成了翠绿色,如同一幅洋溢着春光的织锦。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的,这片古老的浮雕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分成两半的浮雕缓缓张开,直到与石壁垂直的程度。这道敞开的门背面与正面有着同样栩栩如生的叶片和藤蔓花纹。透过敞开的门口,看不到砖块和尘土,只有一片闪动着微光的灰暗表面,映照出众人模糊的影像。
“我听说过,”罗亚尔的声音半是哀伤,半是恐惧,“道门的表面曾经像镜子一样清澈光亮,曾经,进入道以后同样会走在太阳和蓝天之下。”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沐瑞说。
岚走过沐瑞身边,一手牵着曼塔,另一只手拿着灯杆。道门上,岚的倒影也在向岚靠近,背后跟着一匹形貌模糊的马。人形和倒影在道门表面融合在一起,随后两者都消失了。黑战马在道门前停了一下,它和它的倒影仿佛被一根缰绳连在了一起,随着这根缰绳勒紧,曼塔也消失在道门里。
片刻之间,地窖里的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座道门。
“快,”沐瑞催促道。“我必须走在最后一个,好关闭道门。快!”
罗亚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向那片阴暗的光膜走去。他的大马扬起头,竭力躲避着道门,却还是被拉了进去。他们也像护法和黑战马一样完全消失了。
兰德犹豫着,将灯杆向道门戳去,油灯和油灯的影子融合,直到光膜里外只剩下一根长杆。兰德强迫自己一直向前走去,看着那根长杆一寸一寸消失,然后他自己也进入了道门。他打了个哆嗦,一片寒冰样的东西滑过了他的皮肤,仿佛他正在走过一道冷水的墙壁。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寒冷一次只浸过一根头发,只透过衣服的一根纤维。
突然间,寒意如同泡沫一般爆开,消失了。兰德停了一下,好让自己恢复呼吸,他已经在道里了。岚和罗亚尔正等在前方,他们周围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仿佛有什么在压迫油灯的光线,或者是吃掉了它们。
兰德心中泛起一阵突兀的焦躁,随手猛拉了一下缰绳,大红和驮马向前大踏了一步,差点把兰德推倒在地。兰德踉跄了一下,急忙向护法和巨森灵走去。两匹马紧张地跟在他身后,轻声嘶鸣着。不过,就连曼塔似乎也因为同伴的出现而感到了安慰。
“当你穿过道门的时候应该镇定从容,”罗亚尔谨慎地对兰德说,“道门里面……和外面不一样,要小心。”
兰德回头看了一眼道门,以为同样只能看到那层光膜,但在里面,他能看见地窖,只是像透过了黑暗中一片被烟熏过的大玻璃。这个朦胧的窗口孤立在无限的黑暗之中,周围没有任何依靠。兰德带着颤抖的笑声,说出了这个想法,但罗亚尔认真地回答了他的想法。
“你可以绕过道门,你从另一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书中对于道门后面有什么记述得不是很清楚。我想,你在那里会迷失,永远也找不到出来的路。”
兰德摇摇头,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道门正面,不去想它后面有什么,但这同样让他感到困扰,如果这片黑暗中除了道门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看的,他一定会把视线移开。透过那个灰暗的窗口,他能清楚地看到地窖中的沐瑞和其他人。他们好像在他的梦中移动,每一举一动都经过了放大,显得突兀而不自然。麦特正在走过道门,仿佛走过一层透明的果冻,或者说,是游过来。
“时光之轮的转动速度在道中会加快,”罗亚尔解释道。他看着包围他们的黑暗,不由得缩起了肩膀。“活着的巨森灵对于道只有零星的了解,恐怕我并不明白道,兰德。”
“暗帝不是轻易就能战胜的。”岚说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在我们前面则是要活下去的希望。在失败之前不要放弃,巨森灵。”
“如果你在道中行走过,你就不会这样有信心了。”罗亚尔如天际沉雷般的声音变得低哑了。他盯着远处的黑暗,仿佛看见那里有东西。“我也从没有进入过道,但我见过从道中出来的巨森灵。如果你也见过,你就不会那样说了。”
麦特走过道门,恢复了正常的速度,他盯着这片无尽的黑暗,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向众人跑了过来。油灯在他手中的灯杆头上剧烈地晃动,他的马也跟着他跑了起来,甚至差点就撞倒了他。其他人也逐一通过了道门。佩林、艾雯,然后是奈妮薇,每个人都被这片黑暗吓呆了,立刻又向先进来的同伴们跑过来。随着油灯的增多,光亮的范围也愈来愈大,但仍然是窄小得可怜。反倒是光亮愈多,黑暗却显得更加浓重,仿佛在抗拒被光明消灭。
兰德并不愿意有这样的想法。这里已经很可怕了,不需要再用这种想法来吓唬自己,但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这种压迫。麦特没有了挖苦的言辞。艾雯仿佛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道门,那扇通向他们的世界的最后一扇窗。
现在地窖中只剩下了沐瑞。她的油灯模糊地照出她的身影,两仪师仍然在那个梦境一样的地方里移动着。她的手在门的这一边摸索着,似乎是在寻找爱凡德梭拉叶片。现在那片叶子的位置比刚才要低一些,两仪师将它放回到及门外相对应的初始位置上。兰德觉得门外的那一片也应该随之复位了。
两仪师牵着阿蒂卜走过了道门,两扇石门正在她身后非常缓慢地关闭。两仪师加入众人之中,那两扇石门在她油灯光线的边缘关闭了。黑暗吞噬了通向地窖的最后一道缝隙,现在众人面前除了黑暗之外,只剩下了一点暗淡的灯光。
当灯光成为他们唯一的光源时,兰德发觉自己正被佩林和艾雯挤在中间。艾雯睁大眼睛看着他,又向他贴近了一些。佩林也没有给他让出多一点空间。当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时候,能感觉到其他人的身体,的确是会让人有一点安慰,就连那些马也在尽量向灯光的中心靠近。
只有沐瑞和岚神态从容地骑上了马鞍,两仪师将手杖横在马鞍的高鞍头上,将手臂搭在上面,向前倾过身子。“我们必须出发了,罗亚尔。”
罗亚尔愣了一下,然后用力地一点头:“是的,是的,两仪师,你是对的。在这里不能有任何耽搁。”他指着脚下一道宽阔的白色纹路。兰德急忙躲开了它,所有两河人都做了和他同样的动作。兰德觉得脚下的地面曾经是平滑的,但现在它多了许多斑痕坑洼,仿佛岩石表面生了许多痘斑。那道白线也有几处断裂了。“这根线通向第一个路标,从那里……”罗亚尔不安地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爬上了马背,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原先表现出的那种不情愿了。罗亚尔的马佩了王后之祝福旅店最大的马鞍,但罗亚尔的屁股只能勉强挤在这只鞍子里。巨森灵的两只脚几乎垂到了和这匹马的膝盖等高的地方。“不能再耽搁了。”他不停地嘟囔着。其他人也不情愿地上了马。
沐瑞和岚走在巨森灵两旁,他们沿着那条白线向黑暗中走去,其他人尽量紧紧地跟在后面。油灯在他们头顶摇晃,所有这些灯本来足以照亮一栋房子,现在却只能照到他们面前十尺的地方。前方的黑暗仿佛是一道墙壁,鞍鞯发出的皮革摩擦声和蹄铁敲击岩石的声音在碰到那堵墙壁的时候,似乎也硬生生地被挡住了。
兰德的手总是不自觉地移向腰间的剑柄,他并不认为这里有什么可以让他用剑与之对抗,这里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他们仿佛进入了一座由黑暗凝结成的岩石洞窟,没有任何出路。马匹迈着单调的步伐向前移动,又好像完全没有移动过半分。兰德抓住剑柄,仿佛从他手掌上发出的力量可以将他感受到的重压推开。碰到这把剑的时候,他就能记起谭姆的教导,于是他就能在虚空中寻找到片刻的平静,但黑暗的重压总是会回来,压缩着他的虚空,直到那变成只是他意识中的一个空穴。然后他就必须从头再来,握住谭姆的剑,回忆父亲的教导。
当前方真的发生了改变的时候,兰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实际上,那只是一块高大的石碑,地面上的白线到达石碑根部便断掉了。在石碑表面镶嵌着一些用金属铸成的蜿蜒曲线,那些样式优美的线条让兰德想到了藤蔓和叶片。这块石碑和这些金属嵌纹上同样布满了细小的坑洼。
“路标。”罗亚尔从马鞍上倾过身子,皱起眉审视着那些弯曲的金属嵌纹。
“巨森灵文字。”沐瑞说,“但已经太过残破了,我辨识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大部分我也无法辨认了,”罗亚尔说,“不过我还是能知道,我们应该朝这边走。”他将马转向路标的一旁。
油灯的光亮照出了其他石雕的东西——几座悬空的拱形石桥,和几条朝上或朝下倾斜的平缓坡道,分别朝不同方向伸入黑暗里。桥两侧有护墙,但坡道两侧没有栏杆。桥与坡道之间的石地边缘则围着齐胸高的栏杆——从这里摔下去可能是很危险的。那些栏杆都用素白色的石头砌成,以简单的曲线和圆弧组成致密而复杂的图形。兰德几乎觉得自己对这些栏杆感到熟悉。但他知道,这种熟悉感只是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强加给他的想象。
在一座桥头,罗亚尔停下来,开始阅读桥头一座细石柱上的文字。他点点头,骑马上了那座桥。“这是我们旅途上的第一座桥。”他回头说道。
兰德想知道是什么撑住了这些桥。马蹄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仿佛每次马蹄踏在桥面上都会踩碎一些石片。兰德看到的地面上都覆盖着坑和小洞,仿佛这里曾经下过酸雨,或者是这些石头正在腐烂。桥的护墙上有许多裂缝和缺损,有些地方,整幅的护墙都消失了。兰德知道,这座石桥应该完全是用坚硬的石块雕成的,但现在他只希望这些桥能撑到他们平安过桥以后就行了。
终于,他们平安走过了这座桥,到了一个看起来和桥的另一端没有什么两样的地方。兰德看见的只有照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小片灯光,但他相信,这里应该是一片非常广大的地方,就像一座山平缓的顶部。果然,在这片地方的边缘,也有桥和坡道通向别的地方,罗亚尔称这里为一座岛。这里有另一座覆盖着金属文字的路标,兰德相信它所在的位置是这座岛的正中心,但他找不到证据确认自己的猜测。罗亚尔仔细读过那块石碑上的文字,然后带领众人走上一条向上的坡道。
经过一番漫长而蜿蜒曲折的向上攀登之后,坡道在另一座岛的边缘结束了。这座岛和刚才的那一座一样。兰德竭力回忆所有那些经过的弯曲的路,最后却不得不放弃了。这座岛不可能是刚好在前一座的正上方,不可能的。
罗亚尔在这里开始端详另一座满是巨森灵文字的石碑,找到另一根桥头的细石柱,带领他们上了这座桥。兰德已经不知道他们在朝什么方向走了。
对于这群挤在一小片灯光里,穿行于黑暗之中的人来说,每座桥都和前一座是一样的,只是其中有一些的护墙比另一些损坏得更厉害。而每座岛上唯一的不同也只在于路标伤损的程度。兰德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甚至无法确定他们已经走过了多少座桥,多少条坡道。但护法的脑子里一定有个时钟,就在兰德第一次感觉到饥饿的时候,岚平静地告诉大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然后他就下了马,从驮马背上的柳条筐里拿出面包、干酪和干肉。这时牵着驮马的是佩林。他们正在一座岛上,罗亚尔正忙着研究这座岛上的路标。
麦特开始从马鞍上爬下来,但沐瑞这时说道:“在道中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我们只有在要睡觉的时候才能停下来。”岚已经回到了曼塔背上。
想到要在道中睡觉,兰德的胃口一下子就消失了。这里一直都是黑夜,但不是那种适合睡觉的夜晚。像其他人一样,兰德在马背上吃了东西,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食欲,而且想要同时抓稳食物、灯杆和马缰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他还是从手心里舔掉了最后一粒面包和干酪的碎屑,而且非常想再吃一些。这时,他甚至觉得道中也不是那么糟糕了,至少不像罗亚尔说的那样可怕。这里也许有一种暴风来袭前的压迫感,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什么事都没发生。渐渐地,兰德开始觉得这里只是有些无聊。
没过多久,道中的寂静突然被罗亚尔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兰德踩住马镫,站起身向罗亚尔前面望去,他立刻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桥的中央,在罗亚尔面前几尺的地方,桥面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犬牙交错的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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