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走进卧室时,他看到灰色的床,有污点的墙壁,有棱角的家具和一些便宜货,他也看到他那警官父亲正对着一个吓呆了的黑人女孩吼叫,后者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肝脏上镶了两颗红棕色的玻璃珠。
维利警官宽阔的肩膀靠在灰色优雅的房门上说道:“看那地毯,奎因先生。”
那是个浅灰色的地毯,没有码边,在它四周则是闪闪发光的硬木地板。地毯上有许多沾泥的脚印,打过蜡的硬木地板上,由地毯到敞开的窗子之间,有一条笔直的刮痕,由粗而细,像在冰上刮了一道沟。
他咯咯笑并摇摇头:“真令人惊讶啊,维利,真正使人感到讨厌。把这么美丽的地方搞得都是泥巴和雪!”
“谁,我?听着,奎因先生,我们发现时脚印就在这里。”
“啊,”埃勒里说道,“那个刮痕呢?”
“那个也是。”
虽然穿着阿尔斯特大衣,埃勒里还是在发抖。外面银白夜晚的冷风由敞开的窗子灌进来,使得房间里像雪地一般地寒冷。床边一张天鹅绒的椅子上挂着女人的衫裙和胸罩。
奎因警官暴躁地说:“瞧,儿子。这是你的专长。真是奇怪……好啦,托马斯,把她带走,但要她随传随到。”
维利警官把那黑人女仆带走,小心地避过地毯上的证据,把她推出卧室的灰色房门到起居室去,那里挤满了抽烟的和发笑的人们。然后他再把门关上。
埃勒里坐在毛绒绒的黑貂床单上,拿出一根香烟,奎因警官则吸了三次鼻烟。
“奇怪的事件,”他满怀心事地说,擦着他的鼻子,“外面的记者会把这件事写成头条。派克大道的爱之巢,美丽的前歌舞女郎——她们总是美丽的——著名的花花公子,一笔敲诈……大气的肚皮女郎,欢迎照价光顾。而现在——”
“你知道吗,”埃勒里悲哀地说着,“有时候我觉得你会把我逼成神经病。这是什么,一个犯罪现场?谋杀吗,你说?谁被谋杀了?谁被敲诈了?谁的爱之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几分钟以前总局有人打电话叫我赶快到这里来。”
“我在值班警员那里留了话给你,”警官奎因绕着地毯边缘走,并快步通过光亮的地板。他滑了一下,踉跄地取得平衡,“该死的滑地板!……你自己来看一下!”他飞快地打开衣橱的门。
有个东西静静地坐在衣橱的地上,头部被吊挂的衣服遮住了,修长赤裸的双腿被拉起来,在脚踝处以一双丝袜绑起来。
埃勒里以锐利且不带感情的双眼看着:是一个死了的女人静静坐在衣橱的地板上,穿着亮亮的和服,里面则是一丝不挂。他弯腰移开吊挂的衣服。她的头垂在胸前,金发则披在脸上。拨开金发后,他看见有一块布紧紧地盖住她的嘴巴、鼻子和眼睛。她的双手在身后看不见。
他直起身子,扬起眉毛。
“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奎因警官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道,“看起来似乎是敲诈的人把她绑起来,堵住她的嘴然后逃走。”
“却没有想到,”埃勒里伸长脖子喃喃说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必须要能呼吸,就是这样……她的名字?”
“莉莉·迪凡,”警官奎因笑着说。
“不!那个神圣的莉莉吗?”他的银灰色眼睛发出光芒,“我以为她已经被遗忘了。”
“是的。自从几年前的杰斐绯闻案之后,她还是被踢出来了……我永远也搞不清楚。有一个人卷入……他们结婚了。三个月后就离婚了。从那之后她就成为派克大道的交际花,穿梭在街上,没有一个门房或电梯小伙不认识她,甚至是租屋掮客。”
“老天送给房地产经纪人的礼物。妓女,嗯?”
“可以这么称呼。”
埃勒里第三次看着那敞开的窗户——卧房里的三个窗户之一,而另外两个窗户是关闭的。这是房间内唯一能通向防火梯的窗户:“那么谁是她富有的靠山呢?”
“再说一次?”
“是谁支付这里的费用?”
“喔!这就有趣了。”奎因警官用脚把衣橱的门关上,然后走到防火梯的窗边,“你猜。”
“好啦,好啦,爸爸!我是全世界最差的猜测者。”
“约瑟夫·舒曼!”
“啊。那个银行家?”
“就是他。”奎因警官叹口气并带着酸苦的口吻继续说道,“那就是有钱人的地狱。一旦有钱你会开始渴望昂贵的玩具。谁会想到是伟大的约瑟夫·舒曼呢?他总是刻板的,有个好太太和一个长大了的女儿,拥有所有世界上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固定上教堂——而这意味着……”他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防火梯。在月光下,雪是银色的,“而他却趟了这浑水。”
维利警官的背脊挺起来,然后他惊讶地转过身。一连串男人的乞求声传进卧室来。一个女人倒退着进来,并说着:“不,拜托,我——我什么都不能说,真的。我不知道——”
维利跳起来,把她推到一边。咆哮道:“不要吵了,你们这些家伙,”然后就当着新闻记者的面把门关上。
那个女人转过身说道:“哈罗?”声音是惊讶的。
她非常年轻,不会超过十八岁,但体型很成熟,并且在她漂亮的脸上有着厌倦和智慧。她穿着一件貂皮外套并戴了一顶貂皮的无边帽。
“你是谁呢?”奎因警官柔声问道,并走向前。
她的睫毛上下摆动。她的脸上充满惊讶。她在找某个人,某个东西。然后她很快地说道:“我是罗珊妮·舒曼。我父亲在哪里,请问?”
奎因警官微笑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舒曼小姐。衣橱里面有一个死了的女人——”
“喔,所以那就——”她比较能控制自己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衣橱的门,“但我父亲在哪里?”
“请坐下。”埃勒里说道。那女孩很快地听命了。
“他走了,舒曼小姐,”奎因警官以真实的声音说道,“恐怕我们要给你及你母亲一个坏消息,绑架——”
“绑架!”她以病态的眼神看着四周,“绑架?但是这间——这间公寓,这个女人……”
“你必须知道,”埃勒里说着,“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她很痛苦地说出:“他跟她生活在一起。”
“你母亲知道吗?”奎因警官问道。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会知道那些——那些事的。”她迟疑地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奎因警官以锐利的眼光看看她,再看看窗户:“你母亲要来吗?”
“是的。我——我等不及。她跟比尔一齐来——我是说奇特林先生,爸爸的……银行的副总裁之一。”
又是一阵沉默。埃勒里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然后走到地毯旁弯下腰来仔细查看。没抬起眼睛他就问道:“是怎么回事,爸?舒曼小姐可能也知道,或许她能够有所帮助。”
“是的,是的,”她热切地说,“或许我可以。”
奎因警官用脚跟站着摇动着,注视着模糊的天花板:“大约两小时前——七点三十分左右——舒曼进入楼下的大厅。门房看到了他。看来与往常一样。电梯小伙把他带到这六楼来,看到他”——他迟疑着——“找出他的钥匙并打开这间公寓的前门。那是最后看到他的情况。没有其他人进来,至少没有从前面大门进来的人。”
“这幢大楼还有其他的入口吗?”
“不止一个。商用的入口在地下室,从后面走,还有紧急逃生楼梯以及这里的防火梯。”他指着在他身后的窗户,“不管怎样,大约半小时前迪凡的女仆回来,就是你进来时听我说话的那个黑女孩,然后……”
他们都忘了那个女孩。她坐得非常挺直,在倾听。她的眼光时常飘向衣橱的门。
埃勒里皱眉道:“从哪里回来?”
“莉莉放了她几个小时的假。女仆说。只要是舒曼要来的时候都这样。反正,她回来了。前门锁上了,她用了自己的钥匙也打不开,门不仅锁上了,里面还用链子拴起来。她叫喊也没有回音,所以她就去找管理员——”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拖拖拉拉的,然后终于他们破门而入了。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发现迪凡那女人在衣橱中?”
“慢一点,好吗?没这么快发现——他们没有。他们用力打开卧室的门——”
“哦,”埃勒里以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这个门也锁住了?”
“是的。他们看里面,房间里似乎有点混乱,然后他们看到地毯上的这些泥印子。”——罗珊妮·舒曼看着地毯,然后她闭上眼睛往后靠,她苍白的嘴唇在发抖——“那管理员是个机灵的瑞典人,他没有碰任何东西就报案了。警察发现了尸体,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纸条是别在床上的。”
“纸条?”
“纸条?”舒曼小姐喃喃说道,张开了她的双眼。
埃勒里从奎因警官的手指中拿过一张优雅的纸片。他大声念出:
“约瑟夫·舒曼在我们手中,遵照以下的指示付款五万元就会被释放。报告警察,撕票。你们会发现那女人毫发无伤地在衣橱中。”
字句是用大写字母潦草书写的,而且也没有签名。
“他们用了她的纸张和铅笔,”奎因警官咕哝着,“很漂亮的精制纸。”
“矜持的。这里面有一种冷酷的优雅,”埃勒里咕哝着。他归还了纸条,他的眼光再一次落在窗口看着防火梯,“毫发无伤,嗯?”
那女孩平静地说道:“在这之前还有一张纸条,大约是一个星期前。有一个晚上我发现父亲在看它。他想隐藏起来,但我——我要他给我看了。一个威胁的字条,要求立刻支付两万五千元‘保护费’,它说如果不付他们就——就……”
“杀了他?”
“绑架他,并且会要求五万元。”然后突然间她所有的保留都消失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双眼发光,“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事?”她哭着,“他们可能会折磨他,谋杀他……”她往后缩,啜泣着。
“好了,好了,”奎因警官说道,“冷静一点,舒曼小姐。别让你母亲担心。”
“这会害死母亲,”她哭着说,“如果你看到她的脸——”
“舒曼小姐,”埃勒里低声说道,“第一张字条在哪里?”
她抬起头:“他把它烧了。他说不要告诉母亲。他说那是疯子写的,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笑置之。”
埃勒里阴沉地摇摇头然后再一次看着那敞开的窗户:“如果这卧室的门——”他嘀咕着并走向门口。维利警官静静地跟在他旁边。那个门没有钥匙孔,在卧室这一边有一个旋钮,一转动它就会有一个隐藏的门闩将门锁住。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从卧室内上门闩。嗯……这样他们就可以从窗户逃走了。”
“没错。”
那是一个小窗户,下层的窗玻璃已经摇到最高了。在窗台上有一个窗槽,里面装满了松土和干燥的天竺葵茎。窗槽盖满了整个窗台,大约有一英尺高,上面剩下的空间只有两英尺高。而且窗槽是不可移动的,固定在狭窄的窗台上。埃勒里眨眨眼并倚身向外,仔细检查防火梯的铁条踏板。覆满白雪的踏板上有鲜明的脚印,而且只有脚印,其他地方的白雪都非常平滑。他看到混杂的脚印,在防火梯上下的方向都有,一直通到下面的巷子里。他尽可能地往下看,阶梯上都是同样鲜明的脚印。在墙外的铁架下以至窗台边缘,白雪已经堆成一个雪堆,很完整,没有受到破坏。
“好了,”奎因警官泰然自若地说着,“再看一看地毯。”
埃勒里把他那刺痛的头缩回来。他非常清楚从地毯上可以看出什么。三双不同的男鞋使灰色的地毯沾上湿污泥脚印。这三双都是大尺寸的鞋,但第一双是尖头的,第二双是圆头的,第三双则是方头的。脚印四面八方都有,而且地毯也皱了,仿佛曾经有过打斗。
埃勒里单薄的鼻子翕动着:“你的意思是说,”他慢慢地说,“这些脚印有某些特别的地方喽。”
“聪明的小孩,”奎因警官笑着说,“所以我才会说这个案子很特别。专家检视过这里和外面的脚印。你的看法呢?”
“右脚印都比较淡,”埃勒里说道,“尤其是右脚跟。绝大多数都没有右脚跟的印子。”
“正确。干这件案子的三个人都是跛子。”
埃勒里叨起第二根香烟:“胡说八道。”
“什么?”
“我不相信。这是——这是不可能的。”
“随便你,”奎因警官微笑着说道,“还不只是跛子呢,而且他们全都跛右脚。”
“不可能,我跟你说。”埃勒里叫道。
那女孩目瞪口呆,奎因警官则扬起浓眉:“局里最好的脚印专家说这不仅不是不可能的,而且真的发生了。”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三个跛子,”埃勒里吼道,“我——”
维利警官很快地打开门。外面有一股骚动。在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中,浓厚的香烟烟雾飘进卧室里。一个小巧的女人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一堆记者群中挣扎,好像蜂蜜罐子受到苍蝇的攻击一样。警官以急促而高昂的声音驱散了人群。
“进来,进来。”奎因警官温和地说,并把门关上。
那女人看着那女孩,女孩这时已站起来。她们互相拥抱,哭得好像心都碎了。
“哈罗,奇特林。”埃勒里笨拙地说。
那个脸上刻画着忧虑的线条的高大的人低声说道:“哈罗,奎因。不愉快,呃?可怜的老约瑟夫。而这个该死的女人——”
“你们认识啊?”奎因警官眼睛发亮地问道。
“我们在俱乐部见过一两次。”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奇特林还算年轻,保养得很好。这个单身富有的享乐者在纽约是个名人,他的照片常常被刊在报纸上。他打马球,养血统纯正的狗,拥有一艘赛艇。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远远避开缠人的女人。
突然间整个卧室里充满了声音——奎因警官的,罗珊妮的,舒曼太太的。当奎因警官以充满同情的声音解说整个情况时,埃勒里站在敞开的窗子边,在迷蒙的思绪中听着他们的话语。奇特林不停地在光亮的地板上走动,他的脚像猫一样。
舒曼太太坐在天鹅绒椅子里面,眼泪沿着她柔和的脸庞流下来,但她已不再哭泣。她大约四十岁,显然看起来比较年轻。她的神态中有一种华贵的风味,她的尊严和和谐的美感即使是痛苦也不能掩盖。
“我知道约瑟夫与这个女人的事,”她低声说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按着她女儿的手,“是的,我知道。我——我从来不说什么。比尔——”她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比尔也知道。不是吗,比尔?”一抹痛苦扫过她的脸庞。
奇特林看起来很不安:“嗯,我想是的,”他以无礼的声音说着,“但约瑟夫不是认真的,埃米,你知道——”
“不,”舒曼太太急切地说,“他从没认真过。他对我,对罗珊妮,对我们大家都很好。那只是因为他——很软弱。”
“还有过其他的吗,舒曼太太?”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我都知道。女人可以感觉得出来。一旦——”她紧握双手,“一旦他知道我知道了,他对他自己感到羞耻,沮丧,卑微。”她停下来,“他保证这不会再发生了。但又发生了。我知道会这样。他就是无法控制他自己。但他总会回到我身边,你知道。他爱的总是只有我,你知道。”她说着好像想要解释一些事情,但不是对他们,而是对她自己。
那女孩生气地摇摇头,她拉着妈妈的一双手。
奇特林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埃米。好了。这样——呃,这样没有帮助。这都不是重点。”他冷静的眼睛平视奎因警官,“绑架呢,警官?那是重要的事。你认为他们是认真的吗?”
“你说呢?”奎因警官微笑着说道。
舒曼太太突然站起来:“喔,比尔,我们一定要把约瑟夫救回来!”她喊道,“他们要多少都付,任何东西——”
奎因警官耸耸肩:“你们要和地方行政官谈一谈,舒曼太太,我个人不能——”
“胡说八道,老兄。你不能阻挡我们,”奇特林嗤之以鼻,“这些人是罪犯。他们不会停止的,约瑟夫的性命才重要——”
“好了,好了,”埃勒里温和地说着走向前,“这种讨论一点帮助都没有。奇特林,舒曼先生的财务状况怎么样?”
“财务状况?”奇特林怒目而视,“绝不缺钱。”
“没有任何麻烦?”
“没有。喂,奎因,你到底在暗示什么?”那个人的眼睛都发火了。
“别急,别急,”埃勒里说道,“请你平心静气些,老兄。你说你知道舒曼先生和莉莉·迪凡之间的事,那他晓不晓得你已经知道了?”
奇特林的双眼垂下来了:“是的,”他嗫嚅地说,“我告诉他这是在玩火。我知道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他会被她所困住。她与下层社会有联系——”他停下来,握着双手,“真的!”他咆哮着,“奎因警官!就是这样!”
“就是什么?”奎因警官说道。为了某个原因他看起来很高兴。
“比尔!你想到了什么?”罗珊妮叫道,跳到他身边来。
“只是灵光一闪,罗珊妮,”奇特林很快地说。他走来走去,“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下层社会——当然是。警官,你知不知道谁曾经是这个女人的情人?”
“当然,”奎因警官笑着说,“麦克·麦基。”
“那个坏蛋!”舒曼太太轻声说着,眼光中出现恐惧。
“原来你知道了。”奇特林脸都红了,“那么,你们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一定是麦基策划的这个行动!”
“爸,”埃勒里冷冷地说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麦基也有份儿?”
“没机会说。我已经派警员去追他的行踪了。”奎因警官摇着头说,“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情,舒曼太太。他可能是完全清白的。即使他是有罪的,他也会有一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他是一个狡猾的家伙。我们必须自己找出方向。那么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先回家,把这些事留给我们处理呢?”他很快地接着说,“奇特林,带女士们回家。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还有时间的,你知道。我们还要等他们告诉我们怎么付赎金呢。这不如想像中糟糕,我——”
“我想我们会待在这里。”舒曼太太平静地说。
“埃米——”奇特林说道。
房门砰的一声撞到维利的背,两个穿制服的人带着一个盖好的篮篓走进来。女士们面色苍白地缩到角落去。奇特林也跟着她们在一起,并一面祈祷着。他们都避免去看那衣橱。
“那个麦基怎么样?”当停尸间的人在衣橱里拖东西时,埃勒里低声地问着他父亲,“他有多难缠?”
“够难缠了,儿子。我一直都知道莉莉几年前和麦基住在一起。但今晚你来之前,我询问楼下值班的电话接线生时,发现了一些事。”
“他今晚打电话给她?”埃勒里尖锐地问道。
“她打给他,快八点的时候。她要接线生帮她接一个号码——我们知道那个号码通到麦基的大本营。接线生很爱管闲事,所以她偷听了。她听到莉莉称呼一个男子为‘麦克’,要他马上赶到她的公寓来。她似乎对某件事感到沮丧,接线生这么说。”
“那么麦基来了吗?”
“门房说没有,但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
埃勒里皱起眉头:“是啊,是啊,但如果莉莉·迪凡八点左右打电话给他,他怎么能——”
奎因警官笑着说:“对这点我有我的想法。”
停尸间的人把东西丢进篮篓里,砰的一声落地。舒曼太太看起来快昏倒了,奇特林扶着她,以低沉急促的声音对她说话。
埃勒里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低语:“留在防火梯和铁踏板雪地上的脚印,与地毯上的是否是同一双鞋造成的?”
“你在想什么?”奎因警官奇怪地说,“当然。”
“舒曼是否有衣服放在这里?”
“我亲爱的儿子,”奎因警官悲哀地说,“我难道还要再重头告诉你一遍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当然有。”
“鞋子呢?”
“我们都已经查过了。他的鞋子都在这里,而且全都是同一个尺寸,也没有一双符合地毯上或雪地里的脚印。所以我们才知道干这个案子的有三个人。那些脚印都不是舒曼的,他的鞋子是干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走廊里发现了他的湿雨鞋套。”
“舒曼是跛子吗?”
奎因警官以责备的口气说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停尸间的人弯下腰,抓起篮篓前后的把手,慢慢地通过房间——“舒曼太太,你先生是跛子吗?”
那女人发着抖又坐了下来:“跛子?不是。”
“他从来没跛过?”
“没有。”
“你或他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跛子?”
“当然没有!”奇特林咆哮道,“到现在了你们还在搞什么把戏啊?怎么不去追那个胆小的凶手麦基呢?”
“我想你们现在最好回家,”奎因警官平静地说着,“你们全部,够了。”
“等一下,”埃勒里说,“我必须把这些东西搞清楚。在防火梯上的脚印是否也有跛脚的特征呢?”
“当然。嘿,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确信我不知道,”埃勒里很不高兴地说,“我只是觉得很气恼。三个跛子……舒曼太太,你先生是一个很高大的人吗?”
“高大?”她似乎很迷惑,“是的,六英尺三英寸,他有二百五十磅重。”
埃勒里点点头但不是很满意。他轻声问他父亲:“舒曼的脚印在雪地上哪儿都没有吗?”
“没有。他一定是被抬着的。或许头被敲昏了。”
“那道刮痕。”奎因警官的肩头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喔,是你啊,托马斯。你说什么,那刮痕?”
“是这样的,长官,”维利警官低声说道,双眼因为他的灵感而发亮,“他是被拖着走的,看到吗?打蜡地板上的刮痕从地毯一直通到窗户,所以他是被拖到窗户边,然后他们抬起来,背在肩头,再把他带下去的。下面有一个地下室气窗。他们一定也是从那里上来的,很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在这里温存,就把柔弱的绑起来堵住嘴,痛打舒曼的头,把他拖走——”
“第一次听你发表高论,”奎因警官怒道,“那道刮痕非常整齐,是由鞋跟所造成的,专家是这么说的。好了,我们为什么还在浪费时间?喔,对了,还有一件事。”
奇特林突然插嘴:“警官,我们要走了,我们要靠你——”
“没错,没错,”埃勒里打断他,“再乖乖多待一会儿,奇特林。你那是在说什么,爸?我有一个想法——”
一阵沙哑的声音在卧室门口骂着他们。维利把门打开。起居室里挤满了人,有两个警探揪着一个穿骆驼毛皮外套的男人。照相机的闪光此起彼伏,摄影记者为了他们自己美好的前程,疯狂地努力工作。另外有两个人,怒气冲冲但很谨慎,被其他的警探挡在墙边。
“这是谁啊?”奎因警官在门口愉快地说道。嘈杂声停止了,那个男人也停止了打斗。理智又回到他的眼神中了,“麦克!”老奎因说着,“怎么啦,怎么啦。这不像你啊,打斗!我真替你感到羞耻。好了,各位,放开他,他现在不会闹了。”
那个人猛力摆动他的宽肩,警探往后退,喘息着:“这是陷阱吗?”他吼道。
“我们要走了。”罗珊妮小声说道。
“还不行,亲爱的,”奎因警官笑着说,但没有转过身,“进来,麦克。托马斯,把门关上。你们那些人,”他吼着,“看好麦基的同伴。”
大家都回到卧室里去了。麦基极为警戒,他有着青蛙般的重眼睑,他的嘴又大又厚,并且他的牙齿很大,而且目光狡猾。舒曼家的女人缩在奇特林的身后,奇特林也面色苍白。有一瞬间麦基的眼里闪耀着动物般的残酷,但他也是不安的。
“知道你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吗,麦克?”奎因警官边说着边走向他并瞪视着他那残酷的双眼。
“你疯了,警官,”麦基朗声说道。然后他的眼光扫向舒曼家的女人,奇特林,埃勒里,地毯,敞开的窗户,打开的衣橱门,“我不是被带来的。我是自己来的,你那些警察只是抓住我而已。”
“喔,原来是这样,”老奎因温和地说,“只是走进来友善地打个招呼,呃?来看莉莉吗?”
维利徘徊在那个人的身后,他们两人一样高一样宽。
麦基非常平静:“假设我是,那又怎样?她在哪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
“搞什么鬼!我知道我还会问你吗?”
“好家伙,”奎因警官轻声笑着,“还是时下最滑头的家伙。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些人,麦克?”
麦基的眼光飘过奇特林和那两个女人:“没有。”
“知道他们是谁吗?”
“没那份荣幸。”
“那是舒曼太太和她的女儿,还有奇特林先生,约瑟夫·舒曼的事业伙伴。”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在问,”奎因警官嘀咕着,“听着,你这个笨蛋!”他突然间大吼一声,眼里怒意大盛,“莉莉死掉了,约瑟夫·舒曼被绑架了。这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麦基黝黑的皮肤闪过一抹苍白。他用舌润湿嘴唇:“莉莉死了?”他喃喃说道,“在这里?”他看看四周,好像在寻找她的尸体。
“是的,这里,窒息而死。我必须承认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麦克,对你来说太细腻了。但绑架可正对了你的路子——”
麦基把自己缩了起来,像个乌龟似的,他的肩头隆起,而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如果你认为我跟这个案子有任何关系,警官,那你就疯了。我有不在场证明——”
“你这个恶心的杀手,”奇特林笨拙地说。
麦基转过身,在外套下腋窝处摸索着,然后他控制住自己并放松了。
“约瑟夫·舒曼在哪里?”奇特林跃向前一拳打在麦基的脸上,他是如此突然以致维利警官或埃勒里都来不及制止。那可是结实的一记,就像生肉掉在人行道上一样。
麦基踉跄了一会儿,眨着眼,但他没有反击。不过他的双眼冒火,瞪视着奇特林。罗珊妮和埃米·舒曼哭着抓住奇特林的手臂。埃勒里低声咒骂,维利警官则快速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这样子已经差不多了,”奎因警官简短地说着,“你走吧,奇特林。你们也是,舒曼太太,还有小姐。”然后他又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着奇特林说,“打他是错误的,年轻人。滚吧!”
奇特林放下手臂,叹着气。那两个女人无声地带领他走出卧室,马上他们就被外面喧嚷的人群给吞没了。
麦基的手臂发抖,他气愤的双眼望着灰色的房门。他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些话,嘴唇几乎都没有动。
“莉莉今晚打电话给你,对不对?”奎因警官厉声说道。
麦基小心地舔着嘴唇:“呃,对。没错。”
“为什么?她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她要你到这里来?”
“对。”
“你曾经和莉莉同居,对吗?”
“你告诉我啊,你知道所有的答案。”
“她今晚大约八点时打电话给你的?”
“对。”
奎因警官技巧地问:“那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从布朗郡到这里要两个小时吗?”
“有事情绊住我了。”
“你认识舒曼吗?”
“听说过他。”
“你知道莉莉跟他在一起吗?”
麦基耸耸肩:“喔,老天,警官,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当然知道,但那又怎么样?我在几年前就跟那个婊子划清界线了。她晚上打电话给我时,我想她可能碰到一些麻烦事,看在老朋友的分上,我想我应该来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这样。”
“我认为,”埃勒里温和地说,“你最好把你的鞋子脱下来,麦基。”
麦基吓了一跳说:“什么?”
“脱下你的鞋子,”埃勒里耐着性子说,“从另一方面来看,鞋子也是你的一部分。维利,请把陪同麦基先生来的那两位先生的鞋子也拿来。”
维利出去了。麦基像个瞎了眼的公牛,先看看地毯和带泥的足迹,然后咒骂了一声并看了一眼他自己的大脚,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天鹅绒的椅子上解开他的鞋带,上面已经沾满了湿泥巴。
“那是个好注意,埃勒里。”奎因警官赞同地说道,人往后退。
维利在人群的轰笑声中拎回两双湿漉漉的鞋子。埃勒里接过来静静地进行工作,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双大鞋还给麦基,其他的交给维利,他再度走出去。
“不符合,嘿?”麦基哼了一声,把他的鞋带绑起来,“我说过你们都有毛病。”
“外面那两个人中有没有跛子,维利?”埃勒里等警官回来时问道。
“没有,先生。”
埃勒里退到后面,用大拇指弹着香烟。麦基带着他那丑陋的笑容,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麦克,”奎因警官说道,“我要扣押你。”
“你要干什么?”
“因为你涉嫌而扣押你,”老奎因平静地说,“你和莉莉·迪凡一起图谋舒曼。你利用舒曼的弱点,找一个女人来玩弄他,使他臣服于她裙下。”麦基气极了,脸色也发青了,“今晚把陷阱设好,你就过来了,结果你出卖莉莉,杀了她以灭口,留下字条然后和舒曼一起滚蛋了。你对这有何解释?”
“我说去他的!地毯那边的脚印怎么解释?你自己看到了我的脚根本不合!”
“很聪明,”奎因警官说道,“你穿了不一样的鞋子。”
“疯子。那莉莉八点钟打电话给我又怎么说呢?我听到外面有人说她就是在那个时间左右翘辫子的,如果她打电话给我——”
“那也很聪明。你一直都在这里。你就站在她旁边要她打那通电话,以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麦基笑了:“你去证明啊,”他简短地说。他转过身就走出去了,维利跟着他。
“那么那些跛子的脚印怎么办?”门关上时埃勒里低声说道,“呃,亲爱的父亲大人?是不是他和他的爪牙一直乔装跛子?”
“有何不可?”奎因警官气愤地扯着自己的胡子。
“我必须承认,那是个没有办法解答的问题。”埃勒里耸耸肩,“嘿,你刚才本来要告诉我一些事的。是什么?”
“呃,那个啊!这房间里有东西不见了。”
埃勒里瞪大眼睛:“不见了?你为什么不早讲呢?”
“但是——”
“太过分了,”埃勒里快气疯了,“那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要告诉我那是个手提袋,手提箱,还是类似的东西?”
奎因警官看起来吓了一跳:“老天爷,埃勒里!你是怎么猜到的?黑女仆说莉莉·迪凡有一个空的鳄鱼皮手提袋不见了,莉莉要她出去的一小时前她还在衣橱里看到那个手提袋。除此之外没有少其他东西。”
“好啊,好啊。我们有眉目了。那个黑女仆……啊,维利,你在这里。请你好心地把她带进来,好吗?”
维利把那个黑女仆带进来,她看起来没有活力。埃勒里扑过去抓住她说:“这地板最后一次打蜡是什么时候?”
“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奎因警官也感到惊讶,“呃,就是今天。”
“今天的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先生,我自己弄的。”
“够好了,我想,”他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没别的问题了,小姐。把她带走,警官。”
“可是,埃勒里——”奎因警官抗议。
“非常好,”埃勒里继续低语,“真的非常漂亮。但是可恶,还少了那么一片。没有它……”他咬着他的唇。
“嘿,听着,”奎因警官慢慢地说,“你想到什么,儿子?”
“全部——却什么也没有。”
“呸!舒曼怎么办?”
“正如同舒曼太太的愿望一样,舒曼的安全是首要的考虑。然后呢——我们走着瞧。”
“好吧,”奎因警官垂头丧气地说,“但是我不了解——”
“三个跛子,”埃勒里叹口气,“非常有趣,非常有趣。”
约瑟夫·舒曼坐在理查德·奎因警官位于中央大道办公室中的扶手椅上,以断断续续的声音诉说着他的故事。一辆无线电警车一小时前在丕曼区找到他,又脏又倦又茫然。有一段时间他漫无条理,一直说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看起来有一点儿饿,他的双眼通红而且无神,好像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这是发现莉莉·迪凡尸体和绑架字条的三天后,警方并没有插手。第三张字条是谋杀次日用信件寄给舒曼太太的——仍旧是用同样的大写字母写的,还是无法追查,重申赎金为五万元,并指定了一个很高明的地方交款。奇特林提了款充当中间人。钱是前一天付的,今天舒曼就出现了。他的庞大身躯因为紧张和疲倦而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舒曼先生?他们是谁?告诉我们所有的事,”奎因警官温和地催促他。舒曼用了食物和威士忌后已经好多了,但是他还是发抖,仿佛他着凉了。
“我太太——”他嗫嚅着。
“是,是,舒曼先生,她没事,我们已经去请她了。”
维利警官打开门。舒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轻轻地呼喊一声,就倒进他太太的怀里了。罗珊妮哭泣着并抓着他的手。奇特林跟她们一起来,他退到后面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任何人说话。
“那女人——”舒曼终于嗫嚅。
埃米·舒曼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唇上:“不要说了,约瑟夫。我——我知道。感谢上帝你回来了。”她转向奎因警官,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现在可以带我先生回家了吗,警官?他是这么——这么……”
“我们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舒曼太太。”
银行家紧张地望着奇特林:“比尔,老兄……”他跌坐到扶手椅里面,还是抓着他太太的手。他巨大的身躯挤在椅子里,“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事,警官,”他低声说道,“我好累。我知道得不多。”有一个警方的速记员坐在桌子旁记录,埃勒里站在窗边,皱眉且咬着嘴唇,“那天晚上我到她的公寓去,一如往常,她在表演可笑的——”
“是,”奎因警官以鼓励的口吻说,“另外,你知道她是坏蛋麦克·麦基的老情人吗?”
“刚开始不知道,”舒曼的肩膀垂下来了,“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无药可救地陷入其中了。我绝不可能介入……”舒曼太太压着他的手,而他给了她一个古怪而感激的眼光,“当我们——在一起时,”他非常轻柔地说着,“前门的门铃响了。她去应门,我等着。或许我有一点害怕——呃,怕被捉到。然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双手掩住了我的眼睛——”
“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埃勒里大声问着。
他那充血的双眼转过来看:“我——我不知道。然后一块布还是什么盖住我的鼻子——闻起来甜甜的,令人作呕。我挣扎着,但没有用。我就知道这么多,一切就都变成一片空白了,我一定是被人麻醉了。”
“用麻醉剂!”大家都转过来,震惊地看着埃勒里。他瞪视着舒曼,眼里有狂野的光芒,“舒曼先生,”他慢慢说着并走向前,“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之后你完全失去挣扎能力了,毫无知觉?”
“是的。”舒曼说着,眨着眼睛。
埃勒里挺直身体:“真是的,”他以奇怪的声音说道,“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片。”然后他又回到窗边往外看。
“最后一片?”银行家支吾地说。
“我们可不可以结束了,”奇特林冷酷地说,“约瑟夫的状况还适合——”
舒曼用颤抖的手止住他的话:“当我醒来时我很难受。我的眼睛被遮住,我被绑起来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没有人靠近我,不过有人喂过我一次,然后——天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不久后我知道是在一辆车里。他们在某条路上把我推下来。我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被松绑了。我把眼睛上的破布拿下来……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大家都没出声。奎因警官咬着牙齿着急地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无法指认任何一个绑匪了,舒曼先生?他们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任何事,老兄,给我们一些线索。”
银行家的肩垂得更低了:“什么都没有,”他低声说,“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埃勒里说,“没有其他的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了?”
“呃?没有。”
埃勒里脸上有不快之色:“没有任何关于你要隐瞒的事吗,舒曼先生?你一定宁愿把整件事都忘了吧,我敢说?”
“没有……是的,忘了它,”舒曼低语,“完全忘了它。”
“恐怕,”埃勒里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看,舒曼先生,我知道是谁绑架你并谋杀了莉莉·迪凡。”
“你知道?”罗珊妮呢喃。银行家坐得像一尊石像。奇特林向前走了一小步又停下。
“知识是一个巧妙的东西,”埃勒里说,“但还在人类的极限以内——我知道。”他放了一根香烟到嘴里,眉毛抽动着。维利警官站在门边,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一件很古怪的事,你知道。但不用太多时间,而且会证明是很有趣的。”
“可是,埃勒里——”奎因警官皱着眉头。
“拜托,爸。想想看那打蜡地板上的刮痕。你的专家坚持那是鞋后跟造成的,而这位优秀的警官却指出,因为刮痕是鞋后跟造成的,显然舒曼先生是被暗算者拖到窗户旁边去的。”
“嗯,那又怎么样呢?”奎因警官尖锐地说。舒曼一家呆坐着也深深地着了迷,奇特林也没有打断他。
埃勒里慢吞吞地说:“当时在那里我就想到我们这位优秀的警官错了。”——维利的头垂下来了——“如果人是被拖着走,而其力量足以在刚打过蜡的地板上刮出痕迹,那么应该会有两个刮痕,因为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通常一个人会有两只脚,不是一只。所以我对自己说:‘不管这地板上的痕迹代表什么意思,它一定不是拖拉东西造成的。’”
“然后呢?”老奎因大声咆哮。
“那么,”埃勒里笑道,“如果刮痕是由鞋跟造成的,而不是被拖着的人的鞋跟造成的,那唯一可能的合理解释就是有人在地板上滑倒了,你知道。爸,你自己那天晚上也滑了一跤并差点跌倒。我们有没有证据呢?”
“这算什么,一堂逻辑课吗?”奇特林粗哑地说,“你的演讲选得不是时候,奎因。”
“安静点,奇特林,”奎因警官说道,“证据?”
“三个跛子,”埃勒里温和地说道。
“三个跛子!”
“正是。从脚印里我们得到充分的跛足证据,有力地支持了在地板上滑倒的理论。滑倒的那个人要不是脚踝扭伤了,就是腿受伤了,不一定很严重,但痛得足以造成暂时性的跛足。你懂吗?”
“我要回家了。”罗珊妮突然说。她的脸颊绯红。
埃勒里很快说道:“坐下来,舒曼小姐。一共有三套跛足脚印,是由不同的鞋子留下的。事实上这是完全不可思议的,爸,我曾试图想要跟你说,难道有三个人,或是两个会在那间卧室里滑倒而且变成跛子吗?太可笑了。第一,地板上只有一条刮痕;再说,一个现象重复三遍——三只跛足的右脚——显示出的是虚假,不是事实。”
“你是说,”舒曼太太困惑地皱着眉说,“绑架我先生的不是三个人,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拖长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有一个人,他在地板上滑倒了,是他制造出三套跛足脚印的。怎样办到的?显然是用三双不同的鞋子。”
“但那些鞋子呢,埃勒里?”
“他们没有被发现,所以那跛子必定是将它们都带走了。有证据吗?有,莉莉·迪凡的一个提袋不见了。”埃勒里的灰色眼睛变冷了,“这件事的关键当然就可以解答下列问题:为什么那跛子要不怕麻烦地假造痕迹,造出三套明显不同的脚印?答案也一样明显:为了营造出作案者不止一人的情况,明确地说,是三个人。这就暗示了一个帮派,对不对?那么,反过来说,那个跛子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帮派分子。但先不管那个,从我们现在所得到的结论,我们可以说那个跛子是单枪匹马的,他谋杀了莉莉·迪凡并且绑架了舒曼先生!”
没有人说话。维利警官的手掌不停地打开又合起来。
埃勒里叹口气:“窗户和防火梯说明了剩下的大部分故事。因为卧室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所以绑架者从房间里唯一能通到防火梯的窗户逃走。窗户很小,而且在窗台上有固定式的窗槽。窗槽使得可利用的窗户空间又减少了三分之一,剩下大约两英尺的垂直空间可供出入。
“这里这位舒曼先生的体型很大——远超过六英尺高且体重达到二百五十磅。跛子怎么有办法带着无知觉的舒曼先生通过那么小的窗口呢?把他背在肩头再爬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那可能是最困难的办法,而且他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就算他想到了,他也会发现那个办法不可行。此外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带舒曼离开:第一是自己先爬出去,把舒曼留在窗台上,他可以从外面够到他,然后再把他拉出来。但他也没有用这个办法,防火梯上的雪或是窗台正下方的雪都没有被扰乱过的痕迹,如果有这么重的人躺在上面一定会弄乱雪的。另外一个办法则是先把舒曼推出去,然后自己再爬出去。但这里还是有同样的问题:雪地里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只有脚印。”
奎因警官眨着眼睛:“但我看不出这——”
“我本来也是,”埃勒里说,他现在面无表情,“这直接的结论就是,毫无疑问,无知觉的人并未从窗口被带走!”
约瑟夫·舒曼站起来嘶哑地喊叫。他沾了污泥的脸颊流下两行热泪。
“好了!”他叫道,“我干的!我计划整件事。我写了第一张字条给我自己,还有其他的。在过去两周里,我分批把三双鞋子带进公寓里去,并把它们藏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干了那件事之后,我用鞋子沾了窗槽里的泥土。我杀了她并造成我被绑架的样子。我杀她是因为她在吸我的血,那个婊子!她逼迫我和埃米离婚去娶她。娶她!我不能忍受。我被困住了。我的地位……”
舒曼太太惊讶地望着她的丈夫,双眼像垂死的动物一样无神:“但我知道——”她低声说着。
他比较冷静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知道,埃米亲爱的,但我疯了。”
奎因警官眼中露出同情,说道:“把他带走,托马斯。”
“但你一定是在现场的时候就知道整个故事了。”一个小时后,舒曼认罪的笔录做完后,奎因警官以不悦的口气抱怨着。
埃勒里伤感地摇摇头:“不,我的论证无法达到顶点,直到我确知舒曼是否全无知觉,所以我才建议支付赎金把他救回来。我要听听他的故事。当他说他在公寓里被人麻醉时,我的推论就成立了。因为我知道没有无知觉的人体经由窗户被搬运或拖拉出去。那么舒曼说他被麻醉了,他就是在说谎。换句话说,根本没有绑架的事。如果没有绑架,显然就是舒曼本人滑倒了,跛足了,假造绑架以掩饰他杀害莉莉·迪凡的事实,同时勾勒出一个情景,让人错以为是帮派分子绑架他并意外地杀了那女人。他在地板上滑倒纯粹是意外,他或许也不知道他所造成的痕迹会留下跛足的特征。”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埃勒里抽着烟,奎因警官则看着铁窗外面。然后老奎因叹口气:“我为她感到难过。”
“为谁?”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
“舒曼太太。”
埃勒里耸耸肩:“你总是多愁善感。不过或许这件案子最超乎寻常的一点则是它的道德方面。”
“道德?”
“道德偶尔也会使最死硬的罪犯说实话。莉莉打电话给麦基,或许是舒曼拒绝娶她后,她要麦基对舒曼施加压力。麦基迟到了,然后他直接走进警察的警网中。但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相信,”埃勒里缓缓说道,“你应该打电话到市警监狱去——你兴奋得把这件事都给忘了——还给老麦基他应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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