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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四九年,我在布伦德里特的办公室与约翰·泰勒第一次见面后的几天,接到了他的电话,邀我去伦敦。他建议去圣詹姆斯公园,我们在白金汉宫前面的桥上见了面。我们来回漫步于鹤鹈鹕和鸭群之间,不时停下来顾盼自己在水池中的倒影。用这种奇特的工作方法来处理国家安全大事,使我感到迷惑不解。

        泰勒身材矮小,蓄着小胡子,阴郁的脸上流露着机警敏锐的表情。在北非战役中,他是蒙哥马利手下的一名通讯官,尽管他现在是邮局的技术员,可他仍旧保持着他那粗旷的军人举止。他为军情五处和六处搞技术研究,实验室就设在多利斯山邮局特别调查组里面。他非常肯定地说我知道他是负责官员。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让我有事不要到莱肯菲尔德大楼军情五处总部去找卡明上校,除非是作一次短暂的拜会。一般情况下,就通过他这个中间人来办事。泰勒劝我不要谈有关的“办公室”的事,只是说我将被授予“特聘科学顾问”的头衔,但不支付报酬。好几年来,我们每个月都要在圣詹姆斯碰一次头,讨论我提交给布伦德里特委员会秘书莱特的有关技术问题的书面报告(莱特后来当了国防部副部长)。

        泰勒和我在技术任务上分了工,邮局方面负责研究红外线探测系统,我则开始动用电子研究实验室的有利条件来研制一种新型话筒,并观察这种话筒对来自室内家具的声波反射的接收能力。以前我所从事的反潜工作使我对共振原理非常熟悉。当声波碰到一个硬介面时,如玻璃窗或档案柜时,就会产生大量的谐波。关键在于要在空间找到失真度为最小的一点,从而收到清晰的说话声。

        一九五一年的一天,我接到泰勒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

        “我们遇到麻烦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天下午我们碰一次头好吗?”

        下午,我坐在外交部对面公园的长椅上和他见了面。他向我描述说,英国驻莫斯科大使馆的空军武官有一次在办公室里用接收器收听俄国军用飞机的通讯时,突然,从接收器上听到自己响亮而清晰的声音。他意识到,他的谈话内容被人窃听了。他立即把这件事作了报告。泰勒和我讨论了半天,推测他们有可能用什么样的话筒,还安排了一个名叫唐·贝利的工程师去调查这件事。唐·贝利去莫斯科之前,我简单地跟他交代了一下,告诉他怎样才能有把握地找出窃听器。我开始第一次意识到,英国情报部门在技术专业知识方面是何等的匿乏,甚至连个相应的仪器设备都没有。我只得把自己的工具和仪器借给他用。他对我们的使馆进行了彻底的检查,但什么也没有找到。显然俄国人已听到了风声,把窃听器关闭了。

        贝利回来以后,我详细地问了他一些情况,弄清了他们用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无线电话筒。这种窃听装置一旦开始工作,强无线电信号便以清晰的载波形式出现。我猜测,俄国人和我们一样,也在实验一种共振装置。不到半年,我的猜测被证明完全是对的。泰勒又把我叫去作一次紧急会晤。

        他告诉我,美国国务院的清查人员按惯例对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办公室进行清查,为美国国务卿的来访作准备。他们用了一种标准的可调信号发生器,发出一种“颤噪效应”,类似于一个无线电电台在一间开着收音机和电视机的房间里工作时产生的信号。这种颤噪装置探测出了一个装在大使写字台背后墙上的美国国徽里的微型窃听装置。

        颤噪频率为一千八百兆赫,美国认为该窃听装置的工作频率也应该同样是一千八百兆赫。但试验表明,使用这个频率工作时,信号不稳定,灵敏度也不高。美国人面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无能为力,非常绝望,只得求助于英国来解开这玩艺儿的谜。

        布伦德里特为我在大巴达城的旷野安排了一个新建的十分安全的实验室。泰勒和另外两个美国人慎重地把那玩艺儿送到我的实验室来了。它外面包着棉花,放在一只看上去像是装棋子的木盒里。那东西约有八英寸长,顶端有天线,里面有凹槽,内藏一个蘑菇状的金属装置,装置的顶部有个平盖,用来调节音量大小。它后面有一片薄膜,专门用于收音的,上面已经被人戳了个洞。那两个美国人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慌忙对我作了解释,说他们的一个科学家不小心用手指把它戳坏了。

        在目前这种关键时刻,这种事找到我真让人哭笑不得。我搞的反潜探测系统正接近试验的关键阶段,我应该把全部精力用在这上面,可现在,我也只得抽空在每天晚上和每个周末,穿过马尔科尼公司后面的荒野,到我那间已被弃置不用的尼森式小棚屋去。为了弄清这玩艺儿的工作原理,我折腾了两个多月。

        我得先把那片薄膜修好。那玩艺儿的一个零件上盖有检验图章,从上面的日期来看,俄国人是在极其仓促的情况下把它投入使用的,以便能赶在美国国务卿到达之前安装好。显然他们在这块薄膜上装有微型设施以固定薄膜,因为我每次用镊子时,都会把薄膜弄破。经过多次试验和失败,我终于设法先把薄膜摊开,然后再把它固定起来。虽然很粗糙,但总算成功了。

        我量了一下天线的长度,用各种方法探索这玩艺儿的共振方法。操作频率为一千八百兆赫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我把它坚放在一个地方,用一种音频信号发生器向它发出信号,其反应正像美国人所描述的那样,信号不稳定,灵敏度很低。我花了四个周末,才弄明白那玩艺儿的工作原理与我们所想像的工作原理截然相反。我们原来都以为那金属盘要松开才能增加共振,但实际上,金属盘愈贴紧蘑菇状装置,整个装置的灵敏度就愈高。我把金属盘进行了调整,把发射信号打到八百兆周这一挡,这玩艺儿便开始发出响亮而清晰的声调。我欣喜若狂,立即打电话把这喜讯告诉了我父亲。

        “我把那玩艺儿弄好了。”

        “我知道了,”他说,“噪声差点儿没把我的耳膜给震破。”

        我跟泰勒约好一个时间来看这个装置。他和卡明上校、温特博恩以及两位美国清查人员一起来了。父亲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马尔科尼公司自学成才的科学家,他叫肯普,是公司研究部主任。我把这玩艺儿装在房间里远处的一面墙上,又在隔壁房间里装了一台监听器,音频信号发生器的声音就能被清楚地听到,如同在现场一样。

        我把调谐盘调到八百兆周,向他们讲解这当中的奥秘。所有这一切如此简单,使两个美国人惊得瞠目结舌。卡明和温特博恩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当时正值伯吉斯和麦克莱恩事件发生后不久。这两个出身名门的英国外交官在一九五一年变节投向了俄国人的怀抱,这引起了美国的极大不满。因此,无论在哪方面,英国哪怕表现出一点小小的优势,对卡明和温特博恩来说,都将是举足轻重的。这一点我后来很快就知道了。肯普开始奉承讨好地说,马尔科尼公司迟早要签订合同来生产他们自己研制的窃听器。

        “要多久才能用上这种装置?”卡明问。

        肯普和我跟他解释说,为了保证质量,大概至少要花一年时间来生产这种东西。

        肯普对卡明说:“马尔科姆,我想我们可以提供场地,或许还得安排一个人在彼得手下工作,搞出产品样品,不过事后你得设法搞到资金……”

        “啊,我们不可能出钱的,这你是知道的,”卡明回答说,“财政部绝不会同意扩大秘密拨款。”

        肯普扬起眉头。显然卡明不止一次地为经费问题争论,他总想不支分毫就得到设备。

        “可是,”我斗胆插了话,“如果政府真有心要为军情五处和六处置些技术设施的话,那就得公开拨款。”

        “你所建议的恰恰是他们最不愿意做的,”卡明摇着头回答说,“你也知道,我们并不真正存在。”

        他用眼睛盯着我看,仿佛他有了什么新点子。

        “你是否可以代表我们去跟海军部联系,让他们在公开拨款中给我们一点儿援助,或许……”

        这是我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处理情报部门筹集资金问题的开端。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直到六十年代。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情报部门由于没有足够的资金来进行技术改造,只得求助于军事部门。军事部门实际上是很不情愿这样做的,于是变得非常不耐烦。我认为,英国情报部门在战后最初几年里之所以很外行,这是个主要的因素。

        但是,按照吩咐,我开始说服英国海军部承担研究这种新型话筒的经费。我紧急求见布伦德里特的继任者、海军科学局局长威廉·库克爵士。我和他非常熟。他瘦长而结实,有一头红发和一双明察秋毫的蓝眼睛。他好大喜功,又是个出类拔萃的组织者,主意不少。战后我第一次同他打交道是他邀我到他手下搞“蓝带计划”模型。这个项目后来由于物资部首席科学家本·洛克斯皮泽的良心受到了谴责而被取消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库克本人也对核武器的研制产生怀疑,尽管这是出于实际的和政治的原因,而不是出于道义上的原因。他认为英国生产原子弹是很轻率匆忙的。他担忧,随着现代火箭技术的发展,海军会失去它应有的优势。我猜想,他或许还意识到,面对美国和俄国日益增长的优势,我们还热衷于搞原子弹,似乎有点荒谬可笑。顺便提一句,五十年代那些从事普通工作的科学家们几乎都持有这样的观点。

        我对库克说,这种新型话筒对情报工作也许会有预料不到的价值。如果海军部同意资助这个项目,那么以后它将使海军受益匪浅。我如此坦率地直述理由,使他会心地笑了。会面结束时,他同意从他的人马中抽调六人,并投资在马尔科尼公司建造一个专门的实验室,以便开展工作。

        用了不到一年半的时间,我们搞出了样品,代号“森林之神”。肯普和我来到莱肯菲尔德大楼军情五处总部的前门。休·温特博恩在那里迎接我们。他带着我们到了六楼的一间陈设简朴的办公室,把我们介绍给一个高个头的驼背男人。这人穿着一件细条纹西装,笑起来时,脸上的肌肉会失去对称。

        “我叫罗杰·霍利斯。”他说着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生硬地和我握手。“局长恐怕今天不能来看了,所以临时由我这个副手代表他出席。”

        霍利斯没有同我们闲扯寒暄。他的办公桌上空无一物,证明了他是一个办事效率高的人。我不敢耽搁,立即把装置拿出来给他看。还有一只手提箱,里面是操作“森林之神”的无线电设备,还有两副天线,外表看上去像普通的雨伞。两副天线打开来,就可以进行接收和发射。

        我们把“森林之神”装在军情五处在南奥德利街的一套公寓里,把天线装在霍利斯的办公室里。试验开始了,一切正常。我们听到了那边公寓里的说话声,甚至连钥匙在锁孔内转动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在试验进行的过程当中,霍利斯赞不绝口地说:“彼得,太棒了,这简直是一种奇幻的魔术。”

        卡明在背后嗤嗤地促笑着。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军情五处的官员们几乎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把他们自己禁铜在莱肯菲尔德大楼这个“世外桃源”里,很少体验过科学技术进步带来的胜利喜悦。霍利斯从书案后面又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发了一通官话。他说,这是五处多么了不起的一天,说这正是布伦德里特组建他的班子所梦寐以求的。他讲这番话时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仿佛我们这些仆人为他在玫瑰园里找到了丢失的钻石冠冕一样。

        “森林之神”不负众望,果然非常成功。美国人迫不及待地定购了十二套,并厚着脸皮复制了图纸,自己又造了二十多套。整个五十年代,“森林之神”作为获取机密情报的最佳工具之一,在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被广泛使用,直到新的仪器取代了它。而就我个人而言,“森林之神”的研制成功,奠定了我在军情五处的科学家地位。从那以后,他们经常来找我,向我咨询日益增多的技术问题。

        我仍然同卡明交往,渐渐也知道了他那个部门——A处的结构情况。他管了四个科:一科为军情五处提供物资,从话筒到撬锁的扳子都有;二科是技术科,里面有许多像休·温特博恩那样的人才,他们使用一科提供的物资;三科负责同特别处的警察取得联系;四科是一个正在扩大的监视中心,负责跟踪伦敦各大街上的各国外交人员和其他外国人。

        卡明在技术问题上是个低能儿。他认为A处应当管科学,而不是用科学来管理A处。因此,这个处作为一个整体来说,严重缺少现代化设施,这本来早就应该实行的。

        在我们讨论具体的问题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富有成果的。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涉及到一个我无法向军情五处提出咨询意见的领域,除非卡明和温特博恩完全信任我。譬如,温特博恩常常问我是否对电话窃听方面有什么设想。我坦率地告诉他,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目前采用了什么样的技术,这个问题就无从谈起。

        “啊,当然,我们现在谈的这个领域属于绝密,我想我们还是别谈这种事为好。”卡明总会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说,温特博恩对此非常恼怒。

        监视方面也是同样的。五十年代,军情五处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监视和跟踪伦敦大街上日益增多的俄国人。

        “你有没有什么新招,彼得?”卡明问我,仿佛我的上衣口袋里藏有什么锦囊妙计似的。我建议说,至少得让我亲自看一看监视中心的操作规模。卡明说他尽力设法为我作一次安排,可后来他什么设法也没有。

        尽管困难重重,军情五处仍然发现我对他们有用。一九五四年那阵子,我每星期几乎要花两个整天在莱肯菲尔德大楼里忙乎一天,我刚开完一个很长的会议后,卡明邀我到他的俱乐部共进午餐。我们一起穿过圣詹姆斯公园,再从帕尔市场走进“I.O.俱乐部”,卡明一路上摆弄着他那把习惯于带在身边的雨伞。

        我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此刻,我才发现,尽管我和卡明打了五年的交道,可像这样的社交活动在我们之间还是头一回。卡明身材矮小,并且没有多少天赋,可他对军情五处却是忠心耿耿的。就像约翰·巴肯的小说里描写的警察一样,他可能会把英雄当成坏蛋去追捕。他当过步枪旅的军官,符合军情五处悠久的军事传统,这种传统可以追溯到该处的创建人弗农·凯尔。他和军情六处的第一任处长曼斯菲尔德·卡明上校有点沾亲。我刚认识他时,他就有意识地让我知道这个背景情况。英国安全局局长狄克·戈德史密斯·怀特也是卡明弄进来的。二十年代,卡明和怀特曾在一起带着一群孩子去野外露营,怀特很不安心当一名学校的教师,卡明说服他申请加入军情五处。怀特进了五处以后果然脱颖而出,成了一名才能超群、判断力准确的情报官员,很快就远远超过了他的引荐人。怀特为了报恩,在五十年代对卡明特别照顾。

        卡明很富有,这是他应有的。他在苏塞克斯拥有一座大庄园。在乡间,他是个绅士;到了城里,便是间谍。这种行当很适合他这种内向的小伙子性格。其实,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整理军情五处的公文和其他例行公事上。那些在战时从高等学府里被选派进情报部门的佼佼者,与卡明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卡明有一方面的才能是相当令人吃惊的,他有一张十分复杂的交际网,他在俱乐部有许多老朋友。他的关系形形色色,稀奇古怪。如果军情五处需要一个讲中国话的独脚洗衣女工,卡明也能找来。A处的处长位子空缺了,卡明自然是填补这个空位子的首选人。

        卡明要了鹈鹕蛋,并问了我一些个人生活经历的情况。吃饭时,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我的谈话。饭后他要了两杯白兰地,这才把他请客吃饭的目的托了出来。

        “我想问你,彼得,你觉得我这个处的情况怎样,单从技术的角度来讲?”

        我对他的提问是有思想准备的,决定借此机会来讲明我的心里话。

        “不会有多大的起色,除非你任用一个能解决问题的科学家,并放手让他工作。”

        白兰地送上来时,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得让他有机会接触办案人员,帮助他们进行规划和分析进展情况。”

        卡明举起酒杯,轻轻地晃动着杯里的酒。

        “是的,”他同意说,“我们也想这么干,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琼斯很想来干,可如果我们让他进来,他第二天就会要求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地搞下去。”

        我同意他的观点。

        有一段时间,我曾一度对温特博恩暗示,如局里有合适的位置空缺,我倒有兴趣正式加入军情五处。

        我问卡明:“我想他已经告诉过你我有兴趣来试试?”

        “啊,就是这个问题,彼得,”他回答说,“我们同白厅有过光明正大的协议,互相不得挖墙角,尽管你是自愿的,我们也不能把你从海军那边弄过来。”

        卡明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继续说:“当然,如果你离开海军部,情况就不一样了……”

        好一个卡明,他要我采取主动。我提出了我在海军部的养老金问题。如果我离开海军部,那么我这十四年应得的养老金就要全部泡汤。我不能跟卡明一样,可以靠私人收入来维持生活。卡明轻轻地弹了一下白兰地酒杯的边缘,脸上流露出惊奇的神情,仿佛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你也很清楚,这对于你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彼得。”他说。

        他停了一下,把话峰转入他感兴趣的一个话题上。

        “我们不是行政机关的文职人员,你只能准备信任我们。我们这行的经费都是秘密拨款,既然这样,我们就无法写个书面保证。但有一点我可以担保,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我们会作出某种安排,总不能眼巴巴地看到我们的人吃亏吧,这你是知道的。”

        午饭后,我们从高雅华丽、酒香沁人的“I.O.俱乐部”出来,走到明朗的皮卡迪利大街。

        “如果你决定离开海军部,记住通知我一声,好吗,彼得?”卡明说,“那时我会请各部门的处长多多关照的。”

        我们握手道别,他转身大步向莱肯菲尔德大楼走去,那把雨伞仍夹在他的胳膊下。

        卡明让我加入军情五处的邀请来得太巧了。反潜项目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海军部急于想把我安排到朴茨茅斯的新工作岗位上去,我对新任务没有兴趣。与此同时,马尔科尼公司与英国电气公司签订了一项合同,合作进行“蓝带计划”的研究。马尔科尼公司实验室副主任埃里克·伊斯特伍德叫我去搞“蓝带计划”的导向系统。不到一个月,我辞去了在海军部的工作,进了马尔科尼公司,当了公司的高级主任工程师。

        我发现自己在搞导弹研究中显得力不从心,部分原因是我渴望早日加入军情五处。但是认为导弹系统搞不成的人不止我一个,建造导弹系统简直是一件愚蠢之至的事,是英国自欺欺人的一个写照。不管怎样,这种科学最终只有消极的意义。那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毕生的精力耗在研制一种你希望并祈祷永远不用的武器上呢?

        我打电话给卡明,告诉他我已经离开了海军部,等待他走下一步棋了。半年以后,我又被邀请去吃饭,他很好客,但不像上次那样慷慨了。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我同委员会讨论过你的建议了,我们很欢迎你。但是如果你以科学家的身份进来,我们就会遇到来自白厅的麻烦,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会使事情复杂化,所以,我们建议你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进来,并设法发挥你的长处。”

        我明确地表示出对卡明的建议不满。就我所了解的而言,因为这一差别他将以普通官员的工资支付给我,而不以我目前高级科学家的薪金支付给我,这样一来,我每年就要少拿五百英镑。还有一个原则问题,那是我和父亲讨论加入军情五处时,他提出来的。

        他对我说:“除非他们任命你为科学家,否则就别去。如果你让步,那么你以后就休想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工作了,没等你醒悟到怎么回事,你就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办案人员。”

        卡明对我的拒绝感到惊讶,但他并没有再试图说服我。他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声称莱肯菲尔德大楼有个要紧的约会。

        一个月以后,我在大巴达城的实验室里接到通知,让我到肯普办公室去。卡明和温特博恩都坐在那里了。温特博恩满面堆笑。

        “啊,彼得,”肯普说,“看来我终于留不住你了,马尔科姆要你去军情五处当首席科学家。”

        温特博恩后来告诉我,卡明去过肯普那里,问他要得到我,要付我多少钱。肯普深知卡明为了替政府节省几个英镑,会走到何等极端的地步。于是他回答说:“一份公平的工资。如果我去,我也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卡明对我说:“当然,还要经委员会批准,但那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我和在座的每个人—一握手,又回到我的实验室,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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