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场滂沱大雨袭击了S市,这样的暴雨不但无法浇灭早起的怨气,反而更加重了上班途中的烦躁。
等我到达公司,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如此强烈的雨势伴随毫不停歇的大风,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行走,即使打着伞也于事无补。湿闷的电梯载着我升至22层,为了不让黄小玲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我掏出纸巾擦了擦湿掉的衣服。
当我走出电梯时,却未看见22楼的前台小姐——黄小玲的身影,办公区域的玻璃大门也是紧闭着。无奈之下,我只得掏出钱包,取出放在里面的电子锁钥匙卡,将它放在电子锁的刷卡器上扫了一下,随着“哔”的一声,玻璃门这才解锁。推开玻璃门,前台的桌子后方确实没有人,只有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暗白色的光。
进入办公区,玻璃门再次关上之后,我突然发现门的两侧多了两瓶类似芭蕉叶的不知名绿色植物,之所以用“瓶”作为量词,是因为装载植物的是一个一米多高的白色花瓶,瓶子直接摆在地上,绿色的长条状枝叶从花瓶顶端冒出,延伸至高处。将这种观赏性植物摆在门口,确实让这里增添不少活力感,但是没有前台MM,总觉得放再多植物也不够活力。难道黄小玲离职了,公司领导用两棵植物来暂且顶替前台的位置?我一边甩着湿淋淋的雨伞,一边胡思乱想。
这时,一个男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你好,我是快递,请问2207在哪里?”那男的操着一口苏北口音,自我介绍道。我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
“啊啊,不好意思。”黄小玲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她从门口走进来,微笑着面对那位快递员,“您好,是快递员先生吗,请问您找哪位?”
“2207,有快递。”快递员简要地说。
“他们都还没到公司,我帮他们签收一下吧。”黄小玲接过快递手里的包裹,走到前台内侧。她拉开桌子抽屉,从里面取出单位的邮件签收章,在收件单上盖了一下。
快递员离开后,黄小玲才跟我打招呼:“嗨,怪蜀黍早啊。”她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早。”看见黄小玲,我的心情愉快了许多。打量着身穿淡蓝色工作服、一头披肩长发的她,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
“你刚才去哪了啊?我以为你离职了呢。”我提出刚才的疑虑。
黄小玲坐了下来,说:“早上雨太大,我去厕所擦了擦头发。怎么啦,想我啦?”
“雨是挺大的。”
“对了,我今天心情超好。”她笑嘻嘻地说。
“下雨你还心情好啊?我最讨厌这种鬼天气了。”
“是这样——你看我的手表,好看吗?”黄小玲将手腕上的一只女式银色细表展示在我面前,“这只表本来坏了,一直走不了,换了电池也没用,但我又觉得很好看,舍不得摘下来,所以就一直戴着。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它又走了耶。”
“可能是下雨进水的关系吧。”我不以为意地说。
“进水?进水会把表修好?”
“嗯,手表里有精密的电路,我想表走不了的原因,可能是内部电路的某一部分受到损坏,导致断路,所以即使更换了电池,表中的电路也无法正常通路。但是进水之后,或许部分雨水正好覆盖住了那部分损坏的电路,而因为雨水中含有电解质,能够代替导线起到导电的作用,于是表中的电路又重新通路,它就又开始走了。”我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不过我想,过一会儿等表里的水干了,它又会恢复原样,你还是拿到厂商那儿去修理吧。”
“不会吧!”黄小玲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哎呀呀,果然又停了!你这个坏人,你赔我手表!”
“关……关我什么事啊?”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的头发留得很长,看上去十分邋遢。我认出他就是2207的老板,如果我记得没错,2207应该是一家广告代理公司。
“啊,常先生,有您的包裹。”黄小玲站起身,把刚才代签收的那份快递拿给他。我发现黄小玲对这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客户都用敬语“您”来称呼,唯独叫我“怪蜀黍”。为什么我会被如此差别对待呢?
姓常的男人接过包裹,用轻佻的语气对黄小玲说:“谢谢你啊,美女。”他脸上的轻浮表情让我一阵反胃。不过我有资格说别人吗?也许在黄小玲的眼中,我也是猥琐怪蜀黍的一分子。
常先生拿着包裹,拐进一旁的走廊进入2207室。他离开前台后,我悄悄地对黄小玲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2207的老板有偷窥癖吧?”
黄小玲立刻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噤声状:“嘘!轻点。”随即她做出一脸害怕的表情,猛地点点头。
这里真是什么人都有啊……上次2221室的是个变态女人,这次又来个偷窥狂。我突然好奇,刚才那个偷窥狂的包裹里,究竟会装着什么东西呢?
每天机械般的工作任务总是让八小时变得很漫长,到了晚上6点,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来到前台,我看见黄小玲正站在门口用手机自拍。
“哟,你好有闲情逸致啊,没事玩自拍?”我好奇地问。
“才没闲情逸致呢,还不是在等你们下班,我要最后一个走,锁门啊。”她不悦地说。
“啊啊,不好意思,”我挠挠头向她道歉,“今天有点晚了,我现在下班了,你可以走了。”
“还不能走啊!”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常先生还没下班呢……”
“他这么晚在忙啥啊?”我感到有些奇怪。
“好像在打电话呢……”黄小玲凑到我耳边,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刚才我经过2207门口,不小心听见他在讲电话,尽说些煽情的话,电话那头一定是个无知妇女。”
“你是故意偷听的吧。”我眯起眼睛看着她。
黄小玲噘起嘴,不满地说:“哪有!不过那个常老板真的很奇怪呀,今天下午又有一份寄给他的快递,因为邮费要收件方付,我就到2207找他,打开门……你猜我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我的胃口被她吊了起来。
“我看见他正在浏览一家购物网站。”黄小玲眯起眼睛,“那家网站是专门卖女装、化妆品、首饰、毛绒玩具等一些女性用品的,我平时经常上,可他一个大男人看这种东西干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以为然,“可能要买礼物送人吧,也许就是送给那个跟他讲电话的‘无知妇女’。”
正当我和黄小玲聊得起劲时,常老板拎着一个公文包从2207出来了。他看到前台的我们,却直接无视我的存在,只望着黄小玲说:“不好意思啊美女,今天有些忙,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好的,您走好。”黄小玲礼貌性地回了他一句。
我和黄小玲关上玻璃门,电子锁自动将门上锁,随后,我们便离开了空无一人的22层。
第二天,天气转晴,我感觉心情也舒畅不少,便早早地来到公司。这几天我的老板马可同往常一样都不在公司里,每天依旧是我一个人独守2222室的空房。
走出电梯,一进入22层的办公区域,我就看见黄小玲那张有些尴尬的脸。
“怎么啦?”我上前问她道。
她望着我,踌躇了几秒钟,随即从前台下方取出一个方形盒子,说:“今天早上有人把这包东西放在前台的桌子上。”
我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盒子,这是个长、宽、高都在30厘米左右的正方形纸盒,盒子外包裹着一层华丽的彩纸。打开盒子上方的翻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小熊模样的毛绒玩具。我拿出毛绒小熊,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很多地方都能买到这类毛绒玩具。
“这是谁送给你的?”我望着黄小玲,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呀。”黄小玲露出困惑的表情,“还有一张卡片呢。”说完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卡片,卡片的上方有一个丘比特图案,边上还画了一颗爱心,正中央用工整的字迹写了一句话:你是我的天使。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谁这么肉麻啊……”
“我本来还以为是你呢……”黄小玲用怀疑的目光紧盯着我,嘟囔道。难怪她刚才见到我的时候露出如此尴尬的神情。
“怎,怎么可能……”我忙摇头否认,“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你的粉丝这么多,指不定是这里的哪个人暗恋你呢。”
“那你帮我找出送礼物的人是谁吧。”黄小玲用恳求的语气对我说。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我也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得先答应道:“我试试看吧,不过也许过几天就有人过来直接跟你表白了,人家一开始可能不好意思。”
黄小玲没有理我,她收好那只毛绒小熊,看了一眼桌子底下的垃圾纸篓,随后拿起那个空纸盒走到外面,将纸盒扔进楼道里的大垃圾桶内。
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了她我的第一怀疑对象:“这个毛绒玩具的大小和昨天常老板收到的包裹大小差不多啊,会不会是他呢?而且你昨天也说过,他正在浏览的那个购物网站有卖毛绒玩具吧,可能你闯进2207的那一刻他正在查看订单物流信息也说不定呢。”
“啊?你确定吗?!”黄小玲连忙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只小熊。
我继续分析道:“你看哦,昨天我们是最后离开的,当时你亲手将办公区域的玻璃门关上并上锁,而每天早上你都是第一个到这边,也是你第一个开门的。在这期间,有人将毛绒小熊放在了前台的桌子上。那么这个人势必有这里的电子锁门卡,不然他是无法进入这里的。由此得知,送礼物的一定是这里的租户之一。当然也不排除持有门卡的保安和写字楼的工作人员。”
阐明这个最简单的逻辑,我进一步思考着。这一层有大大小小二十几间公司,即使有了嫌疑人范围,目前也完全无法锁定准确目标,我只能暂且将屎盆子随便扣在我最讨厌的那个偷窥狂常老板头上。
“不管,反正你要帮我查出是谁……不然总觉得怪怪的。”黄小玲露出苦闷的神情,再次向我下令。
我望了一眼前台上方的天花板。原本这里装有一个监视摄像头,但上次“模特事件”的时候摄像头就已经坏了,现在维修人员把它拆下拿去厂商那里修理了,因此这次也无法依靠摄像探头找到嫌犯。这一层还有一个摄像头安装在电梯大厅里,但如果送礼物的嫌犯是从楼道潜入这一层的话,大厅的摄像头也完全形同虚设。况且楼道也有一部小型电梯,是平时给清洁工和巡逻保安乘坐的。
目前能了解到的就那么多,那张卡片上的字迹一看就是刻意伪装过的,也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线索。
之后的两天,礼物没再出现过,也没有人来跟黄小玲告白。我和黄小玲差不多忘记了这件事。
这一天是周五,没啥工作的心情,我一早便买了两份生煎馒头,准备到公司好好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生煎吃不吃?热的哦。”我端着生煎走到前台,热情地对黄小玲说。
她看了一眼生煎,小声嘀咕道:“没心情。”
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似乎产生了某些预感。“不会又收到礼物了吧?”我直截了当地问。
黄小玲点点头,接着从底下取出一个扁圆形的曲奇饼干罐,说:“这次送了这个。”
“好大一罐曲奇啊,也是装在纸盒里送来的吗?”我放下手里的两份生煎包,端起饼干罐查看了一番。这是一罐未拆封的曲奇饼干,很常见的牌子,超市和食品商店都有得卖。
“嗯,是装在纸盒里的。”黄小玲回答,“和上次一样,盒子外面贴了一层彩纸。”
“盒子呢?”
“被我扔了。”她说,“桌子上同样放了一张卡片。”随即她将卡片拿给我。
卡片上的图案和上次一样,只是正中央的那句话变成了“我好喜欢你”。这几个字依旧是用伪装过的工整字迹写成。
“这人真无聊。”我对这种表白方式有些莫名的反感,“一点诚意都没有,要表白好歹留个署名和收信人啊,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话说……”黄小玲眨了眨眼睛,说,“盒子和卡片上都没有写收礼者的名字,这些礼物会不会都不是给我的啊?送礼物的人只是把东西放在前台,我就以为一定是给我的,也许他是想让我转交给这里的某个人呢?”
“你的观点也不无道理,但既然要你转交,为什么不写明要转交的对象呢?”我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样直接把东西丢在前台,只能顺理成章地认为礼物是给你的吧。”
“那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呢?”黄小玲更为疑惑地问。
“难道送礼物的人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可能啊,这里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名字啊,即使不知道名字,姓总该知道吧。”
我沉思了一会儿,实在理不清这件事的头绪。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我匆匆吃掉了生煎馒头。黄小玲的那份我给她留着,虽然她现在没心情吃,可等会儿一定会嚷嚷肚子饿。
为了不影响办公环境,我端着油腻腻的一次性空饭盒走出办公区域,将它扔进楼道内空无一物的垃圾桶里。回到前台时,我决定安慰一下黄小玲:“别愁眉苦脸的了,有人送你礼物还不好啊,兴许是个帅哥呢。”
可这样的安慰似乎起到了反效果,黄小玲白了我一眼,道:“那也可能是那个偷窥狂啊……想到是那个人我就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定就是他,他昨天下午又收了一份快递,没准儿里面装的就是这罐饼干。你说不可能这么巧吧,每次有快递寄给他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一份礼物。”
“呃……是有可能。常老板貌似是对你有点意思。”我不负责任地附和道,“那你昨天有没有擅自闯进他的办公室?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谁要闯进去啊?”黄小玲摆出鄙夷的表情,“这次我学会先敲门了,好像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电脑屏幕上也是正常的工作界面。”
“突然就正经了啊……”我苦笑了一下。
黄小玲瞥了我一眼,说:“你们男人都不正经。”
“嘁,帅哥就不会让你觉得不正经。”我吐槽道。
“可惜你不是帅哥,你是怪蜀黍。”她坏笑着说,“对了,这罐饼干给你吃吧。”她随手把曲奇罐推到我面前。
“我才不要呢……”我连忙摇摇手拒绝,“你自己吃吧,没拆过封,应该不会有毒。”
黄小玲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旋即将饼干扔在一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种事情若是帅哥做的,就会让人觉得很浪漫;相反,若是像常老板那种男人做的,性质就会转变为很不光彩。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末的两天,我又回到了宅男的状态,整日待在家里玩游戏、看漫画。说实话,这次的“礼物事件”,我对事件本身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对黄小玲的工作和生活并未造成很大的影响,况且送礼物的人也未必对黄小玲怀有恶意。唯一在意的地方,可能就是身边多了一个情敌吧……周一,我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这一天礼物没再出现,黄小玲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开朗。但到了下午,电脑右下角黄小玲的QQ头像突然闪个不停。我点开对话框,一行淡蓝色字迹出现在屏幕上:“刚才常老板又收到一份快递!”
“那又怎么啦?你还在怀疑他啊?”我飞快地打出这几个字。
“他拆快递的时候我偷偷在门缝瞄了一眼,你猜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呀?”我的脑中浮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件。
“女人的丝袜!”
“这有什么,也许是送给他的女伴的呢?”
“我受不了了……要是明天一早我再收到一个装着丝袜的礼盒,我会疯掉的!”
“你多虑了吧。”我的态度有些轻描淡写,觉得黄小玲太过大惊小怪。之后黄小玲没再理我,我能想象电脑那头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不过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常老板只不过买了双丝袜,总不能无凭无据就跑过去把人家教训一顿吧。
到了下班时间,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开始和黄小玲商量下一步的对策。说实话,再这样下去,我真想自己买个监控探头偷偷安装在前台,看看送礼物的人到底是这里的谁。但又觉得成本太高,不值得这么做。再说就算找到那个人又能怎样?人家又没做犯法的事情。
“没办法了,用密码锁门吧。”黄小玲嘀咕了一句,随即走到玻璃门外的电子锁前捣鼓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我凑过去问。
“设密码啊,这里的电子锁有密码功能,设了密码之后即使有钥匙卡也没办法打开玻璃门,只有输入正确的密码才能解锁。”黄小玲向我解释。在电子锁的键盘上按下几个数字之后,她走到玻璃门前将大门关上。
我上前推了推玻璃门,确定门打不开,已经上了锁。
黄小玲呼出一口气,道:“好了,大功告成,现在全世界只有我知道密码,没有人进得去了。”
为了验证黄小玲的话,我拿出钥匙卡,和以前一样在电子锁前端扫了一下,但并没有听到“哔”的一声。我又推了推玻璃门,纹丝不动。
“哈哈,没错吧。”黄小玲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定要先输入密码,门卡才能起作用。”
“至于吗你?”我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搞得这里像秘密基地似的……万一人家有重要的东西没拿晚上回来取呢?”
“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黄小玲语气坚定地说,“明天我比往常早一点过来开门吧。”
我突然开始同情起那位送礼物的仁兄了,如果他真打算今晚送出第三份礼物,必定要吃闭门羹,不知道他那时会有何反应?
第二天,因为知道黄小玲要早到,我也就早早出了门。到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门口,我正巧遇到从对面车站走过来的黄小玲。一身潇洒简约的便装完全体现不出她穿工作服时的干练形象。
“早上好,怪蜀黍。”这是黄小玲第一次在公司外跟我问候早安,“你也这么早啊?”
“是啊,今天事情多,早点过来。”我撒了个谎。
同黄小玲一起坐电梯至22楼,走到工作区域的玻璃门前,黄小玲先在电子锁上输入昨天设置的六位密码,听到密码正确的提示音后,她又从包里取出钥匙卡,将其放在电子锁前端扫了一下,随着“哔”的一声,玻璃门被解锁。
推开玻璃门,进入办公区。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纸盒——表面附有彩纸。
“这……怎么可能?”黄小玲惊呼,呆立在原地,她的脸上写满问号。
我快步上前,一只手抓起纸盒,另一只手快速拆开盒盖——盒子的分量并不是很重。装在纸盒里的是一包包全新的丝袜,我一把将它们全部倒出,密封在塑料包装内的各种款式和颜色的丝袜摊开在桌子上。同时,我拾起先前被压在纸盒下面的那张卡片,卡片上印有熟悉的丘比特图案,正中央仍旧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句话:请接受我的爱。
“他……他是怎么进来的?”我第一次从这起事件中嗅到谜的气息。密码锁根本阻挡不了送礼者,第三份礼物照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前台。这个送礼物的人,现在是不是正躲在某处嘲笑我们的无能呢?
“明明设了密码,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黄小玲缓步走到桌子前,嘴里不断重复和我刚才问的同样的那个问题。
“不会是你昨天偷看到密码了吧!”黄小玲突然别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直视着我。
“怎么可能……”我连忙否认,“会不会是大厦保安之类的把密码解除了呢?”
“不可能。”黄小玲走到前台后方,拿起桌上的空纸盒,接着她把桌面上的丝袜连同卡片全都扔进盒子里,然后说,“不输入正确密码是不可能解锁的,大厦保安来了也没用,除非强行把玻璃门撬开,否则不可能进得来。”说完她拎着手里的纸盒走出办公区,像上次一样把盒子扔进楼道里的垃圾桶内。
“这就奇怪了……”我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诡异?”随即我转过头问黄小玲,“能告诉我你设的密码吗?是不是你的生日之类比较容易让人猜到的数字啊?”
“当然不是。”黄小玲从包里拿出前台的制服,准备去换衣服,“密码是我即兴想的,是我偶像的年龄加上这里电话号码的后两位再加上我自己QQ号的前两位,这怎么可能猜到?”
“好复杂……”我感叹了一句。六位数密码,从“000000”到“999999”——就是有一百万种可能性,就算试一次密码需要五秒钟,短短一个晚上也不可能全部试完。即使不需要全部试完,送礼者真的有精力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一个个去猜吗?而且还正巧被他猜中了?这个几率实在小得可怜。一定有什么别的方法,送礼者一定用了什么更可行的方法潜入这里。
黄小玲去更衣间换衣服之际,我独自站在门口思考送礼者的潜入途径。这层的办公区域只有这里的玻璃门一个出入口,所有的窗户都装设了防盗铁栏,因此也做不到像《碟中谍4》里那样从高楼外墙攀爬进来。但在下这个结论之前,还必须检查这里所有的窗户,确认防盗铁栏未被破坏过。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送礼者在昨天锁门之前就一直躲在这里。这时换上工作服的黄小玲从更衣间走了出来,我便向她求证这个假设的可能性。
“应该不会。”她摇了摇头,“我每天离开之前都一间间确认的,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我才会下班。”
“会不会躲在桌子后面什么的,你没看见?”我继续询问。
“这里每个办公间就那么几平米地方,有人在里面我不可能发现不了。”她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再问一下,”我双手叉腰,看了一眼玻璃门,说,“这扇玻璃门上锁的时候,在里面的人如果要开门,只需要按一下这里的开关就可以了吧?”我指着离地一米多高、玻璃门旁的墙壁上那个白色的方块按键,问。
“是啊。”黄小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么如果晚上有人躲在这里,他离开的时候只需按一下这个开关,门就能打开。我想问的是,这时候外面电子锁的密码会不会失效?”我继续提问。
“不会失效。”黄小玲拨了一下头发,肯定地说,“门外的电子锁和门内的按键开关在功能上互不影响,里面的人按下开关将门打开之后,如果门再次合上,它还会自动上锁,如果想再从外面开门,照样需要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可是……我不是说了不可能有人躲在这里嘛!”
“好的,我知道了。”我确认了锁的功能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理解,“就是说玻璃门上锁之后,在屋子里面的人只需按下墙上的这个开关,就能把门打开,而在屋子外面的人必须要输入密码并且刷一次门卡才能打开玻璃门。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你烦不烦啊?”黄小玲一脸的不耐烦,“对,没错,可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黄小玲,只是低头走到玻璃门前,将门关上。门立即自动上锁,随后我按了下墙上的开关,“哔”声传入耳朵,门再次被我打开。那么,如果没办法在外面的密码锁上动手脚,会不会在里面的开关上做文章呢?
我顺着自己的思绪想了几个开门方法。比如用铁丝从门缝伸进屋内,勾住里面的开关用力一扯,或许能按下开关将门打开。但在观察了门缝的宽度和开关的位置之后,我放弃了这个假设。
一时之间我找不到破解这个密室的头绪。趁早晨还没有人来上班,我向黄小玲借了这里所有办公间的备用钥匙,一家家查看窗户的防盗铁栏,结果全都没有被损毁的迹象。顺便我也扫了几眼每一间办公室的桌面和垃圾桶,同样未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在进入2207常老板的办公间时,我本想仔细搜一搜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发现所有的抽屉都上了锁,电脑也设了开机密码,短时间内无法查出什么所以然来。现在黄小玲可能已经一口咬定送礼物的人就是常老板,就像她说的,每一次常老板收到快递的第二天,前台就出现一份礼物,况且昨天黄小玲还看见快递送来的包裹里装了丝袜,今天她收到的礼物果真就是丝袜。从表面上看,目前常老板确实嫌疑最大。但就算这一切真是常老板干的,他又是怎么突破密码锁将礼物送进来的呢?
上午10点,上班的人们陆陆续续进入这里,这一层又恢复到往日的忙碌状态。我调试了几段服务器代码,算是完成了上午的工作。临近中午,我正准备出去觅食,办公间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黄小玲一边做着“嘘”的手势,一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怎么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吓了一跳,同时庆幸自己这时候没浏览什么奇怪的网站……黄小玲愁眉苦脸地拿出手机。“我又被骚扰了!”说着她翻出短信邮箱,打开其中一条短信,将手机递到我面前。这是一条“137”开头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我的天使,能不能接受我的爱,跟我永远在一起?”
“该不会是那个送礼者发来的吧?”我抬眼望着黄小玲问,“他是怎么知道你的手机号的?”
“我也奇怪啊!”黄小玲一脸困惑,“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这儿的客户按理说都不知道的呀。”
“会不会你告诉过谁,自己也忘了?”
“不可能!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黄小玲摆出一张气鼓鼓的脸。
随后,我用黄小玲的手机回拨了这个号,呼叫了几声之后,对方接起电话,却一直不出声,直到我询问了一句“喂,你是谁”,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可能一听是男人的声音,那人就果断挂机了。之后无论是用黄小玲的手机还是用我的手机拨打过去,对方都处于关机状态。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这个陌生号码,只知道它是S市地区的。
“这人真是痴情一片啊。”无奈的我只得摇摇头道。虽然表面装得满不在乎,其实我恨不得立刻抓到那个人暴打一顿,我是个文人,但文人会功夫,谁也挡不住。毕竟这一系列的事件发展至今,已经转变成了骚扰的性质,黄小玲的情绪开始受到影响,我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
“快帮我抓住那个人啊。”黄小玲又对我下了命令。
“我尽量。”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又从我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那个……能给我你的手机号吗?”
“不给!抓住那个人再说!”黄小玲把门一甩,离开了我的办公间。
吃完宫保鸡丁盖浇饭外卖,我握着空塑料饭盒走到外面的楼道。一位清洁工大妈正将一个新的垃圾袋套进楼道的垃圾桶内,我上前将脏饭盒扔了进去。突然之间,某个画面浮现在我的脑际,我赶忙转过头,向那个清洁工问道:“阿姨,我想问一下,你们每天一般什么时候换垃圾袋啊?”
清洁工先是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后,她回答:“我们每天中午换一次,晚上5点的时候再换一次。”
“每天都是这样吗?”我追问。
“是的,怎么了?”大妈疑惑地望着我。
“哦,没什么,辛苦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某个问题。
我一边拼凑着脑中凌乱的碎片一边回到办公区域,以至于没有留神,进门的时候差一点撞倒门旁的花瓶。
黄小玲看见我的举动,冲我指责道:“你小心点啊怪蜀黍,把水打翻了你给我把地板舔干净!”
“这里面有水?”我好奇地朝花瓶里望了一眼,里面确实有水,光滑的水面将微弱的灯光反射进我的眼睛。瞬间,我脑中的某个亮光也开始逐渐扩大。
我急忙走向黄小玲,激动地朝她吼道:“快把你那天自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不给!”她果断拒绝道。
“快点!事关重大!”我加大了嗓门。
黄小玲看我如此严肃,只得不太情愿地掏出手机,打开那天下班前她站在门口自拍的照片,举到我的眼前。
我一把抓过手机,仔细查看起那几张照片。我注意到,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拍到了右侧的那瓶绿色植物。我将手机屏幕凑近眼睛,仔细端详起那瓶植物,并将清晰度调到最大。我发现,在芭蕉叶的上端,似乎挂着一根绿色的布条,不仔细看的话绝对不会注意到,平常看到也只会认为那是植物的一部分。果然,我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看好了没有啊?快还给我。”黄小玲一脸不悦地抢回手机,“你好猥琐,就知道看人家照片。”
“放心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用装帅的口气丢下这句话,然后匆匆回到自己的2222室,打了一个电话。
等到下班的时候,我注意到,绿色布条又出现在了花瓶里。
晚上9点,22层的楼道里寂静无声,幽暗的灯光将这里的气氛渲染出几分异样。我和黄小玲悄悄地从楼道走出,缓缓移动到办公区域。
“今晚真的能抓住那个人吗?”身后的黄小玲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问。
“他一定会来,我们在里面等着吧。”我用门卡打开玻璃门,领着黄小玲进入办公区域。
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原本我是打算晚上一个人来这里伏击礼物骚扰者的。但黄小玲知道我的计划后,表示要加入我的行动,她也想尽快见见那个送礼者的真面目。我和黄小玲躲进门边的会客室,这里便是我们进行埋伏和监视工作的据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黄小玲坐在椅子上,哈欠连连。看得出她有些无聊,也有些疲倦。
“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有消息了晚上给你打电话。”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并提议道。
“不用不用,再熬一会儿。”她连忙摆摆手,眼睛始终注视着外面。隔着会客室的透明玻璃,办公区域的门口位置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
已经过了10点,礼物骚扰者仍旧没有出现,我心里也跟着焦急起来。
“你冷吗?”我回过头问黄小玲。毕竟以现在的气候,到了夜里气温还是非常低的,更何况我们目前待在黑暗无人的地方,心里还充满了紧张。
黄小玲摇摇头道:“没事,今晚不抓住那个人,恐怕我也睡不着。”
正在这时,办公区域的玻璃门外传来某些动静,紧接着,一个黑影徐徐地靠近玻璃门,似乎正在向内窥视。为避免被那个人发现,我和黄小玲赶紧低下头。
之后,那个人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一直站在原地,并时不时地环顾四周。时间流逝得很慢,在我的意识中,至少过了四十五分钟,原本鸦雀无声的空间内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哔”声。旋即,人影猛地推开玻璃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办公区域。人影将手里的某包东西放在了前台的桌子上。此时,我能听见自己节奏极快的心跳声——是时候了!
我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出会客室,冲到玻璃门前,猛地将门一关,并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白色灯光顿时泻满整个办公区域。我伫立在门口,堵住这里唯一的出路。礼物骚扰者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愕然。
“原来是你!”黄小玲唯唯诺诺地从会客室走出,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礼物骚扰者的真实身份——快递员。
忽然间,对方迎面朝我扑过来,试图突破我的防线逃离这里。这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势,照着冲上来那家伙的脸就给了一拳,这一拳将我心中的怨气彻底发泄了出来,我感觉我把手都打肿了。中了我一记重拳的快递员瘫倒在地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原本我想喊一句“觉悟吧,你逃不掉的”之类的台词,但话刚到嘴边又突然觉得很傻,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随后我只对地上的骚扰者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打疼你吧。”
黄小玲按捺不住心中的各种疑虑,急忙问我:“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很简单,”我转身指了指玻璃门的按键开关,“就是用这个开关。”
“可是他在门外要怎么按下里面的开关呢?”黄小玲看了一眼地上的快递员,继续问。
“我还记得上周一的早上,我来上班的时候外面下着暴雨。”我从头开始说明,“当时我拿着湿淋淋的雨伞从外面走进来,玻璃门锁着,我用钥匙卡打开门进入这里之后,门又立刻被我关上了,此时门当然就自动上了锁。
“但是随即,门外的快递员推开门走了进来。今天下午,我回忆起这件事,突然觉得很不对劲。是的,那时候,门明明已经锁上了,而理应没有钥匙卡的快递员又是怎么把门推开的呢?我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在快递员推开门的前一刻,我做了一个动作——甩伞。
“没错,正是我的这个举动让这扇理应已经上锁的玻璃门又自动打开了。也许是安装时的失误,这个开关有一个漏洞——只要有水滴渗入进去,开关内部的线路就会短路,在极短的时间内能够让电子锁的整个电路通路,从而达到‘按下开关’的效果,使电子锁打开。那天早上,我甩伞的时候,雨伞上的水滴溅到了墙上的开关,水滴渗透到开关内部,于是,门解锁了。而恰巧此时,快递员走到门口,无意中将门推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确有一声电子锁解锁时的‘哔’声,但那时外面的雨声很大,加上我又在想别的事情,可能一时没有注意到。
“因此,他不必亲自按下门内的开关,只要想个办法让水珠滴进开关的缝隙中,门就能自动打开。而这位快递员先生正是那时发觉到了我甩伞的动作与门被解锁之间的联系,才有了之后的礼物骚扰事件。”
“就跟我的那块手表一样啊……那他到底是怎么让水流进开关里的呢?”黄小玲睁大眼睛,进一步问。
“利用这个,”我从花瓶里抽出那根绿色布条,继续解释,“他只要趁着每天来送快递的间隙,偷偷将这根绿色布条塞到花瓶里,并让布条的另一端挂在植物的枝叶上,同时对准开关的上部,机关就布置完毕了。
“你知道毛细作用吗?这是一种物理现象,将一根极细的管子插入水中,由于表面张力等因素,水便会克服重力顺着细管往上爬。而我们平时用的毛巾、餐巾纸,甚至粉笔,它们的内部就分布着许多小细管,就和这根绿色布条一样。因毛细作用,花瓶里的水便会顺着绿色布条一点点上升到布条的顶端,当水积累得越来越多时,就会从布条的另一端滴落,而花瓶摆在开关的边上,高度也差不多,水珠能够精准地滴入开关的上部。就在那一瞬间,线路短路,门被解锁——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这位快递员先生便可自由进入这里。送完礼物之后,他只要抽走布条,擦干水迹,直接把门关上离开即可。而此时门又会重新上锁,即使电子锁设了密码,这招也完全行得通。
“我之所以知道骚扰者是快递员,原因有几点。首先,你手机里自拍的那张照片,那是你上周一下班前拍的,这时候背后的花瓶里就已经被放进了绿色布条。这就表示,送第一份礼物的时候,骚扰者就已经使用了这个诡计来潜入这里。那时候,电子锁并没有设密码,如果骚扰者是这一层的租户,他一定拥有电子锁的门卡,根本没必要用此举开门。所以我推测,骚扰者一定是外部人员。总之,这三次事件,他都是利用这个机关来开门的,即使第三次我们设了密码,他也完全无所顾忌。
“其次,之前你怀疑骚扰者是常老板,理由是每次他收到快递的第二天,你都会收到礼物。那么,这个理由同样也适用于这位快递员先生。每次送到这里的快递,只要是这家快递公司负责运送,都是由这位快递员送过来的。所以确切地说,应该是每次这位快递员来过这里的第二天,你都会收到礼物。当然,每次过来,他必须得趁你离开前台的时候才有机会布置布条机关。幸好,那个常老板的快递,邮费几乎每次都是由收件方也就是他自己支付。所以你每次都要去2207室叫他。趁这个时候,快递员先生就可以将绿色布条偷偷放入花瓶。顺带一提,之所以选用绿色,是为了和植物的颜色保持一致,不容易被察觉。我想,快递员先生之前必定用布条做过试验,计算过水滴蔓延到布条顶端的时间,等到晚上差不多的时候,他悄悄从没有监控探头的楼道潜入这里,等待门被解锁的一刹那。只要一听到‘哔’声,他就推开玻璃门,将礼物送进来。
“另外,那张和礼物一起送来的卡片上,从来不写收件人的名字,但是,骚扰者又知道你的私人手机号,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当我联想到骚扰者是快递员时,这两个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首先,这位快递员先生平时经常到这里送快递,应该也送过给你本人的邮件。然而,无论是给别人代签收、还是签收自己本人的快递,为了图方便,你每次都不会在签收单上亲笔签名,而是直接用单位的邮件签收章盖章,所以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字。其次,快递单的收件人一栏里虽然有你的名字,但快递员亦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你的本名,还是寄件人给你起的绰号。有时候朋友间开玩笑,寄快递的时候经常会不写真名,而是写对方的昵称或绰号,这种事情身为快递员的他应该经常遇到。就像我平常给某个作者朋友寄东西,也是在收件人一栏里直接写他的笔名。更何况‘黄小玲’这个名字感觉上也比较像昵称,当然‘黄’这个姓可能也是昵称的一部分。因此,他不敢将名字贸然写在卡片上,否则极有可能暴露送礼者的身份就是看过昵称的快递员。但是,快递单上的手机号都是真实的,这位快递员先生从以前寄给你的邮件中摘录下了你的手机号。所以这个‘只知道手机号但不知道名字’的特征完全符合快递员这个职业。
“当我确认这点之后,为了引他上钩,今天中午我特地叫朋友寄了份快递给我,指定这家快递公司,还加了急件,要求下午必须送达。前几次的快递也都是下午送过来的,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确保水滴落在开关上的时间是在晚上,并且降低布条被人发现的概率,他故意选择了下午快下班前这个时间段。当然,我不确保今天一定能成功,也许骚扰者还没有准备好第四份礼物。但当我收到他送来的快递,并在下班前看到花瓶里的绿色布条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确信他今天晚上一定会来,于是就躲在这里候着。”
黄小玲听完我的长篇大论,显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之前的心神不宁已经从她的身上消失。而那位至今没说过话的快递员,此时则一脸的不服气,背靠前台,沉默地坐在地上。
“我之所以要这么急着抓到你,是因为我意识到某个问题。”我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快递员,继续说,“首先,我发现,你每次送来的礼物都有一个明显特点。第一次的小熊玩偶、第二次的曲奇饼干、第三次的N包丝袜——它们所占的空间都很大。这是为什么呢?进一步思考,礼物所占的空间大,那么装它们的盒子必然也得大。”
“你在说什么呀?”黄小玲又陷入了迷茫。
“别打断我,听我说完。”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总之,你是为了使用更大的盒子,才特意选取大件礼物。因此,第三次的丝袜,你也塞了好多包进去,如果盒子里只放一包,便不需要这么大的盒子,那样会显得很不自然。
“我们继续。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想,你特意选取大盒子,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盒子越大,附在盒子表面的彩纸也就越多;第二,黄小玲拆开礼物后,必然会做一件事——将盒子扔掉。但是,办公区域里的垃圾纸篓都很小,如此大体积的盒子,即使把它压扁,丢在纸篓里也非常占空间。于是,黄小玲只能把盒子扔进外面楼道内的大垃圾桶里。这就是骚扰者使用大盒子的第二个目的——便于回收。
“记得上周五早晨,也就是黄小玲收到第二份礼物的那天,我吃完生煎,为了不污染工作环境,我将饭盒扔到了楼道的垃圾桶内,那时候,垃圾桶里空无一物。今天,我问了这里的清洁工,她告诉我,她们只有在每天中午和晚上才会更换桶内的垃圾袋。那么,上周五早晨我去扔饭盒时,垃圾袋应该还没有被换过,而之前,黄小玲已经将装曲奇饼干的纸盒扔了进去。但是,为什么不见了呢?所以,纸盒一定是被人拿走了,而那个拿走盒子的人,就是你。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吧?
“只要盒子被扔在楼道里的垃圾桶内,你就能将其回收。因为快递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所以每次黄小玲收到礼物的早晨,你都偷偷来到这里,躲在楼道内,待黄小玲将包装盒扔出来之后,你就马上把盒子拿走。那么,你回收盒子干什么呢?回到刚才的第一个目的——你需要回收的是黄小玲摸过的彩纸。确切地说,你需要沾有黄小玲指纹的彩纸,而且越多越好。
“如果黄小玲没有将纸盒扔到外面,而是扔在办公区域的小垃圾纸篓内,你就无法立刻回收。这样的话,纸篓里如果再扔进别的垃圾,覆盖到彩纸上,可能就会污染到黄小玲的指纹。
“当我思考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我们继续分析——你为什么需要沾有黄小玲指纹的彩纸?接下来,可能都是我自己的想象,也是我对这起事件最坏的看法,如果有什么不对,请你更正。
“我开始试着揣摩你的动机。你隔三差五到这里送快递,可能从很早就喜欢上了黄小玲,但你不善于表达。这次你找到了机会,风雨无阻地给黄小玲送礼物,目的之一,便是想通过此举表达你的爱慕之情。但你又怕遭来对方的鄙视和拒绝,所以没有暴露自己,同时你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
“这个备用计划便是——一旦你的礼物行动失败,黄小玲彻底拒绝你之后,你就对黄小玲进行强行侵犯。今天,当送出第三份礼物的时候,为了确认黄小玲的心意,你特意发短信来询问。但是,给你回电话的是我,并且,你回收纸盒的时候也应该发现,她把你送的丝袜全都扔了。所以我担心你受到刺激,会提前行使你的备用计划。因此,我必须在今天晚上抓住你。”
听到我的这番话,黄小玲大惊失色。而地上的快递员则脸部紧绷,仍旧一语不发。
我继续说:“我想,你的计划是,侵犯黄小玲之后,如果她报警,你就声称自己和黄小玲关系很熟,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为了佐证你的话,你就必须收集大量沾有黄小玲指纹的彩纸。你将收集来的彩纸剪成漂亮的图案,贴在自家的墙上作为装饰,你还可以用这些纸折叠成各种小饰品,放在自己家里。到时候,你就可以对警方说这些都是黄小玲亲手做了送给你的,墙上的彩纸也是黄小玲来你家亲自为你贴的。当警察验出彩纸上确有黄小玲的指纹时,就会深信你的话,并认为你和黄小玲的关系确实非常亲密。这样,你或许就能逃脱罪名。
“当然,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或许还准备潜入黄小玲的住所,偷一点她的私人物品放在自己家里,以证明你们的关系‘确有其事’。但是指纹这种东西,是无法一次性转移走的,所以你想了这招,利用黄小玲摸过的彩纸,来伪造她经常去你家的痕迹。我想,你的原计划可能要更直接一点,比如直接把黄小玲迷晕,再慢慢套取指纹。但是目前你还不想对她实行备用计划,如果提前把她弄晕,她一旦报警,说不定你马上会被警方锁定目标。而如果是在侵犯她的时候把她弄晕再套取指纹,之后,你可能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这些彩纸。况且,你不会开车,也无法轻易将晕厥的黄小玲带到你家,让她一件件摸遍你家里的物品。所以权衡之下,你还是选择了这招,在你正式实施备用计划之前,先慢慢布置好一切。
“你每次都要强行进入上锁的办公区域,表明你的意图不简单。如果只是单纯地把礼物留在门口,礼物可能会被清洁工捡走,并留下清洁工的指纹,这样就破坏了你的计划。所以,你不得不亲自把礼物放到前台,并且,尽量只留下黄小玲的指纹。
“可惜,你的备用计划还是太过想当然。首先,性侵犯的定罪涉及到多种因素,被害者的证言、旁人的证言都会被列入主要证据范围。除了你自己之外,我想没有第二个人会站出来作证说黄小玲跟你关系亲密,你低估了我国的法律;另外,黄小玲收到礼物后都会来找我商量,我可以作证说这些彩纸都是附在礼物包装盒外面的,况且,第一份礼物和第三份礼物的外包装我也摸过,上面也沾有我的指纹。”
说完以上这些,我感到口干舌燥。
黄小玲满脸通红,她冲到那个快递员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并骂道:“变态!不要脸!”
“不是的……”快递员带着哭腔忙站起来辩解,他刚才被我打肿的脸现在更肿了,“我只是想收藏她摸过的纸而已,根本没有后面的事情……是真的,请你们相信我……我再也不敢了。”说完他跪在了黄小玲面前不断求饶。
“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黄小玲指着门口,对他嚷道。快递员赶忙拿上未知的“第四份礼物”,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临走之前我还特意警告他,如果再骚扰黄小玲,我就报警告他私闯办公楼意图盗窃。
事情就这么圆满了结,这下总算也让我和黄小玲出了口恶气。
“好了,没事了。”我冲黄小玲愉悦地一笑。
“你也滚!”没想到黄小玲瞪视了我一眼,吼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邪恶?居然会想到这种事情,不想理你!”说完这句话,她也气冲冲地离开了。
空旷的22层只剩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原地。我无法认定刚才对礼物骚扰者深层次的动机推测是否完全正确,但也许有时候想得太多,有好处也有坏处。
为了跟黄小玲道歉,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个到公司,买了一大堆吃的放在她的桌子上。没过多久,就看到她的QQ头像闪个不停。
“那些东西是你买的?!”
“是啊……对不起啊,昨天只顾着自己推理,没顾及你的感受……”
“哎呀,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被骚扰了……”
“我只是过于担心你的安危……”
“你是要跟我赔罪喽?”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呃……那就是吧。”
“算了,姐姐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这么计较呢。没有你,最后也抓不住那个变态。不过你说,如果送礼物的人一直是那个快递,那常老板每次收到的包裹都是什么呢?还有他买的丝袜……”
“购物网站和丝袜可能都只是巧合吧,至于他收到的其他东西是什么,那是人家的隐私,跟我们也没关系。”
“那么,那个变态快递员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偷偷溜进来啊?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些东西寄给我呢?”
“我想,要是寄给你的话,如果是找别的快递公司,那么他无法准确掌握礼物的送达时间,也就未必能够顺利回收彩纸,毕竟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候在楼道里;而如果是他亲自送过来,或许当着你的面,亲手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交到你手里,他怕到时候会紧张得露出破绽吧。况且从心理角度来看,这类人就是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接近异性的方式。”
“果然变态……那你也喜欢偷偷摸摸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刚才买吃的给我却不留名?”
“……”
“没话说了吧?”
“对了……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你说过只要我帮你抓到送礼物的人……”
“好啦,把你的手机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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