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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孤儿

        车子下了高速,小县城沉浸在如墨的夜色里,只有路旁的灯光还在坚持给晚归的人温暖。

        下过雨之后的小县城,像是被雨刷给细细洗过的玻璃窗,四处都透着清新和干净。车道两旁的槐树都像是被油给浸润过,好似完全饱和的海绵,每一片绿子都含不住那水分,吐成一粒粒的水滴半坠在叶尖。

        颜茴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她希望自己感觉到的一切都是错觉,回到家的时候,她还能看到自己的母亲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开门。

        但是,她的希望还是完全破灭了。

        敲门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邻居王奶奶走出来,看到是颜茴,一把就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明天早上到。没事,你小六叔已经在医院都处理好了,你先到我屋里坐一下。”

        颜茴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一路上不停祈求的事情都没有得到相应的结果。她抱着这个小时候亲如一家的邻居王奶奶,却没有办法哭出来,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挖空了,胸口疼得不能呼吸。

        “什么时候的事情?”颜茴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开口说话,“我妈是怎么了?”

        “今天下午我看着她从外面提着菜回家,走得好好的,忽然就跌倒了,我忙叫小六子送她去医院。”王奶奶一头银白的头发也颤抖起来,拖着哭腔说,“走到路上就没气了,医生说是什么心脏问题。唉,好端端的人,忽然说没就没了。”

        颜茴反倒安慰起王奶奶来,又问了一下是哪个医院,忽然回过头镇定地对陈诺思说:“我们去一下医院吧!”

        去医院的路上,颜茴安静得像沉入深海的石头,陈诺思感觉她都像不存在一样,她的灵魂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去疗伤了。陈诺思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去握着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一块铁。

        到了医院后,已经处理好一切事情的邻居小六走了出来,看到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女孩,也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安慰的话真是说不出口。她母亲走了之后,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从前看着她送别父亲时的那张小脸,真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堵心,而现在又目睹她失去母亲,小六同情又悲伤地看着颜茴。

        颜茴看出小六叔的眼里都是担忧,她不忍心再让他呆下去:“没事的,小六叔,我朋友会照顾我的。我妈,现在在哪里?”

        小六指了指太平间的位置:“先停在那里,过两天就送去火葬场火化。”

        颜茴谢过小六叔后,就让他先回去休息。小六知道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亲,也不推辞,只说道:“你要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过来。”

        在医院门口送走小六叔后,颜茴就开始头昏、腿软,那股强撑的气力没有了,她靠在墙上,对着陈诺思说:“我走不动了。”

        陈诺思半抱着颜茴往太平间走,前面有一个值班护士带领着,她推开门后,指了指白布盖着的尸体,就转身走了。

        颜茴鼓起勇气,走到那日光灯下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她将白布往下拉了拉,里面露出一张脸。

        那不就是自己熟悉至极的母亲的脸吗?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很僵硬,没有带着平时那种微笑了。

        颜茴失控地趴在母亲已经冰凉的身体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干嚎,所有的悲痛都得不到宣泄,她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都是甜的,似乎连空气中都带着冰刀的锋利,割得她身心流血,悲痛至极。

        陈诺思在一旁死死地抱住颜茴,他感觉再这样下去,颜茴真的会伤痛到心神大伤,又不能把郁结在心里的痛给发泄出来,怕她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颜茴正处于那种已经完全没有感觉的迷糊状态里,这个时候,她忽然看到门外有两个人影走了进来,虽然不太真切,却能看清是父亲和母亲。

        这一对夫妻挽着手,隔着床位站着,像是用非常心疼的目光看着颜茴。颜茴看到这一幕,这才“哗”的一下哭出来,那种悲痛得到了释放,父亲和母亲这才对她挥挥手,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爸爸,妈妈。”颜茴哭着追出去,但人影还是很快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颜茴还想追,却听到太平间里“嗵”的一声,是重物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转身一看,只见陈诺思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是汗,连头发都湿透了。

        颜茴忙跑过去扶起他,陈诺思摇手示意不要动,等他缓过气来才说道:“你哭出来就好了,你也看到了,你爸妈在一起非常的幸福,不要太悲伤了。”

        颜茴泪流不止地胡乱点头,把陈诺思扶了起来。她虽然不知道陈诺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也能感觉到,陈诺思一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把父母唤出来见自己。

        心中有一种像雪夜独行时遇到一堆火,那火光温暖地照着她,她感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人在身旁关怀着自己。

        陈诺思知道自己已经透支了灵力,虽然刚刚在太平间里,他根本无法动弹,可是他却闭着眼睛,用意识跳起了唤灵之舞。这种舞是阿伊努舞里难度很大的一种唤醒灵魂的舞,稍跳得不好,就会导致自己受重伤。

        在那个意识世界里,他拼命地呼唤着颜茴的父母,终于还是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唤醒了这一对灵魂,让颜茴见了父母一面,这才让她把悲痛给发泄出来。

        虽然他此时虚弱无力,但是摸了摸扑在自己怀里哭得像个泪人的颜茴,他感觉很值得。

        这是一个很精美的苏式园林小院,推开院门就能感觉到一种幽静的美,能在城中拥有这么一套别致的带着园林的房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房子的主人肯定是非富即贵。

        林静空推开这个园林的后门,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那条路她太熟悉了,每一处景色都是自己的回忆。

        从四岁时被带到这个园林,她就一直在这里生活、习舞。陈老爷子的权势很大,家中也是应有尽有。

        第一眼看到陈诺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刚刚会满地爬的小婴儿,记得当时自己很喜欢这个小东西,也趴在走道里的木地板上逗他玩。

        这也是陈老爷子最终决定收养她的原因,如果她不喜欢陈诺思,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拥有这样的生活。

        所以,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很明白自己能得到幸福的前提是喜欢陈诺思,还有就是对他好。

        天长日久的习惯积累下来,就算明白他是不爱的,但也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了。

        一直走到一个空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上面铺着水磨大理石,这里没有多大,但林静空和陈诺思从小就在这里习舞,挨打是家常便饭,习阿伊努舞的苦是绝顶的,但是,得到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对一个女人来说,美和通灵都不算是最好的回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才是。

        可惜,她是得不到了,唯一能为陈诺思做的,就是好好地跳一段舞。

        她在平台的中央开始起舞,像是从小无数次地在这个地方跳舞那样,用尽全部的心力。她的舞姿虽然不如陈诺思的灵动,但扎实的基本功让她完全配上得高等阿伊努舞者的称号。

        她跳舞的身姿像是在召唤远方逝去的亲人,从身体里炸出来的思念和渴望,是那样的震撼人心,她用身心合一起舞。

        如果有人在一旁看到这样的舞蹈,会因为人类的身体里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深情的力量而感觉到惊讶,她的美在于凄美而绝望。

        虽然舞步很缓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艰难,林静空知道自己的实力是不足跳这种唤灵之舞的,可她一定要找到师傅。这个世界上只有师傅还能帮自己,帮陈诺思,她实在不知道还能求助于谁。

        抱着拼一下的态度,她在这个地方舞动四方,用心向师傅呼唤,但一曲终了,哪里见得半个人影。

        她伤了元气,又见自己果真没有这个能力,不禁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在黑暗里,她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如果是陈诺思那个小子,一定可以跳好唤灵之舞的。”

        她并不知道,在同一时间里,陈诺思也跳了唤灵之舞,而且真的唤回颜茴父母的灵魂前来和颜茴告别。

        你在为一个人拼命的时候,说不定他正在为别人拼命。

        这就是人生。

        颜茴扶着虚弱的陈诺思回了自己的家。

        家里已经不再会有母亲,它空落落的,像失去了生命的躯壳,这个家已经被抽去了灵魂。

        她成了孤儿,从此天下地上只有她一个人。

        陈诺思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力气进行对话了,颜茴送他去床上休息,感觉自己也头痛欲裂,刚想离开,却被陈诺思紧紧地拖着手。

        她强挤出笑容,安慰陈诺思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陈诺思根本没有听她那么多,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躺下来,睡一会儿。”

        她还想挣扎,但看着陈诺思的神情,是那样的心疼,那样的关怀,一时无语,便顺从地睡在他身旁。

        陈诺思用手环着她:“哭吧!”

        颜茴一翻身,投入到他的怀里,无声地抽泣着。陈诺思的下巴顶着她的头,温柔的发丝散发着香味。

        颜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直在流泪。哭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爱你的人,流泪是有意义的事情,不管如何,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还在心疼你。

        这个黑夜,有很多人在哭泣,有很多人在微笑,有很多人在恋恋不舍,有很多人在抛弃旧情,这样的黑夜承载着很多的欲望、不满、快乐、黑暗和坠落,慢慢向前远去。

        陈诺思进入了沉睡,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颜茴从他的怀抱里轻轻地挣扎出来,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为她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她也愿意为他守护着。

        坐在陈诺思身边,看着熟睡中的他,颜茴觉得这就是天荒地老。

        夜,如此宁静,天地间仿佛有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把这个小城抱在怀里。那些悲伤和不安都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沉沉地睡去,一切如此安详,如此温暖,就连偶尔滑过的飞鸟也收缩着翅膀,不忍破坏这安宁。

        颜茴从睡梦中醒来,月光朦胧地透过窗帘,洒在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这是第几次醒来她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依稀回忆起梦中不断闪过的母亲的面容。

        调皮时,虎着脸训斥她的怒容;

        快乐时,母亲嘴角边美丽的酒窝;

        半夜里,母亲为她盖被时那张关切的脸……

        这些都是对母亲的记忆,一丝丝一片片地全涌了上来。她多想,多想睁开眼时再次看到那张脸,那关切又略带训斥的表情,压低着声音说:“快睡觉,这么大了还踢被子。”

        想到这些,颜茴感觉脸上有股热热的东西在慢慢地流淌,她像一只煮熟的虾蜷缩着身子,狠狠地咬着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可怜的流浪小猫,躲在暗处的垃圾桶边暗自抽噎。

        “别人说你死了。”

        “是啊,我是死了!”

        颜茴突然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或者说是一种诅咒,这个诅咒把母亲带离了这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似乎是饭菜香混合油烟的味道,这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颜茴记得清楚,这味道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不管离家多远,不管时间多长,永远都不会磨灭。

        颜茴突然坐立起来,双眼紧紧地盯住门口:“妈,是你吗?”

        房门那头有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听到颜茴的声音颤了颤,然后顿在原地。

        颜茴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对着那团黑影问道:“妈,你舍不得茴茴对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说到这里,眼泪再一次翻滚出来。颜茴掀开被子,拖着虚浮的步子,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抱着那团黑影。那黑影全身僵硬而冰凉,但颜茴不怕,因为那是她母亲,母亲是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

        颜茴把头放在母亲的肩膀上,亲昵地来回蹭着,贪婪地吸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气味,脸上终于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妈,我想你……”

        “能帮我照张相吗?”一个冰凉的声音从耳边莫名地响起。颜茴一抖,全身的毛孔猛地竖立起来,她连忙放开那团黑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道黑影也跟着颜茴动了,慢慢地朝她后退的方向走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正好映照出那张青白色的脸。

        “能帮我照张相吗?对的,就用你手上那个相机。”那是张风情万种的脸,如果单看这张脸,绝对会让很多男人痴迷,但此时这张脸上却泛着灰白色,让人联想到冰柜里的冻肉。

        是她,居然是她!

        颜茴不敢相信,自己原本以为是母亲的那道黑影居然是她,那个早就死掉的大奔女!

        “快拍啊,我都准备好了。”大奔女乌青的嘴唇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脑袋向左慢慢倾斜着,那感觉就好像有双手捧着她的脖子,慢慢地往左边扭去。

        有一道光从眼前闪过,颜茴双眼一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被四周的环境吓住了。自己的卧室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露台,漫天的晚霞把云彩撕成一条一条,红紫蓝白,相间之下,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着那套戏服一样的长裙,不过长裙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渍。

        那些血似乎没有干涸,仍在慢慢地流淌着,最后“滴答滴答”地溅在露台上,不一会儿地面就染红了一大片。大奔女就站在颜茴前面的不远处,依旧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而她的眼神中居然带着一种鼓励的神色。

        颜茴下意识地垂下头,视线慢慢向下移动,最终落到自己手上,她发现自己手中居然握着那台老式照相机,而相机里面倒映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啊!”颜茴尖叫一声,猛地把相机丢开,那相机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原本笑着的大奔女呆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颜茴本不该甩掉手中的相机。

        而下一秒,大奔女收起了那怪异的笑容,咬牙切齿地瞪着颜茴,恶狠狠地说:“你竟敢不照!”说完就朝颜茴慢慢走过来,她伸出双手,那原本白皙光滑的手指在空气中慢慢溃烂变形,最终扭曲挤压成怪异的形状。

        颜茴惊恐万分,她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镶进了地面,怎么动也动不了。她低头一看,骇然地发现,地面上居然伸出一双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脚脖子。大奔女朝自己一步步地靠近,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涌起一股寒意向颜茴袭来,如同无数条冰凉的铁链把她的身体牢牢拴住。

        颜茴用力地挣扎着,她别过头,想躲开大奔女的爪子,她绝望地叫道:“不要,不要……谁来救救我!”

        似乎没有人听到颜茴的求救,那双手离颜茴的额头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她甚至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颜茴绝望地闭上眼,眼泪流了下来。

        “哎……”幽暗中突兀地响起一声男人的叹息。颜茴愣住了,大奔女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颜茴诧异地睁开眼,那双手离自己的额头很近很近,可两个人就这么定住了,就连那双手上滴落的血液也好似停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定格了,不管是颜茴还是大奔女,都无法动弹。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恐怖而压抑的寂静。

        颜茴死死地盯着那双手,仿佛只要稍微一动,就能抓破自己的脑袋。

        大奔女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异样。

        “你还是那么任性。”

        只听见淡淡的声音响起,一个男人就这么突兀地从颜茴的身后走了出来。她只能用余光看他的侧脸,那是张棱角分明的脸,颜茴有些熟悉,想了很久,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颜茴,好久不见了!”那男人对颜茴一笑,他的笑很温柔,如春日般驱散了全身的阴冷。这个如好友般的招呼,却让颜茴更摸不清头脑。男人摇了摇头,指头在大奔女的手上一点,大奔女像触电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想来你也应该记不得我了,还好我经常能看见你。”那男人面色凝重地看着颜茴。

        这时,颜茴感到自己能动了,那股阴凉的压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是赵学成?”颜茴终于记起了这张脸。在赵家,赵学成的遗像和这个男人的脸一模一样!

        那男人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谢谢你还记得我!”

        “赵学成,你不是已经……”颜茴警惕地盯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赵学成早就死了,那他,他也是鬼!

        见到颜茴惊慌的动作,赵学成慌了,连忙说:“颜茴,我没有恶意,我……”话到一半他看了颜茴一眼,飞快地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颜茴愣住了!赵学成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特别是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丝温柔,几丝羞涩,几丝向往。小时候的颜茴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很多年后她读懂了,那是爱慕的眼神。这种眼神,不属于成年人,只有暗恋中的孩子才会拥有。

        颜茴呆呆地看着赵学成,赵学成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一抹红晕,而一旁的大奔女早就被两人忽略了。他们都没看见,她在看到赵学成时,眼神里饱含的全是爱意,这本不是一个恶灵会有的眼神。

        沉默了许久,赵学成用他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是个内向的人,我的童年其实并不美好。父母工作很忙,家里总是我一个人,没人陪我。当别家的孩子都在外面玩耍时,我只能隔着窗户看着他们开心,看着他们笑,而我只能对着一大堆书本,久而久之,我习惯了不和别人交流,也没有一个朋友。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但他们都把我当怪物,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在他们的眼中,我只看到了嫉妒……”

        “我原本以为,如果我有天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可是……”说到这里,赵学成突然抬起头,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这表情似乎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忽然有一天,有个女孩居然主动和我说话了,虽然只是聊了几句,或许她不会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高兴,因为她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从这以后,我有了朋友,虽然每次都只短短几句,却让我无比温暖。我们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漂亮,而我没勇气做什么,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地看着她,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如果没有她,我根本生存不下去。”

        赵学成尴尬地一笑:“想来你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颜茴,我从那时起就发誓要守护你,就算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一样。”

        颜茴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己从未想到,年少时只是可怜这个孤僻的邻居,偶尔和他聊几句,居然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而自己每次谈起赵学成,也只是随口说道“那个好学生啊……”。可是有谁知道,这个“好学生”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竟然会出来帮助她、守护她?

        颜茴惭愧地低下头,她不敢看赵学成,不敢看他那双清澈而满含深情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大的回报。

        “你为什么要自杀?”

        “不是自杀。我检查出得了绝症,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我的父母看着我眼睁睁地死去,也不愿意他们面对无力挽回我的生命而无能为力,那种痛苦会让他们崩溃的。我宁可让他们误会我不孝,也许恨意还能让他们活下去。”赵学成低头苦笑,“如果让他们看着我慢慢死掉,他们肯定活不了的。”

        颜茴无话可说,她知道这就是现实。

        这时候,两人身旁的空气中泛起一丝波纹,然后裂开一道豁口,有个身影从豁口里钻了进来。当颜茴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

        是陈诺思。

        在颜茴求救的时候陈诺思就发现了不妙,他费了好大劲才破开了恶灵的结界,当他进来时却看见这样一个僵持的情景。他的眼光扫了一下赵学成和瘫坐着的大奔女,瞳孔略微一收,身为阿伊努舞者,陈诺思自然看得出他们两个都是灵魂,并且他在大奔女的身上看到了很厚重的怨气,想来要害颜茴的应该是她。

        这个大奔女陈诺思自然是认识的,她是个痴情的女子。当她知道陈诺思阿伊努舞者的身份后,就想要他帮助自己复活已死去的男友,而且不惜出卖色相。也是因为这个,颜茴当时才会以为她和陈诺思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而这个男人,虽然看不出他的怨气,但身上却有着一股很强烈的执念,让陈诺思感觉到他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大奔女。

        大致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后,陈诺思警惕地走到颜茴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赵学成见颜茴的手被人握住,脸上闪过一丝疼痛的表情,却不想被颜茴看到,连忙转过身朝大奔女走去。走到大奔女的面前站定后,赵学成才回过头,微笑着对颜茴说道:“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颜茴一怔:“赵学成,你……”

        “我早就应该离开人世,但一想起你,却总是舍不得。所以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为的就是要保护你。但是,它的诅咒力量太大,我只能帮你一次次躲避,却不能彻底消除掉,真失败啊……”

        此刻赵学成那孤单的背影,跟颜茴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颜茴的心里突然一痛,那种痛每当她要失去重要的人时,都会毫无征兆地出现。颜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大叫着,声音尖得吓人:“赵学成,你要干什么?”

        “颜茴,别难过,为了对抗它,我的力量也快消耗完了,反正我也存在不了多久,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他的声音无比淡然,可是颜茴却惊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赵学成没有再回头看颜茴一眼,他知道如果再看那张美丽的面孔,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朝大奔女伸出手。

        “我的手,你不是说过永远都不会放开的吗?”

        大奔女脸上一喜,颤抖地把手伸向赵学成,她那原本溃烂扭曲的手,在空气中变化着,最终变成白皙光滑的样子,紧握着赵学成的手。

        赵学成此刻心中无比平静,他又一次回忆起第一次和颜茴说话的情景。

        “明天是不是你值日?”

        “老师说了,值日生要自己带抹布。”

        那时候,赵学成狂喜地看着颜茴,落日的余晖从颜茴的身后斜斜地照射过来,刺得赵学成不由得眯住眼。而那一刻,他仿佛看到颜茴的背后伸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

        那么,再见,不,永别了,颜茴。赵学成手上一用力,便把大奔女紧抱在怀里,然后双脚一蹬,两人朝露台外跃了出去。

        “不要!”

        就在赵学成跃出去的那一刻,颜茴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陈诺思紧紧地抱在怀里。颜茴拼命的挣扎着,指甲用力地掐进陈诺思的手臂里,陈诺思依旧抱着她,不让她过去,因为他清楚露台外是什么地方。

        鲜血从指缝中溢出,那血,红得心痛。

        当赵学成模糊的身影消失后,四周的场景突然一收,光线立刻暗了下来。

        还是那间卧室,月光依旧朦胧地洒进来,房间里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的浪漫气氛。颜茴狠狠地咬着陈诺思的肩膀,嘴里尝到一股类似铁锈的味道,好久好久,颜茴才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抽噎着。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陈诺思是这样!

        李乐是这样!

        而现在,赵学成又是这样!

        凭什么那么多人为你付出?颜茴,你这个害人精!你到底还要害多少人?

        “呜呜呜……”颜茴如同哑了一般嘶吼着,泪水肆意地宣泄出来。陈诺思叹了口气,在她后脑的某个穴位一点,颜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天之内连续受到两次打击,陈诺思害怕颜茴的身体和精神会承受不了而崩溃,只好用这个办法让她安睡一下。

        身为阿伊努舞者,他清楚地知道赵学成这样做的后果,而他更为惊叹的是,赵学成居然也是守护者。一个灵体的守护者若没有强大的执念是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的,这也更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颜茴接触紫铃那么久却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

        原来赵学成一直在她身边!

        而现在,赵学成这位守护者魂飞魄散,也就预示着紫铃的攻击会越来越强,而颜茴会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陈诺思咬咬牙,暗自在心里做了最后一个决定。

        “你放心,还有我在,我会一直守护你,你不会有事的,死也不会!”陈诺思把头深埋进颜茴的发丝中,留恋地吸着香气,呢喃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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