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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几天后,我带着真树男出发去N市。

        葬礼之后,忠男经常打电话过来。事情就一件:问我跟真树男什么时候回N市老家。

        忠男差不多每天都打电话过来,像坏了的机器似的重复着问什么时候来。忠男的这一招除了让我双手投降的同时,甚至还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忠男把我跟真树男叫到黑沼家,是想跟铃奶奶一起盘问真树男吧。

        虽然要去严阵以待的黑沼家让人很郁闷,但是我还没跟外祖母铃奶奶问好。黑沼家的实权握在铃奶奶手里,所以我不能不理会她。虽然由贵子死后,我只想和黑沼家保持最低限度的关系,但我不想触怒铃奶奶。

        真树男稀罕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变化着的景色。

        “快吧?又能坐新干线高兴吧?”

        真树男高兴地笑着用力点点头。

        “但是,我不喜欢去外祖父家。”

        我惊讶地看着真树男。

        “为什么?”

        “因为,外祖父不喜欢我。”

        “外祖父说过你什么吗?”

        真树男不说话了。

        “怎么了?跟爸爸说说看。”:

        被我一催,真树男妥协了似的小声说:

        “外祖父说妈咪被杀是因为我。”

        我惊呆了。

        “爹地,妈咪死了是因为我吗?”

        真树男皱着眉,非常不可思议地小声问。

        “没这回事。才不是真树男的错。”

        “那么,外祖父为什么这么说?”

        不管忠男如何不喜欢真树男,责备外孙根本不是大人该做的事。

        “外祖父因为妈妈死了,很伤心,所以不小心说错话了。”

        “是吗?”

        真树男的样子像是并不怎么信服。

        “还有克文舅舅也是,他说没有我就好了……”

        “克文舅舅说过这种话吗?”

        “嗯。”

        我第一次见到忠男还有克文的时候并没觉得他们有多古怪,但是自从由贵子死后,他们似乎变得黏糊糊的让人厌烦。至少在我不在的时候对真树男说那样的话,实在很过分。

        我勉强对真树男笑了笑。

        “真树男什么都不用担心。爸爸绝对会保护你的。”

        “那,你跟我保证不丢下我一个人?”

        “我保证。”

        真树男天真地伸着脑袋在我胸口擦来擦去。

        真树男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在了,真树男怕是活不下去吧。我温柔地把真树男抱过来。

        “爸爸尽量不从真树男身边走开,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就马上大声喊出来,爸爸立刻赶过去。”

        真树男似乎微微露出一丝冷笑,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真树男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呀。”

        “刚才你说了句什么吧?”

        真树男“扑哧”一声笑了。

        “爸爸真奇怪,我什么都没说啊。”

        真树男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刚才冷笑的痕迹。

        “可能是爸爸听错了。”

        “听错了?”

        “就是没有声音却好像听到了声音。刚才真树男什么都没说,但是爸爸却听见真树男说话了。”

        “这样啊。”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失眠,压力也大得快到极限了,所以才会幻听似的听到声音吧。

        “等我们从乡下回来,去好好散个步吧。”

        我温柔地抚摸着真树男的头。真树男露出放心的笑脸,用力点了点头。

        新干线到了N站,我跟真树男坐上开往老家的巴士。真树男老实地坐着看着窗外。

        天气晴朗。阳光虽然很强,湿度却很低,凉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

        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群山,我感觉到自己正渐渐紧张起来。一想到就要去黑沼家,不知不觉地脸就紧绷起来。

        铃奶奶就像一个长得像人的妖怪,尽管年纪一大把,现在仍然是黑沼家的中心。忠男虽然也到了可以说是老人的岁数,却对铃奶奶俯首帖耳,就连不招人喜欢的克文,在铃奶奶的面前都乖得像只猫。是什么使他们如此?越想对铃奶奶的恐惧越是强烈。

        终于,司机广播已经到了目的地的停靠站。真树男高兴地按了下按钮,司机自言自语似的做了即将停车的广播。下了巴士,我们一起往黑沼家走去。

        四周尽是水田和菜地。沿路一条小河流淌着,在边上走过就能听见潺潺的水声。一大片水田的对面能看见连绵的群山。已经是夏天,树木上长得繁密茂盛的深绿色叶子看起来很是鲜艳,但我看来却带着些乌黑。

        我牵着真树男的手走着,真树男动不动就停下来,问我路边的黄色小花或者飞过的蝴蝶的名字。

        “那个蝴蝶叫什么?”

        “那个是黄色的,应该是黄凤蝶吧。”

        “抓起来做成标本的话就会永远都那么漂亮。”

        我想起第一段的“美丽的蝴蝶做成标本”的歌词。

        “真树男在哪儿学会标本这个词的?”

        “死了的早希子姐姐啊。”

        “真树男也知道吗?”

        真树男仰头看着我,又歪歪头。

        “《捕虫歌>是什么?”

        “哦,不知道就算了。”

        真树男继续看着我。

        “爸爸,爸爸知道‘耳语鬼’吗?”

        “不知道。”

        真树男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微笑着。

        “我知道‘耳语鬼’是什么。”

        “是个什么样的鬼?”

        “是个非常可怕的鬼哦。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人的肩膀上,对他下命令。”

        “命令?什么样的?”

        “它会说咒死这家伙,杀死这家伙什么的,净是些吓人的话,就算你说做不了这样的事,不理它,它也一天到晚在你耳朵那里念叨‘杀死他杀死他’。因为他总说那样的话,所以被‘耳语鬼’附身的人最后就疯了。”

        我吃惊地看着真树男,但是真树男带着得意的表情继续说着:

        “一直听‘耳语鬼’在耳朵边说话最后疯掉的人,就会听‘耳语鬼’的话。‘耳语鬼’说掐住他的脖子杀死他的话,就会掐死他;说捅死他的话,就会拿刀捅死他。所以……”

        我打断真树男的话。

        “不要说了,真树男。你从谁那儿听来这样的话?这也是早希子姐姐说的吗?”

        真树男摇摇头。

        “我忘了。”

        “这种鬼故事忘掉吧。什么掐脖子、捅死的,这种话不许说。”

        “为什么‘耳语鬼’不能说?爸爸不是也说过有‘无影鬼’的吗?”

        “‘无影鬼’不会说什么去杀人之类的话。它只是惩罚不听话的孩子。”

        “‘耳语鬼’也没杀人啊。它只是在耳朵边上念叨。做坏事的是被它附身的人而已。”

        什么人给这么小的孩子讲这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故事啊。本来就有些睡眠不足,我开始烦躁起来。

        “总之,不许随随便便说什么‘杀死’之类的话。说点好的话。”

        “好的话?”

        “好的话就是好的话。总之,‘耳语鬼’的故事再也不要讲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不该是小孩子说的话。”

        真树男扬起右边的嘴角,微微吸了吸鼻子。

        “那么,长大以后就可以说‘耳语鬼’的故事了吗?”

        “长大以后的事情,长大以后再去想。真树男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说那么恐怖的话。”

        “那么,借别人的嘴巴光说坏话的‘坏话鬼’的故事也不能说吗?”

        “那还用问。”

        “‘坏话鬼’是个让人说跟自己想说的话完全相反的妖怪。这家伙……”

        “吵死了,闭嘴!你再说我就……”

        我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拳头,想要打真树男。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正要做一件可怕的事。我赶快收起拳头。长长吁了口气后,我缓和了下语气。

        “对不起,真树男。爸爸好像有点累了。但是,不要再说什么‘耳语鬼’、‘坏话鬼’这样可怕的故事了。”

        我摸着真树男的头温柔地对他说。真树男默默地点点头。

        莫非教真树男这些奇怪东西的不是黑沼家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们两个走着的柏油路,只有勉强能过两辆车那么宽。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车,偶尔见到的民宅也都是很早以前的建筑式样的老房子。

        没多久,看到了黑沼家铺着黑瓦的屋顶。

        黑沼家的宅子在这一带也算是特别大的了,院子宽阔得像个小操场。宅子虽然很有年头,但是建得很结实,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的祖父家的房子。

        真树男好像也明白我很紧张,话变得很少,紧紧握着我的手,躲在我身后似的走着。也许他的小孩子的直觉让他预感到了即将降临自身的灾难。

        院子里除了种的树,只看见茅屋和仓库。院子里不见人影。一个活动的东西也没有。一切被静寂包围着,我和真树男的脚步声听起来异常地响。

        真树男已经不再说话,把我的手握得发痛。他目光严峻,坚忍地紧紧地闭着嘴巴。

        刚洒过水还留着黑黑水印的石板前方是高高的大门。粗粗的木柱泛着黑幽幽的光,非常有气势。大门屋顶上绚烂的龙样雕刻看起来像是在瞪着我们。

        门上没有门铃。我知道大门没有上锁,于是打开带有格窗的格子门,对着里面大声喊:

        “你好!我是雅彦。”

        不一会儿,克文带着脚步声大步走了出来。

        我深深地低下头。

        “啊,大哥,前些天谢谢……”

        “快点进来。”

        克文像是要打断我的寒喧一样飞快地说。

        看到克文连个像样的招呼都不打的态度,我确信了。跟我想的一样,他们正严阵以待等着我们。

        我握着真树男的手,跟在克文身后顺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

        不管什么时候来,我都惊讶黑沼家的宽敞。完全搞不清有多少个房间。我只知道两三个房间和厨房的位置,但是佛堂和起居室比我的公寓还宽敞许多。

        走廊两侧的房间全部关着房门,上面的水墨画已经褪了色的拉门一扇接一扇,就连走在走廊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某种压迫感。是不是被封印的房间里潜伏着魑魅魍魉,马上就要向我扑过来?我的脑子里甚至闪过这样的胡思乱想。

        穿过几个房间,到了我熟悉的起居室。榻榻米上放着沉甸甸的四脚矮桌,上面摆着啤酒瓶、寿司、山菜料理,等等。

        铃奶奶和忠男已经坐在起居室里了。铃奶奶舒服地坐在平常坐的位子上,察觉到我们来,锐利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后,满脸的皱纹更深了。

        “哦,来得正好,快,坐下吧。”

        忠男也在铃奶奶的边上露出笑容。我原以为等着我们的该是怎样剑拔弩张的情形,正严阵以待,看到这情形多少有些松懈了下来。

        我在铃奶奶示意的坐垫上坐下,铃奶奶拿起了啤酒瓶。

        “我们正等你们来呢,喝一杯吧。”

        在外面走了半天,嗓子干得快冒烟了。我双手举起玻璃杯伸过去,铃奶奶满满地给我倒了一杯啤酒。

        “来,干了吧。”

        我想好了如果味道不对就立刻吐出来,一边辨别着味道一边喝了下去,但跟平时的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干了杯中的啤酒,铃奶奶马上又把我的玻璃杯倒满。

        “都说迟到罚三杯。我们这边早就开始了。来,喝吧。”

        我虽然怀疑他们企图灌醉我以后干些什么,但是以我的酒量一晚喝上一斤烧酒也没事,更不用说两三杯啤酒了,小菜一碟。

        “爸爸,‘迟到罚三杯’是什么意思?”

        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喝着橘子汁的真树男问我。

        “‘迟到罚三杯’是对来晚了的人说‘先喝三杯第一道的酒’的意思。室町时代招待客人的时候,每上一道菜劝三杯酒,这个叫做‘一献’。这个重复三遍叫做‘式三献’。式三献是正式酒宴的礼节,也是一种仪式。”

        克文从旁和蔼地解释给真树男听,嘴角带着柔和的微笑。

        “是这样啊。因为我们迟到了,所以一定要喝,对吧?三杯橘子汁的话我也能喝。”克文摇摇手回答。

        “真树男会喝坏肚子的,可不能喝三杯。”

        “爸爸没问题吗?”

        克文点点头:“是啊,酒是一种喝多少都不会喝坏肚子的奇妙饮料。真树男长大了也能喝。”

        “那我长大了,也一定努力多喝酒。”

        真树男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气氛缓和了下来。

        “真树男都那么说了,喝吧。”

        这情形来看,我好像不能不喝。也许铃奶奶他们只是单纯地招待我们而已。我一口气喝干了啤酒,把杯子向铃奶奶伸过去。

        我喝完第三杯啤酒后,铃奶奶环视了众人。

        “雅彦都喝了,我们也继续酒席吧。”

        铃奶奶重新转向我。

        “没想到气氛这么明快,吃惊了吧?”

        “不不,没这回事……”

        “其实,由贵子这么走了,我早隐隐约约料到了。你也知道,黑沼家的人不知为何都死得早,活着这么长久的只有我了。”

        铃奶奶轻轻咳了咳继续淡淡地说:

        “所以在黑沼家有个习惯,家里有人过世的时候,尽量举行气氛明快的酒宴。所以,你也不用介意,今天喝倒为止。这就是对由贵子最好的供奉了。”

        这么说了几句话,我感觉铃奶奶跟我想象的那个有些阴森恐怖的人不太一样。有些说不出的和蔼可亲,甚至还能感到一些可爱。

        真树男大概也因为气氛跟往常大不相同,好像完全放松了下来。一直战战兢兢不知会发生什么的我也暗自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对了,雅彦。你,一直瞒着我们吧?”

        “啊?”眯着眼睛看着我的铃奶奶,悠悠地开了口。

        “工作的事情啊。你好像一年前辞了工作呀。”

        太突如其来,我开始语无伦次。

        “哦,那件事呀。我想让各位担心也不是回事……”

        上次来做法事的时候,我装作还在公司上班。大概是葬礼的时候,哪个多事的把我辞职的事告诉了忠男和克文。

        铃奶奶仰起头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放心吧。另外,你辞了职又找了工作吗?”

        “还没有。其实我想成为一名小说家,现在没去公司上班。”

        我说到“小说家”的时候,铃奶奶的脸色似乎瞬间一变。

        “小说家吗?”

        “是的。”

        铃奶奶睁大眼睛好像在对自己说:“这选的可是个辛苦的职业啊……”

        说完这句,铃奶奶仰着头开始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偷偷看了看铃奶奶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对不起,这么晚才告诉您……”

        我双手杵着榻榻米深深低下头。忠男在边上摇了摇手。

        “大概是由贵子让你别说的吧。那孩子有时候还挺虚荣。雅彦没工作的事在乡下比较难开口吧。”

        我对忠男的话点点头,铃奶奶拍了下手。

        “对了。咱们家不是有只不能下蛋了的鸡吗?把它宰了,晚饭的时候做成炸鸡块一定好吃。”

        克文马上站起来。

        “哦,您说那只鸡。我这就去把它收拾了吧。”

        铃奶奶把脸转向我。

        “雅彦,你也去帮帮克文吧。怎么说能干这些力气活的就剩克文跟你了。”

        我小的时候,看过祖父杀鸡,说实话真的不想去。

        铃奶奶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笑了。

        “还是说,你从小娇生惯养,干不了杀鸡这样的脏活?都说现在的年轻人看见点血就吓个跟头呢。”

        铃奶奶又发出尖锐的笑声。克文像是应和她的笑声似的“扑哧”一声笑了。

        “没那回事,如果不碍事的话,我来帮忙。”

        克文点点头:“那么就让雅彦君来帮忙吧。”

        我跟着克文朝面向院子的回廊走去。这附近好像最近没下雨,院子里细细的尘土千干黄黄的。风吹过时,灰尘漫天飞舞。

        “在茅屋那边。这儿放着的草鞋随便穿哪双都行。”

        克文指着摆在回廊上的草鞋说着,然后朝茅屋边上的鸡舍走去。

        很快克文抓着一只鸡来到茅屋前。鸡双脚被抓动弹不得,像是明白即将降临的灾祸似的,啪啪地扇着翅膀拼命挣扎着。那样子就像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忍不住别过脸去。

        克文似乎对我的伤感根本不感兴趣,拿来一把大菜刀,熟练地把鸡牢牢按住。在挥下菜刀的一瞬间,我听到了鸡的最后一声啼叫。

        我战战兢兢地看看那只鸡,鸡头被完全切断,滚在地上。身体好像还没察觉头已经没了,两只脚还在不停地动着。

        克文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牙齿笑了。

        “吊在这儿放一会儿血。然后用热水烫一下。你帮我烧点水。知道厨房在哪里吧?”

        我慢慢点点头,声音嘶哑地应了一声。说实话,被安排了另外的工作让我心里松了口气。看到这杀鸡的过程,我着实吓破了胆,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

        克文看了看我的表情,又嘻嘻地笑了。

        “这鸡做成炸鸡块可好吃了。”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不知何时梦到的情景。

        由贵子在茅屋前切着真树男的噩梦。那时候的由贵子也说了类似克文现在说的话。梦里的由贵子的表情跟现在的克文的表情重叠起来,我的背上流出了冷汗。

        我脑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莫非他们让我给克文帮忙是为了把我跟真树男分开?

        是的。他们巧妙地骗过我,把我从真树男身边引开。把我引开后,他们就审问真树男,绝对是这样。

        我清楚地想起了由贵子的话。

        “黑沼家的人都很可怕,你也小心点的好。”

        对手是带着妖气的铃奶奶,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也许不仅仅是盘问,还会加害真树男。

        真树男有危险!

        “喂,怎么了?”

        身后传来克文不慌不忙的声音,我没理会。我一边跑一边后悔。对他们可以说是令人费解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我应该戒备一些的。

        飞奔上回廊,我冲向起居室。

        家里像迷宫一样,我觉得几次经过了同一个地方。

        看见貌似起居室的房间了。确实是这里。

        我一下子拉开了拉门。

        眼前铃奶奶仰面朝天地倒着,睁着双眼,脸痛苦地扭曲着。唇边流出黄色的口水一样的东西。酒杯倒在旁边。忠男也面朝下倒在了铃奶奶的旁边。两人都一动不动。

        真树男倒在稍远的地方,旁边有呕吐的痕迹。

        “真树男!”

        我快步抢上前,真树男发出痛苦的声音。

        “啊……”真树男还活着。我拿出手机,赶快拨了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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