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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自制绳梯第八章

第八章

        塞莱斯坦·莱内又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凉的液体再一次刺激着他的喉咙。现在才刚刚7点,帕迪·默塔就已经喝醉了。很快,他就要开始唱歌了。他把那些歌称作是反抗之歌,比如《勇敢的芬尼亚勇士》、《格林的衣服》和《约翰逊的汽车》。他会扯着嗓子大吼,声音沙哑刺耳,常常跑调,会一直唱到醉得不省人事为止。

        不过,今晚莱内至少不会独自忍受这一切了。埃卢安·格鲁瓦,一个爱国的布列塔尼小伙子,现在正和他一起坐在桌边。默塔的父亲同意将他农场里一座有两个房间的小农舍借给莱内使用,所以接待默塔就成了他的义务。

        莱内曾带领Beze的其他成员在二战中抵抗盟军,二战结束后他们便一起逃到了爱尔兰。和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德国军队一样,他们在战场上也没有挺住,最后只能是逃亡。

        莱内年轻时就读过了路易斯·雷·罗克思写的《帕特里克,皮尔斯的一生》。看过后,他不禁对主人公肃然起敬,同时他的内心萌发出一种责任感,他将肩负起那些在1916年复活节起义中牺牲的烈士们未完成的使命。与很多主张自治的人一样,他坚信那些烈士的生命并不只是为了爱尔兰而牺牲,同样也是为了像他这样的后人。让布列塔尼人摆脱法国人的桎梏需要同样的战斗精神,曾经在那些烈士胸中燃烧的凯尔特之火,势必存在于每一名战士的心中。

        然而,单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实现这个梦想的。德意志帝国的崛起俨如上帝之吻一般,为布列塔尼人送来了一件大礼,让他们找到了通向成功的路径。法国沦陷之后,莱内招募了一帮勇士,用德国人提供的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加入到战斗中。

        很快,莱内便发现了自己的一项潜能,对于自己的这个能力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战争前,他曾是一名化学工程师,这个职业在制造爆破装置时非常有用。而新近发现的这项能力却让所有人感到了强烈的震撼,包括他自己——他发现自己在从囚犯嘴里获取情报方面简直就是一个天才。

        法国被德国人占领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天气很热,莱内和三名战友一起在南特以北的田野里抓获了一名抵抗组织的战士,他的另外两名同伙逃跑了。莱内问他逃跑者的名字,遭到了拒绝,那名战士只肯交代自己的名字叫希尔维安·德保罗。他肯定不是当地人,否则,莱内肯定认识他。

        他们蒙上德保罗的眼睛,将他带到斜坡上的一个牛棚里。牛群自顾自地分散在各个角落睡觉,完全无视他们的到来。莱内把俘虏绑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将他的双手紧紧地固定在木头上。莱内发现他的手腕汗津津的,在捆绑时很容易打滑。他们把德保罗的皮带抽下来,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在柱子后面扣紧,这引得德保罗一阵窒息,丝毫不敢乱动。

        “其他人叫什么名字?”莱内再次问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德保罗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回答说。“我是一个人。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带着一支勃朗宁手枪出来随便走走吗?”莱内用枪口狠狠地对着德保罗的脸颊抽了一下。

        “是用来打兔子的。我打算生堆火,烤兔子吃。”

        莱内用枪口猛戳德保罗的嘴唇,德保罗嘴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德保罗用力把头扭向一边,皮带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流淌出鲜红的血液。

        “我可没有耐心陪你耗时间。”莱内说,“这不是游戏。如果你合作,那么你有可能保住小命。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留你一条命,但至少是一种可能。反之,如果你撒谎或者什么也不说,那么我可以肯定你会死,而且死得很惨。”

        在莱内的意识里,这些话不过是由几个单词构成的句子而己。几年前,在布列塔尼与法国联盟纪念碑爆炸事件后,他便遭受过雷恩市警察的审讯。他们咆哮着逼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停地扇他的耳光,拽他的头发。尽管很暴力,但还算不上是折磨。他从未经历过严刑拷打。所以,当他放下枪,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象牙柄的小刀,将刀刃放在油灯上烧,直到刀尖被烧得通红之后,才一下子把刀按在德保罗的脸上时,这不仅让他的同伴吃了一惊,就连他自己也同样感到震惊。

        那名抵抗战士发出了痛苦的号叫,其他人则被皮肉烤焦的味道呛得直咳嗽,而莱内却体会到隐藏在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涌动——是力量,还是骄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德保罗的惨叫声中,莱内笑了。

        “我再问你一遍,”他说,“我们抓住你时逃走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德保罗大吼一声,用力将一口血吐在自己的衬衫上,忍着痛说:“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

        莱内原本就没打算就此打住,既然德保罗拒绝说真话,莱内不禁对下一个酷刑产生了无比的期待。他把刀刃再次放到油灯上烤,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刀子看。德保罗脸上的鲜血和皮肤在刚才的高温炙烫之后起了水泡。

        “就我一个人。”德保罗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发虚,不再似先前那般坚定。“我发誓。上帝啊,救救我吧。如果还有其他人,我一定告诉你。但是确实没有其他人,我发誓。”

        莱内走到柱子后面,抓起德保罗的右手大拇指。

        “再问一遍,你的同伙叫什么名字?”

        “求你了,我真的是一个人……”

        莱内将刀尖戳进德保罗指甲下的肉里。德保罗尖叫起来,另外三个布列塔尼人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开,其中一人捂着嘴跑到牛棚外面,呕吐物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洒了一路。

        莱内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你的同伙叫什么名字?”

        德保罗使劲摇着头,强烈的痛感似乎将他肺部的空气全部抽空了,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莱内找到指甲下最脆弱最敏感的触点,对着它将刀尖戳了进去,然后慢慢地将指甲与皮肉剥离。

        德保罗终于开口了。

        他不仅交代了他两个同伙的名字,而且还交代了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地。从德保罗的口中得知,英国人将在距离此地不足一英里的地方空投一个补给箱。于是莱内和他的战友们立即前往那个地方,并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枪支弹药,还有一些通讯设备。他们用了一天时间,将德保罗的同伙包围并全部击杀。

        随后,莱内的这项新技能得到了充分的应用,莱内也因此名声大噪,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在抵抗分子面前提及这位布列塔尼人的名字,他们就会乖乖就范。莱内非常享受成为名人给自己带来的快感,这一点根本毋庸置疑。那是一种纯粹的力量,让人产生恐惧的力量。莱内很快便适应了这种状况,同时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将来某天会失去这种能力。

        如今他己接近56岁了,可他却一无所有。第三帝国衰败时,他缺乏远见,没有为自己掠夺一些财富,以致逃亡时他口袋里空空如也。如果不是在爱尔兰共和军的熟人帮忙——这些人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根本不可能逃脱盟军的报复,更不用说能逃到爱尔兰来了。

        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和他仰慕己久的爱尔兰革命军会合时,心中产生的那种极度失望的情绪,莱内至今仍记忆犹新。在他的心目中,他的英雄们应该是凯尔特工人阶级的高贵捍卫者,他们应该是像帕特里克·皮尔斯、詹姆斯,康诺利、迈克尔·柯林斯一般的存在。

        可事实上,他们只是一个结构松散的组织,里面有农民,有社会党人,还有法西斯分子。他们是一群思想偏执且狂妄自大的空谈家。他们所坚持的战争早在几十年前就己结束了。这支队伍曾在二战时支持过纳粹军队,甚至还策划了几个方案来帮助德国入侵北爱尔兰,妄图将英国人驱逐出去,可实际证明他们根本不具备实现他们野心的能力。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战败逃亡对于塞莱斯坦,莱内来说如鲠在喉。但在几年之后,他认为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至少比和那些爱尔兰共和军狂热分子一起沉沦在希望渺茫的炼狱中要好上许多。那时爱尔兰还没有完全独立,北部地区依然处于英国及其新教维护者的控制之下,而其他地区则在一个自治政府的带领下,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但是也牺牲了众多英勇无畏的战士。

        而现如今,爱尔兰共和军拥有的就只是些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蠢人,像帕迪·默塔和他好战的父亲考明这类人,他们只会用歌曲来纪念曾经的圣战。

        正如莱内担心的那样,小默塔把他的杯子放回到桌上,深吸一口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开始唱起歌来。

        “来吧,勇士们;来吧,曾经带领英勇好战的队伍驰骋沙场的声名显赫的贵人。”他含糊不清地喊道。

        埃卢安,格鲁瓦无奈地看了莱内一眼。莱内抬起一只手,耸耸肩,意思是说:我又能怎么办?

        默塔又深吸了口气,继续为他的先辈唱着挽歌。“摘下你们帽子上的翎羽,丢弃你们的战利品,颤抖着举起双手,投降臣服。”

        就在默塔唱完这几句再次吸气时,莱内听见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接着是一阵铁链声,然后传来了一连串的狗吠声。

        两年前,莱内在路边捡到了这只狗。当时它还是只小狗,瘦得皮包骨头,莱内用一只手就能环绕住它的腰。一个月后,莱内便有了一个健康忠实的伙伴。尽管这是只母狗,但是莱内还是给它起了个很男性化的名字:埃尔韦。莱内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埃尔韦更加忠诚、威猛的守卫了。

        此时又响起了默塔的歌声。

        莱内抬起一只手指着他说:“安静。”

        默塔止住歌声,疑惑地看着莱内,脸上流露出一丝受伤害的神情。

        “听。”莱内说。

        埃尔韦的声音变得凶狠起来,铁链声也更加地刺耳。外面的暮色越来越重了。

        “怎么了?”默塔问。

        格鲁瓦一把抓住默塔的手腕,用力一捏,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从埃尔韦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它现在已经非常愤怒了。

        莱内转过头,从水槽上方的窗户偷偷地向外看去。他看见了那根拴狗的柱子,拴狗链已经被拖出了他的视线范围,柱子由于受力而有些倾斜了。

        “有人来了。”莱内说。

        他看着铁链绷紧,随后松落;再绷紧,再松落,似乎有什么力量要将柱子连根拔起。埃尔韦的声音由于恐慌而一声高过一声,几乎要濒临破音的边缘。

        没一会儿,狗不叫了,铁链也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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