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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测

        在漫天风雪的路上,我遍寻不到熟悉的容颜,请不要,不要就此离开。

        晚上玩到两点多,才去睡觉。

        在鞭炮不时的炸响中,一夜都睡得不安稳。清晨起来时,涛子看到我的脸色,笑着说:“这两天就别想好睡了,一直会有人放鞭炮。”

        “大家都不用睡吗?”

        “春节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农村里娱乐活动不多,亲朋好友聚会时都会搓麻将,常搓通宵,搓得手气顺了,跑出去放一挂鞭炮庆祝,搓得手气不顺了,也会跑出去放一挂鞭炮转运。”

        我笑:“这个搓麻将的方式好!”

        “你打麻将吗?”

        “会一点,但是完全感受不到麻将的乐趣,更喜欢打扑克牌。大学毕业的时候,打得昏天黑地,整个楼道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个牌局。”

        “那我们今天晚上一吃完晚饭就溜,外婆喜欢看春节晚会,所以昨天晚上我妈和大舅他们就没开麻将局,今天晚上肯定要打了。你若在,他们一定会要你打。”

        说着话,晶晶和苗苗也都起来了,跑到我身边鞠躬拜年:“阿姨,新年好。”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一人给一个:“祝你们快快长大,学习好,身体好。”

        晶晶撇嘴:“我才不要快快长大呢!当小孩子才好玩,看我妈和我姑整天多辛苦,又要做饭,又要下地干活。”说完一溜烟跑去找小朋友比谁的压岁钱多。

        我对着涛子目瞪口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精明吗?我小时候好像一直盼着快快长大,以为长大是解决一切烦恼的法宝。”

        涛子挠了挠脑袋:“我和她也有代沟,她老骂我很土,说学校里肯定没女生喜欢我。”

        “不可能!”我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没有?

        他摇头,眼中有淡淡的惆怅:“没有。我不会收拾自己,又只喜欢在图书馆和试验田里待着,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都不会。”

        正值花样年华,哪个少年不怀春?我叹息:“又是和氏璧的故事,不过,总会有真正的识玉之人,她会敬你、重你、爱你。”

        涛子脸通红,过了半晌,他低声说:“谢谢!”

        我笑,他突然问:“你敬小舅、重小舅、爱小舅吗?”

        我温柔地说:“我说了我们是普通朋友。”

        他真正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同情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沉重的惋惜。我笑了笑,拿着还剩下的一个红包,在他眼前晃:“乖外甥,还没拜年呢!”

        他笑,站起来,对着我鞠躬:“祝苏阿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我大笑,把压岁钱给他:“你应该祝我青春永葆,美貌长驻。”

        涛子问:“要不要去看看我种的药材?”

        “好。”

        他扛了把锄头、提了袋东西,我装模作样地拿着把小锄头跟在他身后。行到山坡的田地边,他开始下地干活,以为他在施化肥,看仔细了,才发觉他埋到植物根部的竟然是白糖。

        他看我像看疯子一样看他,笑起来:“我的小偏方,天麻喜甜,往天麻的根部埋一点点白糖,种出来的天麻又大又好。”

        我不能明白原因,却知道他是一个市场竞争胜利者。他在地里负责挖坑,我把白糖袋子挂在锄杆上,扮黛玉葬花,一边唱着《葬花吟》,一边哀怨地把白糖撒进“花冢”,再埋起来。

        他拄着锄头,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励成穿着长靴子,背着箩筐,拿着镰刀,从树林间走出来。我正拿着一把白糖,扮天女散花,看到他,立即站好,把白糖扔进坑里,迅速埋好。

        涛子看到陆励成,揉着肚子问:“小舅,苏阿姨在办公室也这样吗?”话刚出口,就发现我见到陆励成的反应,明白了答案。他同情地看着我,却看到我对他做鬼脸,模仿着陆励成的打柴樵夫样,他又立即大笑起来。陆励成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没理会我们,从箩筐里拿出一个热水袋递给我。我在外面待久了,正觉得有些冷,忙接过,捧在怀里:“你打算去终南山做樵夫吗?”

        他不答反问:“你去吗?”

        我想了想,没电脑,没网络,屋子里会有人打麻将,我不和他厮混,我还能干什么?

        “好。”

        涛子跑到田埂边,探头向箩筐里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也去。”

        三个人上山,他们两个都是有备而来,我却穿着一双完全不适合爬山的皮鞋,刚开始还不肯让陆励成帮我,后来摔了两跤,乖乖地抓住了陆励成的手。

        涛子爬着山,还有余力收集木材,我却只有精力照顾好自己不摔跤。陆励成平时看着和我一样,但是到了大山里,他作为大山儿子的一面立即显露出来,我爬得气喘吁吁,他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我们去哪里?”

        涛子似已知道陆励成想去哪里:“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看了看天色,担心地说:“还有多远呀?这个样子,我们下山的时候,只怕天都要黑了。”

        涛子笑着说:“天肯定要黑的,不过,你不用怕,大不了就叫小舅背你下去。”

        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爬到山顶。我找了一块平整点的石头,立即坐倒,嗓子都爬得冒烟,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你们有水吗?”

        陆励成走到崖檐下,叫我:“苏蔓,过来。”

        我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惊奇地看到他脚边竟是一汪井口大小的清泉。他拿出半截竹筒,舀了一筒水,递给我。我摇头,虽然看着干净,但是我可没胆随便喝,他自己拿过去,一口喝干净。涛子也过来舀了一筒,咕噜咕噜灌下去。陆励成又舀了一筒给我,我看他们都喝了,自己也实在渴得不行,只能接过喝。入口,竟是异样的冷冽甘甜,正好爬山出了一身汗,一口气喝下去,真是痛快!

        喝完水,上下打量这个地方,整个山壁如一个倾倒的凹字,而且恰是背风处,如同一个天然的屋宇,凹字里有一汪清泉,凹字外是群山起伏,简直是风水宝地。

        涛子捡石头,陆励成生篝火,两人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

        “这是你们的秘密据点吗?”

        涛子指着陆励成:“我小舅的后花园。”

        不一会儿,熊熊大火就生起来。看看左边的篝火,看看右边的清泉,再看看脚下的起伏山岭、白云青霭,只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如果火上再有只山鸡烤,我简直觉得我们穿越时空了。”

        陆励成笑着从箩筐里拿出一只鸡:“山鸡没有,家鸡有一只。”

        我吃惊地瞪住他,他又变戏法一样,从箩筐里拿出几个红薯、土豆放到火堆边,最后是一坛高粱酒。

        “陆励成,我太崇拜你了。”

        涛子叹气:“我舅的能耐还多着呢!就这点儿,你就要崇拜了,再露几招,你该怎么办?”

        陆励成负责烤鸡,涛子负责烤红薯和土豆,我负责……等着吃!

        三个人一人一个破竹筒,对火举杯,酒下肚,整个身子都是暖的。我忍不住地笑,举着杯子说:“我觉得我们像古代的三个侠客,我们应该指天为盟,对火结拜,就叫‘山顶三侠’。”

        涛子额头满是黑线,问陆励成:“她已经喝醉了?”

        陆励成摇头:“还需要几杯。”

        涛子立即又给我加了一杯酒,我正想和他说他也要喝,“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林忆莲的歌声突然响起,我有些惊奇,这里竟然有信号,不过一想,这里是山顶,有信号也正常。

        陆励成皱了皱眉头,我以为是他不想听到这首歌,忙说:“我回头就换铃声。”

        “喂?”

        “是我,你在干什么?忙吗?”

        我看看陆励成和涛子:“不忙,等着吃饭就行了。”

        麻辣烫踌躇犹豫着,半晌都不说话。我安静地等着,好一会儿后,她迟疑着问:“你和陆励成吵架吗?”

        我瞟了眼陆励成:“怎么了?你和宋翊吵架了?”

        “没有!没有!可就是因为没有吵架,所以我觉得好奇怪。”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我不明白宋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麻辣烫,你怎么了?”

        “我和陆励成约会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陆励成对我也很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底限。比如,他如果要见重要的客户,他不会说因为我想见他,就突然和客户改期,可宋翊不是,宋翊对我没有底限,我说晚上要和他吃饭,他不管安排什么活动,都会取消。你觉得是陆励成的好正常,还是宋翊的好正常?”

        我的手机漏音,山顶又静,麻辣烫的话几乎听得一清二楚。陆励成的脸色有些尴尬,涛子一副想听又不好意思听的样子。

        我问麻辣烫:“你喝酒了吗?”

        “喝了,但是我很清醒。你告诉我,究竟哪个正常?”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清醒,不过不醉酒,麻辣烫应该根本不敢说出这些话。

        “先不管谁正常,你先告诉我,难道你希望宋翊对你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宋翊对我太好了!好得……你明白吗?好得我已经要崩溃!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不’字,不管我多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我觉得我这几天就像一个疯子,我不停地试探他的底限,我让他穿着衣服,跳进海里;我让他当街对我说‘我爱你’;凌晨三点,我让他出去给我买小馄饨,等他找遍街头给我买回来,我却一口不吃,说自己根本不饿;我今天甚至在大街上像个泼妇一样和他吵架,他却一句话不说,也一点没生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茫然不解,他对你好,你喜欢他,难道你们两个不该是快乐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蔓蔓,你懂吗?他对我如同臣子对女王,我觉得我就是拿把刀要捅死他,他也不会反对。我只是希望他能生气,他能对我说一个‘不’字。他是和我谈恋爱,不是做我的奴隶,他有权利表示生气和不开心,有权利对我说‘不’字。爱不是赎罪,他上辈子没有欠我,我们是平等的……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麻辣烫忽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不,你不明白!他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一直向老天祈求让我再次遇见他,老天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还让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听到他说‘我爱你’的时候,虽然有一点开心,可更觉得难过。我觉得我是个疯子!我恨我自己!”

        我严厉地说:“麻辣烫,你不是疯子!”

        麻辣烫的哭声小了一些,呜咽着问:“我真的不是疯子?”

        “你当然不是。”

        “一开始,我就是好玩,只是尝试做一些怪异的事情,想故意逗他生气。慢慢的,我就越来越恐慌,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可他不生气,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如果我告诉别人,别人肯定要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怎么样?每次事情过后,我都会很痛苦,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宋翊,也告诉自己绝不可以这样做,可是等看到他对我无限制的好时,我又会忍不住地爆发,我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蔓蔓,我该怎么办?”

        “你听好,你没有疯,你也不是神经病!不过,你必须停止你试图‘激怒’宋翊的行为,等自己冷静一点时,再平心静气地和他谈一下。如果你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就先不要和他住一个酒店,自己一个人去海边走走,去海底潜水,去海上钓鱼,大海会让你的心情平静下来。”

        麻辣烫擤了下鼻子:“嗯,好!”

        “乖!没事的,去好好吃顿饭,洗个热水澡,找个人给做个按摩。放松一下,睡个好觉,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嗯。”麻辣烫迟疑了一瞬,问:“蔓蔓,你和宋翊是同事,你觉得他是那种没脾气的烂好人吗?”

        他把篮球狠狠地砸出去,他乌青的眼睛、肿着的脸……我尽量声音平稳地说:“他在办公室里从来没生气过,陆励成还经常训斥下属,宋翊却从来没有。”

        “哦!”麻辣烫似乎好过了一点,“那我这几天就不见他了。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然后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下。”

        麻辣烫挂断了电话,我却心烦意乱。宋翊,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爱不管再浓烈,也会充满阳刚味,他爱的女人,是他的女人,他会保护她,宠爱她,但她永不会是他的女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苏阿姨,苏阿姨!”涛子在我眼前晃手。

        “啊?怎么了?”

        涛子好脾气地说:“不要因为你朋友的事情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晚上。”

        我愣了一愣,说:“你说的对。”

        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涛子说了好几个笑话,想恢复先前的气氛,可都没有成功,他忽一拍脑袋,从竹筐里拿出一根旧竹笛,笑着说:“这东西竟然好像还能吹。”凑到唇边,试了试音,滴溜溜地吹起来,没听过的曲调,估计就是当地小儿放牛的时候吹的曲子,简单活泼。

        他吹完了,我刻意地大声叫好,表示自己很投入。

        涛子笑对陆励成说:“小舅,帮我奏个曲子。”陆励成接过竹笛,吹了起来,夜色中一连串的花音,连火光都好像在随着音符跳舞。涛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唱起来:山歌不唱冷秋秋,芝麻不打不出油,芝麻打油换菜子,菜子打油姐梳头,郎不风流姐风流。山歌调子吼一声,顺风传到北京城,皇上听到离了位,娘娘听到动了心,唱歌的不是凡间人……涛子唱山歌,声色俱全,我被他逗得差点笑趴到地上去。难怪古代男女要用山歌传情,涛子这么个老实人,一唱山歌也完全变了样。

        笛音转缓,涛子望着我,歌声也变得慢下来:

        唱歌要有两个人,犁头要有两根绳,绳子断了棕丝缠,枷档断了进老林,歌声断了难交情。

        我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不会唱山歌,从来就没唱过,连听也就听过一个刘三姐。”

        涛子说:“随便唱,没人规定要唱山歌,唱歌的本义只是娱己娱人。”

        我皱眉苦想,陆励成的笛音又开始响起,曲调竟然无比熟悉,涛子立即鼓掌叫:“就唱这首了!”

        我暗合了几个曲调,随着陆励成的伴奏,开始歌唱:

        唱到这里,我才明白了陆励成的用意,抬头看向他。他垂眸凝视着篝火,专注地吹着笛子,似感觉到我看他,他也抬眸看向我。火光跳跃,隔火相望,我们都看不清彼此的眼底的情绪,只看到黑眸中映照出的篝火。

        歌声渐低,笛音也缓缓消逝。涛子想鼓掌,可看我们两个都一声不出,也不敢说话。我对陆励成说:“谢谢!”

        他淡淡一笑,把鸡取下来,用一片湿粽叶包着,将一个鸡翅膀撕下来:“谁想尝第一块?”

        我对他的厨艺信心很足,立即伸手去拿,没想到涛子也去拿,两个人恰一人拿了一边。

        涛子解释:“我喜欢吃鸡翅膀。”

        “废话!谁不爱吃?”

        “我是晚辈,你要让着我点。”

        “我还是长辈呢!你要孝敬我一点。”

        涛子看向陆励成,我也看向陆励成,陆励成无奈:“两位的幼稚行为让我很荣幸!两个鸡翅膀,你们一人一个,女士优先。”

        涛子松手,我大获全胜,扬扬得意地拿走了鸡翅。这是一只家养的鸡,又是用松柏枯枝烤出,味道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皮焦脆,里面的肉却鲜嫩,口齿间盈满了松香。很快,我的一个鸡翅就吃完了,又抢了一个鸡腿,一边喝酒,一边吃。

        高粱酒的后劲上来,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走出了山洞,外面的风竟然很大,吹得人摇摇欲坠。一天繁星,触手可及,难怪李白会生出“手可摘星辰”的想法。我向着天空伸出双手,可惜仍然摘不到。

        陆励成在我身后说:“不要再往悬崖边走了,有的石头看着牢固,实际上已经被风雨侵蚀松动。”

        我回头看向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说:“就像人的心,这里看着好好的,实际已经碎裂了。”

        他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比苍穹上的寒星还亮。

        我跑回篝火旁,和涛子喝酒。涛子一首歌、一筒酒,要我也一首歌,一筒酒,否则什么都别想吃,什么都别想喝。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在用他的方式让我快乐。

        他唱山歌,我唱流行歌,两人土洋混杂,把酒像水一样灌下去。

        外面的山风呼呼地吹着,就像是要把人心都掏空,那些事、那些人无处不在……一坛酒还没喝完,我已经醉趴在地上,把陆励成当枕头靠。涛子和陆励成仍喝着酒、聊着天,陆励成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随着我的姿势,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我的手总是不老实地想去动篝火里的红薯,我一动,火星就乱溅,他阻止了几次没成功,索性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我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们说话,刚开始还能跟上他们的思路,听到涛子给陆励成讲他的毕业计划,征询陆励成的意见。他打算抓住国家现在对大学毕业生自主创业的优惠政策,注册一个品牌,专门做盆花,初期资金他打算自己拿一部分,在村里公开融资一部分。后来他们的话语逐渐细碎模糊,只看到两个投在山壁上的身影,在篝火中跳跃。

        迷迷糊糊中,听到林忆莲的歌声。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我刚开始还傻傻地跟着音乐声,哼唱:“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手机在响。我紧紧捂住耳朵,我不要接听!我不要听宋翊的事情!

        “苏阿姨,你的电话!”

        我更用力地堵住耳朵,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陆励成从我的羽绒服衣袋里拿出电话,替我接听:“是,是她。苏蔓喝醉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陆励成向山洞外走去,一会儿后,陆励成挂断电话,回头对涛子说:“把篝火灭了,我们下山。”

        我看到涛子在灭火,放开耳朵,不解地嚷:“酒还没喝完,你们怎么不喝了?”

        陆励成弯身,把我背起来,柔声说:“我们都困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玩。”

        我也是真醉了,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说:“嗯,明天再来玩。”

        似睡似醒间,并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陆励成似乎一直在打电话。后来,他终于不打电话了,就坐在我床边,一直看着我。天还全黑着时,他叫醒了我,我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难得起早一天,起来就发神经,这才几点。”

        “凌晨四点多,快点起来吃早饭,下午的飞机回北京。”

        “什么?”我瞪着他,“为什么?”

        “我有急事要回北京处理,你若不想走,那我就自己回去。”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

        我赶紧穿衣服,“咚咚”跑下楼,陆励成的嫂子已经准备好早饭。我洗漱完,和陆励成、涛子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边吃饭,边抱怨:“你有没有搞错呀?春节!股市都不开!”

        他淡淡说:“纽约和伦敦都在正常工作,我们的很多客户也都在正常工作。”

        一句话堵死了我所有的抱怨,只能埋头吃饭。

        等吃完早餐,陆励成看着我说:“大件的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你把随身的物品收拾一下。”

        我问:“你妈妈起来了吗?要和你妈妈去说声再见吗?”

        “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算了。”

        装好东西,下楼来,涛子已经把车开到院子中,陆励成的妈妈和哥哥竟然都起来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只能和他妈妈一遍遍说:“再见!谢谢!”

        他妈妈拽着我手,和我说话,还特意把陆励成叫过来,她说一句,陆励成翻译一句。

        “这次没招待好你,下一次,一定还要来玩。”

        “我们家励成脾气不好,但心是很好的,有时候,你稍微让他一下,他自己心里其实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若让你受了委屈,你来和我说,我帮你骂他。”

        我本来听得很不好意思,但看到陆励成翻译时的脸色,差点笑倒,趾高气扬地看着他,对他妈妈说:“我会的。”

        都上车了,他妈妈还走到窗户边,叮嘱我“一定要再来”,我只能一遍遍点头:“会的,会的。”

        车开出后,我留恋地望着逐渐缩小的农家院落,没好气地问:“究竟又是你的哪个超级客户的什么破事?”

        陆励成说:“我的超级客户难道就不是你的超级客户?争取在旅途上再好好休息一下,到了北京,你会没时间睡觉。”

        宿醉仍未解,我也的确觉得头仍有些晕,遂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嘴里却小声嘟囔:“我过完年就辞职,你的超级客户就不是我的超级客户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北京,已经是晚上,拖着行李要出机场,陆励成却说:“现在helen在你家的保安处,你给保安打电话,让保安带她去你家,把你的护照取出来。”

        “为什么?难道我们要飞纽约伦敦?”

        “你先打电话,打完了,我和你慢慢说。”

        我打完电话后,说:“现在你说吧!我们究竟要飞哪里?”

        他凝视着我说:“我们去越南河内。”

        我呆呆地盯了他三秒钟,立即发疯一样地打开手袋,去找手机。手却一直在抖,手袋掉到地上,东西散落了一地。我跪在地上去捡手机,手机滑得拿都拿不住。

        陆励成蹲下来,紧紧地抓住我肩膀:“发生了车祸,你父母现在在医院,仍在昏迷中。你不能乱,你若乱了,他们还能依靠谁?”

        我的身子抖着,只知道点头,“我不能乱,不能乱!”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我仰头看着他问,“他们绝对不会有事,对吗?”

        他抱住了我:“不会有事!”

        他的胳膊充满力量,我的心稍稍安稳。

        机场的大厅内,人来人往,都看向跪在一地凌乱中,脸色苍白的我和陆励成,陆励成却丝毫未关心,只是用肩膀挡住了他们探究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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