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凯新开了一瓶一斤装的42度二锅头,他的酒杯一杯能盛三两酒,他一口气干掉了两杯,酒精对口腔黏膜的刺激使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这模样逗乐了坐在卓凯对面的卓洋。
“你他妈笑什么笑!”卓凯冲卓洋大吼道,“你是个他妈的白痴!弱智!”
也不知道卓洋听懂了没有,他歪着脑袋,眼睛傻愣愣地盯着已经微醉的卓凯,一脸的莫名其妙,当他看到弟弟卓凯因酒喝得太快造成的眩晕导致身子前后晃悠了两下的时候,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口水就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了。
卓凯用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自己的亲哥哥,放下酒杯后毫无征兆地猛地甩了哥哥一记耳光,然后恶狠狠地骂道:“白痴!不许笑!再笑看我不抽死你!”
被打疼的卓洋手捂着脸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被主人训斥的宠物狗。
“不许哭!”卓凯一脚踹翻了卓洋,卓洋疼得嗷嗷直叫,缩在墙角用胆怯的眼神看着卓凯。
卓凯拿起酒瓶晃了晃,他懒得再将酒倒进杯子,拿起酒瓶直接对着嘴猛灌,将剩下的四两酒一口气给干掉了。
……
卓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半了,若不是因为翻身时从床上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也许能一觉睡到晚上。
卓凯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他觉得口干舌燥,大声唤着哥哥的名字,想叫他给自己倒杯水,可是却无人应答。卓凯环视四周,趴下身看看床底,又起身拉开衣橱的门,都没有发现卓洋的身影——他以为卓洋是在跟自己玩捉迷藏,心里还想着“让我逮着你看我不削你”。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在客厅、厨房、卫生间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卓洋的身影,他用手拍打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突然间他意识到,卓洋跑了!
卓凯顿时慌了神,尽管卓洋早已成为卓凯平日里的出气筒,卓凯只要稍有不顺心就会以各种理由打骂卓洋,他也无数次从心底萌生过抛弃卓洋的想法,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哥哥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不敢想象如果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自己该怎样独自面对以后的生活。他害怕卓洋会出事,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教过卓洋如何独自过马路,卓洋从小患有严重的自闭症,行为与一般的智力障碍者无异。
惊慌失措的卓凯疯了似的冲出门来到街上,站在十字路口时,他迷茫了。怎么找?他不知道,他只能沿着街上的店铺,挨家挨户地询问。他手忙脚乱地向路人比画描述着哥哥的长相,得到的都是摊手耸肩和摇头不知的回应,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许只是求个心理安慰,但他还是决定继续找下去。
卓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奔走着,其间王昭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应该是问他下午怎么还不去上班,他没有心情接电话,掐断几次王昭的来电后,王昭便不再打来。时间一晃到了傍晚6点半,卓凯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心中充满了绝望,他在心中对卓洋呐喊着:“哥哥,你千万不能有事,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对你凶,再也不打你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城东区慧欣园小区所在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派出所的民警告诉他,卓洋在他们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时卓凯心中一怔,他与雨彤曾经的家就在慧欣园小区,卓洋离家出走跑去那里,是去怀念过去,还是去寻求雨彤的保护呢?卓凯坐在赶往慧欣园社区派出所的出租车上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以前雨彤对卓洋非常好,对其在生活上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从不曾因为卓洋的自闭症而表现出一丝厌烦,反倒是卓凯,自从结婚以后,越来越觉得哥哥是个累赘,对哥哥的态度也越来越差。想到这里,卓凯再次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以及哥哥患上自闭症的原因,他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
与此同时,骆松那边有了很大的进展。
下午,魏洪波拿着一张画像来到骆松面前。尽管死者死于半年前,身体早已腐烂,面部无法辨析,但东区分局的画像专家以高超的专业技术,利用电脑软件,通过死者头骨轮廓的特征,将死者的面部相貌基本复原,准确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死者面部复原的画像出来了,我拿着画像去第三医院确认过了,死者就是半年前失踪的医生吴立辉!”魏洪波兴冲冲地说道,“我查了吴立辉失踪当天的手机通话记录及行程,他下班后去接女朋友,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吴立辉送其女友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了。”
“他女友是什么情况?”
“吴立辉两年前离了婚,之后一直没有再婚,我从他的医院同事那里了解到,2月份吴立辉交了一个女朋友,据说和他是小学同学,也是离过婚的。”
“身份查清了吗?”
“查了,名叫赵雨彤,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经理,住在慧欣园小区。松哥,你看我们是不是去找这个赵雨彤问问?”
骆松思考片刻摇头说道:“还是先去慧欣园社区派出所走一趟吧,查查她的资料,我想看看吴立辉失踪当天她家那片儿的监控。”
魏洪波兴冲冲地跟着骆松走出办公室,撞到了满脸愁容的萧紫菡。
由于分身乏术,骆松将余磊的案子交给了萧紫菡去跟进调查,魏洪波见萧紫菡这副模样,嘚瑟地问:“瞧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儿,一看就知道你那儿没啥进展吧?”
“一边儿去!换你试试!”萧紫菡愤怒地朝魏洪波挥了挥拳头。
“有什么进展吗?”骆松问。
“余磊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平时基本上是公司与家两点一线,没有听说他在生活中与谁结过仇。总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我觉得关键问题还是那一通查不到的电话。”萧紫菡唉声叹气地说道。
骆松安慰并鼓励了萧紫菡两句,叫她留在局里好好休息,萧紫菡却执意要跟骆松一起,于是三人一同出发,驱车前往慧欣园社区派出所。
卓凯赶到了派出所,卓洋一见到他,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民警的身后缩,用胆怯的眼神盯着卓凯,那种感觉就好像卓凯是一只随时可能扑上来生吞了他的野兽。
卓凯出示身份证后,民警查了户籍信息,确定了他与卓洋是亲兄弟的事实,接着让卓凯签字。
“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卓凯真诚地说道。
“别谢我们,你真正要感谢的是送你哥哥来派出所的那位热心市民石先生。”
“对对对!”卓凯用劲地点着头,“他人呢?我要当面感谢他!”
“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民警四下看了看,“喏,出来了,就是那位先生。”
一名年龄和卓凯差不多大的男子朝卓凯走来,他身材高大健壮,短发干净利落,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走近时,无框眼镜后面那副冷峻的表情瞬间变换成了灿烂的笑容。
“老同学,好久不见。”那人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
“你是……石然?”卓凯颇为惊讶地问。
“嘿,你记性不错,咱们有快十几年没见了吧,上次的同学聚会你也没去,你老婆倒是去了。今天可真是巧啊!”
“那天我正在下面县里做采访,另外,我和她离婚了。”卓凯低声说道。
石然一副惊讶的表情,赶忙说道:“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
卓凯不想在派出所这种地方和小学同学多叙旧,打断了石然的客气话,快速地切入正题:“听警官说,我哥哥是被你送来的,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石然告诉卓凯,当时他看见卓洋一个人蹲在马路中间,被来往的车辆吓得哇哇大哭。因为石然与卓凯是小学同学,时隔这么多年,石然并没有认出自己刚从马路中间救下的人是谁。他将卓洋带进派出所后,民警在卓洋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份医院证明和一张联系卡,医院证明上写有此人名叫卓洋,患有严重的自闭症,联系卡上则是卓洋的弟弟卓凯的手机号,石然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小学同学的亲哥哥。
卓凯听完石然的讲述后,内心感激不已,紧紧握着石然的手说道:“我哥哥自从小学时的那件事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独自一人过过马路。老同学,这次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卓凯要带卓洋走,没想到卓洋十分抗拒,躲在民警身后,卓凯一想上前拉他,他就嗷嗷直叫,搞得卓凯十分尴尬。民警对此表示了怀疑,卓凯当然不会说自己平时总打骂卓洋,他对卓洋如此抗拒的解释是之前在马路中间受到了惊吓,情绪一时还未能缓过来。
石然说自己还有急事,便先走了。卓凯耐着性子安抚劝说着卓洋,足足花了十分钟,卓洋终于答应跟卓凯回家。
卓凯向民警致谢后,拉着卓洋往外走,快要走到大门时,一个身材健壮、浓眉大眼的男青年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与卓凯擦肩而过,卓凯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为首的男人掏出证件对一名派出所民警说道:“你好,我是东区分局刑警队重案一组的骆松,请问你们所长在吗?”
“所长出去办事了,我是值班民警,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想查一个住在慧欣园小区10号楼的人,名叫赵雨彤。她住在10号楼2单元102室。我想调看能够拍到10号楼2单元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一楼的住户应该是有院子的吧?如果有能拍到她家院子的监控摄像头就更好了。时间是4月9日晚。”
听到“赵雨彤”三个字的一刹那,卓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感到全身的气血瞬间涌向了大脑,脚上像是长了钉子,背对着骆松等人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卓洋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才突然清醒过来。
“弟……弟……”卓洋拉着卓凯的胳膊摇动着。
卓凯顿时吓得满脸发青,他知道卓洋想要说的是“弟媳妇”。
“走,回家!”卓凯强作镇静,拉着卓洋快速走出派出所的大门。
骆松目光如炬地看着门口这两人的反常举动,等他们出门后,问民警:“刚才那两个人是干吗的?”
民警做了解释,骆松便也没多想,接着查赵雨彤的资料。
走出派出所的卓凯有种逃出地狱的感觉,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再次深切体会到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卓凯打了辆出租车带卓洋回家,一路上他脑子很乱,费了好大的劲才想明白,警察肯定是查出了埋在树林里的死者名叫吴立辉,又查出了吴立辉与雨彤的情侣关系,故而要调查雨彤。都查到雨彤了,警方很快也会查到自己,卓凯心里很清楚,一个人的前妻的现任男友被杀,这个人的可疑程度有多大。
兄弟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家后,卓凯问卓洋为什么要独自离家,卓洋惊恐地看着卓凯,挥舞双手结结巴巴说着连不成完整句子的词语。
“弟弟……凶……打我疼……疼!”
卓凯听出了卓洋的意思,他是惧怕自己殴打他。看着哥哥这副可怜的模样,想象着哥哥独自一人站在来往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绝望无助的情景,卓凯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卓洋见卓凯哭了,顿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突然,卓洋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情从刚才的惊恐不安变得严肃冷峻,他一只手紧紧抓住卓凯的胳膊,铆足了劲儿说道:“弟弟……不怕!有……哥哥在!不怕!”他说起话来仍然是结结巴巴,但语气里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卓凯顿时呆住了,想到哥哥正是小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才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他猛然间意识到,保护弟弟一直都是卓洋深入骨髓的本能。想明白了这一点,卓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
卓洋安抚着泣不成声的卓凯,咯咯直笑。
“哥,我杀了人,我该怎么办?”此时的卓凯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渴望寻求兄长的保护一般,眼泪汪汪地看着卓洋,“我不想被抓,如果我被抓了,谁来照顾你?”
“杀……杀人?”卓洋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是自闭症,不是智力障碍,当然听得懂弟弟说的话。
卓凯不知道自己对哥哥坦白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他只是想倾诉积压在心中的痛苦。“这一个多月,是我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段时间。”他还想接着再对自己的人生苦难做更多更深刻的总结,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来电显示的是卓凯永远不会忘记的号码,接听后听到的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雨彤,你好。”卓凯生硬地说道。
“刚才警察来找我了。”
“我知道。”卓凯顺口说道。
“吴立辉死了,是被人杀掉的。”
“我知道。”
“呃?”
“不……我不知道。”卓凯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
“是不是你干的?”
“怎么可能?!”
“你的反应很不正常。”
卓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解释道:“因为我今天去慧欣园派出所办事,听到警察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猜到警察应该会去找你。刚才顺口说错了,口误而已。”
“可你听到他死了的消息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卓凯无言以对,赵雨彤却没有再逼问下去。
“警察可能也会去找你,你最好提前想好4月9日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赵雨彤冷冷地说道。
“4月9日?”卓凯不解地问。
“吴立辉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半年前,也就是4月份,4月9日晚上我们吃完饭后他送我回家,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之后他就失踪了。”赵雨彤停顿了片刻,听不到卓凯的回应,便又接着说道,“这些都是找我的警察告诉我的。”
“警察都问了些什么?”
“问我吴立辉当天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有没有接听过奇怪的电话,等等,还问我他送我回家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事,最后……问起了你。”
警察会问起自己,这本就在卓凯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对此并不惊讶。
“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质问或试探我是不是杀害吴立辉的凶手?”卓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说吴立辉是半年前被杀死的,为什么之前你没有想到要问我?”
“今天之前,在我和他家人的想法里,他只是失踪,尽管我们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谁能想到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杀?”
“他不是我杀的,你爱信不信。”
“卓凯……我现在心里很乱,也好害怕……”电话那头的赵雨彤突然开始抽泣起来,“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好!”卓凯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毕竟他对赵雨彤还是有感情的,而且他还想从赵雨彤那里再多了解一些警方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他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快8点了。
“我先和我哥吃饭,吃完饭我就过去找你。”
“好,我等你。”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卓凯苦笑一下,对雨彤说:“有人敲门,我猜是警察,呵呵,来得还挺快的。”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嗯,挂了。”
卓凯走到门前问来者是谁,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门外的人说自己是警察。卓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打开了门,开门后,两人都愣住了。
“我们今天见过吧?在派出所。”骆松眯着眼说道。
“好像是的。”
“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
“知道,赵雨彤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她质问我吴立辉是不是我杀的。”
“那我就不多说废话了,请将你的工作单位和职务说一下。”
“《h城市周刊》,记者。”
骆松愣了一下,冷笑道:“原来是老朋友了,你们的‘光荣事迹’可是不少啊。”
“我们杂志社和骆警官之间的过节,我略有耳闻。”卓凯在心里对自己的冷静应对感到十分惊讶,他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得露出什么破绽。
“你能不能试着回忆一下,4月9日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知道这有点难度,但还是请你……”
卓凯打断骆松的话,恼怒地说道:“警官,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说,你这次来是想公报私仇?”
“怎么会,”骆松笑了笑,“你是死者吴立辉的重要关系人之一,我找你问话了解一些情况是合情合理的,作为公民你也有义务配合警方的调查。”
“半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做了什么,这我怎么可能记得,你记得4月8日你都做了什么吗,骆警官?”
骆松轻咳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此时卓凯和骆松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博弈状态,看得出,骆松问得挺没有底气。
“那我换个问题,你恨吴立辉吗?你可别想隐瞒,这些情况我还是可以通过你和赵雨彤身边认识的人了解到的。”
“赵雨彤她没跟你说吗?她和吴立辉在一起还是我从中撮合的,我和吴立辉不仅是小学同学,更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
骆松接着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看样子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尽管他并没有减轻对卓凯的怀疑,但目前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最后,骆松不得已摆出了警察的威严,叫卓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要离开这座城市,并告诉他,警方随时可能再来找他了解情况。
送骆松离开之后,卓凯突然感到一阵虚脱,背后顿时生出冷汗,他为自己的克制力感到安慰,又对刚才面对骆松时的状态感到后怕。他无法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他生怕那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的警察能够看出点什么。
卓凯回到卧室,见卓洋正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吃晚饭。自己倒是不觉得饿,但看得出卓洋已经很饿了。
卓凯立刻去厨房做饭烧菜,卓洋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弟弟忙碌的样子,开心地笑着。这一晚,应该是卓洋这几年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餐饭。
吃完饭后,卓凯快速洗好了碗筷,叮嘱哥哥不许乱跑,然后准备出门,这时赵雨彤又来了电话。卓凯在赵雨彤说话前抢先说道:“刚才真的被我猜中了,是警察。”
“现在呢?”
“问了我一些问题之后就走了。警察问话耽误了一点时间,我和卓洋现在刚吃完饭,我正准备出门,马上就去找你。”
“别,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大概夜里11点才能回家。”
“那我还要不要去了?”卓凯问。
“要!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赵雨彤在电话那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好,那我11点再去。”
“卓凯,谢谢你,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别说这些废话了,晚点见。”
离婚时,卓凯基本上算是净身出户,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只带走了两本大相册,那是他和赵雨彤的结婚写真照。卓凯翻看着相册,回忆起曾经和雨彤生活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可是紧接着,这笑容就变成了苦笑。
刚离婚的那阵子,卓凯非常想念赵雨彤,经常在傍晚开车来到她公司对面的楼下等她下班,然后透过车窗偷偷看着她,有几次还被他所认识的雨彤的几个同事撞见——雨彤挽着女同事的胳膊从大厦走出来,眼尖的女同事指着卓凯的车,嘴形像是在说“那不是你前夫的车吗”,每次雨彤投来惊讶的目光时,卓凯都会惊慌失措地发动汽车,逃命似的狼狈离开。卓凯撮合吴立辉和赵雨彤在一起,也是想迫使自己从这种荒唐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得知雨彤和吴立辉正式交往后,卓凯忍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无法忍受对雨彤的思念,决定再去看看她。某一天的傍晚5点钟,他开车来到了雨彤公司所在大厦的停车区。雨彤供职于这座大厦中的一家化妆品公司。
5点半,他看到雨彤出来了。她穿着一件卓凯从没见过的白色薄风衣,特别称她飘逸的长发和精致的五官,黑色的加厚裤袜包裹着她修长匀称的双腿,踏着银灰色的高跟鞋,面带灿烂的笑容,迈着富有节奏感的步伐欢快地走下大厦门前的台阶——她完全不像一名刚下班的OL,更像是一位超级巨星,整个城市仿佛就是她的秀场。卓凯如痴如醉地看着,就在这一刻,一个男人——吴立辉迎了上去,他们拥抱在了一起,男人吻了她,她也温柔地回应着他的吻……
看得出来,此时的雨彤非常幸福快乐,看着这一幕,卓凯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他坐在车内,握紧了双拳,心中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悲愤,不是对他们,而是对自己愤怒。卓凯在心中怒问自己,为什么我要主动向雨彤提出离婚?为什么我要把她拱手让人?因为我懦弱,我自卑,我是一个性无能,我是个他妈的性无能!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血案之后,卓凯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对赵雨彤越来越冷淡,渐渐地,他们不再有夫妻生活。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去医院男科看过,医生诊断说这是心理问题造成的性功能障碍,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却因自尊心作祟而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
对于这件事,赵雨彤从来没有埋怨过,可妻子的宽容并没有使卓凯得到安慰,反而令他更加痛苦和内疚。要是赵雨彤能埋怨他两句,他心里或许会好过一些。每当他看见雨彤盯着电视上身材健壮的男明星痴痴发呆的时候,每当深夜里他被雨彤在睡梦中自慰发出的呻吟声吵醒的时候,他都感到自尊心在遭受着毁灭性的摧残。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总会在这时跳出来在他耳边嘲笑他:“性无能,你是个性无能!早晚有一天你老婆会给你戴绿帽子的,你等着瞧吧,性无能!”
卓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折磨了,他知道,就算雨彤出轨,那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与其等着雨彤红杏出墙,不如尽早“放她一条生路”,既然自己不能给她应有的幸福,何必这样耗着她?怀着对雨彤深沉的爱,卓凯终于决定放手——卓凯透过车窗看着雨彤幸福的笑脸,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
突然,他发现雨彤的表情僵住了,并像触了电似的松开抱着吴立辉的双手,她正朝自己这里看。吴立辉也看了过来,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卓凯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打个招呼,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对着赵雨彤和吴立辉挥了挥手,尴尬地笑了笑。这一次,算是真正与过去做出的告别。
那天回到家后卓凯号啕大哭了一场。也是那天,卓凯殴打了卓洋,那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
卓凯回忆着这些不算久远的往事,终于耗到了10点半,他给早已熟睡的卓洋掖了掖被子,穿上外套离开家门——下星期就该交房租了,这个出租房算自己的家吗?卓凯在心里想着,自己和哥哥这唯一的亲人生活在一起,这里应该算是家吧——紧接着他又为自己的矫情感到可笑。
卓凯抵达慧欣园小区的时候是10点50分,他在10号楼前找了个停车位停好了车,下车后他看到2单元102室的窗户透着灯光,看来此时赵雨彤已经回到家了。
卓凯走进2单元的大门,站在102室的门前,这是他和雨彤曾经的爱巢,如今却不再属于他了。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按动了门铃,雨彤却没有开门,他又连续按了几下门铃,屋内仍然无人回应。卓凯掏出手机拨打家中的固定电话,屋内传来了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无人接听,再打赵雨彤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卓凯猜测赵雨彤是睡着了或是在洗澡,这时他想到雨彤在离婚后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锁我就不换了,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就自己来。”……那时赵雨彤还没有和吴立辉谈恋爱,不知道现在锁芯有没有换。卓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开钥匙包,从中找出了以前的房门钥匙,插入一拧,“啪嗒”一声,门开了。
卓凯走进房子,随手将门带上,客厅和卧室的灯都大亮着,他一边喊着“雨彤”,一边朝卧室走去。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他看见床上伸出一双雪白纤细的脚,很是好看。看样子雨彤是睡着了。卓凯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否应该去把她从床上叫醒,他站在原地犹豫着,身子转了一圈,打量着这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贪婪地嗅着房子里的空气,试图捕捉到那难以忘怀的爱人的气息。卓凯挪动脚步,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近卧室,轻声唤着雨彤的名字。
顺着脚往上看,雨彤的蕾丝睡裙的下摆掀到了大腿处,内裤隐约可见,这副撩人的姿势令卓凯血脉偾张,尽管生理上的障碍令他无力勃起,但心中的欲火依然存在。他唤着爱人的名字,慢慢靠近床铺,但在走到床边的那一刻,他却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惊呆了。
赵雨彤雪白细嫩的颈子上缠着黑色的长筒丝袜,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粉色的舌头,一双翻白的眼睛夸张地从眼眶里凸出,瞪着床边已暂时丧失意识的卓凯。
卓凯手中的钥匙包霎时掉落在地板上,他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喉咙深处发出宛如野兽吼叫般的声音——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恶意,这种恶意与他那天挖出吴立辉尸体时的感觉十分相似。深不见底的恐惧令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大脑潜意识里突然又闪出一个与上次相同的警告信号——快跑!
惊恐不已的卓凯来不及细想就冲出了房门,在关上门转身的一刹那他被对门的一双眼睛吓了一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定睛一看,原来是住在对门的老邻居。
邻居诧异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卓凯,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回来看看啊?”
“嗯嗯,你好,是啊。”卓凯随口回应了一句后便落荒而逃。
惊魂未定的卓凯自觉无法安稳地驾驶汽车,将车驶离小区后,又行驶了一小段路,便将车停在路边休息。他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手机响了,是王昭的来电。他看了看时间,此时已是夜里11点10分,他很奇怪王昭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难道是为了责怪他下午没去上班?
“领导,你好,”卓凯接听电话,客气地说道,“抱歉啊,说好只请半天假的,可是遇到点状况,下午就没去。”
“我不是说这件事!”电话那头的王昭语气听上去有些慌张,“你今天联系袁睿了吗?”
“没有,怎么了?”
“他今天也没来上班,而且始终联系不上,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王昭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而且,周五晚上我们喝完酒后,我就再没联系上他了,周六和周日我都给他打过电话,先是不接,后来就关机了!”
结束通话后卓凯也试着联系袁睿,确实是关机,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理解了王昭惊慌的原因,此刻他想到的应该与王昭想到的是同一样东西——那封充满恶意的杀人预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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