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有南北两个繁华区域。我在小森学长夫人的建议下去看的花月,是坐落于南区的难波花月;而我工作的梅田花月,则位于北区。
当上梅田花月的舞台道具后,我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是间宽平。
现在,闻名于全日本的茶室、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小宽平"的他,当时还是在新喜剧中跑龙套的新人。
他饰演的角色大多会在开幕后马上登场,说一声"老板,我去送货了",便从舞台上消失,然后一直与我一起待在舞台侧面。因此,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一般的家长都会反对孩子当艺人,宽平的父母也不例外,所以他感觉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有一次我邀请他:
"要不住我家里?"
结果,他开始每两天就来住一次。
最后他甚至有了家里的钥匙。本应是我和阿律甜美的二人世界,不知不觉中,成了和宽平的三人共同生活。
有一天,我和宽平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回到家。干了一天活,两个年轻人都饿了,于是马上打开冰箱,但里面只有沙拉酱和番茄酱。
做舞台道具时,我还多少有点收入。后来就以学相声为主,失去了收入来源,只能靠阿律的四万月薪生活。
因此,我们总是由于没钱而饿肚子。(如果和师父在一起,当然可以蹭饭,但总不能老跟着师父。而且,当时我们年轻,即便一顿饭吃得很饱,很快肚子又饿了。)
"只有沙拉酱和番茄酱了。"
我正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发呆,宽平突然咬住沙拉酱的软管,啾啾地吸了起来。
"味道很不错。"
听宽平这样说,肚子瘪瘪的我也来了精神:
"让我也吸一口。"
正当两个人啾啾地吸沙拉酱的时候,阿律下班回家了。
"你们在干什么啊?"
"哎呀,肚子饿了……"
"是吗?可是,我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
三个人肚子空空地冥思苦想。
这时,我想如果在阿嬷家里,河里会漂来蔬菜……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和宽平马上去了附近的蔬菜店。我们指着装有卷心菜、大白菜的老菜帮和碎菜叶的箱子说:
"这些……这些我想喂兔子,能拿走吗?"
以前,阿嬷家里养鸡,经常去找人要这样的碎菜叶。当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时,那些碎菜叶自然就进了我们的肚子。
蔬菜店大叔似乎心知肚明。他用大阪人特有的幽默口气说:
"可以……不过,你们才是真正的兔子吧?"
我和宽平不愧是艺人的苗子,马上把手放到脑袋两侧扮出兔子耳朵的样子,还一蹦一跳地说:
"是啊,我们是兔子。"
"别傻了。把这个也拿去吧。"
大叔大笑着,从一棵很大的白菜上切下一半递给我们。
家里没有桌子,只好在纸箱上铺上阿律从布匹批发店里要来的布头来代替。只要洒落上一点汤汁,纸箱就会凹陷下去,必须经常更换。那种纸箱也是从蔬菜店里要来的,因此,那位大叔对我们家的生活状况有大致的了解。
把带回去的白菜放到锅里煮熟,然后趁热拌上沙拉酱,真的很好吃。
附近还有一家面包房也经常关照我们。
每天早上,这家店都会把做三明治切下来的面包边塞入塑料袋,摆放在店里,如果有人想要,可以先到先得。阿律总是早起,给我们提回满满一大塑料袋面包边。
虽说是面包边,但因为新鲜出炉,特别柔软好吃。
我们的生活状况如此窘迫,来花月的观众遗留在座位上的点心及盒饭,就成了我们重要的食物来源。
当然,别人吃剩的东西不敢吃,因为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但是,没有开封的点心,我们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没开封的盒饭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日本真不愧是"饱食国家",有时会剩下还没有动过的盒装寿司。
但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大妈会严厉地说:
"中午的寿司会变质,不能吃。"
在花月,中午和晚上各有一次公演。剧场内温度高,中午剩下的饭会变馊,不能吃。
但是,当时我和宽平总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舍不得扔掉还没有动的寿司。
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简单的办法,狠狠心把上面的生鱼片扔掉,在茶房里用寿司的米饭煮粥。
因为无法把芥末清除干净,煮好的粥呈淡绿色,倒也独具特色,往略带芥末味的粥里滴上酱油,味道还算过得去。
如果把年糕片切碎放进去,会增添一股香味,太绝妙了,真是伟大的发现。
有一天,正当我和宽平在后台呼噜呼噜地喝着粥时,大家熟悉的"深眼窝的阿八"冈八朗先生来了。
"在吃什么?看上去不错呀。"
冈先生使劲盯着我们茶碗里的淡绿色米粥。
"绿油油的,看上去很好吃,给我一点。"
只不过觉得扔掉可惜才拿来充饥,实际上并不好吃。
这可不是能让冈先生这样的人物吃的东西,我们慌忙拒绝:
"不行,这可不行。"
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吃不到,越是想吃。
"没事,给我一点。"
"啊,不行。"
冈先生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茶碗,哧溜喝了一口。
"哇!这是什么呀,真难吃。你们傻呀,竟然吃这种东西。"
不出所料,我们挨了一顿数落。
剧场里还经常会有面包剩下。
当时的食品并不像现在这样印有保质期,我们只要发现面包,就拿给打扫卫生的大妈看。
"大妈,大妈,你看这个能吃吗?"
大妈是剧场里捡东西的专家,她用鼻子使劲闻闻,就能为我们作出判断,如:
"嗯……没坏,可以吃。"
"不行,不行,会把肚子吃坏的,不能吃。"
有一次,我在剧场捡到了别人遗落的一千元钱,正当我和宽平高兴得手舞足蹈时,打扫卫生的大妈一把抢了过去。
"这当然是我的了。负责打扫卫生的人有这个特权。"
"啊?"
见我们一副快哭的样子,大妈慌忙笑着说:
"骗你们的,骗你们的。不过,要分我一半。"
不多不少,被分去了一半……
阿嬷也是清洁工,我十分清楚,把别人弄脏的地方清扫干净很不容易。
我想,对于每天辛苦工作的大妈来说,偶尔捡到的零钱就是老天爷赏赐的小费。如果捡到钱包,当然会登记上交。如果是小额的现金,反正也不知道是谁的,希望大家不要批判她的这种做法。
就在我和宽平净干傻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和阿律的爱巢变成了年轻艺人们聚会的场所。
年轻艺人所拥有的,只有梦想。
只要我们聚在一起,就会不停地谈论梦想。
"等我走红了,我想做这样的节目。"
"走红后,想在寿司店饱饱吃一顿。"
"我要红了,就建一所豪宅。"
还有人说:
"等我走红了,会拉你一把。"
夜深人静后,谈话中还会加入对师父的抱怨、对某某人才艺的评价等,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天已蒙蒙亮。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想象成推杯换盏的场面,但是,在贫穷的年轻艺人家里,不可能有那么多酒能一直喝到天亮。
不过,聚集在一起的不愧都是艺人,我们一边互相敬水,一边演戏般地说:
"快点,再多喝点。"
"啊,啊,倒这么多,我可喝不完。"
"行了,别这样说。"
"喝不过你呀,我要醉了。"
而且,还会一边嚼着年糕或干鱿鱼,一边说:
"哇,这种金枪鱼真好吃。"
"喂,要不要分你一半螃蟹?"
"不用,我昨天刚吃了螃蟹。"
说着说着,似乎感觉真的在享用美酒佳肴。
年轻的相声演员逼真地摆出喝酒的姿势。学魔术的用刚记住的技巧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变出了手帕,嘴里却说:
"哇,变出了大蛋糕,大蛋糕!"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嘿,真的!虽说世界广大辽阔,但能变出真蛋糕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嬉闹会持续到凌晨,然后我们会一边喝着自来水一边说:
"哇,真好喝。早晨还是菠萝汁最可口。"
邻居大妈甚至羡慕地说:
"你们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呀。"
就连我们这群人,也会有老实的夜晚。
有那么一天。
大家聚齐后,阿律像往常一样给我们端上了茶水。
但是,只有茶水,没有年糕,连面包边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没有一个人吱声。
大家都知道是怎样的状况,因此,没有一个人说"肚子饿了"。
但是,由于肚子太饿了,我们已没有气力像往常一样谈论梦想。
"睡觉吧。"
大家早早地就挤在一起睡了。
半夜里被饿醒时,听见不知谁的肚子在咕咕叫。
当大家挤在只有四叠半榻榻米大的破房子里睡觉时,如果听到别人的肚子发出叫声,感觉连梦想都干枯了。
阿律真是太适合做艺人的妻子了。即便我们每晚都闹到深夜,她不仅不生气,还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而且,即便闹到半夜两三点,第二天早上一到七点,她都会准时去上班。不仅如此,就算把食物推到她面前,她也总是说:
"不用。我不饿。"
阿律很少吃东西,文雅而娴静。
我就不用说了,就连其他的年轻艺人也经常冲阿律撒娇,在她发工资的日子,会提前埋伏在她上班的大楼前。
我和宽平,再加上后来的岛田绅助,我们经常在楼前等着阿律下班。
仔细想来,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干这事,真是丢脸。但阿律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笑,带着我们去拉面馆。
但是,如果我们得意忘形地非要吃叉烧肉面,就会遭到她严厉的批评:
"不行!太奢侈了!"
我们依然死皮赖脸地纠缠,结果听到一句:
"真是拗不过你们。"
但是,说这句话的并不是阿律,而是拉面馆的大叔。他有时会坚持不住,给我们免费加上叉烧肉。
尽管总是填不饱肚子,但能拥有一群和我怀着同样梦想的朋友,以及为我支撑梦想的阿律,我的青春时光十分幸福。
不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阿律像天使一样,因为她总是吃得很少,把食物都留给我们。但是,最近我仔细一问,结果她说:
"公司里订了外卖的盒饭,每天中午都吃得饱饱的。而且,总会有人出差带回当地的特产,点心零食随便吃。另外,上司还会经常请吃寿司……"
原来如此。在我哧溜哧溜喝绿色米粥时,阿律竟然在吃寿司吗?
当然,即便听说了这些事,我依然觉得阿律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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