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厨师的谈话,拉莫茨维小姐当天早晨就启程返回了哈博罗内。出发之前,她和全家人都谈了话一一年轻的太太、老太太和年轻的男主人。年轻的太太表情严肃,低垂着头;老太太开始又高傲又固执,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拉莫茨维小姐的看法;年轻的男主人呢?他目瞪口呆,还是他的老母亲为他解了围。拉莫茨维小姐自己也感到有些鲁莽,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卓有成效的。现在就剩最后一个人蒙在鼓里了,那就是政府要员。拉莫茨维小姐决定返回哈博罗内后再告诉他,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
回程的旅途十分愉快,日间的雨水使天气变得十分凉爽,满眼都是清新的绿色,偶尔可以看见地上的水洼,清澈的积水倒影出晴朗的蓝天;不过潮湿的泥土飞溅在衣服上,会使衣服变得僵硬和不舒适。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直接开车回家。看到她回来,两个孩子都喜出望外;男孩高兴地叫着冲向她的白色小货车,女孩则驾着轮椅来到车门口迎接她;代为照管两个孩子的女佣露丝也从厨房的窗户看见了她。
露丝为拉莫茨维小姐冲了一杯茶,两个孩子则叽叽喳喳地跟她讲学校里的轶事:学校里举行了比赛,一个同学得了价值五十普拉的买书用的代币;一个老师摔断了胳膊,带着绷带上班;一个高年级的女孩吃下了一整管儿牙膏……当然,都是些有趣的事儿。露丝转告她,玛库兹曾从办公室给她打来电话,让她一回家就回电;不过拉莫茨维小姐并不着急,准备明天再回电。
露丝说:“听起来她很兴奋,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于是拉莫茨维小姐改变了主意,她随即拨通了车厂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侦探所和车厂共用的,铃响了几声,拉莫茨维小姐听到了玛库兹熟悉的声音:“您好,车厂。噢不,头号女子……”
“是我。”拉莫茨维小姐说。
“我总是把两个生意搅在一起,”玛库兹笑着说,“同时照管两个生意就是这样。”
“你一定管理得不错。”拉莫茨维小姐说。
“还行吧,”玛库兹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侦探所赚了一大笔钱。一个案子赚了两千普拉,而且客人很满意。”
“你做得很好,”拉莫茨维小姐说,“我稍后过去,看看你的劳动成果,但首先请你替我做个预约,打电话给政府要员,请他一定在今天下午四点跟我见个面。”
“要是他没空呢?”玛库兹问。
“告诉他,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等,让他无论如何抽个时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放下电话,喝完杯中的茶,吃了露丝做的一大块夹肉三明治。除了周末,她中午一般用便餐,她吃顿快餐或是喝杯牛奶,悠然自得。她喜欢吃甜食,所以吃完三明治后一般会要块蛋糕或一个炸面包圈。她的体态稍稍偏胖,但从不像那些可怜的、神经兮兮的女人,一天到晚照镜子,担心体态过胖。而且,到底什么样才算得上体态过胖?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身材。保持苗条的身材似乎是现代潮流,她可不在乎。如果这些瘦人还固执己见的话,偏胖的人就应该抑制他们这种言论。对,给他们点教训!哈!
快三点的时候,拉莫茨维小姐来到了办公室。两个学徒正忙着修车,他们热情地向她打了个招呼,一扫过去的不愉快。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说:“你们真够忙的,你们修的这辆车很不错。”
年纪稍长的学徒用袖子擦了擦嘴,说:“这确实是辆好车,是一位女士的。你知道吗?现在女士们都愿意来我们这儿修车。我们忙得不可开交,真想自己也雇学徒!如果那样就太棒了!到那时候,我们就有自己的办公桌和办公室了,还有学徒听我们管教。”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拉莫茨维小姐微笑着说,“但千万别想着一步登天,要知道,你还只是个学徒,戴眼镜的那位女士现在是你们的老板。”
学徒笑着说:“她是个好头儿,我们喜欢她。”他停顿了一下,看了拉奠茨维小姐一眼,问道:“可马特科尼先生怎么样了?他好点儿了吗?”
“目前还很难说,”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莫法特医生说要服药两个星期,还有几天呢。”
“照顾他的人如何?”学徒又问。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点头表示肯定。她想:这是个好兆头,他开始关心别人了,也许他长大了,也许与玛库兹有关,是她教会他们勤奋工作、关心他人。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走进办公室,看到玛库兹正在打电话。玛库兹立即结束了谈话,站起身来向她问好,然后把普拉尼先生的支票递给她。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看着支票,两千普拉正在向她们招手。看到支票下方的名字,她倒吸了一口气,“难道他是……”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是他,选美比赛主席,他就是我们的顾客。”玛库兹说。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仔细地将支票塞进贴身口袋。现代的交易手段十分先进,但似乎在钱的安全保障方面应进一步改善。然后,拉莫茨维小姐对玛库兹说:“你的工作很神速,那么这次是什么案子?是家庭问题吗?”
“不是,”玛库兹答道,“是关于选美比赛选手的,目的是选出既美丽又诚实的女孩。”
“蛮有意思的,”拉莫茨维小姐说,“显然,你找到了这个女孩。”
“是的,”玛库兹答道,“我找到了一个最实至名归的女孩。”
虽然拉莫茨维小姐还有些困惑,但她现在必须为四点钟的会谈做好准备,没有足够的时间寻根问底。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拉莫茨维小姐处理了信件,帮助玛库兹整理了车厂的文件,还喝了一杯速冲浓茶。当政府要员的黑色轿车停在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整间办公室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齐;玛库兹也一本正经的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佯装正在打字。
政府要员斜倚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说道:“你在那儿没呆多长时间,我想你一定已经逮住了那个下毒者了吧?希望如此!”
普雷西萨·拉莫茨维小姐瞧了玛库兹一眼,虽然她们俩早已看惯了男人的傲慢,政府要员的态度还是令人难以接受。她镇静地回答道:“一查清楚我就回来了,先生。现在我就跟您说说事情的真相。”
政府要员卷卷舌头,很不耐烦地说:“小姐,我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我可没时间作长时间的谈话。”
单调而有节奏的打字声渲染了紧张的气氛,拉莫茨维小姐回应道:“那么您还是回您的办公室吧。要么您听完我要讲的话,要么您就回去。”
政府要员一时没有作声,他想了一下,放低声音说:“你真是个傲慢无礼的女人。可能你还没有丈夫教你怎么有礼貌地跟男人说话吧。”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打字声,拉莫茨维小姐针锋相对地说:“可能您还没有太太教你怎么有礼貌地跟女人说话吧。请便,先生,门开着呢,您现在可以走了。”
政府要员一动不动。于是拉莫茨维小姐又说:“您没听懂我说的话吗?难道要我赶您走吗?外面有两个很魁梧的修车小伙子,还有玛库兹小姐,顺便说一句,您甚至都没跟她打招呼,还有我,我们一共四个人,而您呢?只有个老司机。您可寡不敌众啊,先生。”
政府要员还是没有动,眼睛紧盯着地板。
“怎么样?”拉莫茨维小姐敲敲桌子。
政府要员抬起头,道歉说:“对不起,小姐,刚才失礼了。”
“没关系,”拉莫茨维小姐说,“现在,您可以跟玛库兹小姐问个好,然后我们开始谈话。”
“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拉莫茨维小姐说,“这个故事要从一个有三个儿子的家庭讲起。当第一个孩子降生时,当父亲的非常高兴,因为是个儿子,父亲给了儿子想要的一切;当母亲的也很高兴,因为她为丈夫生了个儿子,她把儿子当成心肝宝贝。随后,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诞生了,他们发现,这个孩子脑子有些问题,他们很伤心。人们纷纷在背后议论,说孩子的母亲在怀孕期间跟第三者有染,所以才报应在孩子身上。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这些流言蜚语让母亲的心在流血,她从此深居简出。可那个孩子却生活得很幸福,他每天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他喜欢和牛呆在一起,计算牛的数量,虽然他算不清楚。
“大儿子很聪明,也很有出息。他在哈博罗内工作,成了政界的知名人物;但他的权力越大、越有名气,他就越傲慢。
“然后,家里的第三个儿子降临人世。大儿子很高兴,也很爱弟弟。但他的内心深处却藏着无名的恐惧,他害怕弟弟夺走父母家人的钟爱,害怕父亲会更喜欢弟弟;而父亲的一些做法也渐渐让他觉得,父亲确实偏爱幼子。然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父亲爱他所有的三个儿子。
“弟弟结婚的时候,大儿子非常生气。他竭力掩盖了自己的气愤,但这种气愤却与日俱增。他现在是个大人物,他太自傲了,所以不想向任何人坦白。他认为弟媳会把弟弟从他的身边夺走,那他就一无所有了。他还固执地认为,这位新太太企图占有他们的农场和所有的牛,其实根本无凭无据。
“然后,他就臆想弟媳要谋杀他心爱的弟弟。他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因为恨意在他的心中滋长着、膨胀着。因此,他找到了一位女士,请她去农场寻找所谓的‘犯罪证据’,而这位女士就是我。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扫除他的‘眼中钉’。
“这位不知内情的女士住进了农场。她和那里的每一个人谈话,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谋杀者和被谋杀者,所谓的‘下毒案’的始作俑者只是一个心情不快的厨子,而这个厨子不高兴的原因是男主人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于是,这位从哈博罗内来的女士逐一与每个家庭成员谈了话;然后她回到哈博罗内,向她的当事人复命。这位先生对她十分无礼,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他总是自行其是。但这位女士明白,在独断专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整日担惊受怕、不快乐的心;她认为,她应该和这位担惊受怕、不快乐的人谈谈。
“这位女士明白,这个不快乐的人自己做不到和家里人推心置腹的交谈,所以就替他做了。她把他的感觉告诉了他的家人,告诉他们他有多么爱他的弟弟。他的弟媳表示理解他的心情,并保证一定竭尽全力不再让他觉得自己要把他的弟弟夺走;他的母亲也表示理解,她意识到他们夫妻俩冷落了大儿子,才使得他如此失落;他的父母表示,他们一定会公平分配所有的一切,他不必为此而担心。
“然后,这位女士对全家人说,她会跟哈博罗内的这位先生谈谈,她保证这位先生会豁然开朗的。她还说,她会转达他们全家人想对这位先生说的话。她认为,真正的祸根不是对人的肉体造成伤害的毒药,而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妒忌心。
“于是,这位女士带着全家人的肺腑之言回到哈博罗内。他的弟弟说:‘我非常爱我的哥哥,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我不会夺走他的任何东西,这里的土地和牛群都会由我们两个人分享。’他的弟媳说:‘我尊敬我丈夫的兄长,他完全有理由赢得弟弟的爱,我永远也不会把这份爱从他的身边夺走。’他的母亲说:‘我为我的长子而感到无比的骄傲,这个家永远是他们每个人的港湾。我曾经担心,我的儿子娶妻生子后,这个家就散了;现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了。告诉我的儿子,让他快来看看我,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的老父亲说:‘有这么好的儿子,他此生无憾。’”
玛库兹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拉莫茨维小姐的故事讲完了,她望着政府要员。政府要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胸部在轻微地起伏着。安静了片刻,政府要员慢慢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您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拉莫茨维小姐说,“哭是件好事,这是第一步,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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