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七宝寺的山上便传来当当的钟声。这不是例行的钟声,而是表示第三天的期限到了。不知是吉报?还是凶报?村里的人都喊着:
“你听!”
大家争先恐后跑到山上。
“抓到了!武藏抓到了!”
“哦!真的吗?”
“谁让他束手就缚的?”
“是泽庵师父呀!”
本堂前,人群不断围拢过来。武藏像头猛兽被绑在阶梯的栏杆上,大家盯着他。
“哦——”
有的人像见到大江山的鬼一样,咽了下口水。
泽庵笑嘻嘻地坐到台阶上:
“各位父老,这下子你们可以安心耕种了!”
人们马上把泽庵当成村子的守护神,英雄般地对他另眼相待。
有人跪在地上,也有人拉着他的手,在他跟前膜拜。
“不敢当!不敢当!”
泽庵对这些盲目崇拜他的人,用力挥着手说道:
“各位父老兄弟,你们听好。抓到武藏,并不是我了不起,而是天意如此。没有人能违反世间的法戒而得逞。了不起的是法戒呀!”
“您这么谦虚,更加了不起!”
“你们一定要这么抬举我,就算我了不起好了。不过,各位,现在有事与你们商量。”
“哦?商量什么?”
“当初我跟池田诸侯的家臣约好,如果三天内抓不到武藏,处我吊死,如果抓到,任凭我处置武藏。”
“这事我们听说了!”
“不过,嗯……怎么办呢?他人已经被抓到这里来了,杀他?还是放了他?”
“怎么可以放了他?”
大家异口同声大叫。
“一定要杀他!这种可怕的人,让他活下去有什么用?只会成为在村中作祟的恶魔罢了!”
“嗯……”
泽庵不知在想什么,大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杀死他!”
后面的人大叫。
此时,有个老太婆在混乱中挤到了最前面,瞪着武藏的脸,走到他身边,原来是本位田家的阿杉婆。她挥动手上的桑树拐杖:
“光是杀死他,能消除我一肚子的怒气吗——这张可恶的臭脸!”
打了他两三下耳光之后,又说:
“泽庵大师!”
阿杉这回对着他,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干啥?阿婆!”
“我的儿子又八,被这个家伙误了一生,让我失去本位田家的香火。”
“哼,又八吗?那个家伙没出息,你还是另外收个义子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好坏都是我的儿子。武藏是我儿子的仇人,应该交给我这老太婆来处置。”
刚说完有人从后方打断了老太婆的话:“不行!”
群众似乎害怕碰到那人的衣角,马上让出一条路来。原来是搜山的首领八字胡。
他一脸不悦,样子可怕极了!
“喂!这可不是在看热闹!你们这些老百姓全给我退下!”
八字胡怒骂着。
泽庵也从中打断:
“不,各位父老,不必退去。我叫你们来,就是要商量如何处置武藏的呀!请留下来。”
“闭嘴!”
八字胡挺起胸膛,瞪着泽庵、阿杉婆,以及群众们说道:
“武藏是犯了国法的大罪人,再加上他是关原的残党,更不能随便交给别人处置。无论如何,都要交给上面的人处理。”
“不行喔!”
泽庵摇头:
“这不合约定。”
他的态度很坚决。
八字胡因为事关自己的利益,所以跳起来:
“泽庵大师!上面的人可能会向您收订金喔!武藏还是交给我吧!”
泽庵听到这可笑的说词,忍不住呵呵大笑。也不回答,只顾着笑。
“不、不准无礼!有什么好笑?”
“是谁无礼呀?喂!胡子大人,你想跟我泽庵毁约呀?可以,你试看看!泽庵我抓到的武藏,现在马上松绑放他走!”
村人大惊,纷纷转身欲逃。
“如何?”
“……”
“我把武藏放了,你跟他一比高下,由你自己抓他。”
“哎!等等!”
“什么事?”
“好不容易才抓到,您不会真的把他放了,再次引起骚动吧!……这样好了,武藏由你斩首,头可要交给我!”
“头?……这可不能开玩笑,举行葬礼是和尚的工作。把尸体交给你处理,我们寺庙就没生意可做了!”
泽庵像小孩子玩游戏一般,讽刺完了,又对村民说:
“虽然我向各位征求意见,似乎一下子也作不了决定。就算要杀他,但让他死得太痛快,老婆婆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怒气——对了!把武藏吊在千年杉的树梢,手绑在树干上,风吹雨打个四五天,再让乌鸦吃掉他的眼睛,如何?”
“……”
大概是认为有点残酷,所以没有人回答。这时,阿杉婆开口了:
“泽庵大师!你真有智慧。但是四五天还不够,我看应该把他晒在千年杉的树梢上十天、二十天,最后由我这老太婆来刺穿他的喉咙。”
她说完,泽庵轻松地回答: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他抓住绑着武藏的绳子。
武藏默默地低着头走向千年杉树下。
村民们虽然觉得他很可怜,可是先前的愤怒还没完全消褪。他们立刻用麻绳把他的身体吊到两丈高的树梢上,就像吊稻草人一样。
阿通从山上下来回到寺里进到自己房间的那时起,突然觉得一个人独处,好孤单,好寂寞。
这是为什么呢?
一人独处,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在寺里,至少还有别人,有灯火。而在山上的三天,都是在寂静的黑暗中度过,并且只有跟泽庵师父两个人而已。可是为什么回到寺里,反而比较寂寞呢?
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很想搞清楚自己的情绪,她托着脸靠在窗前的小茶几上,半天一动也不动。
我懂了!阿通有点看清自己的心境。寂寞的感觉就跟饥饿一样,不是外在的东西。心里不能满足,就会尝到寂寞的滋味。
寺庙里,有人不断出入,有炉火,也有灯火,看起来很热闹。但是,这些却无法治愈寂寞。
在山上,虽然只有无言的树,以及云雾和黑暗,但是却有泽庵跟她在一起。他的话能一针见血,触动心灵,比火还光亮,能振奋人心。
我感到寂寞,是因为泽庵师父不在的关系!阿通站了起来。
可是这个泽庵自从处置了武藏之后,就一直跟姬路藩的家臣们在客厅不知商量什么。回到村子之后,他一直很忙,根本没法像在山上时一样,跟自己聊天。
这么一想,她又坐了回去。此刻她才深深地体会到知己的重要,不求多,一人就好。一个能了解自己,能给自己力量,能信任的人——她需要这种知己!
她渴望有这种朋友,几乎要疯狂了!
笛子——那双亲的遗物——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少女到了十七岁,一根冷冰冰的竹子,已经无法慰藉她的心灵,她需要更真实的对象来分享她的喜乐。
“好狠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要恨起本位田又八的冷血心肠。眼泪湿了桌面,她孤独愤怒的血液,鼓得太阳穴发青,头开始抽痛起来。
有人悄悄地拉开她身后的拉门。
不知何时,大寺的僧房已满是暮色。从敞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厨房的灯火红红地闪烁着。
“哎呀呀!原来你在这里呀?……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呀?”
自言自语进到屋里来的是阿杉婆。
“啊!是伯母呀?”
她急忙拿出坐垫,阿杉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像个木鱼。
“媳妇儿!”
她表情严肃。
“是!”
阿通似乎有些畏惧,双手伏地回礼。
“我来是为了要弄清楚你心里的想法,另外有些事要跟你说。刚才我一直跟那泽庵和尚,还有姬路来的武士们谈。这里的住持连茶也不给我喝,渴死了!你先倒杯茶给阿婆!”
“不是别的事……”
接过阿通奉上的绿茶,阿婆立刻说道:
“武藏那小子说的话,我是不敢相信!不过听说又八在他乡还活着呢!”
“是吗?”
阿通反应冷淡。
“不,即使他死了,你还是要以又八的新娘身份,由这寺庙的大师当你的父母,堂堂正正地嫁到本位田家来。今后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二心吧?”
“是……”
“真的不会吧?”
“是……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有,世间爱讲闲话,如果又八一时回不来,我一个人也有诸多不便,老是依靠出嫁了的女儿也不是办法。所以,最近你就离开寺庙,搬到本位田家来。”
“是……我吗?……”
“还有其他人会嫁到本位田家吗?”
“但是……”
“是不是讨厌跟我一起生活?”
“没……没这回事,但是……”
“你先整理东西吧!”
“可不可以等又八哥哥回来之后?”
“不行!”
阿杉严肃地说:
“我儿子回来之前,不能有男人玷污你的身体。监督媳妇的素行是我的责任。你应该在我这婆婆的身边,在我儿子回来之前,学习种田、养蚕、针线、生活礼仪,我什么都教你。好吗?”
“好……好的……”
万分无奈的阿通,连自己都听出声音里已带着哭调。
“还有。”
阿杉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关于武藏的事,那个泽庵和尚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阿婆我搞不清楚。刚好你是这寺里的人,武藏呜呼哀哉之前,你给我牢牢地盯住他——半夜一不留神,那个泽庵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么说来……我不必现在就离开寺里了?”
“一次做不了两件事。武藏的头落地的那天,就是你带着行李到本位田家来的日子。了解吗?”
“了解。”
“我可是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喔!”
阿杉又再确定了一次才离去。
接着——窗外有个人影出现,似乎早在等这个机会。
“阿通!阿通!”
有人在轻声呼唤她。
她探头一看,原来是八字胡站在那儿。他突然隔窗用力握住她的手:
“以前受你不少照顾。藩里来了公文,我不得不回姬路了!”
“啊!是这样呀……”
她想把手缩回来,八字胡却抓得更紧。
“藩里得知这件事,要我回去详细报告。要是能带着武藏的首级回去,我不但风光,而且也好交代。但那个泽庵和尚,说什么也不交给我。……不过,只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这封信,等会儿到没人的地方再看。”
八字胡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上,便鬼鬼祟祟地往山下跑走了!
好像不只一封信,还包着重重的东西。
她很了解八字胡的野心。心里有点害怕,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里头包着一枚耀眼的庆长大金币。
信里写着:
请照我的话,在这几天内,偷偷取下武藏的首级,赶紧送到姬路城下来。
我想你已经很了解我对你的心意了,在池田侯的家臣中,只要提到青木丹左卫门,无人不知我是年饷一千石的武士。
如果说你是我借宿时候娶的老婆,他们一定会相信,你会马上成为享禄千石的武士夫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此信为证物。还有,武藏的首级,为了你未来的丈夫,你一定要带来喔!
“阿通姑娘,吃过饭了吗?”
外头传来泽庵的声音,阿通边套上草鞋边走出去,对泽庵说:
“今晚不想吃。头有点痛——”
“那是什么?你手上拿的。”
“信。”
“谁的?”
“您要看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一点也不。”
阿通交给他,泽庵看完后大笑。
“他是无计可施,所以想用钱财富贵来收买阿通姑娘吧!看了这信才知道,八字胡的名字叫青木丹左卫门呢!世上也有奇怪的武士。不管怎样,这还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没什么。可是他信里夹着钱,这个要怎么办呢?”
“哦!是一大笔钱呀!”
“真伤脑筋……”
“你是说钱该怎么处理吗?”
泽庵把钱拿过来,向本堂前走去,作势把钱丢到香油钱箱里,之后又把那钱贴在额头上,拜了拜。
“好了,这钱你拿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担心以后会和他牵扯不清。”
“这钱已经不是胡子的了。刚才我已经把钱献给如来佛,又从如来佛那儿收到这个钱,你就把它当作是护身符吧!”
他把钱塞到阿通的腰带里。
“……啊!今夜起风了!”
他仰望天空说道。
“好久没下雨了……”
“春天也过了,下场大雨,把散落的花瓣和人们的惰气都给冲洗干净也不错!”
“如果下大雨,武藏怎么办?”
“嗯,那个人吗?”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千年杉。就在此时,立于风中的乔木上,传来人声:
“泽庵!泽庵!”
“咦!武藏吗?”
他瞪大眼睛瞧着。
“混账和尚!你这个泽庵假和尚!我有话要告诉你。你到树下来——”
风吹得树梢不停摇晃,武藏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杉叶不断掉落下来,打在大地和泽庵的脸上。
“哈哈!武藏,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泽庵踩着草鞋,走向发出声音的树下。
“你看起来是很有精神,但这该不是因为对死亡过于恐惧而神经失常吧?”
他走到适当的位置,抬头仰望。
“闭嘴!”
武藏再次喊道。
应该说他充满怒气,而不是有精神。
“如果我怕死,为什么要受你捆绑呢?”
“接受捆绑,是因为我强你弱。”
“你这和尚!在胡扯什么?”
“声音好大呀!如果你嫌刚才的说法不好,那么换一种好了,因为我聪明,你太笨!”
“哼!你再说说看!”
“好了好了!树上的猴子先生,经过一番折腾,还不是被五花大绑吊在这棵大树上。你还能怎么样?真丢脸喔!”
“听着!泽庵!”
“哦!啥事?”
“那个时候,如果我武藏想跟你拼的话,要把你这个烂黄瓜踩碎,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喔!”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你……你说什么?……你这和尚花言巧语骗我自己束手就缚,我真没想到会活生生受这种耻辱。”
“继续说……”
泽庵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快点砍掉我武藏的头呢?……我原来想,一样要选择死,与其落到村里的家伙或是敌人的手里,不如把自己交给你这个看起来蛮有武士风范的和尚。没想到我错了。”
“错的只有这些吗?你不认为你以前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吗?你挂在那儿,好好反省一下。”
“啰嗦!我自认问心无愧。虽然又八的母亲骂我是仇敌,但是,把又八的消息告诉他母亲是我的责任,是朋友应尽的道义,所以我才会闯岗哨,回到村子来——难道这也违背武士之道吗?”
“不是这些枝枝节节的小问题。从大处看,你的内心——本性——也就是你的根本想法就错了,看来好像模仿了一两样武士的表面行径,其实什么都没学到。反而自己认为充满正义感。越是用武力解决,就越伤害自己,越给别人带来麻烦,最后落得束手就缚的下场……怎么样?武藏,上面视野不错吧?”
“臭和尚!你给我记住!”
“在你被晒成肉干之前,在上面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广大。从高处俯瞰人间世界,反省反省吧!死后,去见你的祖先时,告诉他们,你临死的时候,有个叫泽庵的和尚叫你做这些事。他们一定会因为你受了良好的引导而感到欣慰。”
——在此之前,一直像个化石般畏缩地站在后面的阿通,突然跑过来尖声地大叫:
“太过分了!泽庵师父!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对一个无力抵抗的人来说,太残酷了……你、你不是个出家人吗?而且武藏刚才说过,他是因为相信你,才乖乖就缚的呀!”
“你说这些,是要护着他呀?”
“你一点也不慈悲……你要是再说这些,我会讨厌你的。武藏也觉悟了,要杀他就干脆一点!”
阿通脸色大变,向泽庵扑了过来。
少女的情感最容易激动。她铁青着脸,泪汪汪地扑向对方的胸膛。
“啰嗦!”
泽庵的表情从来没这么可怕。
“女人懂什么?你给我闭嘴!”
他骂道。
“不要!不要!”
她用力摇头,阿通也不像平常的阿通了。
“我也有权利讲话。在虎杖草牧原,我也努力了三天三夜呀!”
“不行!不管谁讲什么,武藏都得由我泽庵处置。”
“所以说,要砍头就快砍,不是很好吗?把人弄得半死不活,以折磨人为乐,太不人道了!”
“这就是我的毛病。”
“什么?你太无情了!”
“你给我退下!”
“我不要!”
“你这个女人,又开始固执了!”
泽庵用力把她甩开,阿通踉跄跌向杉树,哇——的一声,整个人靠在树干上哭了起来。
她没想到连泽庵都这么无情。原来以为他只是在村民面前把武藏先绑在树上,最后一定会做合理的处置。没想到这个人现在竟然说他的毛病就是享受这种乐趣,令阿通心寒不已。
她百分之百相信泽庵,现在连他都令人厌恶,就等于全世界都令人厌恶一样。她已经不再信任别人了,她哭倒在绝望的谷底。
但是——
她突然从靠着哭泣的树干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情热。这个被绑在千年杉上面的人——从天上掷下凌厉声音的人——武藏的热血正透过这个十个人也环抱不了的大树干直通下来。
他就像个武士的儿子,纯洁而且充满信义。想起他被泽庵师父捆绑时的样子,还有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个人才是有血、有泪、有感情的男子汉。
以前受大家影响,自己也错怪武藏了——这个人哪里像恶魔,让人这么憎恨?大家怎会把他当成野兽,这么惧怕他,还要去追捕他呢?
“……”
她的背和肩膀因哭泣而不断起伏,阿通紧紧抱着树干。她两颊的泪水不断滴到树皮上。
树梢发出了飒飒声,好像天狗在摇这些树一样。啪!斗大的雨滴,打在她的领子,也打在泽庵的头上。
“哦!下雨了!”
泽庵用手遮着头。
“喂!阿通姑娘!”
“……”
“爱哭的阿通!就因为你太爱哭,连老天都陪你哭了!起风了,这下子要下大雨喽!趁还没淋湿,快点走吧!别护着即将死去的人了!快点过来。”
泽庵用法衣蒙着头,逃难似地跑进本堂。
雨唰唰地下着,黑暗的天边,朦胧地露出白色的云带。
阿通任由雨水啪啪地打在背上,依然静止不动——当然,树上的武藏也无法动弹。
阿通怎么样也无法离开那儿。
雨滴渗过她的背,浸湿了她的肌肤。但是,一想到武藏,这已不算什么。可是,武藏受苦,为何自己也要跟着受苦呢——她却没时间考虑这么多。
这个少女突然发现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形象。她心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同时,她真心期待武藏不要被杀。
“他太可怜了!”
她绕着树走动,不知如何是好。仰望头上,风雨交加,武藏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武藏哥哥!”
她不觉叫了出来,可是没有回答。武藏一定也把自己看成本位田家的一分子,认为自己跟村里的人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受这种风雨吹打,哪能熬得了一个晚上……啊!世间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愿意救武藏吗?”
阿通突然跑回去。风像在追她一样,吹个不停。
寺庙后面,僧房和方丈房都门户紧闭。溢出排水管的雨水,像瀑布一般倾灌到地面。
“泽庵师父!泽庵师父!”
阿通从外面猛敲泽庵的房门。
“谁呀?”
“是我,阿通!”
“啊!你还在外面呀?”
他立刻开门,看看水气弥漫的走廊:
“唉呀!下得好大呀!雨会打进来的,快进来!”
“不要,我是来拜托您的。泽庵师父!请您把他放下来。”
“谁?”
“武藏。”
“岂有此理!”
“我会感激您的。”
阿通在雨中对着泽庵下跪,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请救救他!救救他!”
雨声盖过阿通的哭声,但是,阿通却像个瀑布下的修行人,合紧双掌。
“我拜托您,泽庵师父,我求您!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请您,救救那、那个人!”
雨点不断地打入她嘴里。
泽庵像石头一样静止不动,紧闭着眼睛,像一尊神像。后来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说道:
“快去睡吧!你的身体又不强健,继续淋下去会生病的。”
“如果……”阿通捱到门边。
“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他重重地关上门。
然而阿通却没妥协,也没屈服。
她竟然钻进地板下的隙缝中,爬到泽庵的寝铺附近。
“我求求您!我这一生惟一的请求……泽庵师父!如果您不答应就太不人道了……您是鬼……您是冷血动物。”
本来泽庵忍着不动声色,这下子看来是睡不成了,他终于发火跳起来,怒斥道:
“来人呀!我房间的地板下有小偷呀!快给我抓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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