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仇在雍州别了师父,取路往雷夏泽而去。
此时的黄河两岸,已是春夏之交,天气渐热,草长鸳飞,茂密的树林中,各样的鸟儿都在鸣唱,说不尽那风光旖旎,生机盎然。但陈靖仇心里,却只想着怎样救出师父,那有心情观赏这春日美景。每日不辞辛劳,星夜兼程地赶路,渴了就到小溪里鞠口水喝,饿了就打些鸟兽饱餐一顿,实在累得不行,就往草丛里一钻,睡一会继续上路。
这样行了半月有余。一日,骄阳似火,陈靖仇正在道上赶路,转过一片密林,忽见前方隐出了一个村落。陈靖仇走到村里,只见这村傍溪而建,村镇人口不多,几间民房稀稀落落的散在四周,镇子西边有一口井。陈靖仇行了半日,只觉喉咙里渴得要冒出火来,三两步奔到井边,打了半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饱。只觉一股凉意直透心脾,全身顿时爽快多了。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不敢多待,向村人打听得这村子叫月河村,过了小溪,再往北走数日就到雷夏泽了。陈靖仇道了声扰,径向溪边走去。
那小溪也不甚远,几步即到。陈靖仇走到溪边,只见溪水湍急,白浪翻滚而下,势逾奔马,溪上只有一窄小的木桥可过。
正要上桥,突见一个村民提着木棍,站在桥心,喊道:“小兄弟!请留步!这座桥现在不许任何人过!”
陈靖仇心中打个突,暗道:“这世道,竟然不许路人过桥,可真奇了!”忙问端的。
那村民答道:“村里这几日要举行河神祭祀,按往年的习俗,祭祀期间任何人不能过桥!”
陈靖仇奇道:“河神祭祀?”
村民道:“就是祭拜河神大人,不然河水就会干涸,无法耕种!”
陈靖仇左右徘徊一会,道:“这位大哥!小弟有要事在身,能否通融一下?”
村民横过木棍,瞪着双眼,道:“不能过就是不能过,惹怒了河神大人,可不是耍的!”陈靖仇无法,只能转回村里来。
陈靖仇瞥见村的东北角上,有一间简陋的客店。心道:“何不找人问问,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过河?”迈步走入店中,店里一个衣衫破旧老翁,忙走过来问道:“这位小客官,是来住店的吗?”
陈靖仇走上前去,行了个礼,道:“晚辈是从雍州来的客人,有急事要赶到雷夏泽去,可是前面村民封住了小桥,因此想问老伯,附近可有什么地方可以过河?”
老翁沉吟道:“唔!你这事可难办了!”
陈靖仇道:“老伯请说。”
老翁放下手中的账本,道:“后日村里要举办祭祀河神爷的祭典,村人为表敬意,每年这时都会封桥。你若是要绕到水浅之处,或有渡船的地方,尚需走五六日。”陈靖仇眉头一皱,谢过老翁,不再言语。
转身走出客店,在村中空地上来回走动,心中颇为焦急。这时,迎面走回来一位路人,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不许人过桥,真是岂有此理!”嘟哝着走入客店中去了。
陈靖仇心中揣度一下,若按那老翁所说,绕道反而更远,要是这样,还不如在村里先住上两日,等桥上通行再赶路。陈靖仇无法,只能再转回客店里来。见了老翁,要了间客房。老翁见他心中踌躇,去而复回,道:“小兄弟,我看你出门不易,房钱就给你算便宜一些吧!”
陈靖仇道了声谢,在楼下胡乱吃些寻常农家饭菜,就要到客房歇息。老翁道:“您的客房在楼上,我叫人带你上楼去吧。”摇了摇手上的铃铛,转过头,喊道:“小雪,有客官来喽,快来帮忙啊!”
过了一会,脚步细碎,后堂转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来,穿着蓝色粗布裙子,圆圆的脸蛋,眉似弯月,一双眼睛,好似湛蓝的湖水一般,肌肤雪白,长得甚是美丽。走到陈靖仇身前,双颊晕红,神色腼腆,低头行礼,道:“公子!您的房间在楼上,请随我来吧。”声音甜美,说罢转身上楼去了。
陈靖仇也跟着走到了楼上。那少女引着陈靖仇到了客房里,说道:“这房间虽然简陋了些,但我平日都用心打扫过,希望您能够满意。”陈靖仇看那客房,虽然无甚摆设,床榻陈旧,但甚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那少女看陈靖仇不答话,脸色微红,道:“客官,您,您是不满意吗?”
陈靖仇忙转过头来,笑道:“不错,这儿挺好的!”那少女脸上浮现一丝红晕。陈靖仇细看那少女,她的头发竟也白得像雪一样,挽着两个小发髻,好似北极来的仙女。虽出身农家,但却有出尘之姿,洁如白玉。陈靖仇问这少女的名字,那少女答道自己叫于小雪。陈靖仇忍不住好奇,道:“我想冒昧的问一下……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
于小雪脸上惊诧,道:“啊!我……我这是天生的,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满头都是白色的头发了。”
陈靖仇道:“原来是天生的,很特别……”话正说到一半,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孩童的哭闹声。于小雪忙道:“对不起!那是我弟弟……他的脚有些不太方便,大概是又摔倒了……”陈靖仇道:“那你赶快去看看吧!万一跌重了,那可就不好!”于小雪歉然,躬身道:“吵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先告退了!”说完急忙转身下楼去了。陈靖仇也觉得特别疲累,关上房门,翻身倒在木榻上,一会便沉沉睡去。
陈靖仇连日奔波,甚感劳累,不禁多睡了会。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翻身下楼,整个客店却空空荡荡,仅有几个住店的客人,正聚在一块闲聊。也没人过来招呼,掌柜的也不知上哪儿去了。陈靖仇微觉奇怪,腹中饥饿,只好自己盛了米饭,独自吃了起来。饭后信步走到木桥前,那桥上仍有村民拦住,只好又踱回村里来。见村西头一间生药铺,门前地上晒满了新收的药材,两人正站在生药铺门前,窃窃私语。陈靖仇缓步过去,走近一看,一位是普通村民打扮,另一位白发老者,却正是那客店里的老翁。
陈靖仇从他们身旁走过,依稀听老翁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抽到她也是没办法的。”那村民叹道:“哎!但她不牺牲,全村人都没好日子过……”陈靖仇心中疑惑,转身走入药铺里来,见一群村民,围在药铺大厅之中,伸手乱指,纷纷议论。人声吵杂,人群中间,却隐隐有哭泣之声。
陈靖仇挨入人丛里,却见一位农家妇女打扮的人,跪在地上,双目落泪,向众人泣道:“求求各位……大家……大家行行好!”一句话噎住了,说不下去,喘了几口气,又哭道:“大家行行好……我们就……就这个女儿……”悲痛欲绝,双目一翻,几欲晕去。身旁一位乡医打扮的中年男子,忙过来扶住,也是双目含泪,表情甚是哀伤。一个少女扑到他的怀中,大声哭道:“爹爹!我不要死,我不要!”
众村民交头接耳,围得水泄不通,吵嚷喧哗。那郎中抱着女儿,双手颤抖,轻拍着她的背心,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忽然走出一驼背老妪来,到那郎中跟前,嘶哑着声音道:“大夫,抽签的办法,也是当初由您和村长,一块提出来的!大伙也同意!现在轮到了你们的孩儿,你们总不能反悔吧?”另一名村妇附和道:“是啊!大夫……前年我家女儿不幸被抽中了,我也是含泪交出了她,什么话也没说……”一村汉喝道:“当初抽签也是您提议的,现在怎能自己反悔呢?”那少女跪倒在地,抱着郎中的双腿,哭喊道:“爹……娘……我不要死!”郎中还在犹豫不决,几个村民摞起袖子,上前几步,抓住少女的手臂,就要将少女拖走。那妇人爬在地上,大声哭闹,死死抱住少女的双腿不放。场面登时乱成一团,将陈靖仇硬生生挤了出去。
陈靖仇走出生药铺,低头思虑一会,恍然大悟,暗道:“可恨!原来这村里为了祭祀河神,每年都要找一个少女来当祭品!”心道:“我得想个法子救救那个小姑娘。”
转身来到村前的空地上,连问数人,谁知那些村民都似铁石心肠一般,不是怕得罪河神,就是让陈靖仇别管闲事,竟无一人肯帮忙。陈靖仇转了半天,满头大汗,心中憋着口闷气,只得走回客店里来。刚到门前,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柱着拐杖,正在门边哀哀痛哭。陈靖仇心情不好,走入客店,在门边的几案旁坐下,倒碗茶喝了。看到老翁已经回来,便开口问道:“老伯,怎么回事,客店外那孩子哭得好伤心啊!”
老翁走了过来,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唉!小客官……您都还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靖仇奇道:“哦?老伯请不吝见告。”
老翁续道:“她的姊姊,也就是昨天给你带路的那位白发小姑娘,刚才突然跑去对村长说——她愿意替大夫的女儿去给河神爷当祭品!”
陈靖仇一惊,放下茶碗,还未答话。那孩童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入店里,扶着拐杖,向老翁哭道:“都怪我不好……昨晚我和姊姊闹别扭,怪她以前没有好好给我医治双脚,才害得我变成这样子……”
老翁道:“傻孩子,你当年生病时,你姊姊可有多着急哪!唉……还不是因为钱不够,那个势利的大夫不肯替你医治,你的双脚才会变成这样!”
那孩童低下头,呜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翁责备道:“既然知道,昨晚你还对你姊姊胡言乱语!你说她怎会不伤心哪!你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会突然想去寻死!”脸色愤怒。
那孩童道:“对不起,贺老伯!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老翁转过头去,叹息一声,沉吟不语。
陈靖仇看那孩童哭得伤心,心中不忍,心意已决,问道:“老伯,你们那个祭祀河神爷的祭典,是什么时候举行?”
老翁道:“应该是明日一早……”忽然想到了什么,接口道:“但外人一律不许过去。”
那孩童转过头,急忙问道:“大……大哥哥,你愿意去救我姊姊吗?”
陈靖仇点点头。
老翁道:“小客官,你的心地很好,但是不会有人理会你的。何况你就算救回我家小雪,村人怕河神爷生气,照样会用别家孩子献祭!”
那孩童撇下老翁,挣扎着走到陈靖仇身边,哀求道:“求求您,大哥哥……您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姊姊!”
老翁喝道:“小朔!不准再说了!”转过头,顿了顿,对陈靖仇道:“小客官,你就当作没这回事,回房早早歇息去吧!”
小朔哭喊道:“贺老伯,你竟也对姊姊见死不救!我不要再理你们了……”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哭出门去了。
贺老伯叹了口气,道:“唉……小朔这傻孩子,难道我就不和他一样心如刀绞,我养了小雪这么多年,这孩子又如此乖巧体贴,我怎会不心痛!”摇摇头,转入后堂去了。
陈靖仇站起身来,跟着走出客店,来到村前的空地上,左右顾盼,望见小朔站在村南树林下,正在独自哭泣。陈靖仇走上前去,说道:“小弟,别伤心了!”
小朔见到陈靖仇,更是悲伤,跪下哭道:“求求您!大哥哥……一定要救我姊姊出来……”
陈靖仇伸手扶起,安慰他道:“放心,我本来就有这打算,我一定会阻止他们!”
小朔拭试眼泪,问道:“大哥哥……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愿意去救我姊姊?”
陈靖仇点点头,答道:“嗯!是的!但我不知道献祭的地方在哪儿,你能告诉我吗?”
小朔答道:“姊姊被送到月河河洞去了——以前他们都是在那儿举行祭祀河神爷的仪式的!”
陈靖仇问道:“月河河洞在哪儿?”
小朔伸手往西边一指,道:“沿着这片树林,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大哥哥,我的腿脚不方便,那儿的路很不好走,不能陪您一道儿去……但是大哥哥,求求您一定要把我姊姊救出来!”
陈靖仇道:“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陈靖仇别了小朔,结束好衣带,把铁剑插在背上,沿着树林的小路,向月河河洞赶去。不多时天色已黑,那树林极是茂密,月光几乎也难透下来。怪鸟嘶叫,呼啦一声,窜出树梢。黑色的树影,斑斑驳驳地印在地上,微风掠过,就像一张张古怪的脸庞,好似在狞笑一般,形态可怖。倏忽月光被浮云所遮,夜色朦胧,林中好似有千百个人影,紧紧跟随在后,一片诡异,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陈靖仇心想,需得快些赶上他们,不要误了大事才好,提一口气,放开脚步,向前急奔而去。明月西斜,陈靖仇已穿过密林,远远望见林子尽头的山壁上,有一巨大的洞口。陈靖仇奔至洞前,心道:“这一定就是月河洞了。”砍下树枝,取出火折,做了一个火把,提起精神,走入石洞中去。那石洞极深,洞内岔道众多。陈靖仇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岩壁,慢慢往里行去。只觉洞内阴气森森,极为潮湿,不时能看到一些毒虫,攀爬壁上。
走出不远,只见前方又闪出几条岔道来。陈靖仇察看了一番,捡了向着地底的一条道,逐步往前摸索行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觉道路越行越低,过不多时,头顶上的石壁已开始往下渗水,脚下的石面也越来越滑。路上接连出现岔道,徘徊片刻,又耽搁了一些时间。
再行片刻,转过一个拐角,突见前方射出一丝光亮。陈靖仇走上前去,伏在石后,探头一望。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个巨大的岩洞中,洞旁设了祭坛,透过人缝,依稀可见地上露出一个大洞,地洞的旁边,绑着一个少女。几个村民正在收拾祭品,看样子祭祀的仪式已完,正准备回村。陈靖仇走上前去,数个村民提着绳索,正要把于小雪仍进洞中。陈靖仇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喝道:“住手!”
那群村民一惊,回头一望,见是个少年,出声喝骂,手上不停,径把于小雪推了下去。陈靖仇大骇,相距尚远,中间又有村民档住,相救不得。那群村民祭祀完毕,抬起酒肉,一哄的都走了。陈靖仇跑到地洞边,俯下身去,喊道:“小雪姑娘!小雪姑娘!”只听回声远远传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陈靖仇心道:“可恶!我得下去救她!”跑到祭坛边,拆了幡布,和竹杆捆作一团,点作火把。右手举了,回到地洞边上,纵身跃了下去。那地洞极深,陈靖仇只听耳旁呼呼风响。隔了半晌,方才啪的一声,纵到了洞底,只觉脚下柔软泥泞,衣衫全被泥水溅湿。所幸火把未灭,借着火光一看,原来那洞底竟是一条暗河,水深及膝,水下是全是柔软的淤泥。
陈靖仇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见于小雪倒在暗河旁的软泥里。陈靖仇走过去,拔出长剑,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问道:“小雪!小雪!你还好吧!”
于小雪缓缓抬头,满脸诧异之色,道:“啊……怎么是你?”
陈靖仇将她扶起,到河岸高处坐下,道:“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于小雪道:“你,你从洞口跳下来……这里很危险啊!”
陈靖仇道:“没关系,我好歹也学过一些武艺,应该能对付得了那妖怪的!”
于小雪道:“妖怪……你,指的是河神大人吗?”
陈靖仇抬起头,道:“什么狗屁河神大人?我敢肯定那是妖怪,哪有神仙要用活人来祭祀的?”
于小雪心中迷惑,道:“可是,可是河神大人……他怎么会是妖怪?”
陈靖仇微有怒色,负起双手,道:“你们村中每年都要牺牲一名少女,来祭拜河神,而且都是一去不复返,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虽然是路过,但遇上这样的事,就不能坐视不管!”
于小雪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但……但是河神,河神大人……他会惩罚我们全村的。”
陈靖仇回过头,道:“所以,你们村就每年找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女孩,用她的性命,来换得村中一时的平安,是不是?”
于小雪低声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陈靖仇听得,忙俯身下去,笑道:“哎呀!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在骂你,我是在骂你们村里那些大人,又不是责备你……不然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救你呢?”
于小雪道:“对不起……我……”
陈靖仇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赶快离开这吧!”
陈靖仇扶起于小雪,正要离去,突然一声闷吼,从暗河上游远远传来。于小雪惊道:“河……河神大人……”陈靖仇道:“别怕!有我在!”火光映照之下,一阵大浪,向下翻涌袭来,须臾已到跟前。陈靖仇忙扶着于小雪向高处闪避。
浪涛卷过,一头通体碧绿的鲛精浮出水面,身长数丈,重逾千斤,背上满是斑驳的花纹,长须利齿,正在嗅着水里的气味。陈靖仇唰的拔出长剑,挡在于小雪身前。那鲛精好似发现了两人的踪迹,慢慢向陈靖仇和于小雪转过头来。
陈靖仇纵身一跃,跳到对岸,哈哈大笑:“什么狗屁河神!原来是一头鲛鱼精!”那鲛精果然扭回头,面向着陈靖仇,怒目瞪视。陈靖仇拾起一块圆石,朝鲛精飞掷过去,砰的一声,正打在那鲛精头上。鲛精晃晃脑袋,心中愤怒。陈靖仇又是几块飞石,砰砰数响,都砸在鲛精身上。鲛精疼痛,怒极而嘶,蜷起身子,蓄足力量。陈靖仇不敢懈怠,全神贯注,举起铁剑,摆开架式迎敌。鲛精巨尾忽然掀起一道巨浪,向陈靖仇猛拍过来,势大力沉,猛恶无比。眼看就要拍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靖仇长剑突然向前递出,嗤的一声,直刺入鲛精的尾巴里。鲛精负痛,扬起尾,在河中乱拍,掀起一阵巨浪。
波浪卷处,忽听“啊!”的一声惨叫。陈靖仇心中一惊,暗叫:“不好!”看那于小雪时,已被浪涛卷入暗河中。
陈靖仇纵身一跃,飞身相救。那鲛精的巨尾忽然带起浪头,向半空横扫过来。陈靖仇眼前一花,闪避不及,砰的一声,被重重打在小腹上,向后飞出,摔在岩壁上,浑身疼痛。鲛精腰一摆,回过身,向于小雪猛扑过去。陈靖仇大叫:“小心!”顾不得疼痛,扑上前去,挥剑往鲛精身上连砍。巨鲛猛甩尾巴,挡开陈靖仇,瞬间便将于小雪卷入长舌之中,正要开口撕咬。忽听得闷雷般的一声吼叫,那鲛精将头一甩,把于小雪直贯出数丈之外。
于小雪摔在一片碎石上,立时晕去。那鲛精满口鲜血,不住嘶叫,长舌竟然断在一旁。陈靖仇不及细想,连忙挺剑冲上,剑影横斜,人影翻飞。那鲛精抵挡不住,身上连中数剑,口中早已受伤,血流不止,水面皆红,渐渐力不能支。陈靖仇欺进身去,飞身跃起,自上而下,一剑刺入鲛精背中。鲛精负痛,嘶叫一声,巨尾急拍,掀起数道浪花,顺着暗河中的水流,向下游急窜而去。
陈靖仇记挂于小雪的伤势,撇下鲛精,提了剑,奔到于小雪身边。俯身察看了一下,所幸于小雪受伤不重,只是晕了过去。陈靖仇到暗河里捧了些水,洒到于小雪脸上,过了一会,于小雪方才悠悠醒转。陈靖仇小心将她扶起,问道:“你没事吧?”
于小雪坐在地上,看看四周,道:“刚才是怎么了……河神大人呢?”
陈靖仇插剑回鞘,笑道:“还河神大人,你们那位河神大人,其实只不过是一只鲛鱼精而已——刚才已经被我打跑了!”
于小雪想了一会,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陈靖仇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中疑惑,道:“不过,刚才也真怪……那鲛精不是要把你吃了吗?怎么后来又撒口将你甩出去了?”
于小雪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陈靖仇沉吟片刻,道:“嗯!没事就好,你一定吓坏了吧!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再离开这里。”
陈靖仇转身看了周围地形,想起一事,问道:“小雪姑娘,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要寻死,当什么河神祭品?”
于小雪低下头,道:“我……我,其实心里也好害怕。”
陈靖仇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于小雪神色忧伤,隔了一会,道:“因为……我觉得弟弟好可怜,所以……我想……如果我答应代替大夫的女儿,也许大夫……大夫他会感激……愿意帮助医治弟弟的脚。”
陈靖仇道:“就只为了这种缘由,你就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
于小雪道:“昨天晚上,弟弟因为双脚不能走路,心里难过,偷偷在哭泣……我看了心里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几年前,弟弟生病发高烧,因为我没钱替她医治,才害弟弟的脚最后残废了,都是我害的!”眼角滚落几滴泪珠。
陈靖仇安慰道:“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啊!你们的父母亲呢?”
于小雪眼中淌下泪来,低声道:“我小的时候,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后来被官府征去打仗,再也没有回来。最后就只剩我和弟弟相依为命。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满头白发,才给全家带来了厄运!大家都要赶我走,幸好开客店的贺老伯可怜我们俩,收留下我们,在他客店中帮忙……”
陈靖仇道:“别难过了!其实我觉得你的头发像白雪一样,真的很好看!”
于小雪脸上一红,道:“我的白发,怎么可能会好看?……”
陈靖仇道:“真的很好看,都是你们村里的人自己想得太多了,才编出这种说法来!”于小雪低下头。
两人又坐着休息了一会。陈靖仇站起身,道:“好了!这洞顶太高,我们得另外想个法子出去!”扶起于小雪,举着火把,顺着暗河,在前探路,一直往下游走去。于小雪紧紧跟随在后。过不多时,火把熄灭,四周一片漆黑。陈靖仇拉着于小雪的手,顺着水流,两人慢慢向前摸索而去。行了半日,眼前突然透出一丝光亮。两人朝着亮光的方向,再向前行出十余丈,前方终于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口的大半被水淹没,暗河的水从洞口下方汩汩往外流去。陈靖仇拉着于小雪,扶着洞壁,走入水中,一步步慢慢挨出洞来。眼前一阵明亮,洞外近岸处水流潺潺,正是月河溪边。陈靖仇和于小雪上得岸来,都是松了一口气。
陈靖仇倒在岸边草地上,浑身衣衫湿透,晒着太阳。于小雪坐在一旁,瞥见陈靖仇左臂之上,有一道数寸长的伤口,殷红如欲滴血,忙问道:“您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陈靖仇转过脸,笑道:“我叫陈靖仇,别您不您的了!你就叫我阿仇吧!这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于小雪脸上一红,道:“陈,陈哥哥!我学过一些疗伤的方法——小的伤还是可以的,我给您看看吧!”
陈靖仇看她脸色诚恳,道:“好吧!”坐了起来,伸出左臂。于小雪俯身过去,低头仔细察看一会。走到溪岸上,寻了一些草药,用溪水浸湿,再揉烂了,又回到陈靖仇身边。将草药在伤口上敷好,撕下衣角,包扎了几圈。陈靖仇只觉伤口上一阵清凉,疼痛瞬间消失了大半。笑道:“没想到你的医术这么神奇,你是不是也学过疗伤的方法啊?”
于小雪脸红道:“不,我从来没学过什么医术!我只能治些小伤,弟弟的脚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真是好没用!”
陈靖仇道:“那我来教你一些治疗的方法吧!也许对治疗你弟弟的脚,会有一些帮助。”
于小雪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就怕我学不会……”
陈靖仇道:“没关系,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啊!”遂将一些治病疗伤的简单法门,传授给于小雪。哪知于小雪天资极其聪颖,陈靖仇花了将近一月才学会的东西,于小雪只花一个时辰,就已领悟了七八分。陈靖仇微觉诧异,又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功夫,于小雪也一一记忆在心。
陈靖仇赞道:“真看不出来,你的天份这么好,这些东西,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呢。”
于小雪忙道:“不,陈哥哥,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真的很没用!”
陈靖仇道:“你别太谦虚了!你真的很聪明!”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这还有一个以前师父给我的铁环,就送给你吧!你可以用它当做防身的武器。”于小雪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陈靖仇和于小雪在溪岸休息了一会,缓步走回月河村里来。刚到村前,忽听村里传来一阵哭喊之声。陈靖仇不知何事,连忙奔到村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于小雪跟了上来,也是惊异万分,啊的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满地尽是鲜血,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村前空地上,许多尸体四分五裂,手脚散落一旁,血腥至极。陈靖仇急忙奔到一具尸体跟前,蹲下身子察看,只见几条寸余宽的伤痕,从头颈部直划至大腿,伤口上血迹未干。于小雪三两步奔回客店,只见客店门前,横卧着两具尸体,一老一少,走进一看,竟是贺老伯和弟弟小朔。整个地面被鲜血染得通红,门上也满是飞溅的血滴。于小雪扑倒在地,抱起小朔,哭道:“小朔!贺老伯!你们……你们都是怎么了……别……别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泣不成声。陈靖仇走了过来,俯身解开贺老伯胸前衣襟,只见前胸一片淤黑,肋骨尽断,整个衣襟沾满鲜血。陈靖仇心中大惊,一时想不出谁竟然有如此神力,能这样致人死命。安慰于小雪道:“别太伤心了,小心哭伤了身子!”
正在这时,小溪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陈靖仇提起铁剑,飞奔过去。刚到溪前,不禁大吃一惊,那头鲛精不知何时已到了小溪边,匐岸边的草地上,正使劲咬住一位村妇的右腿,来回撕咬。那村妇倒在地上,放声哭喊,不断尖叫,双手向前乱抓。身前十来个村民,手提棍棒,已被逼到溪边,脸色惊惶,眼睁睁看着村妇即将丧命,谁也不敢上前相救。
陈靖仇怒喝:“畜牲!不得害人!”抽出铁剑,飞身跃起,长剑递出,一招横剑摆渡,数道银光同时激射而出。那鲛精闪避不及,转瞬间身上就被连刺了七八剑,鲜血淋漓,草地尽红。忙松口弃了妇人,突然转身,杨起巨尾,向那些村民疯狂横扫过去,势若猛虎。那些村民吓得目瞪口呆,双腿酸软,浑身动弹不得,眼看鲛尾扫到,就要被掀入湍急的溪水之中,死于非命。陈靖仇大骇,抛掉铁剑,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凝力右掌,向前猛击,砰一声闷响,鲛精浑身震颤,登时血肉横飞,裂为千百块碎肉,四散飞起,散落入小溪中去了。整条月河溪,尽被染成血红之色。
陈靖仇拾起铁剑,回过身,正要去找于小雪。却见那群村民,手提棍棒,慢慢围拢上来,堵住道路,群情激愤,满脸怒火。陈靖仇团团作揖,道:“对不起!各位……我……”
一老妪走出人群,心中愤慨,骂道:“都是你!你自作主张,才害死了村里十几口人!”陈靖仇一呆。另一个村汉戟指骂道:“你,你还我妻子来!你还我儿子来!”作势就要冲上去和陈靖仇拼命。陈靖仇心下歉疚,不知该说什么好,道:“我……我……”村叟喝道:“滚!滚出我们村去!别站在这儿!”那些村民听了,齐声附和,大声嚷道:“对,马上滚!快滚!”
于小雪听到喊声,急忙擦干泪珠,忍住悲痛,走了过来,站在陈靖仇身边,向着众村民哀求道:“大家,大家别这样。陈哥哥……这位陈大哥,是为了救我们村,才去杀妖怪的……”那老妪打断于小雪的话,喝道:“哼!小雪!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村汉道:“对!既然自愿去当祭品,又不愿乖乖地让河神大人吃掉!都是你,害死了村里的人!”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道:“对!对!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妖女,是你害了全村!”于小雪呜咽道:“我……”一村汉横过木棒,喝道:“赶走他们!赶他们走!”那群村民大嚷大叫,就欲提着棍棒冲上。陈靖仇心中愤慨,转过身,道:“我马上走!不劳你们费心!”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上桥去。
于小雪跪在村民面前,急道:“陈哥哥……”那些村民喝道:“妖女!你也一起滚啊!你还赖在这干嘛!你这害人精!滚!快滚!”于小雪不知所措。村民们举起木棍,慢慢拢上前来,把于小雪逼到了溪水边,齐声骂到:“滚!快滚!永远都别回来!”
于小雪无奈,只好走到木桥上,眼看着众村民骂骂咧咧地回村而去,凉风拂过,身上一阵寒冷,跪倒在地,不禁掩面而哭。陈靖仇走回于小雪身旁,心中内疚,道:“对不起!小雪,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于小雪哭道:“不!我真的是大家说的祸星,是我害了大家……对不起!小朔,还有贺老伯……都是我害死你们的!对不起……”
陈靖仇大声道:“不!不对!你弄错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错的人是我!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小雪道:“可是……我……”
陈靖仇柔声道:“你心地善良,为了你的弟弟和大夫的女儿,连自己生命都可以牺牲——是我太疏忽大意,连累了你……”
于小雪道:“可是……”
陈靖仇伸手将她扶起,道:“别自责了,小雪,你真的没有错!你今后也无家可归了,将来打算怎么办呢?”
于小雪道:“我,我也不知道……”
陈靖仇沉吟一会,道:“既然这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和我一块去救我师父?”
于小雪道:“和您……一起?”
陈靖仇点点头,道:“嗯,等救出师父后,我再求他收你为徒,这样你不就有个安身之处了!”
于小雪低头道:“可是,可是这样……可以吗?”
陈靖仇笑道:“别担心!你天份这么好,师父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小雪道:“可,可是!我担心,我会给您带来恶运的……”
陈靖仇道:“恶运!恶运……那还不都是你们村里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我才不信这一套!”
于小雪想了一会,实在无处可去,只得点点头。
陈靖仇道:“等一会,我们就要前往西北方的雷夏泽……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月河村了!我在对岸等你……等你平静一些我们再出发吧!”说着过桥而去。
于小雪跪在桥上,独自哭泣了一会。站起身,高举双手,抚在口前,喊道:“再见了……月河村!我的故乡!再见了……小朔!再见了……贺老伯!再见了……爹和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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