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仇和于小雪离开了月河村,向北行去。沿路之上,陈靖仇经常高谈阔论,讲些自己和师父过去的事,让于小雪不致过于伤心。空闲时则抓紧修习陈辅教授的武功,除此之外,也时常点拨一下于小雪的防身术。
不数日间,已到雷夏泽畔。只见碧波浩荡,远山接天。岸旁一带垂柳,亭亭而立,柳枝拂水。细雨点花红,风景如画。
于小雪踏着绿草,缓步走到岸边,叹道:“好美的风景啊!”柳树下几丛小花,随风轻摆,芬芳馥郁。
陈靖仇极目远眺,顿觉得心中舒畅,抬起头,随口吟道:“芳草伴青山,云影入湖心;风飘鹤鸣远,庐屋孤梦沉。”
于小雪道:“陈哥哥,你在念什么?”
陈靖仇笑道:“没什么!我随兴乱作的诗。”
于小雪奇道:“陈哥哥还会作诗,好厉害!”陈靖仇笑而不答。于小雪道:“其实我也听不太懂,不过听起来,让我觉得心里很舒服!”
陈靖仇望着湖面,道:“是吗?师父最讨厌我作诗了,每次我一作,他就责骂我,说我们以前陈朝,就是因为大家都沉溺于诗词歌赋,所以国家才会灭亡!”
于小雪道:“啊!对不起,我想起来了……陈哥哥曾跟我说过,说你是以前南方陈国的后代。”
陈靖仇摇头道:“算了!我最讨厌这个身世了,师父对我期待很深,要我去承担什么复兴陈国的重担。”抬头望着天空,道:“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游览各地的美景,然后高兴时再作上几首诗!”说完,环顾湖面,眉心微蹙,道:“雷夏泽这么宽,怎么才能找到公山师伯呢?”
于小雪道:“我们顺着岸边走,沿路再打听吧。”陈靖仇点点头。
两人绕着湖岸行去,逢人便打听公山师伯的住所。但打听了好几日,就如石沉大海,竟没一人听说过公山先生,更别说知道他住哪。陈靖仇心中沮丧。于小雪道:“陈哥哥,别灰心,我们再找找,或许马上就能找到了。”两人当晚在湖畔歇了。
第二日清早起来,再继续前行。寻到午后,仍是没有任何头绪。此时正是春夏之交,路上暑热难当。陈靖仇走得大汗淋漓,于小雪也是十分疲累。两人远远望见前方一片树荫,忙跑过去坐了下来。
陈靖仇掏出羊皮水袋,递给于小雪,道:“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坏了,先喝口水。”
于小雪接过水袋,见袋中水已不多,心中犹豫。陈靖仇道:“你先喝吧,我不打紧,一会再到湖边盛去。”
于小雪细细呷了一口,递了回来,道:“陈哥哥,我喝过了。”
陈靖仇提着水袋,刚要喝下,忽道:“小雪……你这些日子来,你跟着我东奔西跑,是不是觉得很累?”
于小雪忙道:“不,我不累!我觉得这些日子……很开心!”
陈靖仇笑了笑,咕嘟几口,便喝光了袋中凉水,说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到湖边再盛些水来。”
于小雪道:“嗯!你快去快回!”
陈靖仇把水袋系在腰间,穿入一片树林,往湖边走去,哪知越走那树林越密,渐渐不见日光。陈靖仇回头一望,不辨来路,已迷失其中,只好一步步往前探。行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方才穿出树林。眼前一亮,已置身于湖心的一个半岛之中,游目四顾,三面皆是湖水。
陈靖仇取下水袋,盛满了清水,转过身来,望望身后的密林,左右徘徊,眉头一皱,正不知怎样走回去,忽见北边密林中,几缕青烟缓缓从树梢顶上升起。陈靖仇心中一喜,暗道:“那儿应该有人家,我何不过去问问?”
顺着烟雾升起的方向,拨开荆棘,向前摸索而去。行出数十丈远,走出林来,却见前方竹荫森森,一条小道隐现其中。陈靖仇顺着小道,向前走去,转了数个弯。前方隐出一间草舍,深藏树荫之中,一缕炊烟从房顶缓缓升起。陈靖仇拐过竹篱,来到柴门前,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只听屋里应道:“是谁啊?”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位老婆婆,但话音底气十足,字字有力。
陈靖仇躬身道:“晚辈误入林中,闯到贵处,想请问出林的路径?”
草舍的木门呀的一声打开,走出一位两鬓微白的老妇人来,身着灰布衫,脸色紧绷,双目寒光逼人。陈靖仇走上前去,隔着篱笆,行了个礼,道:“晚辈误闯贵地,还请您多多包涵!”
那老妪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陈靖仇,上下打量,只看得陈靖仇浑身不自在。忽然哼了一声,喝道:“宇文拓那狗贼派你来干什么?”
陈靖仇奇道:“宇文拓?什么宇文拓……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老婆婆冷笑道:“哦?那你到这来干什么?到底有什么阴谋?”
陈靖仇还来不及回答,那老妪身形一闪,快如闪电,已跃出篱外,瞬间便已欺到陈靖仇身侧,挥掌就向陈靖仇背上击去。陈靖仇不及细想,右手一架,侧身闪避。那老婆婆脚步一错,右手一翻,跟了上来,后发先至,一把拿住了陈靖仇后颈,顺势向上一提。
陈靖仇脖子一阵酸麻,全身软瘫,双足离地,竟被提到半空,动弹不得。老妪却微微一惊,已知陈靖仇的武功底细,松手将他摔在地上。
陈靖仇背上疼痛,刚要开口说话,屋中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问道:“阿寒啊……发生什么事了?”声音老迈,虚弱无力。
阿寒道:“没事!铁哥……只是一个误闯到林中来的孩子。”
那屋中的老人说道:“阿寒,你把那孩子……带进来吧!”老妪犹豫了一下,伸手把陈靖仇提起,如提三岁孩童,陈靖仇竟无丝毫还手之力。老妪走入草舍,转入西面的一间屋里。草屋并不宽敞,窗下设一张竹榻,一个须发尽白的老翁,平躺在竹榻之上。那老人连忙打个手势。老妪会意,放下陈靖仇,拉过一床被子,将那老翁扶起,靠在被上。
那老翁脸色赢瘦,骨骼突起,向陈靖仇打量一会,咳嗽数声,问道:“孩子,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你师父是谁?”
陈靖仇道:“我,我师父姓陈。”
那老翁微微诧异,道:“你刚才所使,如我没猜错,应是鬼谷之术,对吧?”
陈靖仇点点头。老翁叹道:“我和你师父已有一十六年没见面了,你应该就是当年稷业师弟,牺牲自己孙儿,救出的陈国小少主是吗?”原来陈辅表字稷业。
陈靖仇听了这话,心中又惊又喜,忙问道:“请问!您……您是公山师伯吗?”老翁点点头。
陈靖仇扑通跪倒在地,磕头有声,哭道:“公山师伯!师父……师父他……”
公山铁道:“你先起来,慢慢说……”陈靖仇含泪站起。
公山铁转过头,指着老妪道:“这是你师伯母。”陈靖仇转过身去,跪下拜了几拜。阿寒右手一扬,已将陈靖仇轻轻托起。陈靖仇站直身子,抹干眼角的泪水。
公山铁道:“你方才说……你师父怎么了?”
陈靖仇遂将陈辅被困一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公山铁听完,长长叹了口气。
陈靖仇道:“师伯……师父命在旦夕,求您一定要去救救他!”
公山铁缓缓摇头,叹道:“这魔兽饕餮乃是上古妖物……要救你师父,只有重新将它封入那把神镜之内……”
陈靖仇道:“请师伯一定要救救师父!”
公山叹息了一回,望着窗外,隔了半响,方才转过头来,道:“孩子啊!要镇住那妖物,除了要借助于那只神镜之外,还需耗掉大量元神之力……如在几年之前,老夫尚可应付。但如今……”话到一半,连声咳嗽起来。
陈靖仇道:“师伯!您怎么了?”
公山铁道:“孩子……老夫两年之前,身受重伤,腑脏为黄金剑气所创,至今未能除去……老夫现在是病弱之身,是有心无力啊!……”
陈靖仇心中一惊,道:“师伯……”
公山铁叹道:“孩子,老夫实在对不起稷业师弟和你!”随即剧烈咳嗽起来。阿寒走过去,在公山铁背上轻轻拍打。公山铁右手捂胸,咳道:“别担心老夫!”缓了一会,续道:“你师父是用冰丝之法,将自己与饕餮共封洞内——所以应至少能维持一载之性命。这段时间,你可去寻访其他高手……倘若天佑稷业,你师父或可得救!”
陈靖仇心中一凉,过了良久,方道:“师伯!那,我应该到哪去寻找其他高手呢?”
公山先生闭目不语,隔了良久,道:“天下能勉强打败饕餮之人,本已寥寥无几,老夫确是不知!”
陈靖仇失望至极,垂下了头,默然无语,想到师父十六年来,含辛茹苦地养育自己,不禁淌下泪来。
阿寒走了过来,抚摸着陈靖仇的头,道:“铁哥,你为什么不告诉这孩子那个方法?”
公山铁道:“阿寒!你别说笑了!这孩子……可是稷业师弟,当年牺牲自己孙儿才救出的陈国少主!我岂能……岂能让他冒此大险!”说完又咳了起来。
陈靖仇抬起头,道:“师伯!只要能救出师父,不论什么方法我都愿意试!”
公山铁道“那太危险了!你不需要知道……”
阿寒转头道:“你自己现在,都只剩半条命!事到如今,还逞什么强,为什么不让这孩子试试?”
公山铁连连摇手,道“不!不行啊!阿寒——这孩子可是稷业未来的期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稷业师弟!”
陈靖仇道:“师伯!为了救出师父!不管多危险,我也不怕!”
公山铁转过头,道“这件事谁都不要再提了!阿寒,你带他下去休息吧!”阿寒见公山铁心意甚坚,不敢再说,只得带着陈靖仇走出房间。
两人来到草厅上,阿寒端上一碗米饭,上面铺着各色新鲜蔬菜,陈靖仇举着竹筷,呆呆望着饭碗,哪里吃得下半口。阿寒看他心神不属,轻轻叹了口气,把陈靖仇带到茅屋东边的房里。陈靖仇心情不好,倒在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于小雪座在床前,脸上露出微笑。陈靖仇翻身坐起,道:“哎呀!我竟忘了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于小雪转过脸去,陈靖仇瞥见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浅红色的伤痕,道:“啊!你怎么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于小雪道:“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陈靖仇翻身下床,拉过于小雪的手臂,只见上头青一块,紫一块。于小雪急忙缩回手,说道:“该吃饭了,你快过来吧。”说着向外走去。
陈靖仇洗漱了一下,先到西边屋里向公山铁行了礼。然后走到草厅上,只见桌上已经摆下了几样油嫩的蔬菜。陈靖仇问师伯母好,阿寒道:“来,你们俩快坐下。”
陈靖仇在旁边坐了,于小雪也挨着坐下。
阿寒道:“你们都饿了吧,不必客气!快吃吧。”
陈靖仇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道:“师伯母,您做的饭菜真好吃!”
阿寒道:“师伯母和你这位小姑娘的手艺相比,那可差远了,这些饭菜都是她做的。”
于小雪脸上一红,道:“不,我怎能跟大娘的手艺相比!”
阿寒叹气道:“今早我到林子东边的菜地里浇菜,看到这可怜的小姑娘晕倒在菜地旁,满身是伤,所以把她带了回来。”
陈靖仇惊道:“小雪!你,你连夜到林子里来找我了?”
于小雪点点头。
阿寒道:“人家为了找你,不知受了多少苦!”于小雪低下头去。陈靖仇看着于小雪,心中感激。
阿寒道:“反正你们已经找到这来了,就先在这多住几日。”陈靖仇本想不住,但又不知该上哪去,只得点头答应。阿寒猜到他的心事,缓缓摇了摇头。
午饭过后,阿寒领着他俩,顺着小道,来到竹林里的一块空地上。陈靖仇不知何意,问道:“师伯母,你带我们到这干什么?”
阿寒不答,在一旁的竹亭子里坐下,道:“靖仇,你把你师父教的鬼谷道术,从头演练一遍,让我看看!”陈靖仇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师伯母所命,只好硬着头皮,走到空地中央,将所学到的功夫尽数使了出来,苦于所学不多,虽然极是卖力,满头大汗,招式还是三两下便告罄。阿寒看了,不住摇头。
原来这鬼谷道术,本是春秋时王诩所创,因其隐居于清溪之鬼谷,自称鬼谷先生而得名。本是纵横韬略,降妖伏魔之书。东汉末年,一位避世高人借用其名,融入金木水火土五象之术,创成一套武功,本为强身健体,祛病延寿之用。但后来发现,这套功夫竟威力无穷。只要练成其中一象,就足可匹敌当世一流高手。倘若练全五象,威力更是难以噫想。遂将其传给后人,以在战乱中自保性命。
但这鬼谷道术,修炼极难,关键在五象相生相克,变幻无穷,要参透其中义理,谈何容易?例如只练水火二象,只须不让水火相克便行,但如五象全练,五象之气生克循环,在体内来回游走,修习的难易可想而知!如不通晓五行生克之理,精悉五脏水火之属,练习时善加导引,便轻易去修习,体内各象气对冲,反伤自身,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像公山铁这样的高手,也只不过习得了其中三象之术而已。
陈辅在教授徒弟时,发现陈靖仇常常心不在焉,心中愤慨,虽然打骂过数回,但仍是不改。无奈之下,仅仅传了他木象之术中最简单的一招,让他自己慢慢领悟,再另择了一些剑法传授给他。
陈靖仇演完,站在当地,躬身道:“师伯母!侄儿演完了!”阿寒走上前去,举起右手,轻轻比划一阵,所出招式和陈靖仇方才练的一模一样,但轻描淡写的使来,威力竟立刻增加了数倍,竹叶纷纷飘落。陈靖仇看得目瞪口呆。阿寒练完,纠正了陈靖仇的不当之处,让他继续修习。陈靖仇不敢懈怠,反复习练了多遍,直至太阳落山,方才回去。
以后几日,皆是如此。陈靖仇此时为了救出陈辅,虽知自己武功根底较差,时间短促,就算苦练也无济于事,但修习时仍是极为认真,进境甚快。把一招叶舞术,练得纯熟,手掌翻飞之际,宛然有风卷落叶之势。于小雪为了不让陈靖仇分心,独自留在草屋里服侍公山先生,整治饭菜,打理得井井有条。阿寒见了,心中也是欢喜。
时光匆匆,疏忽半月已过,这天清晨,陈靖仇刚吃过早饭,便跑到竹林里,独自练了起来。掌影横斜,地上卷起一阵狂风,竹叶漫天飞舞,好似飞花落英。陈靖仇大喝一声,扬起双掌,飞身跃起,猛地拍出。只听咔嚓连声,身周碗口粗的竹子,尽都折断,向后倒去,围成一个大圈。陈靖仇立在圈中,擦了擦脸上汗水。忽然瞥见阿寒站在一旁,忙走上前去,躬身问好。
阿寒微微点头,道:“靖仇!你叶舞术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但要克敌制胜,终有不足!我明日将剩下的木象之术传你。”陈靖仇大喜,连忙跪下磕头。
阿寒让他起来,心中一动,道:“靖仇——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师伯母是敌人,你的性命早已不在。将来务必要注意!”
陈靖仇脸上一红,甚感惭愧,道:“师伯母,师侄下回一定注意!”陈靖仇当日继续苦练,直至天黑,方才回到草舍。
翌日,陈靖仇跟着阿寒,来到竹林的亭子里。阿寒将木象之术的口诀传给陈靖仇。这木象之术,按修习的难易,分为七招——叶舞术、羊筋蚀骨、痴木狂岚、移花接木、青龙云屏、密林斗繁星、秋镰游刃。每招威力逐渐递增,具体功用也不一,修习时必须循序渐进。阿寒念了数遍口诀,陈靖仇心中默默记诵。口诀既长且玄奥,陈靖仇直到了第六遍,方才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
阿寒道:“接下来,我给你讲解应用的法门,练得好坏,全靠你的悟性!你要仔细体会其中精要,务必做到融会贯通,切莫死记!”陈靖仇答应了,静听阿寒讲解,哪知听了半日,那生克之理极是深奥,开头还罢了,但越往后道理越精深。陈靖仇虽凝神苦思,也只明白了不到三成。第二日又到竹林里低头沉思,只感难以索解,进度顿时滞住,以后接连数日都是这样,欲速则不达,心神紊乱,反而更迷惑不解。
这晚,陈靖仇在榻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翻身起来,走到竹林之中。当头一轮明月,地下竹影斑驳。陈靖仇踏着地上的竹枝,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伸手比划,但仍是没有任何进境。不禁心中烦躁,躺倒在草地上,以手为枕,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靖仇朦朦胧胧睁开眼来,天已大亮。忽听脚步细碎,转头一看,于小雪正提了饭篮,朝自己走来,不久已至身旁,道:“陈哥哥,该吃饭了。”说着打开盒盖,取出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饭来。
陈靖仇心中烦闷,实在没什么胃口。于小雪又劝了几次。
陈靖仇不忍拂逆于小雪的好意,只得坐起,端起饭碗,胡乱扒了几口,便将碗筷撇在一旁。于小雪在他身旁坐下,问道:“陈哥哥,你心里不高兴么?”
陈靖仇自责道:“我真是太笨了,鬼谷道术的口诀,我怎么也领悟不了,我真是没用!”
于小雪劝道:“陈哥哥,你别着急!只要用心去想,总会领悟到的。”
陈靖仇叹道:“只怕到我领悟了口诀,师父还不知撑不撑得住?”想到陈辅,不禁垂下头去,黯然神伤。
于小雪劝道:“陈哥哥,你再吃一些吧,可别饿坏了身子!”
陈靖仇不答,躺倒在草地上,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几句口诀,闭目思索起来。
于小雪坐在一旁,听了一会,也跟着思考,忽道:“陈哥哥,你能把所念的口诀,全都告诉我吗?”
陈靖仇停了嘴,心中疑惑,道:“你想要知道这些干嘛?”
于小雪道:“我,我好像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或许能帮陈哥哥解答出来。”
陈靖仇一笑,便把那木象之术的口诀,从头至尾背了一遍。于小雪暗暗记住,心中思考了一会,一一解释出来。
陈靖仇听了,半信半疑,低头沉吟半晌,忽然翻身跃起,倒把于小雪吓了一跳。来回踱步,凝神思考,忽然转回身来,握着于小雪的双手,喜道:“原来如此,我终于弄懂了!小雪,谢谢你,你真的好聪明!”
于小雪道:“我,我解释对了吗?”
陈靖仇道:“大体上都对了,你怎么想明白的?”
于小雪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照着自己的感觉,胡乱说了出来。”
陈靖仇赞道:“你真的好有天份!”又把口诀细想一遍,心中豁然贯通,虽仍有不明之处,但也不是一时能强求的了,不禁喜得连翻几个筋斗。
于小雪道:“陈哥哥,饭菜都凉了,你快吃饭吧。”陈靖仇此时,方才感到腹中饥饿,端起碗,三两口就将饭菜全塞到嘴里,扔下饭碗,跃到林中空地,立刻摆开架势,按部就班地练习起来。
阿寒见陈靖仇短短数日之间,便领悟了口诀,心中惊讶,又感到喜悦,思虑了一会,又将水象之术的流云莿、冰石乱坠、霪雨霏霏、乌雪纷飞、无相如来五招传了给他。
自此以后,陈靖仇每日里勤学苦练,十数日过去,已有小成,将羊筋蚀骨和流云莿两招使得纯熟,虽不能说是出神入化,但也是得心应手,收发自如。
这日来到竹林中,又将那两招演练几遍,数个时辰下来,额头上只微微渗出几滴汗水,与当日刚来时相比,功力已大进了。再练数日,招式威力更强,首尾相顾,攻守兼备,无懈可击,掌风到处,竟能连续将数丈开外的巨竹击倒。
阿寒又教了他导气之法,如此便可将掌力凝于剑上。简单的剑招,也能发出巨大的威力,瞬间毙敌。
如此下来,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已过。陈靖仇屈指一算,陈辅能坚持下去的时日已经不多,心中焦虑,坐卧不安。打定主意,第二日就要向师伯,师伯母告别,不论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能救师父的前辈高人。心中虽知希望渺茫,但也要尽全力一试。如果老天保佑,找到高人,师父尚有一线生机,如在这空等,坐以待毙,则师父有死无生,必然无幸。
当晚吃过晚饭,陈靖仇走到阿寒房前,只见房门虚掩,上前在门板上敲了敲。
只听阿寒在房内问道:“谁啊?是靖仇么?”
陈靖仇应道:“师伯母,是我。”走了进去,只见屋中光线昏暗,几案上点着一盏油灯。阿寒正坐在草席上,缝着衣物,她年岁早已不低,双鬓早白,在昏黄的灯光下缝衣,手指微颤,显得颇为艰难。
陈靖仇借着灯光,望着阿寒慈祥的脸庞,又添了几道皱纹。几次就欲开口,但喉头竟然噎住了。想起自己从小便是孤儿,由陈辅抚养长大,师徒俩相依为命,身旁没有一个女亲眷。有时睡梦之中,也能梦见自己的母亲。但一觉醒来,却手边空空,什么也没留下。也不知为此伤心流泪过多少回。如今虽和阿寒相处不过月余,但她就如慈母般体贴照顾自己。陈靖仇内心当中,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爱待。此时不禁呆在当地,心中一阵伤感,不知该如何开口,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来。
阿寒抬起头,道:“靖仇!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靖仇忽然惊觉,躬身答道:“侄儿想……明日一早,就,就出发。”
阿寒放下手中衣物,道:“你要走了?你还想着救你师父?”
陈靖仇道:“是的,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把师父救出来!”
阿寒叹道:“你这孩子!也难为你——但天下之大,你上哪儿找世外高人去?”
陈靖仇低头不语。阿寒隔了一会,叹气道:“你公山师伯,本可救你师父,可是……”
陈靖仇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因担心公山铁不悦,只好一直憋在心中,此时听阿寒提到,方才敢说出来,道:“师伯母!侄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阿寒道:“嗯,你说吧!”
陈靖仇犹豫片刻,道:“师伯武功这么高强,怎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阿寒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缓缓站起,踱到窗下,道:“两年前,你师伯因为同情老百姓的疾苦,毅然挺身而出,协助他们揭竿起义,反抗朝廷的暴政!不料半路之上,遭到官军血腥镇压——自此受了重伤!从此一病不起!”
陈靖仇疑惑道:“师伯,师伯怎么会被官军打败?他的功夫不是比师父还厉害吗?”
阿寒道:“话到是不错,你师伯精研鬼谷道术数十年,也算得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陈靖仇道:“那,那怎么还可能被人打伤?”
阿寒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恨的是,他所遇到的对手,并不是普通的官军将领,而是朝廷派来的宇文太师!”
陈靖仇奇道:“宇文太师?”
阿寒道:“是的,就是我那天误认为你是他的手下,跟你提到过的宇文拓。那宇文太师的实力,比你师伯高出甚多!当日在乱军之中,你师伯被他重创,侥幸逃得性命。回来后,便卧床不起,从此便再没康复……”
陈靖仇吃惊道:“天下竟然,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阿寒续道:“这宇文太师,便是当今朝廷的国师,身携一把黄金重剑,举手之间,便能瞬息击杀万人——过去,不管规模多大的民乱,只要是由他亲自出手镇压,都是立刻被平定!现在许多人一听到宇文太师之名,肝胆俱丧,马上不战自溃!”
陈靖仇咬牙道:“这宇文太师,肆意滥杀无辜百姓,也太可恨了!”
阿寒道:“你师伯身上的伤,就是因为当初中了这宇文太师一剑,腑脏受损,体内剑气翻涌激荡,至今仍无法祛除所致!”
陈靖仇只听得又悲又怒,咬牙切齿,过了良久,方道:“师伯母,那宇文太师太可恶了,将来我一定要给师伯和惨死的百姓报仇!”
阿寒忙止道:“靖仇,你千万别做傻事。你不知他有多可怕,你师伯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是治好你师伯的病!”
陈靖仇道:“那……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治好师伯呢?”
阿寒道:“要治好你师伯的剑伤,只有我当日所提到的那个方法!可是——”
陈靖仇忙道:“师伯母,求您告诉我吧!”
阿寒沉吟一会,方道:“那把伤了你师伯的黄金剑,据传是中原上古神器之一。所以若要消除它的剑气,也需要上古神器的力量。若能找到传说中,昔日炎帝炼药之神农鼎,以它所炼之药给你师伯服用,就能顺利将黄金剑气驱散!”
陈靖仇问道:“既然是这样,这个神农鼎,现在在哪儿?”
阿寒叹道:“唉……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师伯,不愿让你知道这方法,只身涉险的原因——因为那只神鼎,据说现在正是在宇文太师手上!”
陈靖仇惊道:“什么?”
阿寒转口道:“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师伯母之前为了救你师伯,曾四处查探过那神鼎的消息——但后来因你师伯病重,师伯母赶回来照顾他,就再没机会深入去查了。”
陈靖仇想了一会,下定决心,道:“师伯母,我一定要找到那只神鼎!师伯行侠仗义,才受了重伤!我希望能替师伯治好病——何况师伯病好了,才能去救师父!”
阿寒不置可否,道:“孩子,说实在的,找神鼎危险重重!师伯母是既希望你去,又不希望你去!”
陈靖仇道:“师伯母不必担心,侄儿一定会见机行事,小心谨慎,平安回来!”
阿寒心中揣度一会,道:“好……靖仇!那找寻神鼎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此趟可先去北方,找原本保管这神鼎的鲜卑拓跋部落,确认神农鼎是否真如传闻所说,被宇文太师夺走。”
陈靖仇道:“嗯!侄儿明白!”
阿寒道:“倘若,真的是那宇文太师夺走了神农鼎,你千万不能与他性命相搏……不然师伯母,可无颜面对你师伯了!”
陈靖仇道:“师伯母放心,我会自己斟酌的!”
阿寒转身走到几案旁的木箱前,伸手揭开盖子,取出几样东西来,交给陈靖仇。陈靖仇双手接过,见是一张羊皮地图,和一张药方,仔细收入怀中。
阿寒道:“你找到了神农鼎,不必将它带回,只须用它炼出方上所载之药,带回给你师伯服用即可。”陈靖仇躬身答应。阿寒看看窗外,夜色已深,道:“天也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第二日,陈靖仇和于小雪清早起来,吃过早饭,一齐来西边屋里向公山铁辞别。公山铁叮咛几句。两人走出篱笆门来,都是仓促离家,除了手中兵刃,便是袖中清风,实无什么随身物品。阿寒直把两人送出林外大道之旁,临别之际,取出两个包袱,分别递给两人,道:“此去北方,大漠广阔无际,天遥路远。这两套衣裳,还有一些干粮,都是给你们的。”陈靖仇不免心中伤感。阿寒见了,安慰道:“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我会等着你们的好消息。”陈靖仇和于小雪一起向阿寒辞别,转身向大路行去。阿寒站在树林边,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渐渐变小,隐没在山脊之后。
陈靖仇和于小雪按羊皮地图上所载路径,一路向北行去。走了半月有余,道旁人烟渐稀,连年征战,十地九荒,民生凋敝,树皮剥尽,草根啃完,饥民四处外出逃难。
陈靖仇不禁心中愤慨,道:“皇帝骄奢淫逸,好大喜功。今天来个北巡,明日搞个东征,驱民如牛马牲口,可害苦了天下百姓!”再行数日,天气渐渐凉爽,大地的景色也逐渐荒凉起来。
这日,正好来到阴山南麓,已离雁门关不远。陈靖仇取出地图,看了一会,道:“按地图所指,我们马上就到黑山镇了,翻过山头,再往北走,便是大漠,拓跋部落应该在北边不远处。”
两人休息一晚,第二日继续前行。走上半山,果然望见一小镇,夹在山谷之中,两旁都是巍峨的高山。俩人走入镇去,甚感奇怪,满街都是妇孺,竟没一个成年男子。于小雪问道:“陈哥哥,为什么这儿全是妇女和孩子,那些孩子的爹爹呢?”
陈靖仇边走边看,道:“嗯!我猜,他们都像你爹一样,被官府抓去打仗或做苦工了吧!”
于小雪道:“哦,怪不得,那这些孩子岂不是很可怜?”
陈靖仇道:“朝廷无道,百姓只能强自忍受,又有什么办法!”走了一会,道:“小雪,这样长途跋涉,你还习惯吗?会想家吗?”
于小雪低头道:“嗯!不会的……”
陈靖仇笑道:“还嘴硬,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嘛——我昨晚不知听到是谁,把头埋在衣服里偷偷哭个不停!”
于小雪脸上一红,道:“人家,人家只是……你怎么……怎么偷听人家哭啊?”
陈靖仇笑道:“你哭了那么久,害得我一整晚睡不着,只好用树叶塞住耳朵,还好意思说我偷听?”
于小雪低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陈靖仇道:“你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下次再有心事,就直接说出来让我听听……可别一直闷在心里!把自己给憋坏了!”
于小雪道:“是,陈哥哥。”俩人边走边聊,陈靖仇向前一望,见镇子东北角上有家小客店,说道:“走了这么久,你一定也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歇歇脚!”
不多时已走入客店里来,店中客人甚少,陈靖仇和于小雪遂在门边的一张小木几旁坐了。不多时,掌柜走了过来,问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陈靖仇道:“有劳老伯,随便给我们上些饭菜!”那老汉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端出两碗素面来,放到案上。
陈靖仇道了声谢,问道:“老伯,此地北边大漠中,可有一个拓跋氏部落?”
那老汉道:“这拓跋部落,倒是有的。听这位小客官说话,像是从南边来的吧!”
陈靖仇道:“对,我有急事要赶到拓跋部落去。还请老伯指条路径!”
掌柜摇头叹道:“哎呀,小客官,你来得可不巧了!这拓跋部落,年前听说被官军打散了,早就没了音讯。如今兵慌马乱的,两位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说着转身走开。
陈靖仇举着筷子,眉头微皱,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那拓跋部落竟没了踪迹。沉吟了半晌,吃了两口面,心道:“既然已经到了这,无论如何也要去漠北走一遭,或许能找到他们也难说。”
正出神间,忽听店门外传来一阵喝骂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妇女的哭喊。
于小雪道:“陈哥哥!外头好吵!不知出什么事了?”
陈靖仇道:“我出去看看!”搁下碗,跨出门去。
店门前的空地上早稀稀落落地围了一群人。陈靖仇跨入人从中,见数个官兵,手舞腰刀,正在用力踢开几个跪在地上的妇女。每个官兵手里,都提着一个黄口孩童的衣领。那些孩子正吓得放声大哭,用力挣扎。
一个妇女扑上前去,抱着官兵的双腿,哭道:“求求您!大爷!放了我家的孩子吧!”那官兵喝道:“罗嗦什么!滚开!快滚开!”扬起右腿,使劲往妇人胸口猛踹过去。那妇人向后飞出,喷了一大口鲜血,登时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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