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太是常常赌钱的人,输赢十万元上下,也很平常。自然,由民国三十三年,到民国三十四年,这一阶段里,十万元还不是小公务员家庭的小开支。但魏太太赢了,是狂花两天,家庭并没有补益。输了呢,欠朋友一部分,家里拉一部分亏空,也每次搪塞过去。只有这次不同,现花花地拿出十五万元钞票来输光了,而这钞票,又是与魏先生饭碗有关的款子。回家去魏端本要这笔钱,把什么交给他?纵然可以和他横吵,若是连累他在上司面前失去信用,可能会被免职,那就了不得了。何况魏太太今日只是一时心动,要见识见识这位交际明星朱四奶奶。这回来赌输,那是冤枉的。因此她在扫兴之下,特别地懊悔。胡太太站在她面前,在无可安慰之下,默默地相对着。
魏太太觉得两腮发烧,两手肘拐,撑了怀里的皮包,然后十指向上,分叉着,托了自己的下巴和脸腮。眼光向当面的平地望着。忽然一抬眼皮,看到胡太太站在面前,便用低微地声音问道:“你怎么也下场了?”胡太太道:“我看你在作什么呢,特意来看看你的。”
魏太太将头抬起来了,两手环抱在胸前,微笑道:“你以为我心里很是懊丧吗?”胡太太道:“赌钱原是有输有赢的,不过你今天并没有兴致来赌的。”魏太太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着。胡太太笑道:“他们还打算继续半小时,你若是愿意再来的话,我可以和你充两万元本钱,你的意思怎么样?也许可以弄回几万元来。”
魏太太静静地想着,又伸起两只手来,分叉着托住了两腮。两只眼睛,又呆看了面前那块平地。胡太太道:“你还有什么考虑的?输了,我们就尽这两万元输,输光了也就算了。赢了,也许可以把本钱捞回几个来,你的意思如何?”魏太太突然站起来,拿着皮包,将手一拍,笑道:“好吧。我再花掉这两万元。”胡太太就打开皮包提出两万元交给魏太太,于是两个人故意带着笑容,走入赌场。
女太太的行动,在场的男宾,自不便过问。魏太太坐下来,先小赌了两牌,也赢了几个钱,后来手上拿到K十两对,觉得是个赢钱的机会,把桌前的钞票,向桌子中心一推,说声唆了。可是这又碰了个钉子,范宝华拿了三个五,笑嘻嘻地说了声三五牌香烟,把魏太太的钱全数扫收了。魏太太向胡太太苦笑了一笑,因道:“你看,又完了。这回可该停止了。”说着,站了起来道:“我告退了。我今天手气太闭。”
范宝华看到她这次输得太多,倒是很同情的。便笑道:“大概还有十来分钟你何不打完?我这里分一笔款子去充赌本,好不好?”魏太太已离开座位了,点着头道:“谢谢,我皮包里还有钱呢?算了,不赌了。”说着,坐到旁边椅子上去静静地等着。
十几分钟后,扑克牌散场了。朱四奶奶首先发言道:“我要走了。哪位和我一路过江去?”魏太太道:“我陪四奶奶走。罗太太,有滑竿吗?”主妇正收拾着桌子呢,便笑道:“忙什么的?在我这里吃了晚饭走。”魏太太道:“不,我回去还有事。两个孩子也盼望着我呢。”
范宝华胡太太都随着说要走。主人知道,赌友对于头家的招待,那是不会客气的。这四位既是要走,就不强留,雇了四乘滑竿。将一男三女,送到江边。
过了江,胡太太四奶奶都找着代步,赶快地回家。魏太太和范先生迟到一步,恰好轮渡码头上的轿子都没有了。魏太太走上江边码头,已爬了二百多层石坡,站着只是喘气。她一路没有作声,只是随了人走,好像彼此都不认识似的。
这时范宝华道:“魏太太回家吗?我给你找车子去。今天这码头上竟会没有了轿子,也没有了车子。”魏太太道:“没有关系,我在街上还要买点东西,回头赶公共汽车吧。”说时,向范宝华看看。见他夹着一个大皮包,因笑道:“范先生今日满载而归。”他道:“没有赢什么,不过六七万元。”魏太太心里有这么一句话想说出来:范先生,我想和你借十二万元可以吗?可是这话到了舌尖上要说出来,却又忍回去了,默然地跟着走了一截路。
这里到范宝华的写字间不远。他随便地客气着道:“魏太太,到我号上去休息一下吗?”魏太太道:“对了,这里到你写字间不远。好的,我到你那里去借个电话打一下。”范宝华也没猜着她有什么意思,引着她向自己写字间里走。
这已是晚上九点钟了。这楼下的贸易公司,职员早已下了班。柜台里面只有两盏垂下来的小电灯亮着。上楼梯的地方,倒是大电灯通亮,还有人上下。范宝华一面上楼梯一面伸手到裤子插袋里去掏钥匙。口里一面笑道:“我那个看门的听差,恐怕早已溜开了。”接着,走到他写字间门口,果然是门关闭上了。他掏出一把大钥匙,将门锁开着,推了门。将门框上的电门子扭着了电灯,笑道:“魏太太,请到里面稍坐片刻,我去找开水去。”说着,扭身就走。当他走的时候,脚下当的一声响。魏太太只管说着不要客气,他也没有听见。
她低头看那发响的所在,是几根五色丝线,拴着几把白铜钥匙。魏太太想起来了,前天到这里来,看到范先生用这把钥匙,开那装着钞票的抽斗,这正是他的;于是将钥匙代为拾起,走进屋子去。屋子里空洞洞的,连写字台上的文具,都已收拾起来,只有一盏未亮的台灯,独立在桌子角上。魏太太愿意屋子里亮些,把台灯代扭着了,且架腿坐在旁边沙发上。
但等了好几分钟范宝华并不见来。心里也就想着,他来了,怎样开口向他借钱呢?看他那样子,倒是表示同情的,在赌桌上就答应借赌本给我,现在正式和他借钱,他应该不会推诿。今天不借一笔钱,回家休想过太平日子。只是自己要借的是十五万,至少是十二万元,他不嫌多么?照说,他那桌子抽斗里,就放有一二十万现钞,他是毫无困难可以拿出来的。他是个发国难财的商人,这全是不义之财。
想到这里就不免对了那写字台的各个抽斗望着。手上拿了开抽斗的钥匙呢,她托着钥匙在手心上掂了两掂。偏头听听门外那条过道,并没有脚步声。于是站起身来,扶着门探头向外看看,那走道上空洞洞的,只有屋顶上那不大亮的灯光,照着走廊里黄昏昏的。魏太太咳嗽了两声,也没有人理会。她心里一动,钥匙会落在我手上,这是个好机会呀。但立刻觉得有些害怕,莫名其妙地,随手把这房门关上了。
关上门之后,对那桌子抽斗注视一下。咬着牙齿,微微点了两点头。看看手心,那开抽斗的钥匙,还在手上呢,突然的身子一耸,跑了过去,在抽斗锁眼里,伸进钥匙,把锁簧打开了。她打开抽斗来,一点没有错误,正是范宝华放现钞的所在。那里面大一捆小一捆的钞票,全是比得齐齐地叠着。她挑了两捆票额大,捆子小的在手,赶快揣进怀里,然后再把抽斗锁着。钥匙捏在手心里,抢到沙发边,缓缓地坐下,远远的离开了这写字台。可是听听门外的走道,依然没有脚步声。在衣服里面,觉得这颗心怦怦地乱跳,似乎外面这件花绸袍子,都被这心房所冲动。
坐了一会,起身将房门打开,探头向外看看,走道上还是没人。她手扶了门,出了一会神,心想,这姓范的怎么回事?把我引进他屋子里,他竟是一去无踪影了。他莫非不存什么好心?至少也是太没有礼貌。一不作二不休,那抽斗里还有几捆钞票,我都给它拿过来。
这回透着胆子大些了,二次关上了门,再去把抽斗打开,里面共是大小三捆钞票,把两捆大的,先塞在桌子下的字纸篓里,那捆小的,揣到身上短大衣插袋里,立刻关上抽斗,并不加锁。钥匙由锁眼里拔出来,也放进衣袋里。她回到沙发椅子上坐着,觉得手和脚有些抖颤,靠了沙发背坐着,微闭了一下眼睛,但还没有一分钟,她又跳起来了。先打开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然后将桌下字纸篓提出,将那两大捆钞票,向皮包里塞着。无奈皮包口小,钞票捆子大,塞不进去。她急忙中,将牙齿把捆钞票的绳子咬着,头一阵乱摆,绳子咬断,于是把两捆钞票抖散了,乱塞进皮包里去,那断绳子随手一扔,扔在沙发角上。钞票虽是塞到皮包里去了,可是票子超过了皮包的容量,关着口子,竟是合不拢来,她将皮包扁放在桌上,两手按着,使劲一合,才算关上。
她低头看看地下,还有几张零碎票子,弯着腰把票子拾起,乱塞在大衣袋里。将皮包搂在怀里,坐在沙发上凝神一下,凝神之间,她首先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其次是看到搂着的这个皮包,鼓起了大肚瓤子,可以分外引人注意。到最后她看到房门是关的,台灯是亮的,立刻站起来,将房门洞开着,又把台灯扭熄了。二次坐下,又凝神在屋子四周看着,检查检查自己有什么漏洞没有?两三分钟之后,她觉得一切照常,并没有什么痕迹,于是牵了牵大衣衣襟,将皮包夹在肋下,静等着范宝华回来。可是奇怪得很,他始终没有回来。
魏太太突然两脚一顿,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地道:“走吧,我还等什么?”于是拉开房门人向外倒退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她回转身来,正要离去的时候,范宝华由走廊那头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听差,将个茶托子,托着一把瓷咖啡壶,和几个杯碟。
他老远地一鞠躬道:“魏太太,真是对不起,遇到了这三层楼上几位同寓的,一定拉着喝咖啡,我简直分不开身来。现在也要了半壶来请魏太太。”她见了老范,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周身像筛糠似地抖着。咬紧了牙齿,深深地向主人回敬着点了个头。笑道:“对不起,天气太晚了。我……”她极力地只挣扎着说出两句话来,到了第三句我家孩子等着的时候,她就说不出来了。
范宝华看到,这二层楼上,一点声音没有,而且天花板上的电灯,也并不怎样的亮,再看看魏太太脸腮上通红,眼光有些发呆,自己忽然省悟过来,这究竟不是赌博场上,有那些男女同座,这个年轻漂亮的少妇,怎好让位孤单的男子留在房里喝咖啡。便点了头笑道:“那我也不强留了。”
魏太太紧紧地夹住了肋下那个皮包,又向主人一鞠躬。范宝华道:“我去和你雇一辆车吧。”她走了一截路,又回转身来鞠了个躬,口里道着谢谢,脚步并不肯停止,皮鞋走着楼板冬冬地响,一直就走下楼了。她到了大街上,这颗心还是乱蹦乱跳,自己直觉得六神无主。
看到路旁有人力车子,也不讲价钱了,径直地坐了上去,告诉车夫拉到什么地方,脚顿了车踏板,连催着说走。同时,就在大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来。那车夫见这位太太这样走得要紧,正站在车子边,想要个高价。见她掏出了几张钞票,便问道:“太太,你把好多吗?都是上坡路。”魏太太把那钞票塞在车夫手上,又继续地在大衣袋里掏出两张来塞过去,因道:“你去看吧,反正不少。”车夫看那钞票,全是二十元的关金。心想,这是个有神经病的,沾点便宜算了,不要找麻烦。他倒是顺了魏太太的心,很快地,把她拉到了家门口。
魏太太跳下车来,又在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脚踏板上,手一指道:“车钱在这里,收了去。”说完,她扭身就要走进家去,可是她突然地发生了一点恐慌,这样子走回家去,好像有点不妥,回转身来,又向街上走。
她这回走着,并没有什么目的。偶然地选择了个方向,却走进一爿纸烟店,及至靠近人家的柜台,才感觉到在平常,自己是不吸烟的。既然进来了,倒不便空手走出去,就掏出钱来,买了两盒上等纸烟,买过烟之后,神志略微安定了一点,看到街对面糕饼店里电灯通亮,这就走了进去,站在货架子边注视着。走过来一个店伙问道:“要买点什么呢?”魏太太望了架子上摆着的两层罐头,悬起一只站着的皮鞋尖,连连地颠动着,作个沉吟的样子,应声答道:“什么都可以。”店伙望了她的脸色道:“什么都可以?是说这些罐头吗?”魏太太连连的摇着头道:“不,我要买点糖果给孩子吃。”店伙道:“啰!糖果在那边玻璃罐子里。”他说着还用手指了一指。
魏太太随了他的手看去,见店堂中一架玻璃柜子上摆了两列玻璃罐子,约莫有十六七具,于是靠了柜子站着,望了那些糖罐子,自言自语地道:“买哪一种呢?”店伙随着走过来,对她微笑了一笑。她倒是醒悟过来了,便指着前面的几只罐子道:“什锦的和我称半斤吧。”那店伙依着她的话将糖果称过包扎上了,交给了她。她拿了就走。店伙道:“这位太太,你还没有给钱呢。”说着他抢行了一步,站在魏太太面前。
她哦了一声道:“对不起,我心里有一点事。多少钱?”店伙道:“二千四百元。”魏太太道:“倒是不贵。”于是在大衣袋里一摸,掏出一大把钞票,放在玻璃柜上,然后一张一张地清理着,清出二十四张关金,将手一推道:“拿去。”说毕,把其余的票子一把抓着,向大衣袋里一塞。店伙笑道:“多了多了。你这是二拾元关金,六张就够了。”魏太太哦呀了一声道:“你看我当了五元一张的关金用了。费心费心。”于是提出六张关金付了帐,将其余的再揣上,慢慢地走出这家店门,站在屋檐下,静止了约莫三五分钟,心里这就想着,怎么回事?我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吗?自己必得镇定一点,回家去若还是这样神魂颠倒的,那必会让魏端本看出马脚来的,于是扶了一扶大衣的领,把肋下的皮包夹紧了一点,放从容了步子,向家里走了去。
到了门口,首先将手掌试了一试自己的脸腮,倒还不是先前那样烧热着的,这就更从容一点地走着。遇到店伙,还多余地笑着和人家一点头。穿过那杂货店,到了后进吊楼第一间屋子门口时,看到屋子里电灯亮着呢,知道是丈夫回来了,这就先笑道:“端本,你早回来啦。我是两点多快到三点才出去的。”说着,将门一推,向里看时,并没有人。再回到自己卧室里,门是敞开着的。两个小孩,在床上翻斤斗玩,杨嫂靠了桌子角斜坐着,手里托了一把西瓜子,在嗑着消遣呢。
魏太太问道:“先生还没有回来吗?”杨嫂道:“还没有回来。”她笑道:“谢天谢地,我又干了一身汗。”说着将皮包放在桌上,接着来脱大衣,但大衣只脱到一半的程度,她忽然想到周身口袋里全是钞票,这让杨嫂看到了,那又是不妥。这一转念,又把大衣重新穿起,因道:“你到灶房里去,给我烧点水来吧。小孩子你也带去,我这里有糖给他们吃。”
说到糖,四周一看,并没有糖果纸包。站着偏头想了一想,因道:“杨嫂,你没有看到我带了一个纸包回来吗?”杨嫂道:“你是空着手回来的。”魏太太道:“真是笑话。我买了半天的糖果,结果是空着两手回来的。大概是在柜台子边数钱的时候,只管清理票子,我把糖果包子倒反是留在铺子里了。这好办,你带两个孩子去买些吃的,我老远地跑回来心里慌得很,让我静静地坐一会,不是心慌,不过是走乱了。啰!你这里拿钱去。”说着,又在大衣袋里掏了票子交给杨嫂。
杨嫂有她的经验,知道这是女主人赢了钱的结果。给两个孩子穿上鞋子,立刻带了他们去买糖吃。魏太太始终是穿了夹大衣站在屋子里,这才将房门关上,先把揣在身上的那三捆钞票拿出来,托在手上看看,这都是五百元一张,或关金二十元的,匆匆地点了一点,每捆五万,已是十五万元了,先把这个送到箱子里去关上,然后打开皮包,将那些乱票子,全倒在床上。
看时这里有百元的,二百元的,四百元的,也有五十元的。先把四百元的清理出来,有两万多,且把它捆好,放在抽斗里。再看零票子,还有一大堆,继续地清理下去,恐怕需要一小时,那时候丈夫就回来了。于是在抽斗里找出个旧枕头套子,把钞票当了枕头瓤子,全给它塞了进去,随着掀开床头被褥,塞在褥子底下。看看床上并没有零碎票子了,这才站起身,要把大衣脱下来。想到大衣袋里还有钱时,伸手掏着,那钞票是咸菜似的,成团地结在一处。她也不看钞票了,身子斜靠了床头栏杆坐着,将一只手抚摸了自己的脸腮,她说不出来是怎么的疲倦,身子软瘫了,偏着头对了屋子正中悬的电灯出神。
房门一推,魏端本走了进来了,他两手抄着大衣领子,要扒着脱下来,看到太太穿了大衣,靠了床栏杆坐着,咦了一声。魏太太随着这声咦,站了起来。魏端本两手插在大衣袋里问道:“什么?这样夜深,你还打算出去?”魏太太抢上前两步,靠了丈夫站住,握了丈夫的手道:“你这时候才回来。我早就盼望着你了。”
魏端本握了她的手,觉得她的十个指头阴凉。于是望了她的脸色道:“怎么回事?你脸上发灰,你打摆子吗?(川谚疟疾之谓)”魏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全身发麻冷,所以我把大衣穿起来了。”
魏端本道:“果然是打摆子,你看,你周身在发抖。你为什么不睡觉?”魏太太道:“我等你回来呀。你今天跑了一天,你那钱……”
魏端本道:“你若是用了一部分的话,就算用了吧,我另外去想法子。”魏太太露着白牙齿,向他作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发灰的脸上,皮肤牵动了一下。因摇摇头道:“我怎么敢用?十五万元,原封没动,都在箱子里。”
魏端本道:“那好极了。你就躺下吧。”说着,两手微搂了她的身体,要向床上送去。她摇摇头道:“我不要睡,我也睡不着。”魏端本道:“你不睡,你看身子只管抖,病势来得很凶呢。”魏太太道:“我我我是在发抖抖吗?”她说到这句话,身子倒退了几步,向床沿上坐下去。
魏端本扶着她道:“你不要胡闹,有了病,就应当躺下去,勉强挣扎着,那是无用的。不但是无用,可能的,你的病,反是为了这分挣扎加重起来。你躺下吧。”说着,就来扯开叠着的被子。魏太太推了他的手道:“端本,你不要管我,我睡不着。我没有什么病,我心里有事。”魏端本突然地站着离开了她,望了她的脸道:“你心里有事?你把我那十五万元全输了?”魏太太两手同摇着道:“没有没有,一百个没有。不信,你打开箱子来看看,你的钱全在那里。”
魏端本虽是听她这样说了,可是看她两只眼珠发直,好像哭出来,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嘴唇皮只管颤动着,实在是一种恐惧焦虑的样子。她说钱在箱子里没有动,那不能相信。好在两只旧箱子,一叠的放在床头边两屉小桌上,并不难寻找,于是走过去,掀开面上那只未曾按上搭扣的小箱子。他这一掀开盖,他更觉着奇怪,三叠橡皮筋捆着的钞票,齐齐地放在衣服面上。虽交钱给太太的时候,票子是没有捆着的,但票子的堆头却差不多,钱果然是不曾动,那么,她为什么一提到款子,就觉慌得那个样子?手扶了箱子盖,望着太太道:“你不但是有病,你果然心里有事。你怎么了?你说。可别闷在心里,弄出什么祸事来呀!”这句祸事,正在魏太太惊慌的心上刺上了一刀,她哇哇地大哭起来,歪倒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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