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珪又静卧病榻,细想世间险恶,实在觉得刘备身在小沛,处境危险。
“吕布乃是前门虎,袁术等于后门狼。夹在此二人中间,不定何时,必为其中之一所食。”
陈珪担心不已,于是在病榻上执笔修书一封,差人送到吕布手中。信中献上一计:
老生近闻,袁术手握玉玺,不日冒称天子。
大逆明矣。
此前推迟送令爱过门,幸甚。宜速派兵,绑使者于途中,押往许都朝廷,以明顺逆。
曹操必记您的功劳。您当具备官军之强,以曹操之兵为左翼,以刘玄德为右翼,讨伐大逆。
现在正是其时。
扬旷世之英名,成一代之大计,就在今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在沉思什么……”妻子严氏越过吕布的肩膀凝视着他,一起读陈珪的信函。
“哦,陈珪所说也有一定道理,所以我正在思考怎么办。”
“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的意见就把你说动了,你打算废弃来之不易的良缘吗?!”
“女儿怎样啦?”
“在哭呢。真可怜!”
“难办哪。”
吕布一边嘟囔,一边向吏员汇集的政事阁走去。
不知为什么,吏员们正在那里议论纷纷。
让侍臣去打听,回来报告道:“大家在议论,小沛的刘备不知从哪里陆续买来很多马匹。”
吕布咧开大嘴笑道:“武将购买马匹以备不时之需,用不着瞪着眼睛议论纷纷。我也想征集良马,日前已经差宋宪等人去了山东。这会儿他们也该回来啦。”
此后第三天。
出差去山东买马的宋宪和其他官吏,简直就像被狐狸附体一样,表情呆滞地回到城中。
“征集到了大量军马吗?快快拉来五六匹骏马让我看看!”吕布道。
“真对不起!”官吏们害怕他发怒,脑袋磕在地上答道,“前天夜里,我们赶着三百匹骏马路过小沛境界,出现了一群强盗,抢走了两百多匹骏马……我等昨天和今天都在拼命寻找他们的行踪,可那些山贼、马群全然不知去向。无奈,只好先把剩下的马匹牵了回来。”
“什么?!你是说被一群强盗抢去了两百多匹良马?!”说着,吕布额上已经暴出青筋。
“没用的东西!平时你们都是怎么吃的俸禄?!”吕布声音粗暴地追究宋宪等人的责任,“被强盗抢走了那么多宝贵的军马,还全都觍着脸皮跑了回来。哪有这样的官儿?!见到强盗当场抓捕,这才是你们的本职!”
“您发怒,是应该的。”宋宪伏在震怒的狮子王面前解释道,“但不管怎么说,那些强盗并非普通山贼野盗,个个都是强壮的汉子,蒙着面。其中一个头目身材特别高大,把我们像小儿一样抓起来就扔,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他,毫无办法。尤其是他们的行动迅速得可怕,很有秩序。刚刚夺了我们的马,那头目就一声令下,强盗便鞭打马群,风驰电掣般地逃走……太与众不同了,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便悄悄查了一下,发现我们根本无力对付他们。那些蒙面强盗,其实是小沛刘玄德的义弟张飞和他部下!”
“什么?!原来是张飞……”吕布的愤怒全部转向了小沛,但多少还是有些怀疑。“肯定吗?肯定是张飞没错吗?”
“绝对没错!”
“哼!”吕布咬牙切齿,从座上突然站起身来,咆哮道:“我忍无可忍啦!”
城中大将都立即被叫来。吕布站着,见大家到齐,便道:“向刘备宣战!马上进攻小沛!”
一声令下,他也穿上铠甲,跨上赤兔马,率领大军,逼近小沛。
玄德大惊,不明就里,道:“这是为何?”
但事态紧急,不得不防。
他也带上兵马,来到城外,放声叫道:“吕将军!吕将军!这般样子,竟是为何?无故动兵,近来可是怪事啊?”
“刘备,休要花言巧语!”吕布现身,道,“恩将仇报的家伙!我吕布先前辕门射戟,在危难中救你一命,你却让张飞盗抢我军马二百余匹。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吗?!岂有此理!伪君子!你想认强盗为义弟敛财吗?!”
巨大的侮辱。
玄德脸色大变,但毕竟是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侮辱,所以十分茫然,哑口无言。这时,张飞提着矛从后面走上前来,站到刘备前面,挡住吕布,放言道:“吝啬鬼!二百匹军马算什么!抢夺那些马的,就是我张飞。但你竟敢指我为强盗,岂能就此甘休!我要是强盗,你就是粪贼!”
“什么,粪贼?!”吕布也愣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贼,还没有听说过粪贼。张飞话语歹毒。
“不是吗?!你原来无处可去,来投徐州,不过是流寓之客。托刘大哥的福,曾几何时占据了徐州城,非但摆出一副太守的面孔,借口女儿嫁妆吸食民膏民脂,在此天下多难之秋,全家上下无能无德,只会屙屎。你这样的人,叫国贼都不配!只能叫粪贼!明白了吗,吕布?!”
就在张飞斗气将了未了的一刹那。
“贱郎!”吕布刷的一下满脸胡须倒竖,头发倒立,挥舞方天画戟,怒气冲天,打将过来。
张飞勒马立起,迎面交战,冲着对手翻转的大戟怒喝一声:“嗨——”
吕布受到揶揄,越发像烈火一样,回过戟来,对准马头,大叫一声:“竖子!”
张飞也挺着丈八蛇矛,二目如炬,直取吕布,道:“嗨,来呀!”
堪称天下伟观。张飞、吕布,两人都是当代无人能敌的骁勇典型。
不过,虽然同是铁腕,但却性格迥异。张飞打心底里讨厌吕布这个人。一见吕布,哪怕就是并无龃龉的平日,都会怒发冲冠,挑起斗志。同样,吕布看见张飞的脸,也会经常有一股恶心的不快袭上心头。
如此相互憎恶的两位豪杰,如今得以在战场这个时空里对阵,战斗的激烈不可言表。
矛戟交战二百余合,汗水淌在马背,呼声响彻云霄,马蹄刨起地上泥土,太阳不觉就要落山,却未分出胜负。
“张飞!张飞!为何还不撤?!为何不听大哥的命令?!”身后响起关羽的声音。
张飞醒过神来,环视前后,薄暮中的战场上只剩他自己一人。
敌兵的影子远远地在退路上扎堆。草霭泛白,在原野上飘动。
“哎——是关羽吗?”张飞一边应着,一边还在大战吕布。果然,自家阵地远远地鸣金收兵。
“快快回来!把敌人挡开,撤!”关羽为了张飞,在远远围在张飞退路上的敌军中杀开一角。
张飞有点慌,道:“吕布,明日再来!”说完飞驰而去。
身后传来吕布的骂声。双方的身影已经融入朦胧夜色之中。关羽一见张飞的身影,马上飞奔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大哥很生气哪。”
一撤回县城,刘备马上把张飞叫来诘问道:“又是你惹的祸!盗抢来的马匹现在何处?!”
“都拴在城外前面的地方。”
“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马匹,不能拴在玄德的马厩里!关羽,把那些马匹悉数还给吕布!”
关羽当晚就把二百多匹马全部送还到吕布寨中。
吕布因此心情转好,打算退兵,陈宫却从旁进谏道:“现在不杀玄德,必为日后之祸。徐州人望日渐离你远去,归到他那里去了。”
听到此言,吕布反倒对玄德的道德与善行既怕又恨。
“是啊,人情是我的弱点啊。”
第二天一整天,不容喘息,照样进攻,弱小的县城一下子陷入危险。
“如何是好?”玄德向左右问计。
“既然如此,已是无奈。可暂且弃城,去投许都,拜托身在中央的曹操,伺机再报今日之仇。”
玄德从之,当夜三更,脱开束缚,只带心腹及少数人马,沿月光泛白的小道,落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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