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最后,做着手势,摊开双手,以加强语气。
白素冷笑一声:“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么,是梦也好,是真实也好。我是和你在现阶段,也就是在这个梦里结成夫妇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梦醒,离我而去,这个梦,一定要继续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会这样说,我立时道:“可是,梦一定会结束!”
白素道:“让它自然结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这个梦延长一刻!”
我眨着眼,一时之问答不上来。我自己的设想,还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使我无法进一步和她争论下去。而她的态度如此坚决,这也是使我无法再说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结,一副严肃的样子,她大约为了使气氛变得轻松点,所以道:“其实,你不必觉得事情那么严重!”
我叫了起来,说道:“那还不严重?我可以说已经徘徊在生命秘奥的边缘了!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可以改变人类的一切!”
白素扬着眉:“你太自负了,其实,你的所谓发现,一点也不新鲜!”
我瞪大了眼,盯着白素,并不出声,只是等着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白素道:“中国人说‘人生如梦’,已经说了好几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梦,只不过是说现阶段生命的短促,古人并不知道,现阶段的生命结束之后,还可以有另一阶段的生命!”
白素道:“当然知道!”
我道:“举出例子来!”
白素立即道:“最现成的例子,便是庄周先生,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经不知道他自己现阶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梦而来的,还是实在的!”
我呆了一呆,庄子梦化为蝶,醒来之后,不知自己是蝶在梦中为人,抑或人在梦中为蝶,这谁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提了出来,那是不是说庄子的那个梦,并不是普通的梦,而是他也曾突破时间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阶段,而他的生命,在另一阶段中,以蝶的形态出现?庄子的“梦”醒了,表示他从另一阶段的时间,又回到了现阶段?两个阶段的生命,都在他现阶段的生命之中产生记忆,所以他才会弄不清自己是蝶是人?
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议,而且极其复杂的一件事,但是照看,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风。王居风有过另一阶段的生命,对两个阶段的生命,都有记忆,王居风是现代人,知识领域比三千年前的庄子要广阔许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并不是“梦”,而是他突破了时间界限的结果!
我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道:“或许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为你自己的发现而兴奋,更不必为之迷惑。这道理,曾经有人懂过,而且,也用并不难懂的文字记录了下来。这种记录文字,几千年来,广为流传,可是完全没有人相信,只当那是一种思想上的见解,而从来没有人想得到,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经历!”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个新的解释!”
白素道:“我倒并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或许,庄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阶段的生命,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一个东方的历史学家王居风,他的另一阶段的生命是欧洲山区的一个农民,又有谁猜想得到?
白素终于言归正题,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于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许多个另一阶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须重视现阶段的生命。手里抓着的一文錂,比虚无缥缈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无话可说,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风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踪,他们在另一阶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从王居风上一次的例子来看,你的问题,应该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着眼:“彩虹的另一阶段生命,是甚么样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时间永恒,人的每一阶段的生命,很短促。应该有许多阶段的生命,你问的是她哪一阶段的生命?”
我又好气,又是好笑:“我怎么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诉他我们在文件中发现了这么多怪事的记录,我猜想康司可以接受这样的事,但那对于我目前的坏处境,却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善。不过,无论如何,总该让他知道才是。于是,我点了点头。
白素走出了房间,去和康司联络,我双手抱住头,在思索着,想着我和白素刚才交谈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来,我一看到她推开门走进来,就知道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的神情,极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来,道:“甚么事?”
白素道:“我打电话给康司,他的秘书说,他有极重要的事。到一个山中的小村落去,要几天才能回来,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点惶恐:“不论有多么重要的事,他都不应该抛下我们离开!”
白素道:“他在离开时,对他的秘书说,如果我们和他联络,就告诉我们,事情和我们有关!”
我摇头道:“这很不合理,他为甚么不和我们道别,如果和我有关的事,有了新的发展,他应该让我们知道!”
白素道:“关于这一点,秘书也有解释。秘书说,康司先生认为,如果他亲自向我们道别,我们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走,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他不告而别。”
我在房中团团乱转。康司一定接到了极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会突然离去。而这个消息,又和我有关!那究竟是甚么消息呢?为甚么和我有关的事,会在一个偏僻的、交通不便的山村之中发生?
我本来就好奇心极其强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关。而且,我的处境十分坏,可以说生死攸关──尽管我对生和死,已经有了另一种看法,但是人要轻易舍弃现阶段的生命,毕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白素坚决不肯让我“离去”!
所以,这时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好奇心实在是无可抑止,我大声道:“康司太岂有此理了!他应该先告诉我!他为甚么不告而别?”
白素眨着眼:“你对我大声咆哮有甚么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么,他甚么时候能回来?”
白素道:“我问了很多次,秘书不肯定地说,只是说要好几天,而且,也不肯透露他到了甚么地方去!”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道:“在这样的一个小国家中,到甚么地方去,要几天才能回来?”
白素又眨着眼:“其实,要知道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胆子大起来,任何人瞠乎其后,甚么事都敢做。我立时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白素也压低了声音:“我不认为康司的办公室会有太周密的防范,所以要偷进他的办公室,轻而易举。”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种消息之后,才突然离开的,所以我相信,在他的办公室中,一定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我笑了起来:“这是非法的!”
白素摊了摊手:“丈夫既然犯了谋杀罪待审,妻子似乎也不应该太寂寞,是不是?”
我点头道:“对,六亲同运,天一黑,就开始行动,这也萛是对康司不告而别的一种惩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别自己替自己寻找借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几天,等康司回来,你的好奇心会杷你现阶段的生命结束掉!”
我笑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话?会把我急死,不就够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词汇,大哲学家!”
我没有再说甚么,尽管等到天黑不过几小时,可是在这几小时之中,我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再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残旧的文件和记录。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过了职员送来的晚餐,回到了我们的房间。在我和白素的生活经历之中,要偷出这间房间,到达康司的办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过程也没有甚么值得记述之处。我们在到了康司的办公室之后,开始找寻康司去处的线索,不到五分钟,我们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书,接听电话的一个记录:维亚尔山区中心,警员亚里逊有一个报告,称他职权范围内五个山村中的一个,波尔山村中的一位少女费逊,曾遇到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向费逊交托了一件东西,并且要求费逊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为心情紧张,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头得十分低沉:“彩虹和王居风!”
我点了点头,在那个“波尔山村”中出现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除了彩虹和王居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可是他们两人,为甚么不回来,而要那个叫费逊的少女和我联络?他们两人交给费逊的,又是甚么东西?
我继续翻看,发现了一幅地图,那是安道耳全国,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图。这样的地图,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级官员的办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轻易见到。因为安道耳这个国家实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关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图上,我们看到,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地方,被用红笔划上了一个小圈。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尔”。
另外,我们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国警署的一位官员签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说,那位警员亚里逊,坚持要上级机关派员到山区去调查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
在康司的办公室中,我们不过花费了二十分钟,就已经有了结论。
我们的结论是:彩虹和王居风再度出现,他们出现在一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在那个山村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叫费逊的少女,交下了一些东西。而这件事,其中还有十分神秘的成分在内。
康司当然是到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几句,我们就有了决定:立即赶到那个山村去!
我们离开了康司的办公室,在街头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辆性能很好的车子,半小时之后,我们已经离开了首都,照着从康司办公室中取来的地图,向那个小山村进发。至于第二天一早,有关方面发现我们“失踪”之后,会乱成甚么样子,我们也顾不得了。
我和白素轮流驾着车,尽管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我们却没有提出来讨论。因为我们的疑问,都不是讨论便可以得出结论,一定要见到了那个叫费逊的少女,才有结论。
我们只讨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风,在出现了之后,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似乎并没有在那个小山村中留下来,而且,也没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为他们如果准备回大公古堡,就不必托那个少女来和我联络了。
到了天明时分,我们在一条相当狭窄的山路之中,盘旋向前。那条山路,用最简单的办法开出来,并不适宜汽车的行驶,车子在行驶之中,颠簸不已,每一秒钟,都可能直跌下山。
上午九时左右,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来,我停下了车。这一带,可以说是山区中最贫穷的部分,是以当我一下车子之后,一个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道:“两天之内,有两辆汽车来到我们这里,这真是好现象!”
我忙道:“另一辆车子在哪里?”
几个村民立时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并看到了一幅油布,盖着一辆车子,我奔过去,揭开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车子,再问了问时间,康司昨晚到,在这个山村中过了一夜。
由于再向前去,根本没有路可以通车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雇了一头驴子,骑着驴子继续向前走,算起来,我和他相隔,不过几小时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赶上他。
那个年老的村民,看来像是村中的负责人,我对他道:“我要四头最好的驴子,脚程要快,健壮而听话!”
老村民现出为难的神色,和几个村民一起低声商议着。可是他脸上那种为难的神色,却随着我数钞票的行动,而变得越来越淡,终于,我以一大叠当地的货币,换来了四头精壮的驴子,和村民的阵阵欢呼声。
村民十分热情,取出了他们窖藏的麦酒,一定要我们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但是我和白素,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尔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时,而且沿途山路崎岖,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全得靠驴子爬山的本领,才能到达目的地。
十二小时,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计,我们有四头驴子,可以使驴子休息时间减少,这样不停地赶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时,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途中追上康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驴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驴子,带了食物和食水,开始出发。
离开那个小山村之后不久,山路就越来越狭窄,有的地方,山路盘旋好几里,可是那好几里山路,却只使我们前进了极短的距离。
到中午时分,我们休息了片刻,继续赶路,好在这四头驴子,十分听话,一直在很快地负载着我们赶路。到了下午四时左右,我们已经看到,在我们下面的山路上,有一个人骑着驴子,正在前进,我们相隔不过两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回,事实上,我们要赶上他,还需要一小时左右。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康司,我大声向下面叫着,叫声在山中响起回应,康司抬头,以手遮额,他也看到了我们。虽然相距有两百公尺,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他脸上那种惊讶的神情。
他在剧烈地挥着手,叫嚷着。我不理会他在叫些甚么,只是大声叫道:“康司,先别问我们为甚么会来,你在原地别动,等我们!”
我叫了两遍,康司下了驴子,我和白素催着驴子,向山下赶去,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已来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条路上,隔得还相当远,我就看出康司的脸色铁青,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来!”
我点了点头,等到我们来到康司的身前之际,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发,厉声说道:“卫斯理,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
这句话,可以说是严重的指责!
白素立时道:“康司先生,你这样指责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开口,康司有点不知所措。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谓“君子可以欺其方”,要应付一个君子,实在容易不过。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康司走了过去,康司吸了一口气:“他,他应该在我替他安排的地方!”
白素将事情完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来的,因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个人前来,而不通知我们这样重要的消息,实在十分自私!”
康司睁大了眼,事情反倒变成他的不是!虽然白素在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柔和,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尴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我……因为事情还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暂时不通知你们!”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们已经来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样子,实在是还想责问我们究竟是怎样来的,但是白素的话,使他自觉“理亏”,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我为了便他不至于太难堪,忙道:“还有一点原因,我们在有关的资料中,发现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么凶器之下!”
康司十分惊讶地望着我,白素看到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忙道:“我们一面赶路,一面说!”
康司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又骑上驴子,一路上,我将在文件上找到的,当时保能大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的一些怪事,全讲了出来。
康司听得目瞪口呆:“这样说来,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还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挥着手,看来他陷入一种十分混乱的思绪之中。
康司这时的反应,和我与白素在才看到了这些资料之后一样。事实上,任何人在接触到这种神秘不可思议的事情之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康司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可以在时间之中,自由来去,是真的了?”
白素道:“不单是人,连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时间的界限!”
康司不断地眨着眼,身子在驴子背上摇晃着,像是随时可以跌下来,那自然因为他的心中,受到了极度震撼。
我道:“骑稳一点,在这样狭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们只知道,在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发生一件怪事,我希望你能有详细一点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们到过我的办公室?”
我忙举起了一只手来,说道:“你放心,一点破坏也没有,一切正常,除了带走一幅地图!”
康司口唇掀动了几下,看来他想骂我,但是却又骂不出口,我只好缩了缩头,装出一副贼头狗脑的样子来,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谅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叹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的也和你们差不多,不过,我曾和那个警员通过一个电话。你知道,在这种小山村中,所谓警员,是兼职的,在那种地方,警员也根本没有甚么事情可做!”
我道:“这我明白。”
康司续道:“那个警员叫亚里逊,他是一个牧羊人。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有两个中国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说他们在大公古堡失踪的那两个。”
我道:“除了他们,不会有旁人。”
康司道:“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只有一个少女见过他们,那少女叫费逊,据亚里逊说,费逊在事后,显得十分惊惶,因为那两个人,突然出现,而且又突然不见!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留下了一些东西,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费逊的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现,突然不见是甚么意思?”
康司皱着眉:“我也不明白,我在电话中追问过,可是亚里逊却语焉不详,说不出甚么名堂来,我想非要问那个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反正我们一定可以见到费逊,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问道:“难道那个警员,未曾提及他们留下的是甚么东西?”
康司道:“有,是一只据称相当精致的木头盒子,有锁,盒子内是甚么东西,因为他们曾吩咐过费逊不可打开,直到和你们取得联络为止,所以没有人打开过。”
白素神情苦涩,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么花样!”
我也苦笑道:“有这样的亲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直催着驴子,但是不论怎样催,在山路上前进的驴子,速度总不可能太快。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从地图上来看,还有六小时的路程。我坚持连夜赶路,但是白素和康司都反对。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赶路,自然十分凶险,我拗不过他们两人,只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当晚,我躺在干草堆上之际,作了几十个推想,可是却一点没有结论。可以说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来,用村中储藏的山溪水,淋着头,催着康司快点启程。
等我们又在山路上前进之际,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因为我夜来推测不到,快可以有结果了!
在接下来几小时的路程中,我们三个谁也不说话。山路越来越是陡峭,简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才道:“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康司道:“他们一直住在那里。事实上,那个小山村中,现在也只剩下七户人家,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等到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一座山头上,向下看去,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小山村!从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小山村,本来大约有三十来户人家,可是现在看来,只有七八间石头堆成的屋子还像样,其余的,不是已经倾坍,就是被山藤爬满,尤其这时是冬天,枯黄的山藤,爬满了废弃的石头屋子,看起来极度荒凉。
白素叹了一声:“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么来到这种地方!”我们一起赶着驴子下山,下山时比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见一个人赶着一群羊,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大约六十来岁,满脸是皱纹的老人,不过看来身子倒还很健壮。这个人老远看到了我们,就兴奋地叫了起来。等到我们来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是你们?将东西交给费逊的,就是你们?”
我摇头道:“不是,你弄错了!”他搔着头,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来。那也是难怪他的,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极少外人前来,何况是中国人,又何况是“一男一女”中国人!
康司已经问那人道:“你就是亚里逊?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亚里逊,康司先生,你们来了,真好。费逊自从遇到了那两个中国人之后,一直在疯疯癫癫!”
白素吃了一惊:“疯疯癫癫?甚么意思?”
亚里逊并不立即回答白素的问题,只是撮唇发出了一下口哨声,一只高大的牧羊犬,不知从甚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下来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着狗:“看着这些羊,我有事!”
那头狗像是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吠叫了几声,亚里逊上了我们的一头驴子,我们一起向前进发。白素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亚里逊才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告诉她,只要她能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将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她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
亚里逊说到这里,不住地眨着眼,又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答应给她的酬劳,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念书,从此脱离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只箱子,碰都不肯被人碰!”
他说到这里,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费逊失望之后,会怎么样!”
白素立时道:“她不会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真的曾经对她作过这样的承诺。”
亚里逊望着白素,不相信地眨着眼,又向我望了过来,我道:“是的,她不会失望!”
亚里逊一脸惊讶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么人?是从瓶子里走出来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气:“别胡说了,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亚里逊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是很听得清楚,多半是“东方人真是神秘”之类。
在遇到了亚里逊之后,心中更是焦急,因为本来,我以为亚里逊可以告诉我们一点有关彩虹和王居风的事。可是曾遇到过彩虹和王居风的,只有费逊一个人,而费逊又一点也不肯多说甚么,因为事情有关她今后一生生活的改变,她唯恐人家抢走了她这个机会,所以一切,只有等见到费逊再说。
一小时之后,驴子进了山村,十几个小孩子涌上来,有几个挽着拐扙的老妇人和老头子,也向我们走了过来,显然费逊的奇遇,已经轰动了整个山村。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妇人,急步奔过来,一面向前奔来,一面大声叫道:“我只要费逊和以前一样,甚么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妇女的后面,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瘦而高,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蓬着头,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妇女转过头去,对那少女叱道:“你别再做梦了,巴黎,我不准你再说巴黎!”
那少女受了叱责,一声不出,一脸倔强的神色。
毫无疑问,那少女一定是费逊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着一件东西,用一块破旧的花布包着。
我们一起下了驴子,我大声说道:“费逊小姐,我就是卫斯理!”
那少女一听,不再理会那中年妇女,立即向我走了过来,打量着我。
我道:“我是卫斯理,你曾遇到过的那两个中国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心,他们对你的承诺,绝对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念书,过你理想中的生活!”
费逊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激动得眼睛润湿,围在我们四周的村民,一起发出了一阵惊叹声。那中年妇人排众而前:“先生,你别骗她!”
我指着康司:“这位康司先生,是你们国家的高级官员,他可以保证我不骗她!”
中年妇女向康司望去,康司点着头:“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妇女和费逊同时欢呼一声,中年妇女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费逊,又哭又笑,而费逊则不住地叫着:“妈!妈!”
等她们母女两人的情绪稍为平复一些了,我才说道:“费逊小姐,至于你遇到那两个人的经过——”
费逊道:“请进屋子来,而且……他们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我的叙述!”
我指着白素:“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这位康司先生,他必须和我们一起,知道经过!”
费逊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听我的叙述。”
我们进了费逊的屋子,屋中极其简陋,不过却异常干净。我们在一张原木制成的长桌旁坐了下来,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们留下了甚么,你手中那只盒子,就是他们给你的?”
费逊点着头,郑重其事,将手中捧着的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拉开了包在盒子外面的花布。
花布一拉开,我和白素两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花布包着的并不是甚么怪物,而只是一只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约三十公分宽,五十公分长,十公分高。只不过是一只木盒子。
可是那只木盒子,却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我和康司立时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的眼中,都有着赞许对方鉴赏能力的意思在内。那只木盒,毫无疑问,是十六世纪时代,欧洲巧匠制作的艺术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种异样深红色的桃花心木所制成,在盒子的旁边,是用小粒木块拼出来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盖上,有一块椭圆形的珐琅镶着,珐琅上是一男一女的像,极其精致美丽,那个美女穿着当时宫廷的服饰,雍容华实,男的气宇轩昂,神气十足,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后,我立时挑战地道:“猜猜他们是谁?”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对于一个标准的绅士来说,惊愕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十分失礼的,但是他却顾不得仪态了,因为这盒子真的令人惊讶。
康司听得我这样问,双眉一扬:“我想是英女王玛丽一世和西班牙王腓力二世初结婚时的画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们!”
费逊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是谁?”
要向一个山村少女,解释这件发生于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欧洲历史上的大事,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会他们是甚么人!这只盒子的价值,至少可以维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费逊睁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经移过盒子来,急不及待打开。盒子中用纸包着一包扁扁的东西,我取了出来,扯开外面的纸,一看到了纸中的东西,我不禁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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