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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肉身如袈裟替换

        这一番话,在黑暗的房间之中,引起了一阵赞叹声来,一位年纪最老的喇嘛喟然而叹:“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已经有灵魂离体的能力,这是不自觉的能力。”

        天池老人的声音,听来又低沉又神秘:“各位,还有一个深一层的问题,当我们灵魂离体,作各种不同程度的神游之际,我们的身体,那时是处于死亡状态之中的。”

        一个喇嘛淡然道:“身体只如袈裟,无死活之分。”

        天池老人吸了一口气:“当肉身能如袈裟一般替换时,自然并无生死之分。”

        这句话虽然简单,可是却真正令人震动,这是说,人能够超越生死的界限了。

        四位喇嘛虽然穷尽十年之力,能使他们具有各种神通,可是在道理上明白生死界限可以打破的,却还是头一遭,他们心情的兴奋,可以从黑暗之中急速的呼吸声中体现出来。

        五散喇嘛忽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嘹亮而悠远,充满了在经年累月思索之后,忽然明白了的快乐,但是,他的笑声,却陡然之间停止。

        在他的笑声还余音袅袅之际,天池老人突然道:“快去追他。”

        这句话,在平常人听来,是全然莫名其妙的,但在房间中的几个人,却全都明白,连金维也明白。

        五散喇嘛在一种“悟道”的极度欢乐境界之中,灵魂已离肉体远去,而且,不准备再回来了。他究竟已有多大年纪,没有人知道,而不论他神通多么广大,他的肉体,总是一年比一年衰老,就像是一件袈裟,再小心保护,总是一年比一年旧一样。

        在不知道袈裟可以更换的情形下,自然会依恋旧的,一知道可以更换,对于旧的,还有什么留恋?五散喇嘛自然毫无留恋,舍旧而去。

        这种情形,用最容易明白的话来说,就是:五散喇嘛死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本来就是有许多例子在的,五散喇嘛的情形,不过是无数例子中的一端而已。

        而在房间中的人,自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形,天池老人大喝“快去追他!”那是要在座的人,各施神通,看看五散喇嘛的灵魂到哪里去了,情形如何。

        在天池老人一声断喝之后,房间之中,静到了极点。这时,最紧张的,自然是金维。

        金维知道五散喇嘛圆寂了,也知道天池老人和另外三位喇嘛,都施展他们的神通,去追踪五散喇嘛的灵魂去了。

        金维一直在康藏一带活动,自然知道什么是转世再生,可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生和死的奥秘,几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的情形,也是他从来未曾经历过的。

        五散喇嘛投胎女体(金维在铁马寺中,曾经有过一次十分奇特的经历,那和一头大鹰以及一个来历怪得不可思议的怪人有关,不过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屏气静息地等着,同时也对自己没有能掌握这种本领,而感到十分生气,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设法掌握这种能力。

        在黑暗的房间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极度的静寂之中,金维先听到了缓慢的呼吸声,呼吸声开始时十分微弱,他渐渐趋于正常,他细心倾听着,肯定连他自己在内,一共是五个人的呼吸声。

        本来是应该有六个人的,但是五散喇嘛的灵魂,已经放弃了他衰老的身体,所以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呼吸,也不需要再呼吸了。

        在呼吸声渐渐正常之后,金维首先听到其中一个喇嘛道:“唉,他像是完全不能自主。”

        另一个喇嘛道:“是啊,甚至是一个女体。”

        天池老人的声音十分低沉:“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一起未曾开过口的那个喇嘛道:“是啊,为什么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可以自己做主,一舍弃了它,就变得不能自主了。”

        天池老人声音苦涩:“看来那是必然的现象,连活佛转世,尚且不能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我们?”

        房间中沉寂了下来。金维听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是他不知道到了一处什么所在,投身入了一个女性的身体之中。

        他想问一些问题,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又过了一会,才听得三个喇嘛,一起笑了起来,齐声道:“既然只是皮囊,管它是男是女,皮相尽皆如一,何必拘泥。”

        天池老人也道:“正是。”

        黑暗之中,看到三个喇嘛一起站了起来,天池老人也站直了身子,相互行礼,三位喇嘛道:“多谢阁下指点,使我们明白了不少。”

        他们三人说着,合力轻而易举地抬起了五散喇嘛的遗体,缓缓走了出去。

        当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寺中就有缓慢而沉重的钟声传了出来,宣告一位地位重要的喇嘛的圆寂。

        天池老人一直到钟声响完,才又开口说话:“神通、神游、转世,总算已明白了一部份,转世之前,如果也能以思想作指引,不知是否可随自己心意?”

        他把那最后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着,说了数十遍之多,而且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到了寂静无声的地步。

        这种情形,金维是见惯了的,每当天池老人要沉思之前,他总会先把问题向自己问上几十遍,然后进入冥思默想的状态之中,去思索他要思索的问题,这一沉思,可能一下子就结束。

        灵魂离来去如风也有可能连续好几天好几夜,在他沉思的时候,是绝不可去打扰他的。

        金维一等到天池老人的声音静止之后,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这一个晚上,对金维来说,十分重要。

        当他一才静坐下来的时候,他的思绪还十分杂沓,天池老人和喇嘛们讲的话,一直在他脑际盘旋萦回,刚才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脑中重现,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在这些过程之中,捕捉到一个中心,有助于他多年来想达到而未曾达到的愿望,可是中心何在,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到达。

        他自然不会焦躁──克服内心的焦躁不安,这一点他早已可以做得到了。他只是思索着,把天池老人的话,加上自己的理解,思索着。

        突然之间,在一片浓黑之中,他像是感到有一道极明亮的光芒,也就在那突然之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中心,他明白了天池老人所说的思想指引和心灵随即依着思想前进的方向前进的道理。

        在这时候,他的身子是完全静止的,他的思想,直指向他的故乡──叶格浪湖畔。而接着,他真正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湖畔风光。

        他不但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一切,而且完全就像是自己置身其间一样,他是完全不受拘束的,根本不感到身子的存在而又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感到一切,和有身子一点没有分别──不,是有分别的,分别在于他全然没有任何负担,他是那么自由,如清风一般,但比清风更无形,他是无形的形体,是超然一切任命形式的一种形式。

        一到了那种境界,他感到了无比的欢愉,生命进入了这一形式之中,那才下真正的生命。

        他在叶格狼湖畔停留了很久,当他想要回来的时候,他又感到了身体的呼吸,感到了眼皮的份量,感到了有一股力量,是来自他身体的,使他能够睁开眼来,而他的眼睛,也感到了光亮:天已经亮了,天池老人还在闭目沉思。

        金维没有打扰天池老人,他只是轻轻地走了出去,在寂静的、沐浴在早晨阳光下的石板路上走着,石板隙缝中的青苔,在朝阳之下,闪耀着翠绿色的艳光。他一直来到了一个老喇嘛的僧舍中,坐下之后,就把自己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那个老喇嘛是刚才和天池老人共同研究的四个老喇嘛之一,在听了金维的叙述之后,他缓缓地道:“对,你已经有了神通。天池老人使我们明白,这种神通是灵魂离体的现象。现在,你只能使灵魂在我们的世界中自由来去,将来,你可以更进一步,使自己的灵魂到达另一个世界,三十三天,天外有天,可以随意往来。”

        灵魂来去比电更快那老喇嘛道:“只要你想到何处,那就是一种指引,你就能到达何处。”

        金维在听了之后,自然又有了深一层的领会,心中的欢欣鼓舞,自然不必细述了。

        金维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当他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有时,甚至会突然停下来,出半晌神,再继续下去。可是由于他所说的一切,是那么神奇,而且又有那么多处要使人深思,所以我和陈长青都没有打断他的话头,直到他的叙述告一个段落,他吁了一口气,我们也都跟着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是一个长时间的沉默,陈长青最先开口:“那个小女孩,就是五散喇嘛的转世?”

        金维点了点头:“是。”

        陈长青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难怪她的眼神如此深邃,就像一个一百岁的老人。”

        金维道:“他岂止百岁,他的转世情形是带着前生的记忆的,可是神通的恢复却是逐步的,大约一年,相当于普通人的十年,所以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神通,是了不起的人物。”

        陈长青听得悠然神往,我整理了一下听到的叙述,道:“刚才你提到了‘天眼通’等档的神通,也提到了神游,那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了?”金维点头:“是。”

        我皱着眉:“可是我不明白,我可以十分明白灵魂的离体现象,可是,灵魂的行进速度还不伙快吗?灵魂不是来去如电的吗?为什么还要依靠思想的指引,要照思想的行进方向到达目的地?”

        金维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来去如电,就是最快的吗?”

        我挥了挥手:“我只是用了一句成语,灵魂如果是一种能量,可能比电更快。”

        金维问:“快多少?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不论怎么快,都有一个速度的限制在,就算比光快一万倍,到达一万光年之外的距离,也需要一年的时间,而思想,是一动念就到,根本没有速度的。”

        我略微震动了一下,的确,思想是完全没有速度、时间的限制的,任何人,只要一动念之间,想到了任何地方,就是到了任何地方,想到了一千公里之外,和想到了十万公里之外,甚至于想到几十万光年之外,也都是一动念之间的事。

        但自然,动念想到是一回事,那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而能不能真的到达想到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缓慢地点着头,表示我明白一部份,但不是全部明白。

        金维笑了一下:“有一种武器,叫做雷射激光指引发射的火箭,你知道?”他的话题,忽然之间从如此缥缈奥秘的问题上,忽然转到了那么现实的课题上,一时之间,我还真没法子适应。

        多年苦练难保成功我先是楞了一楞,然后才道:“知道,这种火箭,在发射之前,先射出一道激光,指向日标,然后再射出火箭,射出的火箭,就会依循激光射出的方向前进,丝毫无误地击中目标。”

        金维“唔”地一声:“这是一个例子,可以说明思想和灵魂前进之间的关系,思想在动念之间,到达目的地,灵魂就循迹前往。”

        陈长青道:“可是火箭前进的速度和激光的速度不一样啊。”

        金维微笑着:“任何譬喻,都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当思想动念即至之际,灵魂可以同样突破时间和距离的限制,以同样方式前去。不然,三十三天,天外有天,浩渺宇宙,距离动辄几千万光年,如何能移到达?”

        我和陈长青一起发出了“啊”地一声,我道:“你的意思是,人类对宇宙的探索,绝不是乘飞船去,而是思想去的?”

        金维道:“应该是这样,不论生活在什么星体上,形体是星际探索的最大束缚,只有思想,才能来去自如,突破一切。”

        陈长青哭丧着脸:“可是,我想要到哪里去,只能想想,不能具有神通,变成真的去。”

        金维直视着他:“当然,要有神通,要通过相当长的锻炼过程,就是所谓修练。”

        陈长青大口吞着口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修练而具有神通?”

        金维道:“不一定,因人而异,有的人穷一生之力而无所获,有的人在短时期内,就有所成。”

        陈长青一副焦急的神态,欲语又止,金维十分具深意地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如果不开始,那一定绝不会成功。”

        我听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陈长青则直跳了起来,而且发出了“啊”地一声,然后,木立了半晌,才又坐了下来。

        显然在刚才的那一霎间,他心中矛盾之极。

        能有这样的神通,这一点,谁不想?可是要达到有这样神通的目的,谁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修练,而且绝不保证一定成功。

        这是一个极难下的决定,难怪陈长青又是热切,又是惘然若失了。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无法放下一切,去面壁几十年,来练这种神通。”

        他被我说中了心事,一下脸胀得十分红,口中不知喃喃说了一些什么话,可能是对我的话不服,可是却又真的下不了决心。

        我怕他在这个问题上再想下去,忙道:“天池老人那次沉思,多久才结束?”

        金维“嗯”地一声:“三天三夜,他在结束了那次沉思之后,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

        一己意志控制生死天池老人结束了沉思,睁开眼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喜孜鬃坐在他面前的金维。

        金维在天池老人沉思时,大多数时间都陪着他,这时,金维看到天池老人在睁开眼来之后,双眼之中,有着一股异样的神采,就知道天池老人一定在沉思之中,修为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金维并没有开口问什么,他只是和天池老人互望着,老人也久久不开口,过了好一会,老人才突然道:“多久了?”

        这种问话,在旁人听来,是全然无头无脑的,但金维则早已习惯,知道老人是在问他,这次沉思了不久,所以他立即回答:“三日夜。”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三日夜中,我是死?是活?”

        金维楞了一楞,但是他还是立即回答:“当然是活。”

        老人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金维不禁骇然:“不是生,难道是死?”

        老人又笑了一下,仍是慢慢摇了摇头。

        这一来,金维不禁大大迷惑起来。金维在铁马寺之中,长年累月和喇嘛、智者相处,实际上,他自己也有了智者的资格,对于一切神秘领域中的事情或见解,都有相当高的领悟力。

        但是这时,他真正感到了迷惑。他回答“活”,老人不以为然;他说是“死”,老人一样摇头。

        人的情形,不是活就是死,难道还有第三种情形吗?在迷惑之中,他笑了起来,并不说话,只是望定了老人,等待老人的解释。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次沉思,我达到了神游的第一境界,我清楚觉得灵魂离开了身体,随我思想到达我想去的地方,在这三日夜之中,我的灵魂远离我的身躯亿万里之外。”

        金维点了点头:“是,我明白。”

        天池老人一字一顿,极缓慢地道:“当我灵魂离开身躯之际,我怎能算是活?”

        金维用十分虔诚的声音道:“是,那是死。”

        天池老人再以同样的语调问:“可是我又随时能随自己的心意,令灵魂归体,我莫不是仍然活着。”

        金维一听,倏然站了起来,刹那之间,他只觉得全身发热,血液的流转速度几乎快了十倍,他全身充满了一种灵空的智慧,刚才的迷惑,一扫而空,他用十分欢畅的声音道:“啊,你超越了生死的界限,由你自己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生死,在这三天之中,你似死非死,似活非活,不死不活,对你来说根本已无所谓死或活了。”天池老人也以极其欢畅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点着头,伸出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来,让金维握着。

        亘古之谜可以解开金维在那时,真是满心充满了喜悦,他自己虽然未曾到达这样的境界,但是天池老人已经达到了。

        这说明,他也有可能到达这种境界的。退一步说,就算他到达不了这样的境界,至少也证明了人类是可以到达这一境界的。

        到达解开生死之锁的境界,到达掌握生死之钥的境界,像天池老人那样,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到达,但是这条途径,只要有人第一次走过,以后的人再走,途中的荆棘阻碍,必然越来越少,崎岖的道路,也必然越来越畅顺。

        这也就是说,天池老人是人类中的第一个先驱,是最早打开生死之锁的第一个人,在他之后,别的人要掌握这种能力,必然越来越容易,就像一切现象,第一次要达到,必然极其困难,但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之后,以后就会容易。

        (爱迪生在有了用电来发光的意念之后,为了制造电灯泡,试验了上千种材料,才找到了钨丝,在他之后,别人就不必试,只要直接采用钨丝就可以了。)

        人有天生的智愚之分,当然不可能全人类都掌握了这种能力,但只要有一半,四分之一,甚至于百分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人类,有了这种能力,倒是人类的面貌,就必然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人类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都变成可能了。

        (甚至,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自然而然被推翻。“不能有超越光速的速度”这样的说法,就算是绝对的真理,也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因为根本已不存在速度这个问题了。)

        以后,人类的延续,文明的开展,自然面临了一个广阔无比的新天地。

        当金维在叙述天池老人和他的对答之后,他的心情和想法,我和陈长青两人的感觉,和他大致上是相同的。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那些,在紊乱的思绪之中,又交杂着许多新的问题,所以,在他略顿了一顿之际,我已迫不及待地脱口道:“啊,一种崭新的人类将产生,原来的人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淘汰。”

        陈长青面颊通红:“这是人类进步之中的一大蜕变,就像是由蛹变成了蝴蝶一样,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形式,经过这场突变之后,地球人才能突破一切界限,能和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平起平坐。”

        当我们两人讲完了之后,金维并没有立时开口,所以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在黑暗之中,我看到他们两人的眼中,都闪耀着一种异样的神采。我不知道金维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打破了生死的界限,我和陈长青两人,显然是连第一步也未曾跨出的。但是,我们两人却已知道了这个亘古以来,被人类认为是最大的谜,是可以解开来的。

        老人之手揭开奥秘我们也可想像到,日后人类发展的方向,单是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我们和全人类,都大不相同了。

        这时,我自己也有全身都充满了空灵的智慧之感,这是由于自己明白了人类生命奥秘之后的一种喜悦,一种自豪而来的感觉。

        在静了一会之后,我才道:“像这种生命形式的大突变,在人类的历史上,可能已发生过一次。”

        金维和陈长青一起向我望来,金维发出了低档的“唔”地一声,表示疑问。

        我忙道:“当然,突变的层次大不相同,我是指,人类从一个十分愚昧的境界,变到了如今这种程度。”

        金维想了一想:“你是说,从原始人到现代人,是经过突变而成的?”

        我道:“是,当原始人之间,有一部份人,掌握了思想,知道了思想的价值之后,他们就成为当时的新人类,当时的新人类就是现代人。”

        金维吸了一口气:“有可能。”

        陈长青用类似欢呼的声音叫着:“这真是非常的发现,像天池老人这样的新人类,不论人类将来再用什么形式来变化,应该是最高境界了吧。”

        金维没有回答,可是在黑暗之中,却可以看到他在摇头。

        过了片刻,他才道:“当时,我也用这个方法问过老人,老人的回答是──”

        老人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金维提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天池老人隔了很久才回答:“不,不是最高的境界,至少,现在还可以想到有更高的境界,而将来,是不是还会有更高一层的情形,以我们现在的智力而论,还无法想像。”

        金维的心头狂跳:“更高一层的情形是──”

        天池老人一直握着金维的手,这时,他缓慢地扬起了自己的手来,恰好有一股月色,自窗棂之中照射进来,照在他的手上。

        老人用十分感慨的声音道:“看,看我的手。”

        金维注视着老人的手,单从一只手来看,这位脑中充满了智慧的老人的手,和一个普通老人的手,并没有什么分别。

        老人的手都是那样子的,干涩,满是皱纹,血管在没有弹性的皮肤之下,凶狠地突出来,满是斑点的手背加上青绿色的血管,象征着生命的远离。

        金维注视着,心中已略有所悟,老人道:“看到了?现在,虽然我思想是自由的,灵魂是自由的,虽然我突破了生死的界限,打开了生死之锁,但那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现在,我的灵魂可以随时离体,也可以随时回来,就因为我还有着身体的缘故。”

        转世情形最坏一种金维为之默然,是的,由于有着身体的缘故,可以生死由心,但如果身体没有了呢?

        身体是会衰老的,连天池老人的身体,也没有例外,看他的手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衰老了。总有一天,身体会变得没有用,那时,灵魂又凭着什么再自由来去呢?

        金维感到有汗珠自鼻尖沁出来,但是他随即道:“原身就算不在了,还可以转世,转世可以一起延续下去。”

        天池老人笑了起来:“对,再高一层的境界,就是随心所欲地转世,现在还不能,别说普通的不能,连活佛的转世,都不是随自己意愿的。五散喇嘛转世了,他现在是一个小岛上的一家穷人家的女儿,那当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这样的转世,不是我们要的。”

        金维吞了一口口水,老人又道:“而且,转世之后,又要经过一个一无所知的过渡,在这个过渡期间,如果生命再次丧失,情形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生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永恒不灭。”

        金维叹了一声:“那……总可以……达到随心转世的境界的?”

        他的语气是迟疑不定的,反倒是天池老人的语调,十分坚强肯定:“当然可以,一个境界接着另一个境界,无法超越,等我们熟悉现在我们达到的新境界,就自然会进入更高的境界之中。”

        金维喟叹:“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灵魂随时离体的境界。”

        老人道:“我想很快就可以,不但是你,我们要尽量去找更多的人,先求达到我现在达到的境界。寻找的目的,自然最好是有前世记忆的人,也就是说在转世之后自己知道自己是转世者的人,他们更容易进入这样的境界。”

        金维道:“是。”

        他在这样回答的时候,心中不免有点懊丧,因为他并不属于天池老人所说的那类人。在为期不算短的修练岁月之中,他曾十分努力地希望获得有关前生的记忆,可是却一无所获。

        陈长青突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懊丧的低呼声来,接着就叹了一声:“唉,我……我也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我是转世情形之中,最坏的一种,我看我是没有希望的了。”

        金维笑了起来:“至今为止,我仍然没有前生的记忆,但是我──”

        陈长青急得身子俯向前:“那你现在,已经到达了灵魂可以自由离体的境界了?”

        金维道:“还没有,但是,早已达到了有天眼通的阶段,离可以神游也不远了。”

        陈长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坐直了身子。

        喇嘛转世悟性最高金维道:“在那次沉思之后的一大段日子之中,天池老人仍然随时沉思,当他沉思之际,自然是灵魂离体而去的,每次,他都会在这种境界之中,找到有前生记忆的人,然后,根据一定的程序,传授他们,教导他们达到有这种能力的境界,自然每个人的进度不同,五散喇嘛的转世,悟性最高。”

        我吸了一口气:“有这种能力的人,现在总共有多少位了?”

        金维道:“天池老人、五散喇嘛。”

        我心中说了一声:两个。

        金维续道:“很快,会有将近十位,包括我在内。”

        陈长青道:“如果我现在参加,要多久?”

        金维摇头:“没有人能知道,可能很快,可能永远不能,我已经说过,没有起步,永不能达到目的。”

        陈长青向我望过来,显然他要听听我的意见。我一直没有出声,因为我并不打算去修练这种异常的能力。

        我当然知道没有开始,就永远不会有结果的道理,我之不打算有开始,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就算开始了,也永远不会有结果。

        或许我对自己的估计错误,也或许在某些时日之后,会改变主意,但现在,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也十分确切地知道,在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情形之下,单是静下来沉思,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会有什么进一步的进展了。

        陈长青的情形,本来也和我相类似,他的性格,和我一样是那样好奇而不安份,他的杂念和各种各样的想法,也绝不会比我少,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有一处胜过我的,就是他想那样做,而且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到,对自己有强烈的信心。

        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心中正在最后一次问自己:应该怎么办?而几乎是一瞬间,我也有了决定,所以我的心情相当平静,也可以帮助他解决一下心中的疑难。

        我以十分平静的语气道:“世界上许多许多事,在开始做的时候,都是无法预知确切结果的,问题是决定这样做的人,必须对自己能做到这件事有信心。”

        陈长青和我交往了那么多年,他自然一下子就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我自己准备放弃,而我却并不反对他有开始。

        他仍然望着我:“为什么我们不一起──”

        我不等他就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想,这是一件极端自我的事,整个历程,完全是自我中心的,一直到达到灵魂和身体可以自由分离的结果,旁人所能给的助力十分少,所以不必要有人作伴──”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转问金维:“我的话对不对?金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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