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晃自己的孩子。
可你怎么啦?……你的手冰凉,头也垂了下来!
她向天空惨叫一声,声音如此尖利,如此令人心碎,安东尼竟也应和着叫了一声,同时伸出手臂想扶她。
她不见了。他低下头,满面羞惭。
他适才所见的一切在他脑子里乱做一团,仿佛在旅行中晕头转向,在酒醉后身体不适。他很想怨恨谁,然而一种模糊的怜悯之情使他心软了,于是他痛哭起来。
希拉瑞昂
究竟谁让你伤心啦?
安东尼
我在想所有被这些伪神弄得迷失了方向的人!
希拉瑞昂
你不觉得他们……有时……像真的神祗?
安东尼
那是妖魔施的诡计,其目的是更便于引诱信徒。妖魔从精神上打击强者,从肉体上打击其余的人。
希拉瑞昂
淫荡到疯狂时,还可以用赎罪的苦行加以补偿,热烈的肉体之爱却会加速毁灭这种爱,而且以它的脆弱显示这种爱竟如此不能持久。
安东尼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我见到这些畜生神祗就感到恶心,他们只知道杀戮和乱伦!
希拉瑞昂
你想想《圣经》里那些让你气愤填膺的事。你气愤,是因为你不理解它们。这些神祗也一样,他们罪恶的外形也许包含着真理呢。
现在还能看见一些,你转过身去!
安东尼
不!不!这太危险!
希拉瑞昂
你刚才还想了解他们呢。难道你的信仰会因谎言而动摇?你怕什么?
安东尼对面的岩石变成一座山。
一抹云彩拦腰隔断了山脉,上面显现出另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条条山谷错落其间。山顶的月桂林掩映出一座金瓦象牙柱的青铜宫殿。
在宽敞的正殿中央,朱庇特高踞在宝座之上。他魁梧,赤身,一手握胜利,一手捧霹雳。他腿间的鹰昂首挺立。
他身边的朱诺转动着大眼睛。她头戴王冠,王冠下露出像轻烟一样迎风飘动的面纱。
他身后的密涅瓦站立在台座上,身体靠着她的长矛。蛇发女魔的皮盖住她的胸脯,褶皱匀称的亚麻无袖长衣一直拖到她的脚趾。她那双在遮阳帽檐下闪闪发光的海蓝色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远方。
宫殿右面,老尼普顿骑着一头海豚,海豚用鳍拍打着一片辽阔的蔚蓝——天或是海,因为大洋远远流去,同蓝色的太空相连,水天融成了一片。
宫殿的另一边,凶恶的普路同身披黑夜一般颜色的大氅,头戴钻石三重冠,手握乌木权杖,站在斯提克斯河环绕的岛上,这条阴暗的河流入漆黑之中,在峭壁下形成巨大的黑洞,一个无形的深渊。
玛斯身着青铜铠甲,狂怒地挥舞着宽大的盾牌和剑。
赫拉克勒斯在稍下面的地方靠着狼牙棒,出神地看着玛斯。
阿波罗神采奕奕,伸出右臂驾驶着四匹奔驰的白马;坐在牛车里的刻瑞斯手持镰刀,正驶往他那里。
她后面的巴克科斯乘坐一辆矮车,几头猞猁无精打采地拉着这辆车,他肥胖,无须,额上挂了些葡萄蔓,手握双耳爵,酒从爵里溢了出来。他旁边的塞壬摇摇晃晃地骑在一头毛驴上。尖耳朵的潘正吹着排箫。几个弥玛罗南伊德敲着鼓;迈那得斯们扔着鲜花;一些巴克坎忒斯头发披散,头向后旋来转去。
狄安娜撩起衣裙,和她的水仙女们从树林里走出来。
洞穴深处,伏尔甘在卡比里众神当中打铁。到处可见年迈的河神们凭倚绿色的石头倾倒他们的罐子。众缪斯在山谷里唱歌。
掌管时刻的众神祗一样高矮,手拉着手。墨丘利斜倚长虹,手握赫耳墨斯的神杖,脚带双翼,头戴阔边圆帽。
众神的涡形楼梯转动时散落着玫瑰,楼梯顶端,维纳斯——阿佛洛狄忒在轻柔如羽毛的云中照镜子。她眼皮略有些沉重,眼珠无精打采地溜来溜去。
她浓密的金发披散在双肩,乳房小,身材苗条,臀部肥大,状如竖琴;她大腿滚圆,膝盖周围肉窝点点,双脚十分纤细。离她嘴唇不远处,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她全身的光彩在她周围形成一圈灿烂夺目的珠色光晕。奥林匹斯山的其余部分沐浴在朱红色的曙光里,曙光渐渐染红了蓝色的穹顶。
安东尼
啊!我心花怒放,灵魂深处充溢着从未领略过的欢乐!多么美!多么美!
希拉瑞昂
他们从云端挥剑指挥作战。可以在道旁遇见他们,可以在家里占有他们,这样的亲密神化了人生。
人生惟一的目的是自由和美。宽大的服装容易使人显得雍容华贵。演说家的嗓子经过大海磨练,声如洪钟,响彻石廊。男青年浑身涂油便可在骄阳下赤身格斗。最神圣的行动乃是展现完美的形体。
这些人尊重妻子、老人和求告的人。赫丘利庙后设有一座尊奉“慈悲”的祭坛。
人们宰杀祭品时手指绕着鲜花,记忆里也就抹去了死人的腐臭,只剩下少量的骨灰。而灵魂和广阔无垠的太空融合,早已投奔神灵去了。
而且他们永远活着!君士坦丁大帝崇拜阿波罗。你会从萨莫色雷斯地方的秘传教义里发现天主三位一体的本义,也会在伊希斯那里看到洗礼的仪式,在密特拉那里发现赎罪之事,还能在巴克科斯的节日里看见神的殉难。普洛塞耳皮那就是圣母!……阿里斯塔俄斯就是耶稣!
安东尼
——因为他想起来了——,而且每念一句便长叹一声:
我只信奉一位上帝:天父;一位天主:耶稣基督——上帝的长子;他化为肉身,降世为人。他被钉上十字架,后被埋葬,升了天。他要回来裁判活人与死人,而活人和死人的王国都没有尽头。我只相信一位圣灵、一种悔罪的洗礼、一座天主教圣堂。我相信肉身可以复活,也相信永生!
十字架立即变高了,它直插云霄,在众神的天顶上投下暗影。 众神吓得脸色发白。奥林匹斯山动摇起来。
安东尼看出山脚下一些锁在一起的巨大身躯,有的在洞穴里半隐半现,有的用肩膀撑着石头。原来是提坦诸神、巨人、赫卡通赛尔、库克罗普斯这时响起
一个声音
模糊不清而又令人生畏,像浪涛的轰鸣,像暴风雨中树林的喧哗,也像悬崖峭壁间狂风的咆哮。
我们,我们早就知道这些!诸神该完了。天神乌拉诺斯被萨图恩毁伤了肢体,朱庇特又对萨图恩如法炮制,朱庇特自己也会被消灭。谁都会轮到自己,这是命里注定的!
于是他们逐渐陷进山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金殿的瓦也乱飞起来。
朱庇特
从宝座走下来,霹雳在他脚下冒烟,有如即将熄灭的木炭。山鹰伸长脖子用嘴喙捡拾它脱落的羽毛。
那么我不再是万物之主、至善至伟的胞族之神了。我也不再是希腊人民的神灵、众王的祖先、天上的阿伽门农了!
神鹰,是哪一阵厄内卜斯之风把你吹到了我的身边?你或许从战场飞来,给我带来了最后一位皇帝的灵魂?
我再也不需要人的灵魂了!让尘世留着它们吧!让他们和尘世的卑劣同流合污吧!他们现在已养成奴隶的习惯,忘记了别人的辱骂,忘记了祖先和誓言。大众的愚蠢,个人的平庸,各个种族的丑恶到处占了上风。
给他端上一杯酒。他抓住杯子。
不!不!不管在哪里,只要还剩一个人有头脑,痛恨混乱,只要他在构想法律,朱庇特精神便将永存!
他把杯子徐徐倒向手指甲。
一滴酒也没有了!奥林匹斯山上缺少食物时,众神便离去了!
酒杯从他手上滑落,他往一根圆柱靠过去,感觉自己快死了。
朱诺
本不应该如此多情!鹰、牛、天鹅、金雨、云彩、火焰,你什么形状都变过,你在什么场合都胡乱消耗你的光,你让你的头发失落在所有的床上!这次,离婚已不可挽回,而我们的统治,我们的存在也正在解体!
密涅瓦
已没有长矛。原来栖息在檐壁雕花里的乌鸦这时围着她旋转,咬着她的甲胄。
让我看看我那些在闪光的大海里破浪前进的战舰是否回到了我的三个港口,看看为什么乡村如此荒芜,雅典女儿目前在做些什么?
在百牛大祭月,我的百姓由官员和祭司率领,全体出动向我拥来。随后走来的是一长列一长列穿白袍套金色无袖衫的童贞女,她们捧着高脚酒杯,挎着篮子,撑着阳伞。再后便是三百头祭神的牛,摇动绿色树枝的老人,互碰甲胄的士兵,唱圣歌的男青年、长笛手、竖琴手、行吟诗人、舞女,最后是我那张挂在带轮三层桨战舰桅杆上的巨帆,这张风帆由吃了一年特别饮食的童贞女绣制而成。它在始终唱着圣诗的队伍簇拥下,经过所有的街道、广场,在一座座寺庙门前走过,然后一步步往卫城的山岗上移动。它擦过卫城的山门,进入帕台农神殿。
我这心灵手巧的神祗竟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怎么,怎么,全然没了主意!我颤抖得比女人还要厉害!
她转身瞥见一片废墟,大叫一声,前额猛遭一击,翻身倒在地上。
赫拉克勒斯
他扔掉狮皮,两脚用力站定,弓起背,咬住嘴唇,竭尽全力支撑着正在坍塌的奥林匹斯山。
我战胜了赛尔科勃、亚马孙人和肯陶洛斯们。我杀死了众多的国王,砸断了河神阿刻罗俄斯的角。我劈开了群山,汇拢了各大洋。我解放了奴隶之国,我使无人之国有了人民,我走遍高卢之乡,我穿越渴死人的沙漠,我保护了众神,我摆脱了翁法勒。可是奥林匹斯山太重了,我的手臂已软弱无力,我要死了!
普路同
是你的错,安菲特律翁之子!你为什么下到我的帝国?吃提提俄斯内脏的秃鹫抬起了头,坦塔罗斯嘴唇湿了,伊克西翁的火轮停止了转动。
凯瑞斯却伸出她们的指甲想抓住灵魂;绝望的复仇女神绞着她们头发里的蛇。被你用链子缚住的舍惹狈如斯喘着粗气,三张嘴全都流着口涎。
你让门半开着,别的人便进来了,人间的阳光透进了塌塌如斯!
尼普顿
我的三叉戟再也掀不起暴风雨,可怕的妖魔全在水底腐烂了。
雪白的脚在波涛上迅跑的安菲特利特,海天连接处的绿色涅瑞伊得斯,留住船只听她们讲故事的鳞光闪闪的塞壬以及在贝壳里喘气的老特里同们全都死去了!大海的欢乐一去不复返了!
我也不能幸存!愿辽阔的海洋将我埋葬!
狄安娜
身穿黑衣站在她那些变成狼的狗群当中:
无拘无束的大森林,森林里沼泽和野兽的气味都使我沉醉。我保护的孕妇都生下些死婴,月亮在妖婆的诅咒声中颤抖。我的欲念强烈且无边无际,我想喝毒药,在晕眩和幻景中死去!……
玛斯
起初,我孤身作战,辱骂全军,进行挑衅。国家与我无关,只图杀个痛快。
后来,我有了伙伴,他们在笛声中秩序井然,步伐整齐,阔步前进。他们头上插满高高的羽翎,长枪斜挂腰间,胸前有盾牌护卫。他们鹰一般呼喊着投入战斗。战争像盛筵一样轻松愉快,三百将士对抗整个亚洲。
然而野人又回来了!成千上万,不可胜数。他们既然以人数、武器和计谋取胜,倒不如英勇就义,了结此生!
伏耳甘
世界冷却了,必须灼热水泉、火山和金属滚滚而流的地下江河!打重些!放开手臂打!使劲打!
卡比里众冥神被斧头砍伤,被火星刺瞎了眼,他们摸索着往前走,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刻瑞斯
停下!停下!
清除陌生人、无神论者、伊壁鸠鲁派信徒和基督教徒,做得对!篮之秘密已暴露无遗,圣殿已被亵渎,全完了!
她跑下陡坡,绝望地叫着,扯着自己的头发。
哦!撒谎!并没把达伊拉还给我!钟声召唤我去死人那里。又一个塌塌如斯!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多么可怕!
巴克科斯
那又何妨!执政官的妻乃是我的配偶!本身也会发狂的。新的歌曲,各式各样的形体都属于我!
吞掉我母亲的火在我脉搏里流动,哪怕我会丧命,我也愿意它烧得更旺!
不管雄的雌的,对谁都有用,我属于你们了,巴克科斯的女祭司!我属于你们了,巴克科斯的男祭司!葡萄藤会缠绕树干,嚎叫吧!跳舞吧!狂笑吧!放掉老虎和奴隶!用利齿狠狠咬肉吧!
、巴克科斯的祭司们、弥玛罗南伊德和迈那得斯举着蛇、火炬、戴着黑假面,互相扔着花。她们发现一个男性生殖器偶像便吻起来。她们摇着扬琴,敲着酒神杖,用贝壳互相击打。她们嚼着葡萄,掐死一只公羊,而且撕碎了巴克科斯。
阿波罗
我把多石的提洛岛抛在后面,此刻它看起来如此洁白无瑕,那里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我尽量在得尔福的灵气尚未消散之前赶到那里。驴子啃着城里的月桂树,失踪的庇蒂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要更加聚精会神,我便可得到优美绝伦的诗篇,不朽的文艺珍品。我的齐特拉琴声会响彻整个物质世界。
他拨着琴弦,琴弦断了,打了他的脸。他把琴扔下,忿怒地抽着拉车的四匹马。
不!形式足够了!再高点!最高处!到纯粹的观念里去!
然而四匹马往后退,直立起来,砸碎了战车。他被车辕的碎木片和乱七八糟的鞍辔缠住,往深渊里一头栽下去。
天黑了下来。
维纳斯
我的腰带构成赫勒尼亚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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