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洛杉矶论坛报》,要求接他们的图书馆。管数据文件的海玛琳来听电话。我说,“大美人,我是赖唐诺。”
她叫道:“唐诺!这一阵子你躲到哪里去了?”
“在忙呀。”
“我总见不到你呀!”
“我追凶手追到他们洞里去了。”
“你该像以前一样,常到这里来找点数据,对你会有不少好处的。”
我说:“这主意真不错!请你先帮我把一些数据整理好,我在赶时间,我马上去看你,拿了就走。”
“可以。”她说,“你要的数据,可以先给你整理好,但是你也不必拿了就走,何必每次都那样匆忙呢?”
“你会使我血压升高。”我说,“又促进我新陈代谢。和你在一起我老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
她说:“喔!你应该早说。我以后自己烤一个派,带到办公室等你来。”
我说:“就这样说定。现在你帮我找一些数据。一个家伙叫盖海伯,好几年之前死了。留下一笔遗产给侄子盖亚莫。但是遗嘱的意愿是专门对付花费无度的不孝子孙的。这遗嘱快到期了。目前我觉得有故事可以挖了。”
“姓什么?盖?”
“不错,盖叫天的盖。”
“放心,我会给你把资料整理好。你什么时候到?”
“十五分钟后。”
“我在门口等你。”
“当真?”
“当真。”她说。又急急加一句,“至少我是的。”她把电话挂上,我来不及说话。
我把公司车开到报馆。
玛琳有红发女郎的所有表里特征。她又有一个淘气的稍稍上翘鼻子。身材在三、四年之前是一流的,所以中选几个某某选美小姐。也曾被人大捧一场。最后不知如何时运不济未能更为成名。有一次,因为一件案子,我自己到论坛报的资料室,当了她面找海小姐。还没问我是谁,来要什么,她就给我用回纹针夹着的一迭资料,郁是海玛琳的“孔雀小姐”、“家电公主”和“水果皇后”等剪报。
“你不错,倒还认识来这里的路。”玛琳说。
“有那么久没来了吗?”
“有那么久没来了。”她把手伸入我臂弯,带我走向一张桌子说:“你忙些什么?你那受不了的合伙人,好吗?”
“还好,人是好人,只是有时讲话令人受不了而已。”我说。
“我觉得她蛮可恶的。唐诺,你不知道她。”
“不知道她什么?”
“她极怕你会结婚。这会使你们合伙事业多了一个女性的主见。我认为……喔,这很难解释。白莎有的时候是很爱你的。”
“也有的时候恨得我要死。”我说。
玛琳点点头,“你们两个是绝配。我有个感觉,白莎不喜欢男人。”
“很久之前,她有次婚姻,给她打击很重。”我说。
玛琳说:“那是她的说词。我敢说她打击婚姻很重。”
“无论如何,婚姻没有成功。”
“那倒是一定的。”
“我们怎么会谈起婚姻问题来了?”我问。
她说:“是我开的头。我还以为我做得很自然呢!”
“你做得很好,我只是奇怪这不是我来的本意而已。”
她说:“男人都这样。一不小心就上了钩了。今天忙什么?为什么要姓盖的数据?”
“今天在忙姓盖的事,所以要姓盖的数据。”
她拿出给我准备好的资料,我一一细看。
立遗嘱的盖海伯有张相片,亚莫也有张相片在资料里。都是十年之前的照片,亚莫看起来年轻有为。
遗嘱条款很多,大意是说立遗嘱人对于他弟弟的儿子非常喜欢,而他自己又没有子女,所以这个侄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但是他忧心他侄子年轻,又一下子得了那么多财产反而害了他不能独立,所以把财产交给一个信托基金由受托人管理。这部分遗嘱是这样的:
我把我遗产的全部全权托付给受托人。主要是避免继承人养成乱花钱财的习惯:在继承人三十五岁生日之前,受托人每月只可给予一般的生活费用。到了三十五足岁的时候,假如盖亚莫尚在人世,也从未判定任何重大刑罪,信托基金全部归盖亚莫所有。受托人权力同时停止。
否则,假如所称的盖亚莫,在三十五岁以前死亡了,或是他在三十五岁生日以前,有判定犯有重大刑罪,在这种情况下,基金的一半捐给立遗嘱人下列的慈善机构,另一半可转赠除了盖亚莫之外可能尚在的亲戚,或盖亚莫的后代。
受托人普求美先生,是立遗嘱人之无限信任的朋友。假如他比继承人先死亡,就请另一位在此提名的人全权作受托人,万一这一位亦死亡,则另有一位备用的名字。两位备用的受托人都是律师。
我走回玛琳的办公室,发现她正在接听电话。显然有一个记者在让她提供图书馆里的数据,但是又不断地在假公济私。她一面在大笑,一面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没意义的图案。
我偷偷从后面掩上去,伸出一个手指把电话切断。
她生气地转身,发现是我干的好事,无所谓地说:“我知道你会吃醋。一定是要什么别的数据,又怕电话讲个没有停,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
“我要普求美。”我说。
她批评似地说:“你要是个绅士,至少应该否认一下吧。承认你在吃醋又如何?”
“好吧,我们再来一次。”
她假意要揍我,站起来走进资料室,出来的时候带来了普求美的档案数据。
档案里实在没有存什么有用的数据。只是因为普求美可以算是一个成功的资本家,所以报馆不得不有个属于他的档案。
普求美曾在银行会议发表过演说,曾在消费者文教基金会议发表过演讲,也在大学生对抗辩论赛中当过裁判。
狗屎资料!我拿了一份他演讲的内容,把资料夹交回玛琳。
一个记者进来急着找数据,玛琳不得不陪着他忙。我看得出玛琳想在我离开前把他打发走,再和我说话,但是那家伙要的数据不少,使她脱不开身。
我来到普求美的办公室。我告诉他的秘书我为了盖家的财产,要见他。
秘书进去联络很久,让我进去见普求美。
普求美是个大个子,有双冷静而坦白的眼神。他很会表演,睁大了眼睛注意地看别人讲话,使别人和他的距离很快缩短。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把两手一翻,掌心向上,表示自己一点心机也没有。
他骨架很大,已开始发福。
他用接见我是看得起我、对我施恩似的眼光看着我。我并不在意,很多大个子对我这样只有五尺六寸高、一三五磅重的小个子,都是这样的看法。
“赖……先生?”那语调好像一个耍猴的在叫他的猴子。
我说:“盖家的财产信托基金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有兴趣呢?”
“我想知道内情。”
“你是新闻记者?”
我说:“我只是有兴趣。我才从论坛报馆过来。我才从资料里,看过这件事的细节。”
“那么你从我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细节了。”
“不见得。依我的资料,盖亚莫这个月二十五号就满三十五岁了。到时候,基金怎样处理呢?”
“信托基金目前没有作变动的准备。”普求美冷冷地说。
“那么,你不准备把钱交还他?”
“为什么那么急?条件还没有齐备。”
“什么条件?”
“遗嘱上列的信托条件呀。据我看,盖亚莫可能在什么地方的监牢里。”
“假如他在监牢里,你就不准备把基金全部交还给他?”
“你不是看过遗嘱里有关信托基金的条件吗?”他问。
我点点头。
普求美说,“假如他在监牢里,整个基金将送给慈善机构。假如你喜欢写东西,建议你从酒精对一个人危害到什么程度开始。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盖亚莫酗酒很厉害。他伯父盖海伯知道这一点,而且绝对反对。”
我说:“你每月给亚莫开支多少费用?”
“每月给他的钱数由我决定。依遗嘱规定,至少三百元。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没有限制。”
“他超过三十五岁以后,这三百还有没有?”
“当然是没有了。除非他能全部拿去,否则一分钱也拿不到。假如基金要捐慈菩机关,我仍是受托人,在三年之内要把所有地产股票变为现钞。我也觉得遗嘱写得怪了一点,但遗嘱是合法的。盖海伯最后一分钟还谈到遗嘱,而且公证不到一个月他就过世了。他临死尚对他唯一的侄子不能放心。现在你总知道酒精对人究竟有多坏了吧。”
“大部份的遗产都是生意的股票,所以假如亚莫要接手的话,交给他就可以了,是吗?”
“是的,但是正如你所言……假如移交给亚莫的话。相反的,假如要交给慈善机关的话,我还得在这办公室待三年,慢慢把这些股票处理掉,尽可能多变点现钞。”
“你的服务有月薪吗?”
“我报销开支。”
“每月多少?”
“不关你的事。”
“你是怎样付盖亚莫钱的,每月寄他张支票?”我问。
“当然不会,我受他伯父重托要好好照顾他。每次付钱我都叫他自己到这办公室来。我当面付现,让他开收条。”
“有多少次,你付给比三百元多一点钱的。”
“我给他钱从来不会超过三百元。”普求美说,“他也从来没有争过,要我多给他一分钱。”
“他三十五岁一过。”我问,“你会不会自己主动去找他,看他到底……”
“我当然不会。”普求美说:“我是受托人。当然应该由盖亚莫在三十五岁生日那天到我这里来,证明给我看,遗产条件上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但是,他过期未领最后一个月月支。也正因为如此,即使他到时候进来说他已经准备要遗产了,我还会有怀疑,我还得查一查呢!”
“查什么呢?”
“我认为他过时未来领钱是因为他身不由己。也许是进牢里去了,所以违背了遗嘱意愿了。”
“假如正如你言,又如何?”
“假如他真在监狱里,所有钱就该去慈善机构。”
“我想,你每一步细节已经和你律师研究过,是吗?”
他的脸色转红。“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和律师研究。我每年都把账册叫会计师拿去公证。我是死者信托人。去年法庭还特别称赞我的会计师准备资料很允分。”
“假如你没有找律师,想自己做自己的律师,我认为你最好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仔细再看一看遗嘱条款。”
“我不懂你的意思。”
“依据遗嘱的条款。”我说,“在他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假如他没有死,而且从未判定任何重大刑罪,你就得付钱。”
“是的,没有错。”
“‘重大’两字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油滑地说:“世界上任何刑罪都是重大的。任何行为,会被判坐牢的都是重大的刑罪。我知道立遗嘱的人什么心意,我自己也有同感。”
“另外还有两个字,也许你没有研究过。”我说。
“哪两个字。”
“‘判定’。”
普求美准备说什么,但是突然改变主意。他停住说话,深吸一口气说:“你是指……”他又停住开始研究我的话。
“正是。”我说,“我是指即使盖亚莫因为谋杀案坐在牢里,即使他已被起诉,只要陪审团没有宣布‘判定’他有罪,到了他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天,你就得把财产还给他。”
他说:“那太荒唐了……赖先生!”
“是遗嘱上的条件,白纸黑字!”
“这可不是死者真正的意图。”
我假装不知地问:“遗嘱的执行靠什么?是按白纸黑字执行,还是大家来猜死者的真正意图?”
“我……赖先生,你是不是故意来设陷的?”
“不是。”我告诉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下饵,你自己已经上了钩。”
我走出他办公室,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生气、发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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