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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给她点毒药吃第十章

第十章

        西斜坡道,新小区开发中心头子包启乐的办公室,八时正开了门。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从清晨七点就开始坐在车中注意动静了。

        开门的是瘦削而文静的小姐,也就是昨天我来的时候在打字的那位小姐。

        我给她两分钟,让她把帽子拿掉,把打字机罩子取下,再补一下脸上的化妆。然后我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从她对付那架打字机的样子,好像她准备立即工作,没有什么喝点茶、看看报这一类前奏曲。

        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把头抬起:“早安。”

        “哈啰,包先生在吗?”我问。

        “不在,包先生九点半以前不会来的。”

        “他的秘书……她姓什么来着?”

        “华小姐。”

        “在吗?”

        “她九点钟上班。”

        “推销员呢?”

        她说:“目前都不在,但他们都依规定八点到八点半之间一定到。”

        我看看表言说:“可惜我不能等。”

        “有没有我可以帮你办的事?”

        “我要买一块地。”

        “昨天你来过,是吗?”

        “是的。”

        “你好像和蔡先生一起出去的。”

        “没有错。”

        “那你已经决定要买哪一块地了?”

        “还没有。”

        “怎么会呢?”

        我说:“蔡先生对这些土地的说法比较不平常,而且想法蛮特别的。”

        “是的,”她涩涩地说,“可以想象得到。”

        “我姓赖。”我说,“赖唐诺。”

        她说:“我是尹玛莉。也许你想看看地图。你既然已经实地看过,也许我可以在地图上再告诉你一点数据。”

        “好,”我说,“我们来看看。”

        她把打字椅推离桌子。走向一个架子,拿出一张地图平铺在柜台上。

        她说:“假如,赖先生,你想知道选择新小区要注意些什么的话。我一定尽可能将我知道的告诉你。”

        我说:“我会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她拿支铅笔沿新小区四周虚划一个弧说:“说起来也许是理论性的,但是我认为要卖一块地给顾客,一定要双方都完全真正满意才算是成功的买卖。”

        “很有道理。”我说。

        她向我看了一下,看不到什么表情。

        她说:“你自图上可以看到,视线好的地段,总是尽量划成小一点,一块一块的,容易卖出去,也给人较多的选择。”

        “当然。”我说。

        “地产商也认为这样可以多赚点钱。但是我发现,买地的时候看起来这样大小的地足够造房子和车库,而将来在设计车库的进路的时候就发生困难了。

        “当然你也会发现,这些视野广的地方都是陡坡的地方。在造房子的时候有不少建筑上的困难。房子的后半部会一层高于一层。要是考虑设个车库在后面,问题更大。不是要把车库放在房子前面,就是车子要开上极陡的斜坡才能进车库。这种车道是危险、不方便、永远不满意的。”

        我缓慢地点点头。

        她说:“依我的经验看来。在这种高低不平的新小区要选一块地的话,第一要选合理的坡斜度。看好将来哪些房间造前面,哪些房间在稍高的后面,而对车库的位置要首先注意到。购地的人被预先告知了这些因素,他会在将来没有后悔。再说你不把视线作为第一考虑因素之后,在价格上就可以合理得多了。

        “当一个新小区才被推出的时候,大家会来参观,看新开的道路和欣赏风景。风景固属重要,但是一旦定居,舒服、方便、称心才更重要。不知你认为如何,赖先生。”

        我说:“尹小姐,你是个老实人。我不是故意这样。”

        “故意怎么样?”

        我我:“我是个侦探。包启乐和他的太太昨晚被人下了毒。我是来对他的工作做一番了解的。我想可以从你这里知道得比谁都多。所以我用了刚才这种方式开始。”

        她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惊奇的表情,但是有一点受伤害的感觉在她眼中:“这样公平吗?”

        “不。”我说。

        她把地图卷起,放回架上,说:“至少我很高兴,你还是告诉我老实话了。”

        我说:“你把地图收得太早了。我想付点定金买块土地。”

        “哪一块?”

        “随便你选中的任何一块。”

        “这也是为了便于调查吗?”她问。

        我从口袋中拿出皮夹说:“我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元,一百元可不可以做一块地的定金?”

        “一百元可以把一块地保留到你来付第一期付款为止。我们分三次付款。”

        “像你刚才建议的那种土地,一块要多少钱?”

        “我建议你买二千五百元左右一块的地。”

        “一百元定金可以留到我付头期款?”

        “是的。”

        “给我弄张合同。”我说。同时把五张二十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哪一块地?”

        “由你帮我选好了。”

        “赖先生,你这样做,是不是只为了做个好人。”

        我说:“我本来想你会把推销的老套搬出来,甜言蜜语,只要做成生意就成。那样我就东说西说的套你一点消息。”

        “而你改变主意了。”

        “是你让我改变主意的。我觉得听从你的建议来选择,我一定会买到货真价实的理想土地。”

        她又把地图铺到柜台上。看了二、三块地的地号,走到档案柜去取参考数据。走回来在一块地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说:“我认为这一块地不错。”

        “什么价格?”

        “二千七百五十元。”她说。

        “弄张合同,我现在就签字。”

        她走回打字机,把本来在打的纸抽掉,卷了一份合同到打字机上,用很有信心的手打上所要的一切资料。她又小心地回来,在地图上再对了一次地号,确认不会弄错。她说:“你可以看到,这合同包启乐先生已经签过字。赖先生,假如你在这个地方签字的话,我就给你一张一百元的收据。”

        我签了这份合同。

        她走回打字机,打了一张一百元定金的收据,由她自己签字,上面冠以包启乐的大名。她把收据交我收执。

        “赖先生,假如我不亲自认为这是一块好地,我不会请你买下。请你相信我,即使是纯投资,这也是值得的。”

        “我完全相信你。另外,在不违背你对老板忠诚的情况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消息?”

        “我对老板的忠心是尽一切能力使这里的行政上轨道及档案整齐无短缺。”

        “华小姐做些什么?”

        “华小姐是包先生的私人秘书。”

        “她管的也是这个新小区吗?”

        “可以这样说,是的。”

        “他的私人函件?”

        “是的。”

        “她跟包先生多久了?”

        “大概三个月。”

        “你呢?”

        “十二年。”

        “你对业务一定十分精通。”

        “那当然。”

        我说:“假如这问题比较不敬的话,请你能原谅。她现在这个包先生私人秘书职位,不是比你的职位重要,报酬也多吗?”

        她平静地看着我,然后答道:“是的。”

        “你一定认识第一位包太太?”

        “是的。”

        “你当然也认识蔡先生。”

        “是的。”

        “我想你恨他?”

        “不会。”

        “华小姐恨他?”

        “我知道。”

        “他是不是过不多久就来咬包启乐一口?”

        “是的。”

        “但是你不恨他?”

        “不恨他。”

        “为什么?”

        “因为,第一,蔡先生不是表面上那种人。他根本不是周期性的酒鬼,那只是假装的。他来这里要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钱花了。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在刺激包先生,看他精神会不会崩溃。”

        “为什么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他是在玩深一层的游戏?”

        “我不知道,老实说,赖先生,我倒希望你能弄清楚。”

        “弄清楚什么呢?”

        “譬如为什么蔡先生请人化验人的头发?”

        “他这样做了?”

        “是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从这办公室里写的信。他说要一个商业地址。”

        “什么样的信?”

        “一封给化学分析侦询公司的信。”

        “你看到那封信了?”

        “没有,我不知道内容。我只知道他在包先生离开这里去度蜜月的时候,寄了这封信。回信来的时候,包先生已经回来。一个包先生的秘书那时负责替包先生拆一切的信件。她没有注意这是寄给蔡先生的信,但是已拆了开来。她一看内容,是人的头发的化学分析报告。再看信封,原来是寄给蔡先生的。”

        “蔡先生发现他的信被别人拆看,有没有生气?”

        “他很不高兴。”

        “包先生结第二次婚多久了?”

        她说:“你查一下人口移动登记就知道了。”

        “既然查一下就可以得知,”我说,“告诉我又何妨?”

        “二年多,我想正好二年半。”

        “包先生的秘书有没有告诉包先生那封信的事……那封误拆的信。”

        “我不知道。”

        “第一任包太太是不是死得很突然?”

        “她突然得病。开始痊愈了,但两个星期后又突然复发。”

        “死亡原因呢?”

        “一种急性肠胃疾病。”

        “食物中毒?”

        “我不知道,包先生说是急性肠胃疾病。很严重的。”

        “有没有解剖尸体?”

        “我知道有一位负责的医生。有了医生的死亡证明书,大概就可免做尸体解剖了。”

        “不错,你可知尸体是火化了还是埋葬了?”

        “火化了。”

        “骨灰呢?”

        “自空中撒在他们一所别墅的山后了。第一任包太太热爱大自然,尤其爱山。她爱鸟类,还是个专家呢。”

        “噢,她还不是纯粹的家庭主妇,还不是只会吃吃玩玩的。”

        “不是。”

        “为了这个新小区,包先生很忙?”

        “是的。”

        “第一任包太太就常在那所别墅里忙她的鸟?”

        “是的。”

        “他们生活离多聚少?”

        “是的。”

        “华小姐是介绍所介绍来的,还是包先生先认识后聘用的?”

        “他先认识她,再聘她来帮忙的。”

        “多久?”

        “大概两个礼拜。”

        “偶然碰到?还是她来找工作?”

        “偶然碰到。”

        “你受到这种不平等的待遇,为什么仍在这里工作?”

        “这是私事了,赖先生?”

        “是的,这是私人之间的问题。”

        “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华小姐是不是特别能干?”

        她突然说:“华小姐有个漂亮的体型,尤其是穿了紧身毛衣更是美丽。她有曲线。她有全世界的自信和大胆,但是她对做房地产生意啥也不懂,再说也永远学不会。因为我懂,而她不懂,所以她总要装模做样,盛气凌人。但是她又离不开我,总要我做她的事……不是求我帮她,而是用她的权力命令,说是分配工作给我做。”

        突然尹玛莉开始哭泣。我手伸过柜台在她肩上轻拍着:“但是你还是帮她把事情都做了?”

        她一面饮泣,一面点着头。

        “你为什么不故意做错一点什么,让她吃不完兜着走呢?”

        她走到她办公桌,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张纸巾擦着眼泪,又擤擤鼻子,把纸巾抛在废纸篓里。

        她说:“我不能这样做。第一,华小姐有办法说谎脱罪。但是我在这里是替包先生服务的。我尽量把他的事做好,他付我薪水,我把他的一切事做好。我想我已经……已经跟你说……说得太多了。”她又开始哭泣。

        我问:“蔡先生送出去化学分析的头发,是不是他姐姐的头发?”

        “不,我不认为如此。这是他姐姐死后六个月之后的事。无论如何是一小撮头发,只是一小撮……像发刷上的。喔,我有点昏头了,我说太多了。”

        “都说出来对你有好处。”我告诉她。

        我看向窗外说:“看来有一个推销员来了。你去洗洗手,弄点冷水在眼上,回来时一切都过去了。”

        她急急看我一眼说道:“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样沉不住气。我觉得你相当有办法。你看起来很可靠。”

        “是的。”

        她说:“我今天早上很神经质。我很不舒服。”

        “你听到包先生的事了?”

        “是的。”

        “他今天早上如何?你知道吗?”

        “好多了。已经好多了。”

        “包太太如何呢?”

        “我没有问。老天,她也病了?”

        “是的,她也中毒了。”

        “食物中毒?”

        “砒霜中毒。”

        “噢,我就怕是这样。”

        “怕怎样?”

        “中毒。我一直认为有人想要毒……包太太。”

        “为什么?”

        “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但是你没有感觉到包先生会有人要毒他。”

        “没有,只是包太太。”

        “为什么?”

        “喔……她对待人的方法。”

        我说:“好,快去洗洗手,弄点冷水在眼上。”

        但是,从那辆爬上山坡后停在办事处前面的车里出来的,不是推销员,而是华素素小姐。

        她一阵风似地走进来。看到我,给我一个甜美的笑容:“喔,赖先生早,你来了。”

        我点点头。

        她瞥一眼尹玛莉的桌子,奇怪地说:“老天,这女孩子还没有来呀?”

        我说:“喔!来了。她在这里……这不是来了吗?”

        尹玛莉自洗手间出来说:“早安,华小姐。”自顾走向打字机。

        “你想要什么吗?”华素素问我。

        我说:“是的。我是来买地的。”

        “噢,你看到了你想要的地了。”

        我说:“尹小姐已帮我办好了。”

        “你说你签了合同了。”

        “是的。”

        “让我来看看。”

        我把口袋中合同的副本拿给她。

        她说:“嗯,这一块。第七区,第十号。尹小姐,你弄清楚这一块没有出售过吗?”

        “绝对没有。”她一面说,一面在把纸卷进打字机。“我查过档案了。”

        华素素说:“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合同和收据,我要核对一下,以免弄错。”

        我把合同和收据一起交给她。她给我一个笑,几乎有如给我一个吻。

        她走进了包先生的私人办公室。

        尹玛莉自打字机抬头向我看,眼泪在眼眶转:“请你不要买其它的地。赖先生。”

        我问:“其它的地?我为什么要买其它的地?”

        “除了这一块之外,”她说,“你看不出她想干什么吗?她……”

        华素素自办公室出来。她说:“在包先生桌上有一个私人备忘录,尹小姐。这一块地不能出售。”

        她走到柜台旁,拿出地图,再给我一个笑:“对不起,赖先生,我对发生的事十分抱歉。尹小姐给你的这块地是非卖品。由于使你失望了,我告诉你怎样可以补偿你。”

        她看着地图,眼睛、鼻子、臀部都会说话。“我们这里有一块地,比你选的定价要高出七百五十元钱。当然也比你选的要好得多。但由于你已经付了一部分定金在那块我们员工弄错的地上,我要把这一块完全依照那一块一样的价格卖给你。”

        她拿出一本收据簿说:“我给你重新开张收据,一百元定金在那块地上。”她对尹玛莉说:“尹小姐,做张合同,赖先生,地区三,第十九号地。价钱要完全依照本来选的一块给他,使他大大占点使宜。”

        有一段时间的静默。然后尹玛莉给我一个绝望的一瞥,拿起印好的空白合同,卷进她的打字机。

        我摇摇头:“华小姐,我不要这一块地。我要我原本签好合同的那块地。”

        “对不起,赖先生,那块地现在没有办法卖给你。”

        我说:“我付了款,订了契约,又怎能可以不卖了?”

        “但是,赖先生。你能了解,我给你选的绝对比那块地好得多。地势要高一点,视界更好……”

        我说:“我买的那一块不行的话,就哪一块都不要。”

        她说:“那就产生很多麻烦了,赖先生。我……”

        “我也抱歉,不过那是我亲手所选的地。”

        她说:“那我要打电话问问包先生,这块地倒底有什么情况。备忘录只说暂时停止出售。”

        “那是你的事。”

        她的语音如冰:“好,我来给包先生打电话。”她又走进包先生的办公室。

        尹玛莉感激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什么备忘录,”她说,“我就知道她要搞鬼的。”

        “为什么?”

        “因为这样她会给你个新合同,新收据。算是她的推销成绩。她会把我给你的合同撕掉,照记录,也是她的成绩。”

        “你认为她做作了那么许多,只为了卖出一块地的成绩?”

        “还有一个效果……使我失去卖出一块地的成绩。”

        我笑笑,再给她一个保证:“放心,我会坚持到底。”

        她一下子讲不出话来,挥手向我做了个飞吻。

        这本来是一个常见的不出声的感激表示,但是给她做得有点笨手笨脚,想来她连飞吻都不太轻易给别人。

        私人办公室门打开。华素素出来冷冷地说:“好了,我都弄好了。赖先生。我一定要给包先生打电话,让他亲自解禁。不过你可以买你选的那块地了。”

        我伸手要收据和合同。她自柜台把这些推过来,好像我有口臭,狐臭,又刚吃过大蒜似的。

        “你和包先生在电话上谈过了?”我问。

        她点点头。

        “他今天早上好吗?”

        “很好。”她冷冷地说。

        我说:“那真太好了。我最后知道的时候他还生死未卜呢!”

        “怎么说?”她突然问。

        我说:“昨天晚上他给人下了毒,你不知道?”

        我注意到她脸上血色突然消失。她的手紧抓柜台边缘,以支持体重,我以为她膝盖会垮下来,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问:“你说是包先生,不是包太太?”

        “他们两个。”我说。

        “你能确定?”

        “是的。”

        “谢谢你。”

        她说,转身走向包先生的私人办公室,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把合同折成对折,放进口袋。临出门没有忘记给坐在打字机前的女郎一个飞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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