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警官上下向我打量一下,“哈哈。”他说:“你看起来好像从碎肉机的出口里掉下来的一样。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露一点失容,但是我的脸肿得两边有点不平衡,一只眼皮肿得垂了下来,所以没笑成。我勉强忍痛把身子直一下,我说:“天黑了,我走进厕所的时候撞上了门。”
狄警官以专家跟光向我看着,像是两个回合之间,拳击教练在观察对方选手,以决定如何教导自己一方下手似的。
“我看你已经被裁判数到十下了。”
“才只有数到九。”我说。
“你认为你仍在圈子里作战?”
“当然。”
他把头向后一仰,哈哈大笑道:“去你的,唐诺。从‘一’数到‘十’早已数完了,别赖在地上,现在你已经出局了。”
“我祗听见数到九。”我说。
“你耳朵打聋了。我告诉你,你出局了。”
“什么意思?”
“出局你懂不懂,打拳击已经一数到十。打棒球你已经三振了。出局了,完蛋了,不必再玩。”
“好吧。”我告诉他:“反正你爱怎样说,祗好由你。”
“你知道就好。”他说:“我觉得你现在才开始长大一点,懂得事情该由什么人作主。你早就该知道我们并不喜欢你们这种外行在谋杀案里鬼混的。
“你想想看,要是有一天报上和电视新闻出来,说是警察还在那里大兜圈子的时候,超级小不点儿的私家侦探赖唐诺,已经把皇甫幼田的谋杀案破掉了,有多影响视听。”
狄警官停下来,摇摇头继续说:“在我们言来,这是坏极了的公共关系。
“当你们这些私家侦探发现了什么和犯罪有关的资料,你们应该直接交给警察当局,由我们来继续侦查。”
“根据我给你们的资料,你们查出来的结果,会不会告诉我呢?”我问:“还是我必须看报才能知道?”
他笑笑,好像父亲告诉儿子一样,说道:“你必须看报才能知道,唐诺。现在……我想,我们彼此有了一点了解了。你该从开头开始,把每一件发生的事告诉我……”
门打开,宓善楼匆匆进来。
“嗨,善楼。”狄警官说:“我们这里来了一只挨揍揍惨了的金丝雀。我已经告诉过他,我们最喜欢会唱歌的金丝雀了,我们喜欢听他们唱歌。”
“假如他们唱对调子的话。”善楼说。
“对。”狄警官同意。
善楼说:“小不点,你一定是又皮痒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呀。”我说。
“是的,你是没有做。”善楼说:“你已经被别人做过了。”
他们两个仰首大笑。
“我才告诉这家伙,他出局了,我们要把他从这一局赶出去,这一局已经数到十了。”狄警官说。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善楼搓着他的手,看我青肿的脸,我觉得他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快感。
他转向狄警官。“我告诉过你,这小杂种有这么一点脑筋,但是有太多太多的天才。唯一困扰是他根本一点点做后盾的本钱也没有,可是他老爱把头抢先伸出去,所以老被别人修理。我发誓我见过这家伙十多次,应该在医院里的……原因祗有一个,都是因为某些混蛋案子,他应该交给警方,但他自己充能要伸出头来。”
“这小杂种学不乖的吗?”狄警官问。
“目前还没有学乖。”善楼说。狄警官突然把脸拉下来。“这次我们来教他。”他冷酷地说。
“不见得有用。”善楼说:“他有一个把自己脸凑到别人拳头上去的习惯,对不对,唐诺?”
我不说话。
狄警官说:“你来的时候我正在使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转向我又说:“唐诺,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吧。”
“是的,”善楼说,拖过一张椅子,椅背放前面跨坐下来:“说出来听听。”
他自口袋中掏出一支雪茄,用牙齿咬着扭断雪茄屁股的一端,把咬下的一小撮雪茄尾巴吐在地下,把雪茄用火柴点着,好像作好看一场好戏的准备似的。“说吧,小不点。好好的说,不可以说谎。”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你听着。”狄警官说:“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叫一个人开口,对付你,我们甚至不要洗脑,不要用任何不正当手段。我们祗要给你点压力就可以了,唐诺。我们不断给你压力,没有任何一家私家侦探社在洛杉矶能立足……假如警方老反对他。善楼说你聪明,你可真要识时务才行呀。”
“他是够聪明的。”善楼说,过了一下,又加一句:“但是诡计多端……真他妈的诡计多端。”
“自从我们建交后,”我对善楼说:“你从来没有因为认识我而损失过一根汗毛吧。”
“这倒没有。”善楼承认道,猛吸了两口雪茄:“不过我相信,假如我坐在那里等事情照你希望的样子发展下去,一切就都不是今天的局面,只要是你小子洗过的牌,我总是不会忘记拿回来再洗一次的。”
“好吧,牌还在我手里,我会记得在发牌之前交给你,让你再洗一次的。”
狄警官摇摇头说:“不行,我们不喜欢这样做法,唐诺,也许善楼对你有信心,但是我没有,我自己是混过来的,不喜欢小混混。”
“我相信,”善楼说:“小不点,你不可能和狄守泰打哈哈,你还是识相点好。”
“否则呢?”我问。
善楼用舌尖,顶着上颚啧啧出声。
“从开头说起!”狄守泰说。
“我除了心里怀疑的之外,什么证据也没有……”
“心里想的也可以。”狄守泰说。
“但是我不喜欢因为心里想到的,向你们打小报告。”
“你管你讲,采用不采用在我们。”善楼说:“祗要你跟别的人不要乱说就行了……尤其是记者。”
我说:“起因是一个模特儿,她又做画画,又做摄影的光身体模特儿。”
“你说我们的小朋友哈雪薇吧,皇甫出事那天,他太太请来当模特儿的那位小妞?”
“是的,就是说她。”
“你看!”善楼转向狄守泰说:“这就是标准唐诺,他总在女人堆里晃,随便什么案子里,袛要有女人,唐诺总占点便宜,我相信女人都有母爱的内在美,唐诺看起来又是需要别人保护,照顾。三弄两弄,这些女人就觉得应该给他换换尿片了。这种情况,我已经司空见惯了。”
狄警官向我问:“说下去,哈雪薇怎样了。”
我说:“她是个收赃的。”
“收赃的?”狄说:“那个小妞?”
我点点头。
“他疯了。”狄警官转向宓善楼说。
“让他说下去,守泰。让他说下去,他什么地方有他观点,我们听不听由我们。唐诺,说下去,你说她是个收赃的,何以见得?”
“她经常和一个老家伙在一起,一个叫齐莫谋的老头,他是个收藏家……当然在恋爱方面两个人凑不到一块去……老头是在替她做工作。”
“什么?”狄警官说。
“我想他是在提供给她……这不过是我想象,我想他是在提供给她每件东西的价值,然后,我想雪薇弄到手,处理掉它们。”
狄看向宓警官。“老天,有他这样笨的人!”他说。
“闭嘴,守泰。”善楼对他说,但是眼睛恰瞄向我:“说下去,唐诺,怎么想到的,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因是什么?”
“我正想告诉你。”我说。
“好,说下去。”
我说:“我沿了这条线在查下去,如此而已。我去拜访齐莫谋想小心地问他几个问题,我没机会见到这家伙,我把车停在他门口,才要出来,二个恶汉把我迫进车里,弄到那块空地上去猛揍了一顿。”
“这一点我们相信。”狄警官道:“合理,而且看得出来。”
“你认为齐莫谋和这两个打手之间有关联?”善楼问。
“绝对没有。”我告诉他:“老实说,我认为是哈雪薇那女人,她请这两个打手跟踪我,看我去那里。那两只牛看我去对了地方,就修理我一次,目的让我暂时活动不了。”
“拿了你什么东西吗?”善楼问。
“什么意思‘拿了我什么东西’?”
“你没有什么证据,他们急着追回的吧?”
“假如我有什么证据,”我说:“我自然会牢牢藏妥,那能放在身上呢,没有,祗有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善楼和守泰交换眼神。“这家伙一定有点什么东西。”善楼说:“否则他不会去找姓齐的。守泰,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守泰说:“值得一试。”
过了一下,狄守泰用大拇指向我的方向一翘,道:“把他怎么办?”
“带他一起走。”善楼说。
姓狄的摇摇头。
“你对他了解不像我那么深。”善楼说:“他也许又在玩很深奥的游戏,把他带到,一直带在身边。这样的话,假如他说的有不对的地方,那小妞一看见我们带这小不点儿进去就会让我们知道,她会认为他出卖了她,假如她开始抱怨他,我们就可以接手追下去。”
“我还觉得带着他不妥。”狄说。
“不带他更不妥。”善楼说:“他会把事情捣得乱七八糟。”
“他不敢。”
“去你的他不敢。”善楼说:“这家伙胆大包天,所以他才会老被人修理,他不懂得什么时候该煞车。”
“我们把他关起来。”
“他自己会在十五分钟内写好无辜被监禁,声请释放的书面文件。”善楼说。
“我们可以关照,不准给他纸,不准他用电话……”
“那他会告我们,要求一百万元赔偿,他还会胜诉的。”善楼说:“我以前和这家伙见过无数次面,他是堆炸药。他的脚步很快,你听我的话没有错,守泰,我们带着他走。”
“好吧,”狄警官说:“你是老板,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起来吧,小子。”狄警官向我说。
我试着站起来,全身肌肉就是不起反应,我的腿不够力量把自己支持起来。
狄警官伸手到我腋下帮助我一下,支持我站起来,“这时候最要紧是多动动。”他说:“否则就会更酸痛的。”
“现在已经吃不消了。”我说。
他笑笑:“跟我们走走对你有好处。”
他们带我进电梯,下楼进入警车,开出去。
狄警官对公寓的柜台职员说:“我们是警察,要上去问哈雪薇几个问题,我们要你不先通知她。”
“是的。”职员说。
“你听清楚了?”狄警官又盯一句。
“是的听清楚了。”
“假如你多事,我们会认为你和警察不合作。”狄警官警告他。
我们走进电梯,上楼,来到哈雪薇公寓。
宓善楼在门上大声敲。
门打开二寸,有一条门链连着。
善楼把警章,个人服务证,从门缝里给她看。
“警察。”他说:“我们要和你谈谈。”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雪薇说。
“我知道,”善楼说:“但是我们还要和你谈谈……把门打开,我们不能站在这里和你争一个晚上。”
她把门打开,我们三个循序而入。
她向我看一眼说:“唐诺,你怎么了。”
“我撞上一辆汽车。”我告诉她。
“你跟这些人怎么混在一起去的?”
“他们带我出来兜兜风。”
“由我们来说话,”善楼说:“雪薇,唐诺早些时候来过这里,是吗?”
“是的。”
“你告诉了他一些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我告诉你们的一些话。”
“齐莫谋怎么回事,你告诉他有关齐莫谋什么了?”
从她惊慌的表情,善楼知道他戳到痒处了。
“说呀,你告诉他什么了?”
“我没有告诉他什么;一件事也没有说!”她有点激动:“假如他对你说齐莫谋坏话,他……他是在说谎,他……”
“慢慢来,慢慢来。”善楼说:“齐莫谋有什么坏事?”
“没有坏事。”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认识他。”
“我……我见过他。”
“你没有告诉赖唐诺有关齐莫谋的事?”
“我没有!”她生气地说:“我不知道他告诉你们些什么。但不论他说了什么,都是骗人的。”
善楼自己坐了下来,把二腿在前面交叉起来,掏出一支新雪茄。“有意思,有意思。”他说,味道好像签了一百支大家乐,得了个独赢似的。
他把雪茄屁股咬下一小段,一口吐在公寓用得快没有毛的地毯上,擦着一支火架,凑上雪茄,吹喷了三次,又说道:“真的有意思。”
“我不喜欢雪茄。”雪薇简短地说。
善楼好像耳朵里塞了油灰,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长长,过瘾地吸了两口雪茄,每一口喷出来都是细细远远的一条线。他笑向狄警官说:“好不容易上了路。”
狄警官抬起眉毛向善楼看看。善楼点点头,但转向雪薇:“你认识这位齐莫谋?”
“我告诉过你,我见过他。”
“两个人一起出去过?”
“一起吃过饭。”
“其它呢?”
“没有其它的。”
“有私人关系吗?”
“他都可以做我爸爸了呀。”
“那有什么关系,很多都是这样的。”善楼说:“有的可以做祖父了,但是还可以勾勾搭搭。也许是一向情愿的,但他有没有试一试呢?”
“不……不是这样的……齐莫谋不是这种人。”
“没有把你当个美女来看。”
“我告诉你,没有,他是个绅士。”
“好,是个绅士。”善楼笑着说:“他在搞什么鬼,他要你什么?为什么请你吃饭?”
“他……他喜欢我,我想,是父亲对女儿的喜欢。”
“喔,他带你出去是因为喜欢你,嗯?”
“大概是吧。”
“没有其它意图?”
“没有。”
“你给我成熟一点好吗?”
哈雪薇不吭气。
“对齐莫谋,你知道些什么底细?”狄警官问。
“非常少。”她说。
“你怎样认识他的?”
“我已经忘记了,我想是什么聚会上有人介绍给我的,也许是皇甫先生的聚会。”
“皇甫先生的盛大宴会你都参加?”
“有时候。”
“你怎么能都进得去呢?”
“我是被正式邀请的。”
“是什么人请的你?”
“皇甫先生……或是皇甫太太。”
“有时候是皇甫先生邀请你的?”
“是的。”
“也是父亲对女儿的喜欢?”
“他……他是喜欢能把环境变生动一点的人。”
“你,能把环境变生动一点,是吗?”
“我尽自己的力量。”
“于是就碰到了齐莫谋?”
“也许是这样碰到的,我不知道,我也记不得了。”
“你记不起来;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记不起来。”
“大概认识多久了?”
“也记不起来。”
“他什么时候带你出去吃的饭?”
“哪一次?”
“喔,不止一次,是吗?”
“是的。”
“多少次?”
“好多次,记不起了。”
“好得很,我们也越来越有进步了。”善楼说:“你告诉我,齐莫谋做什么的?靠什么吃饭的?”
“他退休了。”
“他作些什么消遣呢?怎样消磨光阴?排遣烦恼?”
“我不知道。”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说不上来,我们谈的范围很广。”
“谈到性?”
“我说过,他没有。”
“怎样可以弄钞票?”
“我想他钞票够多的。”
“艺术?”
“是的,他对艺术有兴趣。”
“珠宝?首饰?”
“他对值钱的宝石有兴趣,但是首饰倒不见得。”
“有没有特别对那一门艺术热衷?”
“没有热衷于那一门,他喜欢美。”
“他把你也列在这一类里面吗?”善楼问。
“没,至少没有表示出来。”
“但是他看着你,欣赏你,是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欣赏不欣赏?”
“但是,你尽量和他合作,是吗?”善楼说:“你要知道,我们照样可以因为这件事使你下不了台。哈小姐,你该和我们尽量合作呀。”
“合作什么?”
“从有关齐莫谋的一切开始,你有没有给过他钞票?”善楼问。
“我给他钞票!我为什么要给他钞票?没有。”
“好,”善楼说:“他有没有给你钞票?”
她犹豫了。
“记住。”善楼说:“我们是有办法查出这种事来的。我们可以用传票唤他银行……”
“他给我一张支票,一千元。”
“嗯,有意思,有意思。”善楼搓着他自己两只手说:“我们现在有点进步了。”
“没有,没有什么进步。”她生气地说:“这祗是一笔……一笔借款。”
“为什么?”
“我需要点东西。我要买衣服,我的车款还没付完。”
“真有意思。”善楼说。
“我希望你不要老说这一句话。”她不高兴地说:“你不会说别的话吗?你说得我神经过敏了。”
善楼笑着说:“雪薇,你生气了。千万别那样。你不会做任何丧失我们的友谊关系吧。”
“去你的友谊……”
“啧,啧,”善楼说:“雪薇,你会需要的。”
“我为什么需要笨警察的友谊?”
“第一,我不是个笨警察,第二,你和你的朋友太有意思了。你的朋友老到可以做你父亲;你和他出去吃饭,讨论艺术,你们没有共同爱好,他不把你当女人,把你当吃饭同伴和谈论艺术同伴。你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初次见他,也不知道在那里初次见他……祗是偶然见面……这家伙开出张千元支票。一个女人有这样一位朋友,还有什么好怨的。”
哈雪薇指向我说:“这家伙在这件事里,干什么的?”
“那个家伙?”
“这个赖唐诺。”
“没什么。我们祗是把他带在身边,使他没机会在外面乱捣蛋。”善楼说:“要知道,我实在不放心放松他一步。一有机会这家伙准会乱动脑筋。”
她说;“假如给我知道你们来问三问四是唐诺的关系,我……我会有好多话要讲。”
“有意思。”善楼说:“雪薇,好多什么话要讲?”
“今天要讲的都讲完了。”
“守泰,你有什么意见?”善楼说。
“我认为我们要好好查对一下。”狄警官说。
“我也有同感。”善楼说:“雪薇,把你东西整整好,我们要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去?”
“兜兜风。”
“你不能想要我去总局问我问题就来请我。我另有约会了。”
“那岂不太糟了,有一个人只能空等了……但是世事本来如此,聚散无常,适者生存。你反正要跟我们兜风了。”
雪薇看向我,说道:“我总有一个感觉这件事是你引起来的。假如真是如此,我说好的,我要……”
她自动停下,威胁地看着我。
“你要怎么样?”善楼问。
“没怎么样。”她说。
“我认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默契。”狄警官说:“我们该深入调查一下。”
“我也如此想,”善楼说:“我们走的方向是对的。雪薇,你准备一下吧。”
她走向卧室。
善楼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里面是闺房,警官。”她生气地说:“要我准备出去,你就得在外面等候。”
“你祗要加件外套就可以了。”善楼说:“我这种绅士还可能帮你披上。”
“你怎么能知道我要什么?”
“我祗要看看你,就知道了。”善楼说。
他帮她穿上外套。她选顶帽子在镜子前戴好。
“走罢。”善楼说。
我们一起乘电梯下去,坐进警车。
过了一阵,哈雪薇说:“这不是去总局的方向呀。”
“什么人说去总局来着?”狄警官说。
“你说我们不是……你们除了把我带回总局之外,没有权利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
“我们要去拜访你的朋友齐莫谋。”善楼告诉她:“我们要查证一下他给你的一千元支票。”
“是的,”狄警官说:“我们现在在调查另一件罪案。”
“什么罪案?”
“资助少年罪犯。”善楼说。
“好笑。”她说:“我今年二十四岁。再说我见到齐莫谋之前十年已经脱离少年期了。”
“我们见得太多了。”狄警官说:“女人真不容易猜年龄。经常我们突击一个酒吧,十三,十四岁的女孩子在里面喝酒,她们都自称二十岁了,谁也没有权利来管她们爱做什么了。”
“你说得不错,”善楼说:“拿这位小姐来说,她也许自己说十九或超过二十岁了,但是谁知道。守泰,你看她多少岁?”
“喔,”狄警官说:“最多看她个十八岁吧,我几乎可以确定的。”
“但是,她自己说不止这个年龄呀。”善楼说。
“当然,她要说大一点,那是因为我们正在查这件事呀。男人占她们便宜,她们越来越精,所以……”
雪薇说:“有机会,我就吐你们两个一脸口水。”
善楼大笑道:“怪不得大家不敢讨论女人的年龄。守泰,再过十年,你要是少看这个女人五岁,她会满脸春光,给你大大的微笑。但是小女孩就是不能提起她小来,她要做大姐。”
雪薇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喉咙里咕噜了一下。
善楼说:“对不起,雪薇。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但是最好不是我想象中听到的那句话,那句话太粗了。”
哈雪薇紧闭了嘴唇,坐着不吭气。
警官又开了五分钟左右车,慢慢靠边在齐莫谋家门口停下。
狄警官问:“准备怎么样?所有人都进去吗?”
“一起进去。”善楼做决定。
我们全离开汽车,鸭子一样无秩序地经过人行道,走向房子。
宓善楼按房子的门铃。
过不多久,齐莫谋出来开门。
“警察。”善楼说:“我们要和你谈谈……”
齐莫谋经过人群看到站到后面的我,他抢着说:“这把戏要玩多久?这是今天第二次……这个说谎狗娘养的带警察来这里了。我说过,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从来没有?”善楼问。
“一辈子,从来没有。”
“连第一次警察带我来,你也没见到我?”我问。
“你自以为聪明的小家伙,你坏蛋,你死不服气的……”齐莫谋自己突然停下来。
善楼说:“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言来,你对他的认识倒是蛮多的。你看看这位年轻女士。你认识她吗?”
狄警官把哈雪薇推向前面。她一直像我一样,躲在后面。
“我告诉过你们,”雪薇说:“我祗……”
狄警官从后面把手臂挠过她脖子,捣住她嘴巴说:“闭嘴,现在是姓齐的讲话,你给我们休息休息。”
“我……我想这是哈小姐。”齐莫谋说。眨眨他的眼:“这里我看不太清楚。好像是……”
“没关系。”善楼说:“我们反正要进去,里面灯光亮得多。”
善楼推开他向前进。狄警官把手移下来牢牢牵住哈雪薇的手臂。
我开始要走进门去,突然在阶梯最上一层颠踬了一下,一只膝盖跪下,试着想平衡自己,侧身倒了下来,只手抱住着地的膝盖,呻吟起来。
“起来,起来,”善楼回头叫道:“跟我们进来,唐诺。”
我用一只膝盖撑着地,爬过去依着门廊柱子上爬满的常春藤干呕起来。
齐莫谋高声说:“我有权知道你们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起来!”善楼怒声吼说:“快点站起来,唐诺。你耽误一分钟,这家伙就多一分钟来想。”
“不行,我想吐,我控制不住。”我说。
“我看他是装的。”狄警官说;“他在制造机会让姓齐的多想一想。”
姓齐的说:“我为什么要机会多想一想?”
善楼用力把齐莫谋拉进屋子,说道:“老狄,把雪薇带进来,回头来你再来带唐诺好了。”
他们匆匆都进入屋子去。我伸手找到我藏在长春藤里的玉菩萨。把玉菩萨塞进上衣口袋,我笨手笨脚的半爬进门去。
狄警官回出来,垂手伸进我腋下,帮助我站直,用膝盖向我背部脊椎骨顶了一下。“进去,你这个浑蛋。”他说:“越是紧要关头,你偏要来这么一手。”
“我没办法呀。”我含糊地说。
“进去!”
“我真的想吐。”
“吐就吐在这家伙地毯上好了。管我们屁事。”他说:“走。”
齐莫谋试着拖延时间。善楼决心不给他任何时间。
“好了,姓齐的。”善楼说:“你和哈雪薇到底有什么关系?”
雪薇说:“莫谋,我告诉他们……”
又一次狄警官抓住她上臂,用一只手做着捂她嘴的动作。
“由我们负责说话。”善楼对雪薇说:“你再开一次口,今晚让你睡到拘留所去。现在,姓齐的,由你来说话。我们时间不多,不会给你时间说故事。一切要老实说。”
齐莫谋说:“我认识这位年轻女士,如此而已。我见过她……”
“你为什么给她一张一千元钱的支票?照你口气你们关系不过如此呀。”善楼问。
齐莫谋眨眨眼睛,敌意地说:“谁说我给她一千元钱的支票?”
善楼上前一步,把自己脸孔凑到齐莫谋脸前六寸的地方,说道:“我说你给了她一千元支票!”
齐莫谋试着给雪薇做个暗示,但是善楼老隔在他们中间。“说,”他说:“快说。”
“她有个朋友需要一千元。”齐说:“这位朋友愿意卖一件艺术品给我,我相信可以转手卖出去也赚点钱……我可以确定一千元是便宜的。雪薇是中间人,她说一切由她负责,但是我告诉过她,货到手,才可以把支票付出去。”
“货到她手了吗?”
“我不认为如此。至少我没听到提起。你要问她才行。”
“是件什么艺术品?”善楼问。
“一件玉器。是玉雕艺术品。照她形容是非常精美的……东方中国的精品。她说她可以一千元到手。她的朋友愿意卖掉,因为她急需钱用。”
“她有没有说她朋友是谁?”
“没有。”
“是不是皇甫菲丽?”
“她没有提,我也没有问。”
“你对于皇甫幼田所有的两尊玉菩萨有认识吗?”
“没有。”
“你会不会想到这可能是两尊玉菩萨当中的一尊。”
“我的确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没有见到这玉器。她告诉我她朋友说这玉器在她家已很久。她朋友决心不要了。她说她朋友急需钞票;她要一千元,雪薇说可以帮她卖一千元。”
“你兜来兜去就是这几句话,是存心在耗时间,想找更好的故事来搪塞。”善楼说:“你说,雪薇把钱转交给她朋友了吗?”
“没有拿到玉器,她不会把钱拿出去的。当然,除非她不肯听我给她的建议。实在我对她了解也不深。假如她是在恋爱,她当然会牺牲我这个老齐莫谋而保护她男朋友。这种年龄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多久之前给她的一千元支票?记住,我们会去调查的。支票是很容易追查的。”
“应该是……三四个星期之前的事。”
两位警官,四只眼睛用冷酷执法的眼神盯住了齐莫谋的脸。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他脸色变化,说话声音和水汪汪谦和的眼晴上。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暂时他们都注意不到。
我溜近办公桌一步,办公桌后有一只印了浮雕花纹的的皮制废纸篓,篓里有半满的废纸,我把玉菩萨自口袋摸出,轻落在废纸篓里废纸的上面。
“就因为她一句话,你就付出一千元来?”善楼说。
“是的,我信任她的诚实。”
“你给她这一千元之前,认识她多久了?”
“不太久,我告诉过你们,我对她认识不深。”
“有这样件玉器,她为什么找你呢?”
“我正好遇见了她。”
“你在哪里遇见她的?”
他向雪薇看去,希望得到点暗示。善楼抓住他肩头,把他转回来。
“是她来找我的。她听说我对艺术品有兴趣。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化一千元换一件好古董,很漂亮的玉雕品……”
“这是你第一次遇到她?”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她。”
“你告诉她你肯花这笔钱?”
“是的。”
“你给了她这一千元?”
“是的。”
“没有再要求详细形容一下玉雕是雕的什么图案……你就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一千元钱……算了,姓齐的,这是说不通的。我们知道你们相约外出过。你请她出去不止一次一起吃晚饭……”
“那是一千元钱之后的事。”
“不是之前?”善楼问:“你仔细想一想,因为你马上会发现,这件事你的情况是非常不利的。”
“我想不出来,我给你们弄紧张了。”齐莫谋说:“我……”
“出去吃饭应该在给一千元钱之前,是吗?”善楼问。
“是的。”莫谋说。
“这才像。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真的故事了。”
“我知道她是个艺术模特儿。”齐莫谋说:“我见过她一张画。我打听到她姓名,地址……我去找她。我……其实也没什么,我对她有兴趣。”
“对她有兴趣,嗯?”善楼说:“有进展吗?”
“这是很窘人的问题,”莫谋回答。
雪薇半呼的声音才自喉头出来,就给狄警官的手捂上了嘴巴,声音变成野兽激怒的低吼。
“我给她一千元。”齐说完他的话。
“为了那块玉?”
“为了那位愿意卖件玉器给我的朋友。她说她会把玉器负责交给我。我信任她。我也是利用这一千元交易,使我们友谊有进步。”
“多少进步?”
“很多进步……我相信和玉器的成交有关联。”
善楼向狄警官点点头。狄把捂在雪薇面前的手放下。
“你狗娘养的骗人精!”哈雪薇向齐莫谋大叫道:“我又不是小孩,你想占我便宜那是门也没有。你说服我,要我从皇甫的收藏里把玉菩萨拿出来,一千元一尊。是我交给你第一尊之后,你交给我一千元钱的。我本来可以两尊一起拿来的,但是皇甫把两尊分开放,第二尊锁在保险箱里了。”
“我也要说有意思了。”狄警官说:“太家坐下来,慢慢来,舒服一点。”他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是有意思。”善楼说,脸上露出笑容。
“这话太虚构了。”齐莫谋严肃地说:“既然你们决心来诬陷人,我想我有权立即和我律师联络的。”
“你反对我们在这里随便看看吗?”
“看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已经拿到一个玉菩萨了。”
“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这一类东西。”
“这保险箱如何,打开看看好吗?”
“这保险箱是有时间锁的。明天早上九点钟之前,我自己也无法打开。这是防止小偷用的,没别的意思。”
“明天早上九点钟之前我们来等着一起打开看看可以吗?”
“我……我可以保证,里面绝对没有你讲的玉菩萨。”
“我们看看这里其它地方,可以吗?”善楼说。
“我不反对你随便看。”齐莫谋说:“我保证你们想歪了。随便你们搜,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善楼移动到办公桌边上来。
“我没有什么要藏匿的。”齐说:“但是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不合法的……你们没有搜索状。”
“我们认为有不少收获了。守泰,是不是。”善楼说:“把抽屉打开,我们来看一看。”
“要开你自己开。”齐说:“我再说一次,你没有搜索状。”
“要搜索状还不容易。”善楼告诉他:“就凭刚才你对我说的,我就可以申请一张。”
“不见得,我不相信。”
善楼看着狄警官,眉头皱在一起。
狄警官看住着雪薇。
突然,雪薇从齐莫谋那里得到了暗示,把嘴唇闭紧一声不吭。
“等一下,不要乱,我们先想一想。”善楼说:“小不点说早些时他来过这地方,然后我们知道他被毒打一顿……他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找错方向了。他认为雪薇是……再想一想,唐诺不会这样笨。他……他是有目的来这里的。”
“所以才被修理。”狄说。
“这一点是没问题的。”善楼告诉他:“一切才合理。”
“我不知道你讲的事。这些事和我没关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齐莫谋说。
“有两个警官把这个人带到这里来过?”善楼问。
“是的。”
“你告诉过他们,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是的。”
“所以,”善楼对狄警官说:“他知道他免不了牵进去了。他争取到了一个到一个半小时时间。看来在这个地方,我们是找不到任何有罪证据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找到什么东西的。不过不是因为你所形容的我把东西清理掉了,而是本来就没有东西。”齐莫谋说。
善楼在办公室踱步看着。
齐莫谋,现在对自己立场已经清楚了,说道:“没有搜索状是不行的,警官。”
“我可以打电话进去,请人送搜索状来。我们两个人会等在这里,不准你动任何东西。”善楼说。
齐莫谋说:“电话在桌子上,借给你打,免费。凭你现有的资料,我不相信你申请得到搜索状。”
善楼一脚把废纸篓踢到外面来说道:“呀,我最近走路真不小心,时常踢倒东西。”又加一句道:“噢,看来自从你知道有人在找你麻烦之后,你清理了不少档案,是吗?”
他向下看这些撕碎了的信件,团皱了的信封,突然,有件东西吸引了他眼神。他伸手进废纸篓,在里面捞了一圈,抓住了玉菩萨,拿上来,他说:“嗯嘿,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齐莫谋凝视着玉菩萨,有如见到了鬼。
“栽赃!”他大叫道:“栽赃!是你带进来的。这是你们带进来栽在那里的!这……”
他的声音慢慢小成无声。
“有意思,”善楼说:“你说这是栽赃?你可以向法官去说……我敢和你打赌,这是皇甫家失窃的玉菩萨。”
雪薇突然站起来。“你这个骗人的浑蛋!”她尖叫道:“你告诉我已经处理掉了。你在电话说所有证据都消除掉了……”
“闭嘴!”齐莫谋大叫。声音里充满了狠毒,雪薇吓得突然真的闭嘴。
“没有关系了。”善楼向他们两个笑笑说:“我们不须要你们说话了。你们在搞什么鬼,我们都知道了。”
善楼拿起电话,做个谢谢刚才齐莫谋邀请免费打电话的表情,拨通总局。“我是宓善楼警官。”他说:“我现在在卡尔顿道六二八六,一个叫齐莫谋的家里。我认为这家伙是个收赃者……我们已经在他废纸篓里发现了一尊玉菩萨。是一个翡翠玉雕,额头有颗红宝石的。我相信是皇甫收藏中失窃的那一尊。
“狄守泰和我在一起。我要就近的巡逻车立即来支持把这地方封起来。我自己立刻要回来。我要带回一个叫雪薇的女郎和另外一个姓赖的私家侦探。玉菩萨鉴定是赃物后我要立即申请搜索状。我要请你们通知皇甫太太,随时准备认赃……你都记下来了?好,一切准备好。我要这地方完全封死,直到我拿了搜素状回来搜。我相信我们破了皇甫谋杀案,也破了皇甫失窃案。”
善楼转向狄警官说:“我再出去用车上无线电呼叫附近的警车,看那一辆先来。你指定个警察看住这家伙,必要时可以用手铐铐住他,也可以用持有赃物名义收押他,当然最好是等玉菩萨给皇甫太太看过再办这一手。主要是叫警察看住他,眼睛也不眨的看住他,免得他搞鬼。”
齐莫谋,睑都变绿了。“皇甫谋杀案。”他说:“老天!”
善楼对雪薇说:“你跟我回去,妹子。”
他把大拇指向我一翘,说道:“赖,我们外面等。守泰,里面交给你。一二分钟之内支持应该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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