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挺拔,在缓缓向前走来之际,气势之慑人,无以复加。
那人隔得他们十分远,他们绝看不清其人的脸面,然则连曾天强这样的高傲的人,也为来人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之间,肃然恭立。
来人的步法虽慢,但实际上的来势,却快得异乎寻常,转眼之间,便已到了眼前。
只见他一袭长衣,十分朴素,但也十分整洁,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剑眉高鼻,俊气流露,而在眉心之中,却有一个狭长形的红记。偏偏在那红记之中,又生着一粒老大的黑痣,以致乍一看来,这人像是三只眼睛一样。
那人一到近前,先向曾天强望了一眼,然后慢慢转过头来,望向白若兰。
一望之下,只见他两道剑眉,向上微微一扬,“啊”地一声,看他面上的神情,像是在刹那之间,发现了稀世奇珍一样。
突然转过头来,道:“你看如何?”
那嬉皮笑脸的人,这时却诚惶诚恐之极,道:“我不敢说。”
来人“哼”地一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人笑了一笑,却绝不滑稽,只显得他十分尴尬,道:“……可太难说了,照说,各人看来都有不同,这也是难以比较的,我如何说好?”
他讲了半晌,竟全然是些不着边际的滑头话!
这时,白若兰心中,已隐隐觉得,他们两人所说的中心,似乎就是自己,而两人像是拿自己在和什么人作比较,来人似乎以为自己在另一人之上,而那嬉皮笑脸的人却不敢说。
白若兰心中正在疑惑间,只可得来人“哈哈”大笑起来,道:“鲁老三,你分明是已经同意我了,但是却还不敢说,是不是?”
那“鲁老三”三字,显然是那嬉皮笑脸的人的名字,只听得他不断苦笑,道:“姐夫……”
鲁老三忽然之际,称来人为“姐夫”,这已令得白若兰和曾天强两人,不胜骇异,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更令得两人愕然!
只见来人一听得“姐夫”两字,面上陡地一变,两眼之中的那块红疤,也变得血红,闪闪有光,样子特异之极。
曾天强向那人一看间,心中突然一动,依稀之间,想起什么事来,可是印象却又十分模糊,一时之间,难以断定那人的异相和什么事情有关。
那人面色一变之后,又“嘿嘿”冷笑了两下。
那两下冷笑之声,听了之后,令人觉得如有利刃穿心一样,十分难过。那人冷冷地道:“你还叫我姐夫么,这太可笑了,嘿嘿!”
他一面说,一面扬手向白若兰一指,道:“她是谁?”
鲁老三道:“她是天山妖尸白焦的女儿。”
天山妖尸白焦,在武林之中,名头极大,一般人听了他的名字,莫不变色,就算是正派中的一流高手听了天山妖尸的名头之后,也忍不住双眉紧皱。可是那人听了天山妖尸的名字之后,却无其事,只是道:“想不到老僵尸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女儿!”
鲁老三道:“是啊,真想不到。”
鲁老三的话分明是废话,那纯粹是为了敷衍对方,才顺着对方口气说的,可知他称之为“姐夫”,而人家又不承认的那人,实大有来历之人,要不然,鲁老三本身,已是一出手便可以吓走魔姑葛艳的厉害人物,岂会去怕一个等闲之人!
那人又转过头来,又向白若兰打量了几眼,道:“白姑娘,我与令尊也有数面之缘,可以说是相识,如今要带你到一处地方去见一个人,你跟我来!”
当他望向白若兰的时候,白若兰只觉得其人的目光之中,似乎有着一种十分奇异的力量,令得她心头,不由自主,枰评乱跳了起来。而那人的声音之中,似乎也有着使人不能不听从的力量在。
那人一讲完,便转身向前走去,白若兰在不知不觉中,已跟向前去,她走出两步,心中已自省起,那人是什么人,自己从来也未曾见过,何以他只讲了几句话,自己便要跟着他去?
他说带自己到一处地方去见一个人,自己连到什么地方,见什么人都不知,何以便跟他去?
白若兰的心中,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她仍然向前走着。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曾天强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道;“白姑娘,你干什么,你真的准备跟着他去么?”白若兰一回头,曾天强已赶到了近前,只见他满面是关切之情。
这种关切之情,都是自然流露,绝不能做作的。
刹那之间,白若兰停了下来,她的心中,再也不想及那人所说的话,望着曾天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心中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甜味。
曾天强一到了白若兰近前,看到白若兰停了下来,他也站住,可是他面上的那种关切之情,却已没有了,仍是副傲岸的神态,一开口,语音听来,也是冷冰冰的,似乎他对白若兰一点感情也没有。
只听得他道:“你到哪里去?”
白若兰笑了起来,在刚才那片刻之间,她巳经看到了曾天强心底深处对自己的感情。她知道曾天强虽然恨自己,但是同样的,他对自己也不是漠然无情的。
白若兰一面笑,一面反问道:“你到哪里去?”
曾天强还未曾开口,突然之间他觉出有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向他射了过来,他正面所对的人是白若兰,那两道目光,只不过是斜睨到的,但已是令得他心头,陡地一怔!
接着,便听得那人冷冷地道:“白姑娘,你跟我来。”白若兰转过身去,忽然觉出身后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向前跄跌出了几步,到了那人的身边,那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白若兰的手臂,曾天强一见这等情形,又惊又怒,大声道:“喂,你干什么?”
那人冷然翻眼,道:“你是什么人?”
曾天强道:“我姓曾,是白姑娘……白姑娘的朋友。”
那人冷笑道:“你姓曾?”曾天强一挺胸,道:“不错,我就是曾家堡的少堡主!”
那人一听,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曾家堡?曾家堡中人还未曾死绝么?”他一讲到这里,面色陡地一沉,神态更是惊人。
曾天强怒道:“胡说,曾家堡好端端地在……”
他一讲到这里,却是再也难以讲得下去了。因为如今曾家堡究竟还在不在,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了。曾家堡的四头大雕,已先后死去,相助曾家堡与强敌周旋的几个高手,如白修竹、张古古、尚冰等人,皆巳命赴阴曹。
据鲁老三所说,曾家堡已成平地,而自己的父亲,曾家堡的堡主,也从雕背之上跌了下来跌死,无论鲁老三的话是不是可靠,要说曾家堡“好端端”地在,那是绝对不通的事情。
他住了口,那人又冷笑道:“你大概还没有到曾家堡去看过吧,哈哈,本来我要一掌毙了你,但如今,我还要先叫你活着去看看曾家堡的情形,你还不快滚!”
那人最后所说的一个“滚”字,声音之响,震得曾天强的耳中,顿时响起了“嗡”地一声,而眼前也是一阵发黑。
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五脏翻腾,身不由主向后退了开去,退出了七八步之后,背部“嘭”地撞在硬物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撞在树上,还是撞在石上,只觉得一撞之后,身子发软,人已坐倒在地,他眼前仍是一阵红一阵黑,什么也看不清,可是在满天星斗之中,他似乎仍看到那人的脸面,只不过十分模糊。
渐渐地,曾天强耳际的嗡嗡声停止了,他眼前也清晰些了,那人脸面的轮廓,似乎也不那么模糊了,突然之间,他感到了全身震了一下,耳际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这时候,那人其实早已不在他身前了,他也是紧紧地闭着眼睛的,他所“看”到那人的面容,自然只不过是幻想。但是,那个人模糊的幻象,却令得他全身发震,因为他看到的那个模糊的幻象,只看到一个脸部的轮廓,和那人的两只眼睛,和双眼之中的红疤点一一这一切凑了起来,就使得他心惊,因为那看来,正像一个圆形,点上三点!
曾天强想起天山妖尸、雪山老魅等人,每当提起一个神秘人物之际,总是半空之中,画上一个圆圈,点上三点,而如今,曾天强的眼前,恰好现出了这样的一个形象来!
曾天强心头狂跳,陡地睁开了眼来,只见眼前已什么人也没有。那人和白若兰不在了,连鲁老三也巳经不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曾天强忍着背部的剧痛,站了起来。直到此际,他才知道刚才那一下,自己是撞在一块粼峋的大石之上,所以才如此疼痛。他舒了一口气,叫道:“白姑娘,白姑娘,你……你……”
他叫到“你”字,便觉得叫不下去,他感到自己不应该对白若兰这样关心,因为若是曾家堡被毁了,那么白若兰的父亲天山妖尸,可说是罪魁祸首。
他停了下来,不再叫唤,然而他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怅惘。
他呆呆地站了片刻,向前奔了出去,而心中的那种怅惘之感,却一直留在他的心头。曾天强急于知道曾家堡的情形,是以去势极急。转眼之间,巳经奔出了七八里远,崎岖山路之上,有一个腰悬长剑的人,迎面而来。
曾天强只不过向那人略望了一眼,觉得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两人的势子都十分快,转眼之间,巳相距只有六七尺的远近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人一声大喝,“锵”地一声响,长剑出鞘,剑尖已对准了曾天强的胸口。
曾天强向前急奔着,突然之间,一柄雪亮的长剑对住了他的胸口,而剑尖直向着他,他连忙止步时,剑尖已刺透了他的衣服,抵住了他的胸口。
曾天强又惊又怒,连忙抬起头来时,只见持剑逼住自己的,是一个相貌庄严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元剑客宋茫。
曾天强一见是他,想起上次见到他时,他要到曾家堡去生事,心中便自有气,连忙后退了一步。
却不料他才一后退,宋茫却逼前了一步,剑尖仍抵在他的胸前,他连退三步,九元剑客宋茫,便向前进了三步。
曾天强怒道:“你做什么?”
宋茫一声冷笑,道:“有一匹马,叫着‘玉蹄金盏’,可是你的么?”
曾天强听得宋茫忽然问起死了已久的“玉蹄金盏”来,心中不禁一奇,道:“那是天下皆知马的好马,是曾家堡所有,你如何不知?”
宋茫道:“那好了,有人看到舍弟宋然,骑着这匹马向华山飞驰,但后来舍弟却死于非命,他是如何和你有了干连,你们又是用什么方法将之害死的,快从实说来!”
曾天强一听,开始之际,不禁如同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立即想起了在曾家堡时,那两个瞎子对白若兰所说的话,再想起了那一夜大雨倾盆,他在客店失马之时,立时明白,一时之间,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声冷笑了起来。
宋茫抵住了曾天强的剑尖,紧了一紧,道:“笑什么,快说!”
曾天强道:“宋大……”
以九元剑客宋茫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而言,曾天强本来是应该称上一声“宋大侠”的。可是他才说了两个字,心中暗忖,宋茫的行事,和传闻大是有别,实是难以当得起“大侠”两字的称呼,是以便将一个“侠”字,缩了回去,改口道:“宋朋友,令弟可就是追风剑客宋然么?”
宋茫道:“当然是他。”
曾天强一声冷笑,道:“想不到他竟是一个盗马贼!”
宋茫怒道:“胡说!”
曾天强也怒道:“孙子王八蛋才胡说,我有事到华山天狗坪去,因为大雨阻路,在一个小客栈处停了一停,我的马儿便被人偷了去,宋然却连人带马死在华山之中,那不是他偷了我马儿么?”
宋茫面上的怒容,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手中的长剑,也向下垂来。
他默然半晌,才道:“当时他有急事,要赶到华山去,借用你的马儿,若不是他身遭横死,日后也必归还的,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曾天强道:“我知道,杀他的人,是两个使铁拐的瞎子,那两个瞎子杀了他之后,将他的追风宝剑取走,交给了天山妖尸的女儿,白姑娘便将这件事揽了下来,你有本事去找天山妖尸报仇好了。”
宋茫冷冷地道:“你何以知道如此详细?”他一面说,一面斜睨着曾天强,大有不信之意。
曾天强心中有气,道:“信不信由你。”
宋茫厉声问道:“你何以知道如此说细?”
曾天强道:“那两个瞎子在向白姑娘诉说之际,我正在一旁,如何不知?”宋茫道:“好,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可知道那两个瞎子在他身上,还找到了什么?”
曾天强听得宋茫越问越远,不禁大是不耐烦,道:“我不知道这么多,我只知道那两个瞎子像是说他们杀错了人……”
曾天强才讲到这里,不禁身子突然一震,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在刹那间,他想起了一些事来,而这些事可以连贯起来的。那两个瞎子来到了曾家堡,那证明他们两人,是怀着和天山妖尸、雪山老魅以及黑骷髅稽阳同一目的与曾家堡为难而来的。而他们目不能视物,又说是误杀了人,当然他们在对宋然下手之际,是绝不知骑马的是什么人的,他们极可能只是知道了“玉蹄金盏”的特征,以为在马上的必然是马主铁雕曾重,是以才骤加攻袭的。如此说来,如果不是宋然将马盗走的话,那么死在华山的,该是自己了!
曾天强想到这里,只觉得生死系于一线,宋然却做了自己的替死鬼,他禁不住遍体生寒,他心中想起了一连串的事情,正在发怔,宋茫却不知道他的心事,一见他这等情形,心中顿时起疑,厉声道:“嘿,你可是全在胡言乱说?”
曾天强冷冷地抬起头来,道:“我巳说过了,信不信由你,你多说什么?”宋茫目光如炬,望着曾天强,道:“你曾家堡巳遭大祸,我也不会再来落井下石,但是舍弟身上,却带有一样非同小可,关系着两大正派盛衰的东西,这东西在何处,你快实说!”
曾天强心中所最关切的,便是曾家堡的安危,究竟如何,如今他忽然听得宋茫说“曾家堡巳遭大祸”,只觉得耳际“嗡”一声响,宋茫以后所讲的,他竟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
他只是陡地一震,一个转身,向前奔来。然而他这种行为,看在宋茫的眼中,却恰好和他心虚欲逃一样,宋茫如何肯放他轻易离去,一声怪啸,双臂一振,整个人如同怪鸟一样,向上拔了起来,倏起倏落,曾天强只觉得头上一阵劲风掠过,身子一个踉跄,几乎向前跌倒。而当他站稳了身子,定睛向前看时,只见九元剑客宋茫巳以长剑对准了他,道:“人不是你杀死的,人死之后,他怀中的物事,可是落人了你的手中?”
曾天强根本不知道宋茫所提的是什么东西,他心中又急又怒,忍不住骂道:“放屁,谁知道你兄弟身上有什么东西,你别阻,我要回曾家堡去。”宋茫道:“你当真不知?”
曾天强顿足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不知,不知,不知,一百二十四个不知!”宋茫道:“那你可曾见过二只极细竹丝编成的竹盒?”
曾天强道:“没有。”
宋茫侧着头想了一想,道:“好,我暂且信你。但是我不妨告诉你,这东西若是落在你的手中,对你不但无异,而且有害,你什么时候想过不要了,还可以将它交出来给我。”
曾天强道:“我巳告诉你,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东西,你废话什么?”
宋茫“哼”地一声,身形一侧,让出了去路,曾天强身形如箭,向前飞射而出。
他身子向前激射而出间,只听得宋茫在他身后道:“我与令尊虽不相识,但总算他声名还好,曾家堡遭此惨祸,你少不知事,还是小心些才好。”
他一直向前飞奔,宋茫的话讲完之后,他少说也奔出了半里许。然而,宋茫的声音,听来却一成未变,就像他跟在曾天强的身后一样,可知宋茫名头响亮,武功造诣,也是极高。
曾天强一口气奔出了十来里,才略停了一停,这时候,他巳将到那条直通曾家堡的大路上了。
越是近曾家堡,他的心头便是越是跳得厉害,等到了路上之后,他更是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只见平坦的路上,满是车辙蹄痕,这分明是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在同时由路上经过之故。
曾天细停了一停,向前奔了过去,他奔出了几里许,鼻端已闻到了一股异样的焦臭之气,越是向前去,那股焦臭之味便越是浓,到后来,只见道旁的树木,本来应该是枝青叶绿的,这时的树叶,却全蜷曲了起来,像是被极大的热力硬生生烘干的一样。
曾天强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他向前的去势更快,好几次跌仆在地,手在地上一按,又跃了起来,继续向前奔驰。
不一会儿,他已经可以看到曾家堡了。
也就在他看到曾家堡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双眼似乎要凸了出来,眼睁得不能再大,望着前面,前面是曾家堡么?然而,那不是曾家堡又是什么地方么呢?
原来高达两丈的围墙,这时已只剩下尺许的墙基,原来巍峨的房舍,这时已只剩下了瓦砾,原来合抱的大柱,这时变成了一大段炭,有的横在瓦砾堆上,还在冒烟,有的指向半空。
焦臭的味道刺鼻而来,令得人难以忍受,这当真是曾家堡么?
曾天强忽然在心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傻气地问自己,这真是曾家堡么?
照眼前的情形看来,这只是一片焦土,但这里的确曾是曾家堡,大雕在天上盘旋,骏马在地上急嘶,侠士飞马慕名而来,堡中高手云集……这一切,全是曾天强自幼便熟悉的曾家堡。然而,这样的曾家堡不却不见了,永不见了。
曾天强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呈现一片血红,像是毁在曾家堡的那场的那场大火,忽然又燃了起来一样。
他猛地摇了摇头,才发现眼前一片血红的并不是火,而是残阳所映的晚霞。
曾天强在一见到了曾家堡的情形之后,心中只觉得一片麻木,直到这时候,他才感到如同万箭钻心也似的奇痛,他突然之间,怪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如此难听,如此尖利,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收了声。而当他的叫声停止之后,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十分吃惊的声音道:“啊,你做什么,吓死人了!”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曾天强呆了一呆,连忙转过身,果然在她的背后,站着一个黑衣少女,那少女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背后的,他根本不知道。
曾天强定睛看去,只见那少女十分瘦削,怯生生地,称不上美丽,但也不能说她难看,她一双眼睛,则十分明亮,这时也正望着曾天强。
曾天强看了她几眼,道:“你,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少女道:“我是要到曾家堡来的,这里……”
她伸指向废墟点了点,又道:“这便是曾家堡么?”
那少女的这一句话,更如同利剑一样,直刺曾天强的心口,曾天强怪叫了一声,人几乎直跳了起来,哑着声音叫道:“当然是曾家堡,当然这便是武林驰名,人人皆知的曾家堡!”
那少女的面上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像是十分怕曾天强一样,接着便恨恨地笑了一下,道:“你看急有什么用啊,反正原来的曾家堡已以毁去了,急也没有用处。”
曾天强听得那少女这样说法,不禁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曾家堡有关?”
那少女抿着嘴一笑,道:“你不识我,我可识、你。”
曾天强心中大奇怪,心想自己的记性并不坏,若是见过眼前这个少女的话,那是绝对没有忘记的道理,可是这个少女……他心中疑惑,对眼前那少女又多打量了几眼。
陡然之间,他觉出眼前这个少女那种瘦削的身形,十分眼熟,自己的确是曾经见过的。若在平时,他可能一下就想了起来。然而如今,他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去细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我想起来了,我确是见过你的,但是却记不起来了,你还是直说了吧。”
那少女却道:“我到曾家堡,是来找我师父的,他到哪里去了?”
曾天强道:“令师是谁?”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我师父么?他一看到你便骂你,你说他是谁?”曾天强心陡地一亮,道:“你……你是……原来你的师父是白修竹?”他这时,也完全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瘦削苗条的身形的了,那是他在华山之中,身受重伤,又被带到地洞之中的时候。
那么眼前这个少女,自然就是在那地洞中,和自己相处十日的那个少女了。
曾天强想起自己曾受过对方好处,不禁十分不自在,那少女道:“如今你明白了,我师父呢?”曾天强叹了一口气,道:“白师叔死了。”
那少女陡地一震,两道秀眉向上一扬,面色也变得极其苍白。
曾天强只当那少女一定要哭了出来,但是那少女的眼中,却一点眼泪也没有,反倒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采来。她疾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曾天强道:“是中了魔姑葛艳的九泉黄土手死的,我看到他时,他已经气绝了。”
那少女的面色,更其苍白,但是眼中却仍然一点泪水也没有,她紧紧地抿着嘴,好一会儿才道:“他老人家的遗体在何处?”
曾天强向西一指,道:“被大雕负到了崇山之中。”
那少女突然双腿一曲,向西跪倒,拜了几拜,道:“师父,我蒙你养育成人,你一直对我极好极好,我只想等我长大了,你老了的时候,我将你当父亲一样的服侍你,想不到却不能了。”
她幽幽地讲来,十分凄哀,连在一旁的曾天强听来,也觉得鼻子发酸。可是,他向那少女看去,只见她面上神色,十分坚强,似乎和她瘦小的、看来弱不禁风的身形很不相配,根本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
那少女讲到这里,向西叩了几个头,站了起来,道:“师父,我一定为你报仇!”
当她这样讲的时候,似乎根本未曾想到仇人是谁!
看的神气,像是她的武功,已在魔姑葛艳之上,只要一遇到了葛艳,便立时能为她师父白修竹报仇一样!曾天强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杀师仇人,魔姑葛艳的武功,非同小可……”
曾天强才讲到这里,那少女已陡地抬起头来,她双眼之中,怒焰迸射,令人望而生畏,坚决地道:“第一,我不小了,你不能再称我作‘小姑娘’。第二,不论仇人武功怎样高,我都要报仇!”
曾天强听了,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惭愧,那少女的决心如此之强,实是令得曾天强心中吃惊,也令他心中难受,因为他自己,看到曾家堡已成一片焦土之际,只是呆呆地站着。由于他知道仇人太厉害,甚至连天山妖尸、雪山老魅这样的人物,也只是受人指使而来的,所以他根本未及想到“报仇”两字。
直到此时,他见那少女听说仇人是葛艳这样的大魔头,竟也毫不气馁,心中怎不感到惭愧?但是曾天强却是一个个性极之高傲的人,他心中虽有自叹不如之感,但在面子上,却是一点也不显露出来,只是冷冷地道:“你有此志向,当然是好的。”
那少女双眼直视着曾天强,一字一顿地道:“我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得到!”
她话一讲完,一个转身,便向外走去。
曾天强心中暗忖:张古古、白修竹两人,俱是死在“九泉黄土手”之下,又焉知父亲不然?如果自己父亲也是遭了葛艳毒手的话,那自己和那少女,可算是敌忾同仇了。
他一想及此,忙扬声叫道:“小……”
可是他只叫出了一个字,那少女便倏地转过身来,对他怒目双向,曾天强立时住口,心想那少女和自己相比,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自己老气横秋地称她为“小姑娘”,那是难怪她要不髙兴的。
是以他停了片刻,才道:“姑娘贵姓?”
那少女冷冷地道:“我姓卓。”
曾天强见那少女忽然之间对自己如此冷淡,心中不禁有气,下面要说的话也缩了回去,只是道:“卓姑娘到何处去?”
曾天强是随便一问,然而他这一问,却将那少女问住了。只见那少女陡地一呆,好一会儿,才道:“我到哪里去?我到哪里去?”她喃喃自语,念了两遍,抬起头来,道:“那么,你又到哪里去?”
曾天强一听得那少女这样问自己,心头不禁猛地一震,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千百千重的铁钟,重重地打了一下一样,他只顾问人家何处去,却未曾想到自己!
那少女虽然死了师父,但是在华山的住处还在,至不济还可以回去居住,而他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他不但死了亲人,连住的地方,也成了一片焦土!
曾天强呆呆地站着,真恨不得大声大哭起来,可是他又不愿在人前流泪,是以竭力地忍着,只觉得耳际嗡嗡响之不巳。
好一会儿,他才听得耳际响起了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道:“我令你觉得伤心了,可是么?”
曾天强回过头来,只见那少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隐含泪水,正望着他,曾天强的泪水,在不由自主间,夺眶而出!但是他却连忙伸手来抹干了眼泪,摇头道:“没有什么,我……没有伤心。”
那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
她讲了一个字,便不再向下讲去,也不知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忽然又低下头去,过了片刻才道:“你不想报仇么?”
曾天强咬牙切齿,道:“自然想报仇!”
那少女道:“你连仇人谁也未曾弄清楚,怎样能报仇雪恨?”
曾天强忙道:“谁说我未曾弄清楚,仇人有雪山老魅师徒,有两个瞎子,有魔姑葛艳,有天山妖尸,可能还有长手老怪,红袍真人……”
他每讲出一个名字,面色便苍白一分,等讲到“红袍真人”时,面色比纸还要白。因为自他口中道出来的那些人,全是邪派之中,顶尖儿的高手,没有一个人,不是在武林之中亨了数十年盛名的。他每讲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便觉得报仇的希望小了一分,他感到自己想要报仇,不啻是在做梦。所以面上便觉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那少女的神色,也十分难看,但是她却居然还笑了一笑,道:“好啊,这倒是邪派人物大杂会哩,难怪张伯伯和我师父不是对手啦!”
她竭力要装出毫不在乎的神气来,可是她讲话的声音却在微微发抖,显见得她心中十分难过。
曾天强看了这等情形,心中暗忖,自己也算得是好强的了,可是比起眼前这位少女来,却又差得远了。自己忍不住落泪,而在那少女的眼中,却只有愤怒的火焰,而绝无泪水,她看来如此瘦削,但是却如此刚强,那倒确是罕见的。
曾天强一面想,一面望着那少女,一声不出。
那少女吸了一口气,使她的声音听来更镇定些,道:“你望着我么?”
曾天强连忙侧过头去,道:“没有什么,白、张两位想来帮我父亲的忙,却不料遭了难,唉!”
他长叹了一声,那少女立即问道:“雪山老魅等一干人,全都自视极高,平日不相往来,雪山老魅和天山妖尸之间,还曾有过一股过节,何以这许多人,竟一齐集中到曾家堡来了?”
曾天强道:“这我也不……”
他才讲到这里,便陡地住了口。他本来是想说“这我也不知道”的,可是话讲到了一半,他便陡地想了起来,顿了一顿,接口道:“他们全是受了一个人的指使,来找我爹的麻烦的,事前,黑骷髅稽阳还曾奉那个人之命,去阻止白、张两位前来相助!”
那少女侧起了头,道:“受一个人的指使?这更笑话了,能够指使他们的是谁?”
曾天强道:“就是这个人。”
他一面说,一面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又并排地点上了三点,又道:“就是他。”
那少女双眉紧蹙,道:“这是什么意思?”
曾天强道:“那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提起那个人时,总是这样子的。”那少女呆了片刻,后退了几步,以足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再点了三点,道:“你看,这像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曾天强道:“你若将这三点,点在圆圈的上面,看来有一点像人的眼睛。”那少女反驳道:“人的眼睛有三只么?”
曾天强想起那个将白若兰带走的人,那人虽不是有三只眼睛,但是双眼之中,却有一块红记,而在红记之中,又起了一粒黑痣,看来十足像是三只眼睛的怪人一样!而且那人虽未出手,鲁老三见了他便神情尴尬,还称之为姐夫,而鲁老三又绝不是等闲人物,他是一出手便将魔姑葛艳和独足猥惊走的高人!那么,这一个圆圈,点上三点,是不是代表着那个人呢?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他将白若兰带到小翠湖去做什么呢?小翠湖又是什么地方呢?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着曾天强的脑子,他脑中乱成了一片,只是呆着不出声。
那少女大声道:“咦,你怎么不出声了?”
曾天强抬起头来,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子叫做小翠湖的地方?”
那少女一怔,摇头道:“没有听过。”
曾天强道:“鲁老三呢?有一个髙人,叫着鲁老三,你可知道?”
那少女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曾天强心中烦燥,一顿足,“唉”地一声,道:“看你,什么也不知道!”那少女冷冷地道:“你知道么?”
曾天强一呆,答不上来,那少女又冷冷地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曾天强给那少女讲得不住翻着眼睛,抢白得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少女抢白了曾天强一顿之后,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我们两人以后最好别再拌嘴了不过,都是你不好!”
曾天强苦笑道:“是的,咱们别吵了。”
那少女道:“曾伯伯、张伯伯和我师父,还有金鹫谷,一谷大伯,武林中人合称‘四神禽’,如今三人已死了,我们除了投奔谷大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容身?”
曾天强迟疑道:“谷大伯……你见过他么?”
那少女道:“我是未曾见过,但他们四人是莫逆之交,武林皆知,我们去到了他那里,还怕他不容我们么?”
曾天强难过之极,叹了一口气,道:“谷大伯向在天山附近走动,万里迢迢……”
那少女道:“好,你怕路远,你就别去,你就守着这一片焦土哭好了,哭到仇人再找上来,你这一生也就完结了,我可不等你了!”
那少女的话,如同霹雳一样,令得曾天强大受震动,陡地叫道:“好,我去!”
那少女的声音,又软了下来,道:“其实,谷伯伯也未必能代咱报仇的,只不过暂时求个栖身之所罢了!”
曾天强听到了“栖身之所”四字,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长叹了一声。那少女立时向他撇了撇嘴,似乎是在嘲笑他没有男儿气慨,曾天强虽然心高气傲,绝不愿向人服低,可是这时,他心中却也承认,那少女比自己坚强得多,有勇气得多。
曾天强道:“我们反正要向西去的,我先带你去看看你师父的遗体可好?”那少女紧抿着嘴,点头道:“好,我要将师父葬了,日后才好将仇人在他墓前生祭!”
曾天强默然不语,那少女大声道:“我卓清玉说得到便做得到。”
曾天强望了他半晌,道:“我相信你的话。”
卓清玉的神态,如此之坚强,虽然他所讲的话是如此难以令人入信,但是仍然有一种叫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在。曾天强话一出口,卓清玉才笑了一下,像是曾天强如此说法,乃是理所当然一样,道:“好,我们走吧。”
两人转过身,沿着那条笔直的道路,向前走了出去。
曾天强好几次想要回头望望成了焦土的曾家堡,他对于曾家堡实是不能不留恋,纵使曾家堡实际上已不再存在了,多望了上一眼也是好的。但是他却为了怕卓清玉讥笑,而忍住了不回头去,两人一直向前走出了七八里,曾天强才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后看了一眼。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是绝对不会给卓清玉觉察的。可是他才一转过头去,卓清玉已冷冷地道:“已走远了,看不见了。”
曾天强不禁红起脸来,他知道虽然自己忍着未曾回头去看过,便是自己面上那种忍不住要回头看去的神情,却一定早为卓清玉所看到了,是以卓清玉才知道了自己的心事的。
曾天强心想,卓清玉不但坚强,而且还如此细心,看来自己实是难以及得上她,心中十分不快,低头疾行,卓清玉也不说什么,又走出了十来里,忽然听得前面,有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两人一齐抬头向前看去,只见来的是好一匹骏马,雪也似白,高可七尺,鬃手长得出奇,向前奔而来之际,向上扬起,看来更是神骏。
曾家堡中所养的神驹不少,其中“玉蹄金盏”便是天下知名的宝马,曾天强对于马的好坏,自然也十分识货,他一看到那匹马,便知道那是大宛名驹,这种宝驹,若是久在中原,神态定然而难以保持如此骏猛,极可能从西域来的。
曾天强想对卓清玉道及这一点时,只见骏马到了近前,马上骑着一个书生打扮,五十上下的人,面目庄严,令人一望,但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来。
那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人强马壮,但这也引不起曾天强和卓清玉两人的注意,两人向道旁一闪,已准备让路,让对方过去。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下极其怪异,嘹鸟鸣声,那一下鸟鸣声,自上而下,急速无比传了下来,金光一闪间,一头鸟儿,已停在那人的肩头之上。
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心中尽皆一动,两人连忙定睛看去,只见那鸟儿虽小,但是通体羽毛,金光闪闪,形态更是猛恶,乃是一只鹫儿。
两人立时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一齐失声叫道:“可是金鹫谷大侠么?”此际,那人胯下骏马,早已在两人身边掠过,奔出了两三丈远近,两人一叫,那人才陡地勒住缰绳,转过头来,道:“两位是”那人一转过头来,卓清玉和曾天强两人,便可以知道那一定是金鹫谷了。他们正是准备万里迢迢,前去天山脚下找他的,忽然在此处相会,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时之间,两人高兴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金鹫谷一双眉一扬:“在下正是姓谷,两位是……”卓清玉先踏前一步,道:“家师是银鹉白修竹。这位曾公子,他父亲是铁雕曾重。”
卓清玉话一出口,金鹫谷一的身子,便略震了一震,他随即“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我正要上曾家堡去,曾、白两位老友,想必定在曾家堡上了?”
曾天强只觉得喉头哽塞,竭力忍住,才干涩地道:“不在了!”
谷一神色讶异,道:“我从华山来,白老弟不在华山,他却是到何处去了?”曾天强还想讲,可是他竟难以发出声来。卓清玉比他镇定得多,道:“他们都已死了。连张伯伯在内,都死在葛艳的‘九泉黄土手’之下的。”
金鹫谷一坐在马上,神色木然,好半晌,才道:“有这等事?”
曾天强直到此际,才大声叫了出来,道:“曾家堡也已成了一片瓦砾了!”金鹫谷仍是神色木然,讲得仍是这句话,道:“有这等事?”
卓清玉道:“我们直想到天山脚下去找谷大伯,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了。”谷一又“噢”地一声,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曾天强也从来未曾有过这样求人的经历,这时候,他看到谷一的神态,似乎十分冷淡,心中更加难过,几乎想转身就奔了开去。但是谷一却忽然跃下马来,道:“如此说来,仇人一定很厉害了?我看你跟我到天山脚下暂避一下,也是很不错的主意。”
曾天强见谷一改变了态度,心中才打消了就此离去的主意,道:“我和卓姑娘,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金鹫谷一向卓清玉望了一眼,道:“卓姑娘么,我看……”他支支吾吾,不向下讲去,可是卓清玉乃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连忙道:“对了,曾公子一人跟着谷大侠去,就足够了,我么,随便找个地方躲上一个两个月,只怕就没有事了。”
曾天强忙道:“卓姑娘,这是什么话,你自然一起去,仇人那么多,你若是……”
卓清玉摇了摇头,道:“不,你跟着谷大伯去好了,仇人的目标不是我,我也会知机趋避的,倒是你,虽然和谷大伯在一起,还是要格外小心些!”
她讲到最后两句话时,突然向曾天强十分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曾天强心中一呆,心知那是卓清玉要他特别注意最后的两句话。可是那是什么意思,曾天强一时之间,却也不能领会。
他还想再问时,卓清玉巳转过身,向侧边一条小路,疾奔了过去。曾天强想去追她,可是他肩头上,一只手掌压了下来,按在他的肩头之上,那正是金鹫谷一,令得他难拔足向前追去。
曾天强望着卓清玉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股怅惘之感。
卓清玉的去势彳艮快,转眼之间,便已看不见了。
谷一沉声道:“来,你跟我来吧。”
曾天强转过身来,只觉得谷一按在肩头上的手,紧了一紧,整个人便已被他提了起来,耳际“呼”地一声,人便落到了马背之上。
他刚在马背上坐定,谷一也已飞身上马,他肩头一耸,一直停在他肩头上的那只金鹫,刺空而起。马儿也已撒开四蹄,向前奔了出去。
一直到天黑,马儿奔进了一座松林之中,那只金鹫才又飞了下来,仍停在谷一的肩头上。谷一坐在曾天强的身后,曾天强见金鹫又飞了回来,回头看去,忽然看到谷一的手在金鹫的爪上,摸了一下,接过了一件什么东西。
曾天强奇道:“咦,鹫儿抓了什么东西来?”
谷一的神色,微微一变,道:“没有什么,我们该歇一歇了,你下马吧。”
曾天强刚才分明看到谷一自鹫爪上抓下了一件东西来,看来而且像是一个纸卷,但是谷一却说没有,那当然是不想给他知道了。
他心中十分难过,但是托庇于人,本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默默地下了马,谷一指着前面,道:“我牵马停到前面去,你在这里等我。”
曾天强也不出声,他只是点了点头靠到着一株大树,坐了下来。
谷一牵着马向前走去,曾天强望着他,忽然想起卓清玉在临别之前,对自己所讲的话和她的神情来。
她曾警告自己,即使和谷一在一起,也要小心些,莫非她已看出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要不然,何以谷一总是有点神思恍惚,而且明明他从鹫爪上取下了东西,却又瞒着自己?
他心中越想越是可疑,正在此际,只见谷一已走了回来,道:“我那马儿,虽然不能与令尊的玉蹄金盏相比,却也非同凡响,它最喜吃嫩叶,是以我才牵它到前面去的。”
曾天强心想,我又没有问你是为了什么,你何必急急自白?他心中对谷一起了疑心,便觉得谷一处处都不顺眼,但是谷一神色庄严,却又绝对不类奸邪之徒,曾天强也无法向之当面责问,只是望着他。
谷一站在曾天强的面前,道:“你父亲生前,和我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了?”
曾天强忙道:“自然,这是天下皆知的。”
谷一叹了一口气,道:“他死了,我也十分难过,我看仇人如此厉害,你今后只怕也难以再在武林之中立足的了。”
曾天强一呆,暗忖:这是什么话?
曾天强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谷一又道:“仇人当然仍不肯放过你的,我看你今后不但难以在武林中立足,就是跟我到天山去的话,万里迢迢,也一定会中途出事的。”
曾天强越听谷一的话,越是觉得不对头,道:“那么依你的意思呢?”
谷一仰天一笑,道:“其实,学武之道,绝无止境,一个人一生之力,未必能够窥上乘武功的秘要,我看你还是”曾天强忍无可忍,“霍”地站起来,道:“我还是怎么才好?”
谷一嘿嘿冷笑道:“我看还是我将你的武功废除了,你取些银子,做个小生意,那么仇人不会疑心你,你倒可以终其天年了!”
曾天强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谷一居然如此无耻,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他一声长笑,道:“谷大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谷一面色一沉,道:“我与你父亲是生死之交,我所说也全是为你好,如何你不听,你这样在武林中乱蹿,仇人岂有找不到他之理?”
曾天强冷冷地道:“我不和你在一起,仇人找到了,又不会连累了你,与你什么相干?”
谷一面色一变,厉声道:“这是什么话?我要废你武功,是为想使你们曾家不至于绝后!”
曾天强大声道:“曾家宁愿断子绝孙,也不会有放着深仇不报,废去武功,忘辱偷生的不肖子孙!”
谷一冷笑道:“匹夫之勇,算得什么?”
曾天强此际,心中对谷一已反感到了极点,他不再理踩,转过头便走,可是他这里才踏出了一步,忽然觉得背后一股劲风,袭了过来。
曾天强大吃一惊,连忙转过身来时,已见谷一五指如钩若鹰爪也似,抓向自己的胸口。曾天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身子一缩,向后退去。但是他一退间,谷一跟着一步跨向前来,手指一紧,曾天强的胸口,已被他紧紧抓住!
谷一一把抓住了曾天强,左手便以扬起来,手起掌落,便向曾天强的顶门击下!
在那一瞬之间,曾天强的心中,实是难过到了极点!
要知道这几天来,他的心中本就极其惨痛,认为世上可以倚靠的人,只有金鹫谷一一个人,然而如今,一手抓住了他的胸口,一掌向他当头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认为唯一可倚靠的谷一!
人在有一线希望之际,心中无论如何难过,总也不至于到绝望境地。但谷一是一爪,一掌,却将曾天强最后一线希望也化为乌有了,他突然张口,怪叫起来。
他在突然之间所发出的怪叫声,是如此难听,连曾天强自己也意想不到,谷一那一掌的下击之势,本来极快,但突然间也停了一停。也在此际,突然听得“嗤嗤”暗器嘶空之声大作,五点银星,向谷一疾射而到!
那五点银星,生自头顶自上而下覃了下来,谷一的身子猛地一缩,衣袖抽起,将这五点银星,一齐拂了开去,但也就在此际,一条人影,自树梢之上疾落了下来,着地便滚,又是五点银星,向谷一下盘射到!
那人影之坠地和第二次五点银星的射到,来之快,更是无出其右,谷一的武功虽高,但是变生仓促,他也难免感到狼狈,当下只见他身子猛地又拔起了两三尺高下,那自下面上的射来的五点银星,带着嗤嗤嘶空之声,在他脚下穿过,又被谷一避了开去。而谷一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一声大喝:“什么人暗箭伤人?”
他一面叫,一面双掌翻飞,在刹那之间,连发出了七八掌之多,掌力轰发,将他的身子,一齐护住。以他的功力而论,这七八掌的力道,足可挡得住一流高手的进攻了,但其时天色昏暗,以他掌力疾涌,掌影飞翻开,外间的情形,便看不清楚。
等到他觉出似乎没有人再向自己攻击,收势沉气,身形凝立之际。四周围却已静悄悄,不单那陡然现身偷袭的人,连曾天强也已不见了!
原来,就在他身在半空,发掌不巳之际,曾天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已来到了巳的面前,曾天强定眼看时,只见那人不是别人,竟正是卓清玉!
曾天强大是惊讶,正待开口时,卓清玉已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不令他开口,拉住了他的手臂,向外飞掠而出,掠出了一丈五六,卓清玉又向一株树上指了一指,两人一齐爬上了树梢之上。
两人的动作十分快疾,爬到了树上后,谷一才恰好落下地来。两人在树上,透过浓密的树叶,可以看到谷一正站在当地发呆,但是谷一不知他们到了何处,却绝不看到他们的。
曾天强偏过头来,只见卓清玉盯住了下面呆立的谷一看了片刻,才以极低的声音道:“我早已看出他不怀好意,果然他要对你不利。”
曾天强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愤恼,也低声道:“他……他是为了什么?”卓清玉“哼”地一声,道:“自然也是屈服在仇人的威势之下了,曾公子,这人我们非加以翦除不可,要不然,我们绝走不出十里去!”
这时候,谷一已身形转动,在向四面观看了。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道:“加以翦除?他的武功如此之高,我们两人是他的敌手么?”
卓清玉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曾天强心中一凛,道:“这个……”
卓清玉道:“他与我们长辈结义,却暗中下手害我们,对付这种人,我们下手歹毒些,又怕什么?”
曾天强想起刚才,若不是卓清玉突然现身,连发了两次暗器的话,谷一对准了自己的顶门的那一掌,只怕早已取了自己的性命了!
他想及此处,身上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须知他为人虽然髙傲,但却是光明正大,如今人家用歹毒卑劣的手段对付他,他也逼得用卑劣的手段去应付人家,这种事情,他一想到就满心不快,遍体生寒!
他望着卓清玉,只见卓清玉自怀中取出了一只铁铸的指环来,用两只手指拈着,道:“你看到了没有,这指环上有许多小刺。”
曾天强就着昏暗的星月微光看去,果然看到有许多尖刺,又细又密,还注着蓝殷殷的颜色。他失声道:“毒……”
可是他才讲出了一个字,卓清玉立时一伸手,掩住了他的口。而曾天强那一个“毒”字,虽然相当低声,谷一显然也已略有所闻。
只见他身型展动,巳向前掠了开来。
曾天强一见这等情形,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卓清玉却拉过了曾天强的手来,将那只指环,套进了曾天强右手中指。
曾天强不知卓清玉是什么用意,但这时谷一又在他们藏身的大树底下,若是他一挣扎,或是出声相询,那非被谷一听到不可!是以他不敢出声,只是任由卓清玉将指环戴上。
卓清玉的动作十分快,才替他戴上了指环,便突然一伸手,手指点在曾天强腰际的软穴之上,曾天强身子一震,立时混身乏力,也就在此际,卓清玉用力一推,竟将曾天强的身子,推下树去!
金鹫谷一就在树下,而卓清玉竟会将他推下树去,曾天强实是再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从树上到地下,只不过一丈五六高下,可以说是转眼之间的事情,然而就在这转眼之间,曾天强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
连卓清玉都在害他,那实是令得他心中感到这个世界,简直如同地狱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着鬼魅的心胸,而没有人的心肠!
曾天强的身子向下跌去,他也不设法使自己站在地上。突然之间,他觉出腰际有一股力道,托了上来,同时,右手一紧,已被人抓住!曾天强定睛看时,只见谷一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抓住自己的右手,也正是谷一。谷一定睛望着他,道:“你……”
可是谷一讲了一个字,便停住了口。同时,他的面上,现了一种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只用手动,面色转白,突然之间向后退了开去,翻开他自己的手掌来,望着掌心,曾天强心中大奇,沉声道:“你干什么?”可是谷一却并没回答,身子则晃动起来,陡地一个站不稳,“嘭”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也就在这时,只见卓清玉自树上飘然而下,面色冷静道:“行了,他已无能为力了!”曾天强一听得卓清玉那样说法,心头陡地一震,刹那之间,他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卓清玉弹中了他的软穴,将他从树上推了下来,并不是害他,而是害谷一!
她料定了谷一一见到他,是一定会伸手抓住他的手,所以才事先在他的手指之上套了指环,将他推下树去,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一样,谷一在抓住了曾天强的右手之后,掌心之上,陡地一麻,只讲了一个字,便难以开口!
要知道白修竹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可是也不轻易用毒。卓清玉那枚铁指环,乃是早年白修竹在苗疆之中,偶然得到的东西,他试出奇毒无比之后,也没有用过。卓清玉极得白修竹钟爱。这铁指环乃是她自己找出来的,她曾问过白修竹,知道指环上的剧毒,能在转眼之间,制人死地,所以才用上的。
等到曾天强明白了卓清玉的用意之后,只见谷一的四肢,都在不断的发抖,他双手用力地想去扯胸前的衣服,可是只扯了几下,便双眼翻白,转眼之间,出气多,入气少,一个一流高手,就这样中毒毙命了。
曾天强陡地扬起手来,要除去指上指环,卓清玉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小心?”她铁织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指环,除了下来,又收入了怀中。
曾天强不忍向谷一的尸体看去,他心中总觉得用这样的手段杀害对方,那是不十分光明之事。但卓清玉却在向前走去,到了谷一的身边,俯下身去,将谷一怀中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她在那些东西中略找了一找,便找出一个小纸团来,将之找开一看,冷笑道:“曾公子,你来看,你心中还在怪我行事太狠么?”
曾天强转过身,向卓清玉手中的纸片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道:“曾重余孽,着于杀死,勿留现世。”下面并没有署名。
曾天强看得身子咯咯地发起抖,因为他认得出,那个纸团,就是他看到,谷一在金鹫的爪上取下的那一团东西,可知谷一是杀他之心的了。然而,写那纸条的又是什么人呢?
他那纸条接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入怀中,叹了一口气,道:“卓姑娘,我其实……没有怪你行事狠毒……”
卓清玉道:“可是你心中,至少不以为然,是不是?”
曾天强道:“若说不以为然,那我……我如今仍是不以为然。”
卓清玉道:“若是你连以牙还牙都不以为然时,那你以后如何在武林中行走?”
曾天强听了,难以回答,呆了半晌,才道:“或者你是对的,但是我……我仍不以为然。”
卓清玉一笑,道:“不管怎样,我们将他的尸体埋了起来,仇人只当我们已死在他的手下,那倒安全许多了,快来!”
卓清玉在谷一的腰际解了下柄长剑来,在地上掘了一个坑,两人将谷一的身子抬了起来,“嘭”地一声,放入了土坑中。卓清玉又将谷一怀中的东西,也一齐扫入了土坑中。
其中,有一只竹盒,在跌入土坑之际,盒盖打了幵来,“啪”地一声,跌出一件东西来。卓清玉向之一看,“咦”地一声,道:“这东西怎会在他身上的?”
曾天强也俯身去,只见从竹盒中跌出来的,是一本薄册子。在薄册子上,写着“武当秘复,三丰手书”八个篆字。
曾天强失声道:“这……这是武当三丰祖秘传的内功秘诀,武当派虽已有数代未能练成这秘诀中的功夫,但如何会在谷一身上呢?”
卓清玉一俯身,拾了起来,道:“是啊,这是武当镇山之宝,怎会在他身上?”
两人相顾之间,面上不禁失色。要知道武当派乃是武林怪杰张三丰所创。张三丰祖师在武学上的造诣之高,只有达摩尊者可与之比拟。因之武当、少林,向来为武林中的两个大派。而张三丰祖师所创的武功,虽然传了下来,不免散佚,或者因为功夫太以深奥,后代资质不佳,难以练得成,武当派的武功,已不能和张三丰祖师在世时相比,但是武当派却仍然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派,人多势众,非同小可。
这本武当秘笈,看来绝不会是假,而武当派镇山之宝,竟会流落在外,这样的大事,武当派岂能置之不理?而武当派一追究起来,这其中自然难免生出许多误会、仇杀来,从这一本小小的册子上,可能引起武林中的轩然大波,两人想到关系重大处,实不免失色!
他们呆了一会,卓清玉才道:“不如将之放在坑内,掩埋了起来,那谁也不知道这本东西在这里了。”
曾天强一伸手,将那本小册子拾了起来,略翻了一翻,上面所记的一些口诀,他也看不甚懂,但也正因为看来在似懂非懂之间,所以更令他心痒难熬,五指一紧,将之紧紧握住,道:“将之埋在土坑中?这……这不是太可惜了么?”
卓清玉道:“你当我肯么,只不过这本秘笈上的内功,连武当派近几代的掌门人,都未能练成,你我若是得了,有什么用处?与其带在身上,惴惴不安,不如将之弃去,免得麻烦!”
曾天强心知卓清玉的十分有理,但这时要他将这本小册子抛进土坑之中,却是千难万难,他犹豫了片刻,又道:“我看……还是……”
卓清玉不等他讲完,便道:“好,你要留着,这件事,如今有你我两人知道,我若是对人说了,叫我口上生疔,毒发而死;你自己却要小心些,绝不能再给任何人知道!”
曾天强听得卓清玉忽然发了这样的一个毒誓,心中不禁骇然,暗忖:自己又未曾逼她保守秘密,她何必如此?看来她心肠实是硬得可以!曾天强想了片刻,道:“我当然不会对旁人说起的。”
卓清玉道:“那最好了,你快快收起来吧!”
她一面说,一面二拨三扒,将掘起来的泥土,一齐掩了下去,转瞬之间,便将土坑填平,谷一的身子,也被埋在土中了,卓清玉在土上跳了十来下,将浮土踏实,才道:“我们快走吧!”
曾天强却仍未将那本小册子收起来,他扬了一扬,道:“这是我们两人一起发现的,我不想独占。”
卓清玉撇了撇嘴,做出了个不屑的神情来,道:“废话,这根本是一点没有用的东西,你当我希罕它么?”曾天强道:“卓姑娘,这是张三丰祖师所创的绝顶武学,怎是无用之物?”
卓清玉道:“是啊,你有一锭金子,便可以任意挥霍,但若你有一座金山,你搬动得么,眼看一座金山,不能搬动使用,岂不是等于没有?这是绝顶武学,可是你学得会么?”
曾天强被卓清玉驳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道:“留着它总是好的。”
卓清玉又冷笑了一声,道:“那你还不快收拾起来?天下像你那样的傻瓜有的是,一看到这本小册子,性命相搏,群起争夺,到时你便知滋味了!”曾天强吓了一跳,连忙将这本小册子藏进了怀里,卓清玉道:“我们快走远些,只怕敌人以为我们巳死,我们倒可以有一些日子安乐了。”
曾天强苦笑道:“只是安乐又有什么用?”
卓清玉并不说什么,身形展动,已向前掠了开去,也就在曾天强刚准备跟了上去之际,忽然听得半空之中,响起了一下异样的鸟鸣之声。
那下鸟鸣声,十分急骤尖锐,听来令人的心中,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卓清玉本来是正在向前飞掠的,听得这一下鸟鸣声,也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一道金虹,突然自天而降,来势快疾之极!
刹那之间,金虹一剑,就在葬了谷一的那个土坑之上,多了一只通体羽翎,如纯金打就一样的金鹫,那金鹫一停了下来,像是知道它主人被埋在地下一样,乱抓乱啄,转眼之间,便被它扒出一个小小的土坑,照这样情形看来,它要将谷一的尸体全扒了出来,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相顾骇然,卓清主首先反扑而至,手中长剑一挺,“嗤”地一剑巳向前刺出,那金鹫反翅相迎,翅翼展动之际,风声甚劲,卓清玉一缩手,长剑一抖,看准了金鹫胁下软肉,用力一剑,向前送去!
她这一剑,用的力道太大了些,一剑刺出之后,竟至于拿捏不稳,五指一松,那柄长剑直穿进了金鹫的身子之中,将金鹫钉在地上。
这时,那金鹫尚未完全死,只见它锐利的双爪,在不断的开合,其中一只爪,似乎抓着团纸。曾天强心中一动,连忙走了过去,将金鹫中的纸团取了下来,展开来观看。只见纸上的字迹,和命谷一将他们两人杀死的字迹一样,写着几个字,道:“秋星谷相叙,速来。”这一次,下面仍没有署名,但是却有一个圆圈,在圆圈上半部点着三点。
那三点,左、右两点是打横的,正中一点却是直的,看来更像是一个三眼怪人的简单脸谱。
曾天强一看到一圈三点,耳际便忍不住嗡嗡作响,气血上涌,闷声怪叫了起来。
他出声一叫,立时觉出有一只滑软的织手,向他的口掩来,同时听得卓清玉喝道:“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曾天强咽头硬塞,脸涨得通红,道:“这……一圈三点……你看到了没有?就是他指使这许多人,来和我……曾家堡为难的!”
卓清玉道:“那你在这里怪叫,又有什么用处?没有胆的,就远远避开,有胆的,就上秋星谷去!”
曾天强陆地一怔,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呆了一呆,才重覆了卓清玉的话道:“到秋星谷去?”卓清玉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胆子!”
曾天强望着那张纸,上面写的字,是要金鹫谷一到秋星谷去好,那么这个以“一圈三点”作为记号的人,当然也在秋星谷中了。
这个人才是自己的大仇人,自己岂可不到秋星谷去?但是也正如卓清玉所说,要有胆子,才能够去!因为“一圈三点”所代表的人,自己是武功绝顶,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如果自己去了,那无异是送进虎口去,然而,听知仇人在那里,自己岂有远避之理?
他越想,面色便是发青,但是神色却也是坚决,终于,他一顿足,道:“去!”
卓清玉冷冷地笑:“真的去了?”
曾天强道:“真的去!你自然也跟去的?”
卓清玉冷笑了一下,道:“只能说你跟我去,怎可以说我跟你去?”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他心中自然不愿意竟是自己跟着她去,但是卓清玉却是毫不考虑,便决定到秋星谷去的,他却是考虑了半晌才决定,相形之下,卓清玉的勇气,远在他之上,令他难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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