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阿德便像扭抹布般拧着双手。
“你还真灵活啊。”平四郎说道。“不会弄坏手臂吗?”
他是打算消遗几句,但看来阿德听而不闻。在堆了行李的手拉车旁走来走去,再三确认:
“我说,彦兄,这样真的就行了吗?没少了什么吧?”
彦一则老神在在,笑着安抚阿德。
“老板娘,用不着这么担心。这样便准备万全,再来只要带着老板娘和我的手艺去就行了。”
彦一卷起袖子,往瘦弱的上臂啪地一拍。
平四郎双手揣在怀里,站在手拉车后头。见阿德绕了一圈回来,便不再调侃她,鼓励地说道:
“好了,你先定定心,喝杯水再出发吧。这点时间总还有吧?”
听了平四郎这句话,并肩站在卤菜铺门口的阿灿与阿纹,不约而同地应了“是,水!”便拉起衣摆,竞相往屋里走。两人旋即回来,一看,各自端着一杯水。
“老板娘,水。”
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对望了一眼。
“你干什么?”
“阿灿姐自己呢?”
“老板娘的茶杯是这个。”
被阿灿凶巴巴地白了一眼,阿纹低头看捧在手里的茶杯。
“我的……这个是客人用的。”
“哼!迷糊蛋。”
阿灿毫不留情地骂完,一脸得意地将茶杯递给阿德。阿德朝她手臂啪地打了一下。声音清脆,力道更是绝妙,阿灿手中的茶杯并未掉落。
“你们怎么老爱吵架?凑在一起就你斗我、我斗你的。阿灿,你好歹也算姐姐,为这种小事欺负阿纹,有什么好高兴的!”
平四郎和彦一大笑。阿灿嘟起了嘴,有阿德撑腰的阿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你也一样,利落一点!”
阿德一吼,阿纹立刻站得直挺挺的。
“真的,大爷,这一点都不好笑。今天可是得留这两个孩子看店啊,我担心得要命,胃都快穿孔了。”
“抱歉哪。”平四郎仍笑着说道,“都怪我拜托你这种麻烦事。”
“哪儿的话!”彦一大大摇头,与阿纹一样挺直身了,向平四郎深深行了一礼。
“多亏了大爷,老板娘的新生意才能有好的开始,感谢大爷都来不及了。”
平四郎请阿德帮忙做一桌好菜,宴请定町回同心佐伯。
为了挑选与佐伯谈事儿的地方,平四郎大伤脑筋。在芋洗坡的自身番会面虽是捷径,却是深入敌营。再说,此人似乎比八助更难应付。不如先筹办一桌豪华宴席让对方尽兴,然后趁机将事情谈妥。当然,也少不了酒。
两人要谈的话不便传入他人耳里,无法在一般酒肆饭馆进行。话虽如此,要在餐馆订厢房,平四郎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平四郎希望能在佐伯的地盘东查西访,为台面上以“病死”了结的事故翻案。而要对方答应这种无礼之举,按规矩得包红包,若再加上要价不斐的筵席,平四郎肯定会饿死。典当细君的衣物固然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如此一来,即使筹得出钱,平四郎依然会饿死。因为怒火中烧的细君必定不肯好好为夫君做饭,说不定还会离家出走。
然而,这回舍不得花钱的话,被视为“铁公鸡”将大大不妙。因平四郎不仅要请佐伯对己方追查真凶的行动视而不见,还想从佐伯嘴里问出许多事,非讨对方欢心不可。
平四郎想破了头仍无头绪,便找弓之助商量。这美得惊人的孩子不当一回事地说道:“需要多少,由河合屋来设法吧。”
平四郎与弓之助的父亲,即染料盘商河合屋的老板,是连襟。
“既然是亲戚,这时候便该互相帮忙呀,姨爹。”
平四郎大为感动:好个豪爽大方的外甥啊!但,河合屋老板虽有经商之才却好色贪花、长相如鬼面兽首,令人无法相信与弓之助是父子,平四郎实在不想欠他人情。
“我也有我的面子要顾啊。”
他抓着后颈如此辩解,于是弓之助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么,麻烦阿德姨如何?”
“向船屋租屋形船。”
屋形船上的酒菜是自备的。客人可委托喜爱的外烩铺,船屋也能代为安排。
“请阿德姨帮忙,不必花大钱就能办出一桌可口佳肴了吧?酒的话,既然是在船里喝,带多少喝完就算了。一开始便依我们的预算准备好,即便佐伯大爷是酒国英豪,也不必担心他会喝个没完没了。如此尽心款待后,船一回船屋,送上伴手小点心再告别,不就好了吗?在对方说‘还没喝够、再喝一家’前,先让轿子候在一旁请他上轿。”
“弓之助。”平四郎叫他。
“什么事?”
“能摸摸你的头吗?”
弓之助乖乖把头伸出来,平四郎摸了好一阵子。
平四郎立即向阿德提这件事,阿德却突然畏缩起来。话还没听完就退怯,真是性急。
当然,为何要讨佐伯某人的欢心,个中原因不能告诉阿德。但平四郎表示无论如何都必须怀柔对方,为此需要佳肴与美酒。才说没两句,阿德便愈来愈是畏缩。
“不行不行,大爷,不行啦!这么重要的一桌菜,我怎么做得来啊!”
“你一定可以的。”
“不行!”
但帮手早在一旁,便是彦一。
“有什么关系呢,老板娘,你就答应下来吧!”
彦一拍拍胸口,说道:
“详细的步骤,我会从头一一告诉你。当然,我也会好好帮忙。我不是一直说吗?这铺子只当小菜馆实在可惜,劝老板娘做外烩。这不正是天大的好机会?而且井筒大爷都开金口要你帮忙了,要是拒绝,岂不有伤老板娘的面子。”
“可是小菜馆才刚开始……”
阿德接手阿峰不告而别所留下来的铺子,开始将只有一口锅子的卤菜铺扩展为小菜馆。除了招牌卤菜,凉拌、油炸、烧烤等等,每日推出五、六种不同的菜色,风评极佳。
“虽说是外烩,但一样都是做吃食。老板娘的口味没问题的。啊,对了!”
彦一整张脸突然亮起来,将手拍得好响。
“上菜时,其实器皿也是味道之一,食器会让菜色更美味。”
阿德松了口气般叹道:“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们没有那么好的器皿。”
“所以我去借啊,向石和屋借。”
彦一是名厨师,在木挽町一家叫石和屋的餐馆工作。由于店家遭火灾波及焚毁,重建期间彦一无事可做。
“向那边老板娘说明情由,应该肯免费出借。餐馆之间互借器皿原本就不稀奇。馆子里不能总是用同样的器皿,又无法经常买来替换,有交情的铺子便会互通有无。”
原来如此。平四郎说着拍了下膝盖,好不容易将想问彦一能不能摸他头的话压下来,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后脑看起来倒像发出佛光哩!”
于是,这一天来临了。花时间的卤菜和需要事先料理的东西,一早便在店里灶下准备好了。做好的东西放进漆盒,以大包袱巾包好。油炸和生鱼片,则等阿德与彦一到达船屋,借用当地灶下,在开船前处理好。手拉车里装的是一套必备的用具,及自石和屋借来的各色器皿。
选定的船屋,是位于向岛吾妻桥畔的“川仙”。今晚虽有其他客人,所幸都是带餐盒上船,因此灶下可专供阿德与彦一使用。
“那么……我们过去了。”
阿德边将手臂松了又拧、拧了又松,边对阿灿和阿纹说。
“老在这里磨蹭,会来不及准备的。鱼大概已经送到那边了吧。”
彦一再次向平四郎行了一礼,说声“那么,大爷,我们先走了,回头见。”彦三今晚也要上屋形船,亲自为客人上菜。
“好,拜托你们了。阿德,期待你的好菜啊!”
阿德整个人紧张得不得了,也没回答,脸都僵了。
“别看她那样,其实单纯得很,是不是?”
目送两人拉车而去,平四郎回头对阿灿和阿纹说。
“老板娘,”阿纹以稚嫩的声音回道,“昨晚好像睡不着。”
阿灿立刻顶了句:“这你怎么知道?你明明就呼呼大睡。”
“因为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呀!”
“听你吹牛。我昨天也睡不着,你要是起来,我早发现了。”
见这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平四郎说道:“你们不用去看着锅子吗?”
两人赫然惊醒,又推又挤地奔回铺子里。
“锅子别烧焦了,找钱别找错了,要好好看店,别吵架啊!”
阿灿与阿纹歌唱般同声答“是——”。
那是个“很长”的人物。
这人物指的是同心佐伯锭之介,年纪比平四郎大上几岁吧。
总之身材很长,而且很瘦。头长下巴长脖子长,手脚也长,连手指都是长的。
平四郎那张马脸也是长的,但这人不光是轮廓,每个部位都长,长得很周到。眉眼鼻子,全都细细长长。当然,人中也是长的。嘴唇薄薄的,虽是横,也是长的,仔细一看,耳垂也长长地垂着。
孩子常会拖着棒子,在硬梆梆的地面上乱涂画人脸。佐伯那张脸若要以一句话形容,就是那样。真是一张好认好记的脸。
而且,寡言少语。
眼睛经常半开半闭,看来像是睡着了。
傍晚,平四郎抵达川仙时,佐伯已先到了。老板娘出来,告知相约的大爷说要到河边晃晃。平四郎连忙赶去,只见栈桥上方的土堤,茂密的芒草丛里,突出了一颗丝瓜形状的头。在暮色天空下,秋虫初鸣的叫声中,双手揣在怀里动也不动。
“那位大爷很早就来了,一直那个样子。”川仙的老板娘说。
连声招呼也无从打起。
平四郎不知如何开口,正朝那边望,只见佐伯半睁着眼转过头,自芒草中站起来。这一站,整个上身便骤然出现。
“井筒大爷。”他说道。
“噢。”平四郎应得蹩脚。
接着,佐伯锭之介走出芒草丛,经过平四郎身边,迳往栈桥而去。
走经平四郎时,说了声“船”。
有如井字形木板连接成的栈桥边,泊着川仙的船。船夫走出船屋,向两人行了一礼。
“要出发了吗?”
平四郎还不及回话,佐伯已走进船内。
现在,两人正在屋形船中相向而坐。
河水轻轻拍打船身。船几乎没有晃动,静静行驶。格子门是关上的,看不见景色的流动,有时甚至感觉船几乎是静止的。
这晚是十六,但不巧天上多云,每当月娘自云间露脸或隐没,格子门便随之又亮又暗。
平四郎话很多。有求于人的是己方,说话是当然的,但这种场面,并非一开口便进入主题,往往从闲话家常开始。然而,佐伯一个字都不说,只好由平四郎说了。
一上菜,佐伯便漠然动筷。一敬酒,仍是漠然喝酒。
半开着眼睛,沉默不语。
平四郎猛冒汗。
因有求于人而设宴款待,这回是破天荒头一遭,平四郎不知其中的规矩,但心里也有所准备。佐伯事先应已从冈引八助那里得知这场筵席要谈些什么,即使他端架子吊胃口、明嘲暗讽,平四郎也只有认命的份。
不料竟如此沉默。他在肚子里暗骂钵卷头八助。“佐伯大爷难得开金口讲上一个字,相当难相处”,好歹也能提上这么一句,不是吗!
自船尾进出船舱上菜的彦一,也察觉平四郎的无助,不时瞟过视线。他应该也相当紧张,不知菜色如何,口味是否足以怀柔佐伯大人。
然而,佐伯却什么也不说。
平四郎终于耐不住性子,当菜色正好出完一半时,问道:
“不合您的胃口吗?”
平四郎弓起背,视线由下而上,显得好似在窥探,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彦一正摆着汤碗。听平四郎这一问,他顿了顿手。
佐伯抬起眼。半张的眼即使全开,仍细如一线。
柳叶般的嘴唇微张。佐伯面向彦一,说道:
“石和屋。”
平四郎很吃惊,彦一则睁大了眼睛。在桌上摆好碗盘后,双膝并拢而坐。
“原来您是石和屋的贵客。”
佐伯露出浅笑,轻轻摇头,说道:“碗。”
意思似乎是对碗有印象,东西确实是借自石和屋。
“味道……”佐伯望向屋形船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说道:“较浓。”
彦一惶恐回道:“大爷说得一点也没错。”然后向平四郎说明:
“石和屋用的是淡酱油,但老板娘——阿德姐惯用浓酱油。”
佐伯打开刚上桌的碗盖,说“名月碗”。
平四郎也看了自己的碗。里面是煮菜。对半切的煮蛋与麸,栗子与香菇。上面整齐摆放着三叶菜的菜茎,增添色彩。
“是的,正如您所说。”彦一似乎全身都跟着点头,“蛋黄看起来有如满月,这样的搭配便称为名月碗,是秋季的菜色。”
平四郎相当佩服。“原来佐伯大爷精通饮食之道。”
佐伯的嘴角浮现如地藏菩萨般慈悲的笑容。
“每回视而不见便有好东西吃,如此而已。”
他说了句话。整个句子听下来,便听得出是相当有味道的好嗓音。
“哈哈……真教人羡慕啊!”
佐伯仍挂着笑脸,什么都没应。
“那是芋洗坡一带的风气吧!不,应该算是佐伯大爷的人德吗?我可一次都没经历过。”
平四郎讲完,发觉这话听来有酸味时已经太迟,但佐伯呵呵笑了。
“井筒大爷。”
“是。”
“一切我都明白了。”
“是。”
平四郎也学彦一,双膝并拢坐好。
“所以,我就不客气了。”佐伯说着便拿起筷子。
平四郎与彦一同气连声般行了一礼。
“但要找凶手恐怕很难。”
佐伯一口口咬着栗子说。
“您这么想?”
佐伯点头。“因此,我想当成是那人也好。”
“佐吉。”
佐伯再次点头,伸手要拿一只净白的大酒杯,平四郎连忙将酒斟满。盛酒的不是小酒瓶,而是与大酒杯成套的酒瓶,足足可装二合酒,但几乎全空了。平四郎只喝了几口,是佐伯独自喝完的,而且丝毫没有醉意,连眼角都不见泛红。
“对,佐吉。”
“他是个花木匠。不好意思,您说当成是那人也好,表示佐伯大爷也认为佐吉不是凶手吗?”
佐伯不答,默默喝酒。过了一会儿才回道:
“比起我,凑屋才难吧。”
“您是指?”
“多半是凑屋包庇。”
平四郎吃着蛋,大胆问道:
“为何您会这么想?”
佐伯细嚼蛋后吞下,然后张开嘴。平四郎很紧张。
佐伯朝彦一一笑。
“好吃。”
“谢、谢谢称赞!”彦一伏拜在地。平四郎心想,他那张朝下的脸一定在笑。
“请问,您为何会那么想?”
佐伯面向平四郎,又露出眼睛半睁半闭的地藏微笑。
“多半都是这样的。”
“那,让他带了什么当伴手?”
“栗子点心。”
“茶巾绞。”
彦一与阿德各自回答。
“里面包了水煮银杏。菜里面不是有甜栗子吗?那种菜没办法只做两份,剩下的我就做成栗子泥了。”
船上也出了烤鲷鱼这道菜。佐伯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也包起来了。
三人正在川仙的灶下。彦一与阿德已收拾完毕,将该带的东西全装上手拉车。平四郎偷空在这里吃汤泡饭,因为在船上几乎什么都没动。剩下的菜阿德帮他打包了。
“真是个怪人。”平四郎说道。“到底是黑心黑肚肠,还是无思无虑无欲无求,完全看不出来。早知他那么好讲话,就不必花这么多心思了。”
“这可难说,大爷。也许是这番招待让他开心了,才好讲话的。”
彦一看来很高兴。下船之际,佐伯要平四郎介绍这家外烩铺。平四郎当然欢欢喜喜地告诉了他,还请他有机会多关照。
“都无妨吧。这下就能毫无顾忌地行动了。”
佐伯锭之介来时与去时,脸色完全相同。看来他多半是那种喝多少酒都面不改色的人。
或许屋形船和外烩宴席都是白花钱。但另一方面,平四郎却觉得长了一番特别而有趣的见识:原来小宫差也有许多种。
翌晨,平四郎洗过澡,请梳发人到家,正在剃头时,弓之助来了。
“姨爹早。”
“哦,来得真早。昨晚没尿床啊?”
弓之助一张脸羞得通红。梳发的男子嘻嘻笑了。这人名叫浅次郎,从父亲那一代便是出入八丁堀宿舍的梳发人,不仅为平四郎服务,也常出入其他同心处,是组里的熟面孔,但见到弓之助倒是第一次。
“少爷早安。”浅次郎滑顺地使着剃刀,一面打招呼。
“初次与少爷见面,小的名叫浅次郎。”
弓之助也有礼地鞠了一躬,在缘廊轻轻坐下。
“弓之助少爷就是大爷引以为傲的外甥啰。”
“我几时引以为傲了?”
“常听夫人提起,说大爷迟早会迎少爷回来继承家门。”
出入宿舍的梳发人,同时也是带回街头消息的重要情报来源。但在井筒家却反过来了。真多嘴!平四郎在肚子里暗骂细君。
“果然如夫人说的,多么可爱的少爷呀!梳起小银杏一定很好看。”
所谓的小银杏,指的是同心独特的发髻,一般认为帅气威风,亦有人心存向往,在平四郎这张马脸上却神采尽失。但他说得对,梳在弓之助头上应该很好看。
受到称赞的弓之助,则是盯着浅次郎高超的手艺出神。
“河合屋的父亲也会叫梳发人到家里,但同一个人却来不到两个月。”
这就教人惊讶了。
“父亲怨言很多。来了亲切多话的,便骂光顾说话不做事;来了沉默寡言的,便骂一早就闷不吭声,死气沉沉。然后,无论哪位梳发师傅,他都直说差劲差劲。”
“谁教你爹本来就长得不好。不过,我也没资格讲别人。”
平四郎笑得晃动了肩膀,但仍不影响浅次郎做事。浅次郎以行云流水般的手艺,梳起散开的头发。
“你这么早来,是想知道昨晚的经过吗?”
“是的。”弓之助点点头,却瞄了浅次郎一眼,似乎有些在意。
“什么事传进浅次郎耳里都不必担心。刚才我们正在谈佐伯大爷呢。”
浅次郎一脸柔和的表情点点头。
“浅次郎师傅也进出佐伯大人家吗?”
“很遗憾,没这个缘分。佐伯大人据说是由夫人亲手梳头。”
“哦……”弓之助露出憧憬的眼神。“那夫妻感情一定很好了。”
“这可难说,搞不好只是舍不得花这笔钱罢了。”
“姨爹之前和佐伯大爷没有来往吧?”
“嗯。一般都说住在宿舍里的同心,像亲戚一样相处融洽,不过,这也只是一部分人吧!像我这种懒人,就不懂得和人来往。”
佐伯锭之介似乎也是这类人,总是单独行动、经常不回宿舍,谣传他在别处租屋。这些是刚听浅次郎说的,而浅次郎也是从同行那里听来的。
“佐伯话很少,是个很奇特的人。”
“那阿德姨做的菜呢?”
“好极了。阿德干得好啊!”
弓之助非常高兴,满脸微笑。这回换浅次郎对那笑容看得痴了,不由得停了手。
“啊啊,真是张好脸蛋。少爷,将来一定要让小的为您梳小银杏。”
夹杂着火热的气息,浅次郎软语呢喃地这么说。
浅次郎一回去,弓之助便感叹般地吐了口气。
“那梳发师傅的肤色比女人还白呢!”
“顺便告诉你,他性子也偏女人。弓之助,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来追求你了。”
弓之助呜哇大叫一声,按住再度变红的脸。“请不要取笑我,姨爹一早人就很坏。”
“人坏,要不要顺便吃个对牙齿坏的东西?昨晚剩的,阿德做的茶巾绞,栗子馅的喔!”
那是平四郎猜想弓之助会来,特意留下的。唤细君端来,弓之助大喜。
“太好吃了。就我一个人享用真是过意不去,也想给大额头尝尝哪。”
“这样的话,下次拜托阿德就行了。不过,你和大额头好像很合得来啊。”
弓之助嘴里还含着茶巾绞,便这么点头。“是。不过我们可没只顾着玩!我最近在帮忙大额头。”
“大额头在做什么?”
到处打听。
“啥?政五郎要他调查什么吗?”
“不是的……”
弓之说着,眼里闪现一丝调皮的光芒。
“讲起来,是姨爹让大额头鼓起这份干劲的。”
“我吗?”平四郎指指着自己的鼻头。他可没这个印象,不过——
“说到这儿,先前见到政五郎,他提到大额头正认真做自己的工作。”
“嗯,是的。”弓之助挺起胸膛。“今年夏天肖像扇子的那个案子,姨爹还记得吗?”
那是平四郎为了治好苦夏的毛病而大喝蚬仔汤期间的事。浅草观音寺门前町一家名为“祥文堂”的扇子铺,有个叫秀明的画师,以肖像扇子大获好评,却在深川蛤町的船屋遭人刺杀。
“发生那件案子时,大额头得了心病、精神不振,对不对?我听说是姨爹治好的。”
治好病的不是平四郎,是大额头自己。但有人这么抬举,听来倒也舒服。
“他记得旧时的案子,成了查出杀害秀明凶手的主要线索。”
而正是这件事鼓舞了大额头。
“姨爹称赞大额头,说是他的功劳,又说他是政五郎头子的好手下,大额头得到姨爹这番鼓励,有了自信,便想更加勤奋做事。”
过去,大额头听政五郎的头子茂七大头子提起往事或昔年的案子,向来是听一件记一件,铁瓶杂院出事当时,收藏在他那大额头里的旧事,也帮了平四郎不少忙。
“大额头想到,难得上天赐了他好记性,那么,不要只听茂七大头子的往事,也要多听其他人的故事,多记在脑子里。大头子和政五郎头子都赞成,到处为他引介。所以大额头自夏天以来,便勤跑各处,去见肯话当年的各方人士。”
平四郎大为佩服,也不禁高兴起来。
“这真是个好主意。”
“我也这么认为。大额头悟出这正是他的立身之道,是他糊口的本事。多听过去的事,能随时背诵出来的话,也能帮忙办案。就算个头小、没力气,一样也能跟着冈引当个有用的手下。姨爹,您说是不是?”
“是啊,那当然了。”
“江户这么大,却找不到第二个像大额头这样的人。”
在此之前,大额头即使听茂七大头子说话,也是依大头子当初回想的次序,直接就这么记起来(即使如此,能在必要时想出必要的事,正是大额头的厉害之处),今后则要依事情发生的年份或内容,仔细整理再加以记忆。
“我就是帮这部分的忙。”弓之助说道。“姨爹也知道,大额头什么都不必写,就能把事情全记起来。但记的愈多,也愈困难吧!因为想起事情得花更多时间。”
的确,大额头在述说脑中记忆的事时,若遭中途打断便会茫然失措,得从头来过。
“所以,详细的内容就交给大额头,从谁那里听到什么、又是何时发生的事,把这些写下来,算是目录吧,就由我来做。”
看了弓之助做的目录,大额头要背诵出事情时,便可省下翻找整个脑袋一遍的工夫。
“换句话说,故事在大额头的脑袋里,目次则由你来做,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正是如此。”
弓之助显得相当开心。这对他而言,也是件做起来相当起劲的事吧。
“冈引有很多种,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将往事告诉我们。有些人看到大额头的模样,便一心瞧不起,也有人会找他麻烦。这时就轮到我出场了。”
弓之助习有防身术,还曾将大人摔晕过。
“这么说,你是负责编目次兼保镳了。”
“我没那么厉害。”弓之助秀气地害羞了。“再说,到目前为止,也少有不愉快的时候。不止这样,所到之处,大家都称赞我们年纪小、让人敬佩,给我们点心吃。”
“可别吃出蛀牙来。”平四郎笑了。所到之处都备受宠爱,想必是弓之助那张美丽的脸蛋,及好友大额头那纯朴又忠厚老实的模样,打动了众人的心吧。
“总之,我们现在正一一拜访众冈引头子们,将来还想扩大范围,到灭火队、木户番、自身番的老前辈那里拜访。尤其是灭火队的案子,如果能汇集起来并加以归纳整理,知道江户城哪里会发生什么样的火灾,又容易往哪里延烧,对今后的防火事宜应该有所助益。”
这回弓之助不是因害羞脸红,而是说着说着,骄傲与干劲便染红了双颊。
“好好干,你们两个都很有出息。”
“可是,姨爹,”弓之助挺直背脊,一脸认真,“我和大额头都想帮姨爹的忙。芋洗坡的那件事也一样。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平四郎将手揣在怀里,看着小外甥那张美丽非凡的脸。一直盯着,那张脸便显得愈来愈难为情了。
葵遇害的事,大大伤了弓之助的心。平四郎知道他夜里被可怕的梦魇住,吓出了一大泡尿。
“我很感激你们的心意,可是啊,我想这案子对你和大额头来说,太残酷了。”
“为什么呢?要说残酷,铁瓶杂院那时也很残酷。但我觉得和不清不楚时比起来,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情轻松得多。”
“唔……”平四郎沉吟。弓之助的心情他很明白。
“昨晚啊……”平四郎说道。
弓之助应声“是”,在缘廊端正坐好。
“佐伯大人提到,要找出杀害葵的真凶,最难应付的恐怕是凑屋,因为多半是凑屋在包庇真凶。”
“所以让佐吉顶罪,但又不忍送他进牢,才想尽办法把事情压下来,是这样吗?”
“对。”
平四郎沙沙有声地搔搔下巴。早晨的秋风对刚剃过的月代头来说太冷了。
“就连不知内情的外人来看,都能理所当然地做出这番推论。”
“阿藤夫人以为已死的葵夫人其实还活着,凑屋为了隐瞒此事花了不少心思。阿藤夫人虽为凑屋蒙在鼓里不知情,但将杀害葵夫人之事深藏内心又太累,便向佐吉兄吐露。吃惊的佐吉兄找凑屋谈判,问出其实葵夫人还健在,跑到芋洗坡的大宅去。这些事佐伯大人知道吗?”
“这么大串的事,亏你能一口气说出来啊。”
“会喘呢。那,佐伯大人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说那么多,只说葵、凑屋和佐吉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而已。要让他明白可疑的不止佐吉一人,透露这些就够了。”
“既然如此,佐伯大人一定是怀疑阿藤夫人了。因为这能当做正妻和小妾反目来看。”
从弓之助嘴里听到“小妾”这样直截了当的字眼,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犀利。
“姨爹,我和大额头到处听人讲古,感觉人们杀人都不是出于什么特异的理由。绝大多数的争执都是为了钱或感情。女人相争,最后其中一方杀了另一方,这种案子真是不胜枚举。要不是污了自己的手,要不就是将别人牵连进来,让居中的人无端受累。种种案子情节虽异,但抽丝剥茧后,其实都是同样的案子。这类情形真的很多,所以佐伯大人才会这么轻易地推论出来吧。愈是经验丰富的官差愈是如此。”
“我说啊,弓之助。”
平四郎望着前一刻还盛着阿德做的两个茶巾绞的树叶状小碟,开口了。
“我啊,开始怀疑阿藤是不是知道真正的真相。”
接着,他便将自己在见过八助后、爬芋洗坡时想到的疑点告诉弓之助。阿藤是否晓得葵还活着,为了要在真正杀死葵后,将罪过嫁祸给佐吉,才故意向佐吉透露往事——
“当然,就算佐吉真上了当,凑屋也不会袖手旁观。眼前就把案子压下来了,表面上没有任何人遭殃。但佐吉以为总算能与葵相见,没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是她的尸体。凑屋总右卫门也失去了多年来小心翼翼藏匿的葵。”
阿藤定是额手称快。
“完全合情合理。我想,也许事情正如佐伯大爷所料。”
若真是如此,费心费力寻找凶手也是枉然。只要逼问凑屋总右卫门,令他吐实,一切便可就此了结。平四郎不希望再让弓之助或大额头插手。阿藤、凑屋与葵之间的恩怨纠葛,光铁瓶杂院那时已闹够了。那是大人不堪入目、丑恶无比的爱恨情仇的最后下场。
弓之助也一样盯着那树叶状的小碟子。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两人讶异着“是谁吃掉了这里的点心?”的景象吧。
“要厘清这疑点,除了问凑屋,没别的办法了。”弓之助说道。“然而,姑且不论凑屋会不会讲实话,这件事是可以确认的。”
弓之助可爱地叹了口气。仔细一看,他嘴边还沾着茶巾绞的碎屑。
“喏,姨爹,不如让一切归零,重头想过吧?”
“你是指?”
平四郎扬起眉毛,看着弓之助。
“别推测凶手这个‘人’,我们来看‘事情’,真正发生的事情。姨爹到芋洗坡的大宅,见过服侍葵夫人的女佣了吧?”
“是啊,一个叫阿六的女子。”
于是平四郎将从阿六那里听到的告诉弓之助。
当时葵伤风,喉咙围着手巾,凶器便是那条手巾。佐吉提过“像香一样的气味”,但葵没有焚香的习惯,而葵又因伤风暂不抽烟,却拿出烟草盆摆在房里……
平四郎也说了,那偌大的宅里只住了葵、阿六与阿六的孩子,大人小孩才四个人,屋内门户不严,任谁都能随意潜入,佐吉便是一例。直到佐吉被发现在葵房里吓得腿软,阿六都不知道有人来。
“所以我想过,”平四郎说道,“无论凶手是谁,肯定相当了解那屋里的状况。”
“是啊,我也这么想。”
弓之助盈盈一笑。
“阿藤夫人了解吗?她有办法摸清芋洗坡大宅的情形吗?”
“有吧,派人去查就行了。”
“什么样的人?”
“他们店里多的是伙计。”
“背着凑屋老板,只听命于阿藤夫人,还不会多问、守口如瓶的伙计吗?现在的阿藤夫人,有这种心腹吗?”
这可问倒平四郎了。阿藤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藤宅里。自移居该处后,她连凑屋老板娘的角色都放弃了。
“凑屋确实有肯为主人上刀山下油锅的伙计,久兵卫爷便是其中之一,那位俊掌柜多半也是。但,这两人都是总右卫门这边的人吧。”
“嗯……”
“就算要花钱雇人,阿藤夫人可是大商家的老板娘,一直过着安分的日子,以她的身分,肯定无法轻易找到那种为钱什么危险勾当都肯干的人。”
听弓之助这么一说倒也是,但——
“也许阿藤是自己去查的啊!好比悄悄跑了趟芋洗坡那大屋。”
“是啊,有可能。但,先把这搁在旁边,看‘事情’不看‘人’。”
平四郎不知弓之助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只好照做。
“烟草盆摆在房里,这倒是件值得玩味的事。”
弓之助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会抽烟的客人来了,葵夫人敬的烟吗……”
“可是,阿六说葵从没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单独招待来访客人。”
“也许那时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当时的客人不希望阿六知道有人来见葵,或者,葵不想让阿六知道。
“既然这样,阿藤不就更可疑了吗?葵虽然透露过一些自己的往事和来历,却不曾向阿六明说。”
“有可能。但,也仅止于可能而已啊,姨爹。”弓之助斩钉截铁地回道。“对不起,没先讲清楚。可是姨爹,我想说的是,我觉得葵夫人遇害时的房间和葵夫人尸身的模样,实在太干净了。”
太干净?平四郎不明白弓之助的意思。
“葵夫人是被手巾勒死的。那条手巾原本便围在葵夫人脖子上。房内收拾得整整齐齐,因此佐吉兄在看到尸身前并未发现异状。衣架上挂着和服,没有丝毫凌乱。阿六也没听到谈话声或其他声响。而佐吉兄最先看到葵夫人的尸身时,像‘拉长着身体躺着’。”
弓之助一一细数后,抬起眼。
“这不就表示,凶手行凶是临时起意的吗?用了现成的葵夫人手巾,也是由于事出突然,不是吗?突然得连葵夫人本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在凶手以手巾勒住葵夫人的脖子前,房间里是一片平静安详。”
平四郎也这么认为,但同时也有“那又如何”的感觉。
“不管是阿藤夫人还是任何人,若凶手对葵夫人怀有深仇大恨,会这么做吗?”弓之助热切地倾身向前。“打个比方,如果我是阿藤夫人,在结束葵夫人的性命前,不当着她的面一吐心中积怨,一定不痛快。想必会吵吵嚷嚷,闹得满屋皆知,阿六肯定也会察觉。别的不提,葵夫人也会大声求援吧!”
平四郎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只好张大鼻孔哼了一声。
“也不会平白放过尸体,一定会又踢又踩的吧。全新的桔梗图案和服?多可恨!一定又撕又剪,乱扔一气。”
平四郎终于反驳了。“那种难堪的场面,搞不好早在另一天发生过了。”
“您是指阿藤夫人算准阿六不在的时候,见过葵夫人了吗?”
“嗯,也不一定是阿藤,某个和葵有仇的人。”
“以前如果发生过这种事,阿六肯定会发觉吧?从葵夫人的态度看得出来。而且真要发生过,葵夫人不可能不告诉总右卫门。”
有道理。嗯,弓之助说的对。
“就是啊。退一步来想这复杂的经纬,只看发生的‘事情’,这案子实在不像是与葵夫人有深仇大恨的人下的手。是的话,未免太不带感情了。”
“所以啊,是有深仇大恨的人……”不见得是阿藤喔,平四郎故意做出可怕的表情强调。“雇人下的手呢?那就不需要带什么感情了吧。”
弓之助嘿嘿嘿地笑了。“若是杀手干的,我想不会用葵夫人的手巾,应该用事先准备好的家伙吧。”
平四郎一撇嘴。“带是带了,但发觉葵的手巾可用,便收起家伙呢?”
“先不管这个,刚才我也说过,阿藤夫人没有能找寻替身杀手的管道。若有其他人,而这个我们现在还想不起、全然不知的人物,除了对葵夫人怀有深仇大恨,还必须有钱有门路雇用杀手。唯有在这种情况下,姨爹,您的想法才讲得通。”
平四郎有些闹意气,寻思后说道:“葵在躲到芋洗坡前,似乎曾到处做生意,也许是那时结的仇家。”
“那种‘仇家’,凑屋会宁愿要佐吉背黑锅也不惜包庇吗?”
“那么,结论便是凑屋没包庇任何人,压根儿就相信是佐吉杀了葵。”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平四郎说出来的话变得乱七八糟。
弓之助嘴里频喊“姨爹姨爹”,爬到平四郎身边,轻巧地往他背后一绕,为他按摩起肩膀。
“姨爹把思绪搞混了,也难怪,我也一样。凑屋、阿藤夫人、葵夫人和佐吉兄之间充满了过去的谎言和秘密,盘根错结,会衍生什么意外都不奇怪,我们都被那些事情蒙住眼睛了。”
弓之助歌唱般地说着,边按摩平四郎的肩背。技术相当不错,很舒服。
“蒙住了眼睛啊……”
“是的。若拿走这些东西,也许这个案子意外地简单。我是这么认为的。”
简单——平四郎实在无法相信,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但弓之助的话语似乎也渐渐渗进心里。
要是葵的命案与她的过往完全无关,另有起因呢?
“我也想到芋洗坡的大宅看看,可以请姨爹带我去吗?”
“哦,好啊。”答应后,平四郎往膝头一拍。“我正想问能不能麻烦你呢。”
弓之助停下按摩平四郎肩膀的手。
“我吗?”
“是啊。我想借用那大宅与凑屋总右卫门碰面。无论如何,想将这团乱稍微理出个头绪,得从总右卫门那儿问出不少事才行。”
对了对了,还要问葵为了赶跑缠着阿六不放的孙八,所使唤的那个幻术戏班,也想知道孙八后来怎么了。无论何者,都不会是葵一人的手笔,肯定动用了总右卫门的关系和力量。
平四郎说出这些事后,弓之助的眼睛睁得圆滚。
“哇啊,蒙住眼睛的东西又变多了。”
不过,我觉得那些应该没什么相关,立刻又以孩子气的表情加了这句话。
“我也这么认为,只是问个心安。”
“难道是演了一出精采幻术大戏,葵夫人却不肯付钱,剧班的人一气之下便对葵夫人下手?”
平四郎轻轻推了弓之助的头。“才说呢,你又多编一个来蒙眼啊?”
弓之助呵呵笑着闪躲。
“所幸那里现在是座空屋,拜托管理人就行了。我们要在葵死去的房间里与凑屋总右卫门碰面。”
“这回不用准备屋形船吗?”
“我干嘛请凑屋吃饭?”
弓之助放声笑了。“说的也是。”
“我这就写信,你能不能帮忙送信到明石町的‘胜元’?我和久兵卫讲好透过胜元来通消息。”
“好,乐意之至!”
“细节就托久兵卫安排,由不得他不愿意。”
起劲地说完,平四郎却又改变主意了。
“还是算了。”
“啊?”
“信的内容我来想,你来写。我的字有欠威严。”
弓之助立刻面向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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