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气已经入秋,一日一日的凉爽了起来。
墨兰命人撤下了一动也没有动的点心,担忧地道:“小姐,一整日了,您什么东西也没有吃,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今日小姐怪怪的,心浮气躁的,全无往日的静然。
她执手在棋盘上放下了黑子,心烦意乱地转头道:“不用宣太医的,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说话间,袖子一个不小心扫到了棋子,一副棋已经乱掉了。
她慢慢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心在一瞬间“突突突”地乱跳。墨兰忙走了过来,扶着她,着急地道:“小姐,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阮无双咬着唇,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想弹琴静静心的,却把琴弦给弄断了,连喝茶也烫到了手。这不,方摆好的棋谱……
门口的侍女躬身而来行礼道:“皇上打发了一位公公过来,有请皇后娘娘前去御书房!”阮无双惊讶了一下,她素来很少踏足那里的。更不用说这个时辰了。这向来是他批阅奏折的时辰。
一进殿内,她只觉得不对劲,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个内侍垂手侍候着。极静,静得落针可闻。
有一人正跪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头俯得很低,看样子像是犯了极重的罪,瞧服色好像是太医院的。她扫了一眼,缓缓地走向前,躬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好一会儿,才听到百里皓哲的声音,极淡地道:“平身吧!”
她抬头问道:“不知皇上唤臣妾前来所为何事?”百里皓哲避过了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作声。四下里安静得窒人!
只听一个尖细声音冷冷地响起:“皇后娘娘,皇上唤您来,您自然心里有数!”其实是很普通的声音,但传入她耳内,却如同是五雷轰顶一般。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忘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算化成了灰也永远记得。那内侍缓缓地转过身来,正是她恨之入骨之人。
那年是姑姑的五十华诞,她溜到了太掖湖边。他将她带到宫内一处偏僻的宫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将您带到此地,请阮姑娘稍候!”她就在那个夜晚,改变了一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会出现在承乾殿!
但一转念,她仿佛知晓了何事一样,脸色蓦地发白,如纸惨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晃晃了。
百里皓哲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问道:“告诉朕,他说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她的脸色灰白,似有什么被哽在喉头,樱唇不住颤动,纤手紧握,怔然无助地望着他,只不说话。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皇上,这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您不是问过苏太医了吗?”跪着的那个人连连磕头:“皇上,下官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请皇上放过下官。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但下官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竟是苏全鸿,声音颤抖,惶恐不安。
指甲在掌心里狠狠地扣着,她几乎痛得麻木了。她倒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在了雕龙的柱子上,这才有了说话的力气,吐出口的却是极低的,细若游丝的声音:“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那个声音冷冷地训斥道:“皇后娘娘想解释什么?解释您在嫁给皇上之前已经失贞失德呢?还是要解释当今的皇太子并非是皇上的骨肉?”
她双腿酸软如泥,跌跪了下来:“不,皇上……不是这样的……”百里皓哲没有说话,他连一句话也没有。她当真慌乱到了极点。
那声音还是不放过她,朝门口响亮地唤了一声:“来人,将吴孙氏带进来!”有两个内侍将一妇人押了进来,按跪在了地上,又出了去。
阮无双木然转头,那妇人赫然是孙奶娘。只见衣衫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显然有人对孙奶娘用了极重的刑。孙奶娘整个人充满了恐惧害怕,不停地瑟瑟发抖,只是俯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更不敢望她。
“皇后娘娘,不要告诉奴才您连您的奶娘也不认识了?”那内侍嗤声冷笑。转头朝孙奶娘厉声道:“把你知道的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再说一遍!”
孙奶娘半晌后才颤抖着抬头,凝望着阮无双,涕泪纵横:“小姐……小姐……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宰相和夫人!”说罢,整个人猛地朝柱子扑去。
那内侍眼明手快,一跃而出把她一把扯住了:“想死没那么容易,想想全家老小的命。你若一死,他们都得下去陪你。快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我保你全家老小平安!”可孙奶娘一直不说话,只是在颤抖抽泣!
书房无声,唯觉漫漫。阮无双无力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奶娘身边,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转头望着百里皓哲,低而微道:“不用说了。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不是吗?”原来上天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但是他一直背着身子,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再给她了。
那内侍大声道:“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昭阳殿,没有皇上的命令,不准皇后娘娘踏出半步!”几名内侍应声而入,垂手站在她面前。
她慢慢地转身,缓缓地移动脚步,其实一点知觉也没有。但是腿却像是有意识一样,还是一步一步地跨着。御书房很大,她就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这就是她人生的无穷晨昏岁月,每跨出一步就少了一步。
终于还是到了门口。什么都已经到了尽头了。临跨出门的那刹那,她转过头,只想看他一眼。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他了,一眼虽然短,但也已经足够了。
夕阳的光线从多宝格的窗子淡淡地洒进来,朦胧地照在他身上。他也正眯着眼睛看着她,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丁点的表情,目光定定又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心口看穿,可那眼神却又这般的陌生,似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终于世间所有的光线都暗了下来,所有尘世的喧嚣都已不再了。她转过了头。
咫尺之后,从此天涯!
夜色如墨,承乾殿里帐幔低垂,幽幽透出淡淡光影。侍女、内侍们都只站在门外,不敢入内。众人连大总管石全一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皇后娘娘被请出了承乾殿,被皇上罚了禁足,从此不得踏出昭阳宫一步。到此刻才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早已经传遍宫内的大小角落了。
百里皓哲的脸隐在暗处,万般疲累地闭目,道:“沈叔,你满意这样的结果了吗?”他心中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有一片的空洞,凉飕飕的,像永远无法填满似的。
她离去时的神情,仿佛是诀别,看着他,没有一丝哀怨,有的竟都是内疚。他握紧双手,心里只觉得冷,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冷,只怕此生再也没有温暖的一日了。
她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当年毁她清白的人,就是他!她平日的惊怕惶恐,虽然隐藏得极好,但他总是能感受到。甚至有时候连他抱承轩端详时,他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她的害怕。那濡湿的掌心,那躲避的眼神,低垂的眸子……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想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一切,可是他没有。他如何能说出口,他对她做出如此之事!
好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如此的漆黑一片。他躲在在偌大的宫里哭泣。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孤零零的。侍女、内侍虽然多,可是他们总是离他远远的。当时,沈叔以内侍的身份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跟其他内侍不一样,会给他讲民间小故事,会带他爬树,捉鸟,躲猫猫……所有父皇会陪大哥做的事情,他都会陪他做。他还会教导他为人处世之道,如何讨好父皇和母后娘娘……在他的心目中,沈叔几乎比父皇还要亲。
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那时候每日里最大的心事也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皇的赞许。直到他过了成人礼后的第二天,他的世界开始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天,沈叔告诉他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原来沈叔是与他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他母亲入了王府做事情,他也跟着进入了王府。本来他们已经约定好了,等五年契约一满,就会回老家成亲的。
可是后来事情出现了突变,当时的六王爷也就是后来的景仁帝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他母亲,纳了她为妾。沈叔还是守在王府,一直暗地里照顾。王府里面,妻妾如云,他母亲是属于最不受宠的,经常受到欺负,并最终死在了阮玉瑾——他一直觉得很疼爱他的母后手里。
沈诺畴失望地看着他道:“哲儿,你是在怪我吗?”没有声音回答他,空气里只是缄默。“我们这十多年的计划,这么辛苦地走了这么多步,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百里皓哲的手暗暗握着拳头,干涩冷然地道:“可阮玉瑾已经死了,早已经一了百了了!今日……今日你不该逼我抉择!”他当初不应该答应沈叔的计划,利用她的。只是他当时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跟当时许多人一样,只知道传闻中的阮宰相千金长得清丽脱俗,雅致动人。根本连一面也没有见过。
一直到阮玉瑾的五十寿辰那天,他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确长的很是动人,皓齿明眸,浅笑嫣然。站在华服珠钗的众皇姐皇妹中,无半点逊色,反而更显得清雅如斯。连他也不禁瞧了好多眼。
其实在那天,他早已经跟沈叔布下了局,只是没想到猎物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看着她盈盈浅笑着回阮玉瑾的问话,那唇边微微出现的梨涡,眸子里的点点流光碎影,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吸人坠入其中。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哥和四弟也对她极有兴趣,眼光不停地扫向她的方位。
后来他照计划得到了她,并于第二天请求父亲指婚。他自然有把握阮家会同意。如果第一步,阮家拒绝的话,他便会实行第二步计划。跟父皇坦承他“酒后失礼”,无意侵犯了她。但没有等到第二步,阮家已经应允了。后来,他通过她,得到了阮玉瑾的信任与帮助,成功夺到了太子之位。
兵变的那日,她在府邸依偎在他怀里,不舍他离去。他又何尝舍得!直到有了她之后,他的生命才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家。无论多晚回府邸,总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他归来。有了她,那偌大的府邸再不是多少间的屋子了,而是一个他累了,就想着回去休憩的地方。有时候,在承乾殿与父皇、众臣议事的时候,一想起,心里也觉得满满的,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是满满的暖暖的,好似什么都被填满了,再无一丝的空隙和寒冷。
可直到她方才转头离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他是那么在乎她的,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若不是在乎了她,他不会在她食物里下西域奇药延缓孩子的发育,以便不让任何人怀疑,更不想让她过于担心,以至于整个人食不下咽,瘦弱憔悴。要不是在乎她,他早就可以准了归太傅的奏折,充裕后宫……
只是以前,他总是不敢面对,不想去细细思量。
沈诺畴嘶哑着道:“哲儿,我已经让步了,没有按原先计划的那样一早除去阮无双。你也应该履行你答应我的,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见她了。”
按原来定下的计划,阮无双是要一早除去的,不止她要被除去,最终阮家也要被连根拔起。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远远没有想到,才一年多的时间,哲儿竟然不肯对阮无双下手了。任凭他如何劝说,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不准他碰阮无双,连一根头发也不准。
他千方百计地唆使要好的几个朝臣们向哲儿提议纳妃。并费尽心机千里迢迢地从江南找来了一个与阮无双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尹水雅。只可惜,哲儿还是未能对阮无双忘情!只略略冷落了三个月多一点,就不由自主地又去昭阳殿了。他有时候有些弄不懂了,到底这个阮无双给他吃了什么药了,将素来性子冷淡的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百里皓哲眯了眼不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似已化成了一根柱子。沈诺畴知他性子,柔声劝道,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哲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呢?天下之大,疆土之阔,佳丽如云。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尽情挑选!只要你愿意,普天下的女子都唾手可得!可是你母亲,世上只有一个,而她却已经永远不在了……没有看到你已经成为了皇帝,也没有办法享受她应得的荣华富贵。就算你现在贵为天子,是至高无上的万乘之尊,可是你这辈子从来未曾见过你亲生母亲一面。这一切都是她们阮家做的好事!百行孝为先,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吗?”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哲儿与仇人相爱呢?不,他绝不能。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他也要除去阮无双的。
百里皓哲转头盯着他,神色极是冷淡:“不要再说了。我母亲早已经不在了,阮玉瑾也已经死了,与父皇一起埋葬在北陵了。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再碰她,我……我……以后……以后不再见她……”
沉默片刻,才又道:“但是,沈叔,若是你再敢有动她的念头,我必定……”有些话,没有说完,相信沈叔也是懂得的。
一时间,两人僵然凝对,百里皓哲面若寒霜,沈诺畴也没有回话。
百里皓哲闭上了眼睛:“沈叔,今日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你撑腰,苏全鸿决计不敢在我面前把事情说出来的……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第二次的话,你休怪我不念多年之情!”沈叔的报仇之心如此之重,他若不下重药,实在压制不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已经无法再将当年的计划进行下去了。他无法再对她和她身边的人下手了。就算他与她之间有世仇在身,他不能接近她,那么他能做的,唯有离她远远的,不再见她了。但是只要知道她在,在他身边的某个地方,他的心至少还有一块地方是在的。若她不在了……她不在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他也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沈诺畴静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应声道:“是!”他早料到是现在的情况了。当初,他在阮玉瑾重病之际提议将阮无双一并除去。但当时哲儿的反应,他就心里有所明白了。
从那时开始,他就着手调查阮无双的一切。他自然知道阮无双嫁入王府之前就怀了身孕,这么明显的生理特征,身为太医院首席的苏全鸿不可能把不出来。经过种种试探,苏全鸿竟然不漏半点口风。直到他把阮无双早孕的事情说出口,告诉他皇上早已经知晓这件事情,命他暗中调查,这才让苏全鸿惊吓得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又命人查了阮无双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发现从阮府陪嫁到王府后又带到皇宫的所有人中,只有孙奶娘在阮无双产下皇子后被送回了阮府。虽然对外的名义是养老。但按道理来说,阮无双才产下皇子,身边正是需要孙奶娘这个有经验的人,怎么会把她送回呢?他觉得事有蹊跷,派人查到了孙奶娘的老家,并将她的家人“请”进了牢房,这才逼孙奶娘说出了所谓的“真相”:阮无双在嫁与二皇子之前,早已经失贞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原本以为哲儿纳了妃子之后,就会冷落阮无双的。那么他手上掌握的一切还不必这么早拿出来。结果哲儿只冷落了阮无双短短数月,竟又开始宠幸她了,且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实在忍无可忍。若不阻止,怕后果会难以控制。所以今日才让苏全鸿主动向皇上“坦诚”,以求皇帝的饶恕。而哲儿到了这份上,再怎么不舍得阮无双,也是骑虎难下了。
昭阳殿里一片死寂。一重重深垂密掩的帘子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将偌大的内寝掩在了无边的昏暗里头。
阮无双缩在榻上,紧搂着双臂,眼角泪水滚滚,不停落下。许久许久才找回了一点思绪,慌乱地唤到:“墨兰,墨兰。”
墨兰本就侍候着,见她神色如死灰,悲痛欲绝,不敢胡乱打扰。这时听她叫唤,忙道:“小姐,我在这里!墨兰在这里。墨竹也在。”她仅知道内侍将小姐从皇上的承乾殿请了出来,宫内都在传小姐得罪了皇上,可能要被废了皇后之位。一时间,整个昭阳殿内人心惶惶。
阮无双无力地靠着她,缓缓站了起来,低低地道:“快帮我备墨,我要写信!”此时一定要修书一封,通知父兄,以防万一。
心里乱成了一团,只草草地写了一下,将信递给了墨兰,声音发抖着道:“快,命人秘密将信送到我爹手上!越快越好!”信中只是让父兄万事小心,不要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其余的事情,实在无法说出口。但相信父兄拿到后,也定会明白她的处境。此时,百里皓哲才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估计还不敢乱动父兄。但自己的事情实在太大了,若是不加防备,连满门抄斩也是极有可能的。
墨兰墨竹去后,她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全身软软地跌坐了下来。思绪一片混乱纷呈。他终究是知道真相了。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注定了是要世人来景仰的,可是自己却带给他无法抹去的污点。若是再早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她就可以清清白白地给他了……可是终究还是晚了,这辈子他和她,再也无缘了。
她怔忪取出了他的一件袍子,石青缎绣金龙,如此的尊贵与精致,江南的数个绣娘一针一线,往往要绣上一年半载才能完成。皇帝的衣物是专门由他的贴身内侍管理的,向来极少会留在后妃之处。但以往他天天宿在昭阳殿,就在这里放了许多。
袍子上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龙涎香。九蒸九制而成,只要小小的一星点,就可以数月不退。她的手指缓缓地滑过玉扣,似乎那里依旧有他遗留的温暖。
那日她气息不稳地推开了他,隔了几道纱帘,外头皆是侍女,只觉着羞到了极点。但一转头,只觉得有几缕发丝被缠住了,令她无发动弹。他也已经察觉,低头一看,哑然而笑,竟然与他朝服上的扣子纠缠在了一起。
斜着眸子看着她,眼中竟全是笑意。拉过她的手,围住了他精壮的腰。他低下头,正在帮她弄缠着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她气息越发不稳了,只觉得脸已经烫得如火烧般。
后来,他解了好久也未把缠着的头发弄开。便唤来侍女,取来了剪刀。她俯在他怀里,鼻尖嘴角都是他的气息,只觉得害羞,不敢乱动。心想着,剪刀都取来了,只要把发丝剪断就好了。但他还是在弄了好一会儿,久得她几乎以为是一生了。
良久,他才柔声道:“好了。”她慢慢抬起头,只见他正帮她将头发往后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碎发。不解地将眼光移到了他的胸口之处,这才微微吃了一惊,他竟将朝服剪破了,扣子也剪掉了。要知道,朝服乃皇上所赐,象征皇上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可轻易弄坏,否则形同欺君。就算是皇子,也绝不不可如此胆大妄为的。
只见他朝她笑道:“好了!”红烛熏香灯的光线温和而迷离,她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里了。他的手五指成梳,缓缓地帮她梳理,温柔的几乎发痒了,一点一滴地渗进了骨子里。
她像是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凝着他那石青色的缎袍,只见有一团一团的东西慢慢地晕了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圆,不停地胶着在一起,直至成了一大片……
原来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件衣服也不是他当日的朝服了,扣子也不是当日的扣子了。但是她怎么觉得才一恍惚呢?可这么一个恍惚竟然就是一生了……
想来父母兄长当晚就得到了她被禁足的消息,第二日一早大嫂永安公主就进了宫,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才屏退左右,问起情况。
她只是无语。嫂嫂见无法问出原因,也就告退了。阮家在宫内素来有人,宫内的动静,父兄就算不特意打听,自然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地要去巴结着告诉他们。这也是权力的好处。当你有势时,自然有人要靠过来,根本无须特地安插。倘若某一日,阮家若是失势了的话,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门庭冷落车马稀,古今皆是如此,他们又如何能够例外呢?
第三日母亲也进宫了,想来是以为姑嫂间终究隔了一层,所以才没有说出实情。可无论阮夫人怎么问,无双只是不说话,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好久才道:“娘亲,是女儿不好。只希望父兄能不受牵连。”
阮母摸着女儿顺滑的头发,低声道:“父母兄长不求长富贵,只求你平安。”阮无双的泪缓缓地滑落下来,一切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她所做的事情,就算是普通夫婿也是无法原谅的,更何况是天地间最尊贵的他呢?他若是对自己有一丝的在意,就绝对无法容忍。她的心中一阵的酸楚涌上,直入鼻尖。可他就算是对自己没有半丝的在意,也是决计不能容忍的……酸楚似乎更甚了!
她与他真的已经到了绝路了……
岁月就在日升月落间流走。一段时日之后,后宫中人都知道皇后虽然只被禁足,却形如打入冷宫。皇帝自她禁足之日起,就再也没有踏入昭阳殿半步。而四妃子中,澄碧宫的尹妃日渐得宠。虽没有到冠绝后宫的地步,但比起其余三个妃子,皇帝宠幸的时候明显要多得多。
澄碧宫的傍晚时分,尹妃沐浴,身边是心腹侍女冬燕和冬鹃。沐浴房内的鎏金鸭嘴炉燃着茉莉的篆香,香气随着烟雾袅袅地飘散开来。
冬燕一边用玉勺子将温水浇在主子身上,一边讨好地赞叹主子一身的白嫩肌肤:“主子一身冰肌玉骨,怪不得皇上天天来咱们澄碧宫呢!”冬鹃亦连连点头:“主子现在是后宫第一人,奴婢等人出去,别的宫哪个不是礼让三分啊!”
尹水雅娇媚地笑了笑,闻着淡雅的茉莉香味,很是受用。皇上就是爱这个味道,她若是换了其他的香料,他一闻就闻得出来,虽然不会多说什么,但眉头微皱着,她就明了了。皇上是天,他喜欢什么,她就用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
冬燕继续在旁边奉承道:“皇上还教主子下棋呢。一下就几个时辰。若不是皇上爱极了娘娘,哪有那个工夫教主子呀?”
尹水雅越发笑得娇艳了起来。冬燕说得的确有道理。皇上总爱跟她下棋。但她却不会,他却能耐着性子教她。往往一教就好几个时辰。听说绛云宫和兰林宫的颜妃和柳妃都会下棋,皇上却从不与她们下。或许从这一点看,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子是有些特殊的。
可……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地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怀里,却仿佛不在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光停留在远处……
冬鹃笑着道:“宫内不是在新建三层的楼阁吗?奴才们私下都说,那就是皇上建了给主子您住的。”
那楼阁位于昭阳殿的正东面,距离十分接近昭阳殿和皇帝所居住的承乾殿。其实后宫有后宫极严的规矩,宫内中心位置的宫殿向来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享用。其余各宫只是分别围绕着中心宫殿建造的。妃子们平素若能进承乾殿侍奉一晚,便已觉得十分的荣耀了。更不用说住在离昭阳殿和承乾殿如此之近的宫殿楼阁了。
尹水雅抬了抬眼,玉指点了点冬鹃的额头,娇笑如花:“小蹄子,这又是听谁说的啊?”冬鹃笑着回道:“宫内的娘娘们都各有宫殿。皇上纳的妃子又不多,不是还有好几个殿空着吗?那新建的楼阁是给谁住的啊?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最宠咱们主子了。不给主子住,给谁住啊?”
皇上会不会要新纳妃子呢?尹水雅低头思忖。但随即摇了摇头,若是要充裕后宫,并非是件小事情,朝中和后宫必有所闻。如今一丝风声也没有,估计不大可能。她轻摇了一下头。望着迷离袅袅的水雾,微微叹了口气。丰神俊朗的他,就算不是贵为皇帝,也自当有很多女子倾心仰慕的……
阮无双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地哄他睡觉。自她被禁足后,她最怕他对孩子下手。相信没有一个男人能大方到养育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更何况是拥有生杀大权的他呢?或许只要一个眼神示意,承轩就不在人间了。
最开始几天,她几乎不能入眠,每天睁眼看着承轩到天明。千错万错,都只是她的错而已。是她太任性了,以为可以一生一世遮瞒过去的……
所有给承轩用的食物,她都要小心翼翼地用银针试过。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日又一日。心里头明明是清楚的,若他真的狠心要将承轩除去,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很多个夜里,就这么害怕着,颤抖着抱着承轩朦胧入眠。甚至一度会从梦里惊醒……
后来某日,他命人将承轩抱走,她当场险些晕了过去。石全一搀扶着她,一边劝道:“皇后娘娘,皇上只是想见见太子殿下而已。父子连心,好些天没见了,皇上想太子想得紧……”
石全一虽是皇帝的心腹,但这件事情他却也是不知。事情揭穿当日正好不是他当值,但就算他当值,皇上也屏退了左右。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孙奶娘已经自杀了,苏全鸿为了项上人头是绝不会再多一句嘴的。可就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能不能容忍又是另外一番情况。
好在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他就命人将承轩送了回来。她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可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为掩人耳目吧!再怎么说,承轩也是他名义上的儿子,是百里皇朝的长子嫡孙。就算她这个做母后的在世人眼里犯了再大的错,但却丝毫动摇不了孩子的地位。所以他也需要做做戏,演给世人看。若非如此,朝廷、宫中就会议论纷纷。
但却也让她微微放了心,至少他愿意做戏。这样的话,他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对承轩下手了。
她缓缓地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台上六曲形的巨大铜镜里那张脸,眉依旧是眉,眼依旧是眼,可眉眼间只是落寞。或许还是如花的年华,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春光已老,佳期如梦了……
她已经永远不能再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了,他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可明知如此的……但过往的一切,只要略略想起,就有一种刻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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