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广回来了,她很高兴。而且他们还进行了对话,这让她更加安心。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的话,她说不定会哭出来呢。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说不出话来。黑暗之中,只有春美在自己的身旁。她欺骗了明广,没有告诉他春美此刻就在自己的家中。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向他道歉才行。
阿满张开了嘴唇。
“春美小姐,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可以吗?”她似乎在读杂志什么的,黑暗当中,可以听到她那里传来书被放下的声音。
“好啊,你想问什么呢?”
“有关于你的男朋友的事情,之前你说过的,自己有喜欢的人是吧。”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生硬,努力摆出一副微笑的样子。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
“能告诉我你的恋人的职业吗?”
她走到床边,用双手撑住窗框。窗外的冷意也传到了窗框上,她的手被冻得冰凉。
“他在印刷公司工作。”
她的回答让阿满感到无比悲哀。她很清楚,死去的松永年雄也在印刷公司工作。虽然这还不能证明她就是犯罪者,但凭借直觉,她认为明广说的没错,春美的恋人和松永年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以前,她曾经对春美描述的幸福将来充满了憧憬。与喜欢的人结婚,共同组成一个家庭,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幸福。那些光芒四射的故事,如今却在强烈地灼烧着阿满的胸膛。
而且,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事件发生之后,这个时候松永年雄已经死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擅长在游戏中心里玩抓娃娃。我家里有不少他抓回来的娃娃呢。”
她说他们之间的聊天很有趣,她从来都不会厌烦。今天他因为有事,所以没能和她见面。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一直都在卡拉ok的包厢里面唱歌。
“阿满小姐……?”她问道。
“你不舒服吗?”这句话让阿满清楚了自己现在正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心里就像在滴血一样。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她好想一把握住自己的心脏。
虽然根据明广所说的,她被松永所背叛。但即使是这样,她此刻依然幸福地讲述着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如果阿满的眼睛能看见的话,没准现在正能看到她快乐地微笑呢。面对这样的她,自己该怎样开口呢?
阿满握紧冰冷的窗框。
“如此说来,我听说前几天在这个车站掉下去死掉的人,好像也是在印刷公司工作的。”
“你看了新闻?”
“因为春美也是住在这附近,所以你是不是也经常从这里坐车呢?”
“我吗……偶尔吧。”
阿满回想着从认识她到现在的全过程。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因为阿满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春美在她的心里也占据了相当大的分量。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春美交谈的那天。她是因为看到洗的衣服被风吹下来,才敲开的阿满家的大门。
“是你的朋友吗?”“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才明广的质问回响在她的脑海中。为什么他要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那个事故啊,我记得新闻里好像说过有人被推下去来着。犯人已经被抓到了吗?确实,我听说现场有一个年轻男人逃走了。”春美出声说道。
“逃走的那个人叫做大石明广。”
阿满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她转向窗户那边,几乎都要窒息了。如果她能看见的话,一定从窗口看到了站台事件的全貌吧。为了观察站台的情况,明广才躲在这个家里。父亲下葬那天,她从这扇窗向着还不知道到底在不在的母亲大叫……她的脑子里现在就如同浆糊一般。她向神祈祷着,乞求着与春美的相遇只是一场偶然。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真是一场悲剧。
她们相遇是在松永年雄被杀的两天后,那时候明广已经被警察追逐,逃到了阿满家里。而当时的电视节目大概已经报道了大石明广的事情了。
如果当时春美看了电视的话,一定会想到可以将罪行推到他身上来摆脱惩罚。
“春美小姐,能告诉我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她向着窗户,背对着春美说道。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字眼,就好像铅块一样沉重。
她沉默了,这是一种不自然的沉默。不过很快她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说道。
“我说不出来,好害羞哦。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告诉你行吗?”
她的声音非常明快,如同天使一样。这在阿满的心中却如同绝望地大叫一样。她的身体甚至感到一阵酸疼,即使这样,她也必须将该说的话说出口。
“你喜欢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死了吗?”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好像空气也凝固了一样。
从远方传来了电车的声音,这是每一天都会通过阿满家门口的声音。沉重的金属车体缓慢地停在了车站上。
她一直都在等待着春美回答,但她一直都不做声。于是阿满又开口了。她明白自己的语言会击溃她的心灵,但不管如何,都必须让她明白自己的罪过。
她将明广告诉她的话用更简洁的方式——是你将他推了下去吧,表达了出来。
她依然不敢面对春美,用双手支撑住窗框撑起身体。
从她身后,传来春美站起来的声音。
“春美小姐,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事情吗?你是为了帮我捡起被风刮掉的衣服才来的。但是,其实那件衣服,并不是被风吹掉的吧。”
窗户的对面,电车开始驶离车站。阿满能听到车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你为了敲开我家的门,特意擅自取下了正在晾干的衣服。”
因为能看到站台上的情况,所以明广才会选择这里。但是,反过来想一想,从站台上,不是也可以看到这里吗。
自己应该是被她看到了。那天早上,就在松永年雄被推落的瞬间,自己从正面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切。
“你将他推下去之后,注意到了在窗前站着的我。然后你肯定认为自己所犯的罪行被看见了。”
不过后来春美却从电视里得知,另外一个男人代替自己作为犯人被追捕着。
春美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这是不带有任何感情,缓慢的脚步声。因为她的体重很轻,所以榻榻米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尽管如此,阿满还是知道她就悄悄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得救了……”
一想到她现在的心情,阿满就觉得无比苦闷。她不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那一瞬间,她所抱有的无比美好的未来一定是全盘崩毁了吧。从那之后,恐怕整个生活都充斥着如同地狱深处一般的痛苦。
“当你知道对自己的怀疑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的时候,你就开始在意起我的事情了。”
因为自己的罪行被正在窗口处眺望的人发现了,如果那个人对警察讲了的话,很显然自己就会被警察怀疑。所以,春美想要处理掉那个目击者。
“春美小姐在拜访我家之前,并不清楚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真是对不起了。”
阿满声嘶力竭地喊道,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来我家。”
那时候,你一定是打算杀掉我这个目击者吧。
阿满回过头来,在黑暗中,春美开始行动了。她的脖子被一个冰冷的东西缠了上来——那是春美的手。
阿满的脖子被她强有力的手掐住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她没有办法抵抗。但也没有对即将被杀感到恐怖和愤怒。比起窒息,心中的悲伤感更让她难受。
她的脑袋已经开始发热了,几乎什么都考虑不了。大脑中仅剩的一个信号,是对明广的抱歉之情。
黑暗已被染成了红色,虽然失去光的世界理应全是黑暗,但这黑色中却渗透了血的颜色。她开始耳鸣,血管的脉动声回响着。紧接着,从玄关处传来了声音,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她听到了佳绘说“我回来了”那明亮的声音。
突然,缠绕在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阿满被解放出来。她跪在地下咳嗽起来,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她咳嗽完之后,跪着搜索起春美的身体。她的脑袋里被红色的雾所笼罩,就连举起手也困难无比。就好像是在用其他人的身体移动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用指尖探索着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呆立着的春美。
她用双手抱住春美的身体。她的身体无比纤细,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一想到她的事情,阿满就难受到快要崩溃。
我是为你而哭的……
刚才被扼住的喉咙呜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我已经失去了光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在黑暗中抱着头蹲着的姿态。被恋人背叛后你的绝望,和在厕所里呕吐的场景我似乎都能看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世界对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只能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你,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但至少,我还可以为你哭泣。如果为你感到悲伤能够稍稍治愈你受伤的灵魂的话,那我情愿为你流干眼泪。如果自己的眼泪不够的话,那至少也让我为你祈祷。
所以,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也不要再恨任何人了。这也许要花上一些时间,但我希望你最后会原谅对你所作了如此多的过分的事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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