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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翌日,文化节。

        洼岛和智鹤从K车站来到东京车站,搭上九点四分发车的“光”号。一号车厢比较空,中央附近有可以并排坐的座位。

        列车开动之后,智鹤打开放在膝上的紫色布包。

        布包里有两个手巾包的东西、筷子和蓝色小水壶。打开手巾,里头有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以及装有荷包蛋、沙拉等东西的塑胶盒。

        “我做的哟,吃吧!”智鹤把三明治递到洼岛眼前。

        没想到三明治、荷包蛋和沙拉都很好吃。洼岛心想,或许智鹤是那种家庭型的女孩呢。

        过了新横滨,“光”号就过站不停了。窗外持续着相同的风景。

        想不到近田马上就答应接替周末待机的事,而且还说星期天也没关系。洼岛可不好再麻烦人家。

        坐着坐着竟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山崖、平原、街道不断流过车窗。光看外面的景象,无法确定车子行经何处。

        “还没到名古屋吗?”

        “大概再三十分钟。”

        智鹤正在看用A4尺寸稿纸装订而成的东西,上面似乎是用文书处理机列印的文章。

        “这是什么?”

        洼岛望着智鹤的侧脸问道。

        “药局长要我念一念。下星期五以前要在研究会上发表,这是朗读用的原稿。”

        “我看看。”封面上写着标题和作者的名字。

        “汉方提炼剂应用于幼儿时的安全保存方法山岸智鹤”

        洼岛大略看了一页,文字生硬,不像出于智鹤之手。

        “汉方提炼剂的适用领域日益扩大,有效医疗报告逐日有加,因此,不乏使用于幼儿之例子。然而,汉方提炼剂一般为成人用剂量,以铝箔袋密封发售,使用于幼儿时,必须撕开铝箔袋,减少剂量,剩下的再另外保存。而汉方提炼剂忌湿气及细菌感染,因此,有必要详加检讨保存方法。我们曾长期监察各种保存方法的潮湿和细菌感染状况……”

        要言之,就是用几种方法保存开封后的汉方药丸,看哪一种最不容易受潮、最不会附着细菌。

        “这是了不起的研究,是你做的?”洼岛将原稿递还给智鹤。

        “是药局长做的实验,我只负责整合资料和发表。不过,这也是件大工程呢。”

        洼岛觉得自己仿佛被淘汰了,有种不安的感觉。打从卷入这个事件以来,他已经失去研究的习惯,最近连杂志和文献都不看了。

        智鹤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回看着报告。

        “喂,有没有慢性的盲肠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通常是没有,慢性阑尾炎这种病名,医学上也很少人会使用。盲肠炎是属于急性的疾病。”

        好一个念头,洼岛心想。

        “到底有还是没有?”

        “有些人右下腹疼了好几年,找不到其他病因,动手术一看,有的人是盲肠炎,有的人不是。也有医生把这种盲肠炎叫做慢性阑尾炎。”

        “菊地武史也属于这种吗?”

        “我想不是。这种人很少见,不是要找就找得到的。就算有,是不是阑尾发炎,没动手术也不得而知,不是的可能性比较高。”

        十一点抵达名古屋车站,再换普通电车来到岐阜车站。或许在举行什么大会,车站内挤满拿着运动袋、穿各色运动服的高中生,热闹非凡。智鹤利用售票口旁边的电话和菊地武史的母亲联络。

        他们搭计程车到长良川,沿河川行走,再过桥。河川对面小商店街角落的化妆品店,便是菊地武史的老家。在贴满化妆品模特儿海报的店内,身穿藏青色服装的女店员在看店,他们表明来意之后,被引进店内。

        他们跟在女店员后面,进入另外一间屋子。

        菊地武史的母亲表情阴沉,似乎有点神经质,虽然不属于骨瘦如柴型,但脸颊和眼睛憔悴而且下陷。

        “大老远赶来,辛苦了。”

        洼岛和智鹤被带进一间榻榻米房间,房中摆着雕刻细致的焦茶色桌子。武史的母亲移开屏风,可以看到隔壁房间内侧的佛坛。

        “那是武史的?”智鹤问武史的母亲。

        “嗯。”

        佛坛上,戒名的旁边立着写上“俗名武史”字样的牌位。洼岛和智鹤向牌位点香致意。

        智鹤自称是和武史在医院认识的朋友;洼岛则表明自己是智鹤的朋友,以及为武史动手术的医师。

        “恕我冒昧地问,是什么样的事故?”智鹤没伸手去端送上来的茶,直接问道。

        “武史的车从滨松交流道进入东名高速公路,往西边行驶。那时候是早上八点,他变换车道要超车,可是后面有辆车子快速逼过来,武史突然将方向盘切向右边,猛撞上中央安全岛,头部遭受强烈撞击,似乎当场就死了。”

        武史的母亲淡淡地说,语调仿佛念书一般。

        “后面的车有没有怎么样?”

        “后面的车立刻把方向盘切向左边,逃过一劫。”

        “车上是什么人?”

        “关西方面的人,和武史没什么关系。也来过这里,一再地道歉。”

        突然,武史的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们也认为这件事故有问题吗?如果你们知道什么武史的事,请告诉我。”

        “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不相信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可能的话,我们很愿意帮忙。伯母认为这件事故有什么不对劲吗?”

        智鹤穿着奶油色的朴素上衣和灰色长裙,化妆也淡淡的,显得很素净。

        “这件事嘛……”武史的母亲将悲伤的视线投向佛坛。

        “这孩子不太学好,我还有一个儿子在关西,人就比较老实。我好不容易把武史送进大学,他却擅自辍学。他一直向着爸爸,或许怨恨我跟先生分开。可是,我很疼这孩子。”

        说到这里,武史的母亲将视线转向智鹤。

        “我觉得不对劲的是,这孩子和不正经的女人交往。”

        “什么样的女人?”

        “不太清楚。这孩子动盲肠手术的时候,我店里忙没办法去看他。不过,他出院后,我马上去他住的地方看他。他屋里有女人的气味,浴室有女人掉的头发,床下还有耳环和保险套的盒子掉在那里。这孩子不承认,但我知道一定有女人呆过。昨天接到电话,我还以为你就是那女人。见了面才知道不是,我看得出来。”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后来,这孩子说最近会收到一笔钱,但他并没有告诉我是怎样的一笔钱。”

        “武史这样突然过世,所以伯母觉得奇怪?”

        “我听到事故时,最先想到的是那女人会不会也跟他在一起。这孩子很少回来。他在滨松那边应该没什么事才对,早上八点这个时间也很奇怪。我想会不会是他和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过夜,所以才从滨松交流道开车进高速公路。但是,那孩子死的时候,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伯母跟警察提过那女人的事吗?”

        “当然提了。我拜托他们详细调查,也请他们解剖遗体。”

        “解剖了吗?”

        “嗯,警方最初不肯,说是没有必要。如果属于自己造成的事故,那样就算结案了;如果是谋杀,承办人员不同,他们不愿多此一举。后来我大儿子一再坚持,他们才说要调查看看。他们大概认为我大儿子和我不太正常吧。”

        “查出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煞车器并没有被动过手脚。死因是脑挫伤,血液也没有检验出导致昏睡的药物。案子就这么了结,断定为普通事故。”

        “浴室里掉的头发是长的,还是短的?”

        “长的,还烫过。”

        智鹤对旁边的洼岛露出“神田”的发音嘴形。洼岛想起梶理绘说过,神田十和子常在闹区约年轻男子玩。

        “伯母有武史的遗物吗?有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洼岛这么拜托,武史的母亲立即到佛坛旁的榻榻米上拿了一个小纸箱过来。

        “这是摆在武史车内和口袋里的东西。像衣服、书之类的大物件都丢掉了。”

        洼岛征求武史母亲的同意,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名牌太阳眼镜、罗马数字的高级手表、市售的维他命剂药罐、放有五万元的黑色皮夹、携带型的梳子、瓶装口服液、原子笔、手帕、随身听、即溶咖啡包、便利商店的发票。

        “没有记事簿吗?”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过世之后,伯母去收拾过他住的地方吗?”

        “去了。这一次那地方收拾得很干净,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手册、便条纸什么都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谁先来过了,后来想想,距离我上次来收拾才过没几天,而且,或许那孩子在旅行之前收拾过了。对了,还有这个……”

        武史的母亲站起来,走出房间。她拿了方形的白色纸包回来,在桌上打开纸包,露出一叠照片。

        武史的母亲将大约二十张照片递给洼岛,洼岛分成两半,一半递给智鹤。

        洼岛把照片排在桌上。

        “大儿子买了拍立得相机拼命照,因为他也觉得事故很可疑。丧礼结束后,他对着这些照片又看又想,最后还是放弃了,把照片留在这里。我看了就难过,几乎没怎么看。”

        这些是人被拾走之后的事故车各个角度的照片。红色的车头完全凹陷,显示出撞击有多强烈。挡风玻璃粉碎无遗,后面则几乎没什么异状。

        洼岛和智鹤交换照片,这是一些车内的照片。驾驶座、方向盘、仪表板和放下来的遮阳板,都溅满带黑的血液。挡风玻璃破了,驾驶座的门整个扭曲。

        “这些照片能不能暂时借我一下,我会用挂号寄回来。”

        “拿去吧。如果你们愿意帮忙调查,我会很感激的。”

        “关于武史的女朋友,您还知道些什么吗?”

        洼岛把智鹤那边的照片一起整理放进提包,然后问道。

        “什么也不知道。我和大儿子找过滨松交流道附近的汽车旅馆。从收据可以确定,他是从滨松交流道进去的,我们拿出武史的照片到处问,都问不出什么。武史并没有在滨松交流道附近过夜。”

        神田十和子如果打算谋杀,应当不会在滨松交流道附近过夜。这件事不难想像。他们可能在远处过夜,也可能在车内过夜。

        “伯母没有再调查吗?”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这才知道当侦探还真辛苦。我要大儿子请征信社调查,不过,大儿子不太有兴致,一方面要花很多时间和金钱,另一方面,可能媳妇也提醒他,万一武史卷入什么坏事,还是不要挖出来才不会被人家说闲话。这一点我倒无所谓,不过,大儿子因此退缩了……”

        “是这样子啊?”智鹤开始将零散的遗物整理到纸箱内。洼岛发觉忘了问重要的事。

        “在这之前,武史有没有提过他有慢性盲肠炎之类的话?请伯母仔细回想看看。”

        “所谓慢性,应该不是最近的事情?”

        “对,他右下腹从以前就常会疼痛吗?”

        “到两三年前,应该都不会。只是,最近他完全不提自己的事。”

        很不幸的,智鹤所谓的“慢性盲肠炎”的假设似乎无法成立。

        “谢谢,我们可能还会再打电话来请教。”在坐进计程车之前,洼岛和武史的母亲握手。

        “只要我能够,我很愿意帮忙。如果查出什么来,也请告诉我。”武史的母亲好不容易绽出笑容说道。

        “现在有两个问题:菊地武史为什么那么凑巧发生阑尾炎?交通事故到底被动了什么手脚?现在这两个问题都无解。”

        在回程的新干线上,智鹤说。

        “是呀。”

        “不过,这桩罪行是额外的,神田十和子一定会在什么地方留下尾巴,我去拜托美纪子查查看。叫她查一查武史的生活状况,一定可以查到神田十和子的蛛丝马迹。交通事故也请她查查看。”

        智鹤头往后仰,轻轻甩一甩头发。

        “我看没用。连警察都查不出事故动了什么手脚,就算美纪子看了照片,也没什么用。而且,神田十和子在闹区钓上武史,这种事我也猜得出来,问题是为什么选上武史?”

        洼岛无意再去拜托女侦探,这已不是什么婚外情调查,事情一说开来,女侦探就会察觉牵扯到谋杀事件。

        “那该怎么办?”

        “再想想看,想清楚以后再拜托美纪子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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