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男子——中禅寺秋彦抬起仿佛抱病在身的不健康脸庞,说:
“侦探和侦探助手还有委托人一起找上门来,有什么事?”
好可怕的表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中禅寺这个人远比我心目中描绘的形象更要普通。
因为和寅说榎木津只要话说出口,就绝不听人劝,所以我让早苗和小梢先回去,一头雾水地跟着强势的侦探一起离开侦探事务所。
目的地——那个叫中禅寺的人的家——好像在中野。
然后……我根据一路上益田给我的资讯,靠着想像力塑造出来的中禅寺形象,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益田评论中禅寺,说他是全日本最难搞的人、一张脸比魔鬼还要恐怖、被他斥骂,连大人都会吓到失禁——内容之惊人,教人几乎搞不懂是在赞赏还是毁谤。
所以我想像出一个一见面就会大吼大骂,或相反地连句话都不搭理,或出言诅咒——中禅寺这个人似乎擅长诅咒、下咒之类——这样一个非常难以往来、如山伏般严肃的人。
古书肆位在稀疏的竹林间,店面朴素,老板是个和服打扮、瘦骨嶙峋、学者风貌的男子,看起来也有点大正时代的文士之感。他的确不像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但也没有特别难以亲近的印象。
只是……或许也是因为我先认识了榎木津这种人,才会看起来如此。以榎木津为基准的话,大部分的人都能纳入一般人的框架吧。若是撇开成见去看,中禅寺应该也算得上是个十足的奇人。
当时中禅寺……以绳带绑起翠绿色的和服袖子,正在院子里拼命刷洗着不知道是锅还是釜的东西。
至于榎木津,他只发出了一声实在不像是招呼的怪叫声,也没得到允许,就大步闯进别人家里;但看到这个无法无天的闯入者,中禅寺也不吃惊,而是满不在乎地说出刚才那句话。
这大概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吧。
那么,看来最好把中禅寺也当成榎木津的同类看待比较好。而且根本没有人介绍和说明,中禅寺却识破了我是委托人,也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
平常的话,都会问问这个陌生人是谁吧。
榎木津擅自将坐垫铺到矮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困惑地看益田,益田也学榎木津铺好坐垫坐下了。我不得已,只好拉上纸门,胆战心惊地在益田背后的榻榻米坐下。
“益田,不好意思,你自个儿去泡个茶,端给客人好吗?还有,在你位置前面铺个坐垫给客人。”
中禅寺看也不看这里地说。益田说了声“遵命。”并起身,马上拿出坐垫请我坐,然后又拿了另一张坐垫铺到还空着的壁宠前,消失到屋里去了。“益山愈来愈有奴仆样了呐。”榎木津说。
益田似乎也被称做益山,真教人混乱。
中禅寺总算站起来,以手腕部位抹了抹额头。
天气确实闷热,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流汗的样子。
主人将洗好的锅子摆到走廊角落,以手巾擦拭双手,总算从庭院走上檐廊,解开绳带,在益田铺好的位置落坐。
他背后的壁宠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书,墙面几乎都是书架。来到这间客厅前的其他部份,也到处都是书。
这是栋塞满了书的屋子。
中禅寺才一坐下,榎木津就开口了:
“喂,千鹤怎么了?哦,终于受不了书狂老公了,是吗?一定是这样,对吧!你这个书笨呆!”
“她还没从京都回来。”中禅寺面不改色地答道。
榎木津说的书笨呆,意思大概是指书痴或超乎常轨的爱书家吧。因为太喜爱书籍了,搞得老婆受不了而离家出走了——榎木津一定是这个意思。的确,就算是干这一行的,屋子这景象也太非比寻常了。
所以我觉得榎木津说中禅寺是书痴的指摘并没有错,但这毕竟是人家的职业,说人家老婆受不了而逃走,根本是在找碴。依我看来,中禅寺并不像个会逼得老婆离家出走的男人。
我猜这个家有访客的时候,夫人都会立刻端茶出来招呼,但中禅寺却拜托益田这么做,所以榎木津才会判断老婆不在。
就算是这样,不在就当人家离家出走,也太鲁莽了。
榎木津瞧不起人似地说:
“可是这也太久了吧……?”
这样的话,我就无从推理了。什么东西太久了?每件事都要一一猜想,真是麻烦极了。榎木津接着问:
“前阵子她不是才跟小雪一起到伊豆了吗?”
更不懂了。不过中禅寺的妻子不在,似乎与伊豆的事件有某些关联。那么这表示中禅寺这个人也与那桩大事件有关喽?不管怎么样,他似乎不是个单纯的旧书商。
“她送雪绘夫人回来,又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只园祭,娘家很忙。”
“哦哼?”榎木津发出古怪的声音,“怎么,原来不是厌倦你啦?小雪也好,千鹤也好,你们的老婆人怎么都那么好?我本来也以为那只猴子这次绝对会被抛弃。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啊!——榎木津再一次大声重复。
“……然后怎样?你在做啥?”
“在洗锅子,看就知道了吧?”
“你这个洗锅男。闲得发慌,是吧?”
榎木津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番颠,他显然说话不怎么经过大脑。不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是说的内容完全是所见所闻。
不过我觉得能跟这个说话毫无脉络的人对话的中禅寺也够古怪了。
“我忙得很。”中禅寺一本正经地回答,“就像你看到的,忙到不小心都把锅子给烧焦了。”
“忙什么?除魔吗?”
根据益田的说法,旧书商似乎还以加持祈祷为副业。榎木津说的除魔应该是指这件事。中禅寺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说:
“我接下了华仙姑的善后工作……因为无法清楚掌握顾客的整体状况……非常棘手。”
“华、华仙姑?那个传说中的女占卜师华仙姑吗?”
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竟不小心大声插嘴了。
华仙姑是这阵子轰动街坊的神秘灵媒。她似乎有许多政治家、财界人士这类大有来头的顾客,到处都可以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绘声绘影的风闻。连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的我,都曾听说过一两个传闻,相当有名。
这些奇人竟然还认识那样的人物吗?如果是真的……他们这岂不是形同告白他们养了河童、或是跟天狗是朋友一样吗?我再一次——这次小声地——确认:
“……那是指那个……华仙姑吧?”
“是啊。”中禅寺冷淡地说,“就是那个华仙姑。不过她已经退休了。”
“退休?”
“没错……她不再占卜了。但是留下来的常客之中,有些人对神谕上瘾,影响到社会生活,也有些人被下了奇妙的暗示和后催眠,可以算是被害人。我被委托解开他们的暗示、让他们恢复自主思考的能力……总之要让他们自力更生。嗳,要教导占卜的无效性是很简单,但又不能说出真相,实在棘手……”
“你也太热心助人了吧。”榎木津说。
中禅寺从怀里掏出香烟含住,答道:
“这是工作,我跟她立了解决一件多少钱的契约。”
“那不是很赚吗?”
“可是害得我烧焦锅子,所以算扯平吧。”
“锅子……?对了,锅子,锅子!喂,笨锅!”
榎木津叫道。益田恰好端着放了茶的托盆,以紧绷的姿势就要走进客厅,被这么一叫,眼睛和嘴巴都歪了。
“那种叫法真讨厌。你明明完全记不住别人的本名,为什么那种无聊的绰号就可以一直记住?”
“因为你不就是笨锅吗?叫你笨锅奴仆也行。还是笨锅奴仆偏执男好?你这种人随便怎么叫都好啦。”
“好过分……”益田泫然欲泣地为众人奉茶。
和寅不在的时候,端茶也是益田的工作吧。榎木津呢喃着,“锅子就是锅子,桌子就是桌子。”等等莫名其妙的话,突然躺了下去。
“随便啦,你赶快跟京极说明,我要睡一下。对了,你也一起睡吧。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听一遍也是无聊,睡吧!”
榎木津指着我,再一次命令,“睡吧!”然后就好像真的睡着了。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都只能说是奇特诡异。
无法预测,也无法理解。
益田茫然看着榎木津的睡脸,又深又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坐正然后说,“那么,请容我说明状况。”
我总算被介绍给中禅寺了。
益田所做的一连串来龙去脉的说明,虽然不免有些夸大渲染,不过大致上都切中要点,而且没有多余。益田在说明的时候,中禅寺只是偶尔应声,几乎没有开口。
我感到佩服的是——或者说莫名满意的是,益田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中禅寺点明被害人早苗的名字和身分。看来即使是对似乎是伙伴的中禅寺,他也贯彻了保密义务。
此外,益田说明的时候,也故意模糊我和早苗的关系。解释当中,我完全被定位于和被害人有关的善良第三者。虽然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事实。
我佩服这个油腔滑调的青年也懂得设想,满意原来就算是见习生,也知道遵守侦探的保密义务。
益田大略说完之后,撩起了浏海:
“……就是这么回事。”
他一说完,中禅寺便扬起一边的眉毛:
“状况我是明白了……那么,那个呼呼大睡男是要我做什么?关于这一点,我可是完全没有头绪呀?”
“哦,托您的福,我也一头雾水。他大放厥词说什么歼灭、以牙还牙,可是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是觉得他希望中禅寺先生向那四名共犯说教啦。”
“免谈。”中禅寺立刻拒绝,“谁要跟那种说教也是白费工夫的家伙浪费唇舌?与其说是免谈,那种事不是我该做的吧?再说就算我做那种事,被害人根本也不会高兴吧。”
“可是……如果今后他们不再继续相同的恶行,可能遭遇同样悲惨下场的女性也会减少……”
“益田,我可不是什么社会服务义工。”中禅寺说,“况且就算让两三个那种人悔改,性侵事件的发生次数也不会减少。唯有这件事,除非整个社会一齐改变,否则是无可奈何的。若是想要进行报仇这类非建设性的事,就更糟糕了。虽然非常遗憾,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我们只能站在善意的第三者立场,在一旁支持那位女性继续走下去了。对吧……?”
中禅寺叮嘱似地说着,望向我。
他说的没错吧。
“而且益田,我想那些家伙再也不会攻击女性了。”中禅寺轻描淡写地这么说。
“为什么?”
“你仔细想想,煽动他们的中心人物,怎么想都是那个樱井吧。”
“这一点应该没错。”
“而那个樱井就要政治结婚了吧?他应该会脱离这群人。剩下的那些人,我实在不认为他们会主动继续犯下性侵罪行。就算他们想,这次他们的父母也会制止吧。”
应该吧。
奉承巴结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四名跟班的父母亲一定也希望哲哉顺利结婚。在现阶段,收敛恶行,抹消丑闻,谨言慎行才是第一要务。
“是啊,再怎么说,对方都是那个筱村美尔子嘛。”益田沉吟道。
中禅寺抚摸下巴:
“樱井结婚的对象……是筱村议员的女儿吗?”
“是啊,这怎么了吗?”
“那是华仙姑的常客呐。”中禅寺说。
“什么意思?难道说……筱村精一郎以前都会去找华仙姑吗?”
“是啊。”
“真腐败的一群人呐。我听说华仙姑的客人里也有政治家,没想到是真的啊。”
益田状似苦恼地晃了晃浏海。
“不过色诱云云的流言是无中生有啦。”中禅寺说着,手伸向堆在背后的书山。每本书都是同样的大小,我本来没注意到,但他拿起的一本,是类似味噌酱油行赊帐本般的帐簿。
“这是从那个药贩子的包袱里搜到的备忘录……表面上是常备药的顾客名单。喏,这里……”
中禅寺翻开帐面,拿给益田看。
“……有筱田议员的名字。药贩子一年去了近十次,将近每月一次。今年开始就去了八次之多,看来是个大贵客。”
益田说着,“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地盘起了胳膊。
“请问……”
或许有些不检点……但我被勾起兴趣了。他们在谈论的可是传闻中知名女占卜师的秘密,任谁都会想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呃,各位说的什么药……还有华仙姑……呃……”
“我无法详细说明。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是无关的事件。”中禅寺说,“……只是依时期和条件来看,筱村家和樱井家的婚事,很有可能是经过精心计算,有人在背后策画。那样的话……这就是我的工作了。”
喔喔——益田叫了起来。
策画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推理。
既然对方已经拒绝详细说明,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但我猜想,策画这一切的,会不会是樱井十藏——哲哉的父亲呢?
从中禅寺的话来类推……
首先,可以轻易地看出筱村议员沉迷占卜。对于自己的行动和烦恼,他可能一一找占卜师——知名的华仙姑处女——商量,来决定如何应对。换言之,议员对占卜师唯命是从——先如此假设。
然后……如果樱井官房次官掌握了这个事实?
对政治生疏的我实在无从想像通商产业省的官僚与议员彼此勾结,究竟能获得何种利益。但我隐约知道那应该会是一个庶民完全无法想像、得以任意行事的结构吧。总之,官僚怎么样都想要和议员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先这么假设。
然后……
如果华仙姑与樱井串通的话会怎么样?
我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我觉得占卜师中有几成一定是假的。如果是假占卜师,既然是以营利为目的,那就是诈欺行为吧。如果华仙姑是个诈骗师,只要塞钱,应该就能让她听话。如果樱井贿赂华仙姑,委托她做出对自己有利的神谕……
樱井与华仙姑的利害关系一致。
这是不折不扣的操弄策画。
“樱井……居中牵线吗?”益田问。
看来我的推理猜中了。
但中禅寺顿了一下,答道:
“不过樱井也有可能是受骗的一方……”
看来状况十分复杂。
“有这个可能吗?真伤脑筋呐。”益田说着,歪起脖子。
“没什么好伤脑筋的。益田,这事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么样,华仙姑对于许多人因为与她发生关系,命运遭到恣意扭曲,深感后悔和反省。”
“可是错也不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吧?”益田这么说。
“我当然也这么告诉她了……”中禅寺答道,“……不过既成的事实也无可奈何了。说起来命运这回事根本就不存在。因为未来根本就还没有决定。不管怎么发展,都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而且既然事实已经造成,也无法挽回了,再说也并非全都往坏的发展,所以就别管了——我是这么告诉她的,但站在她的立场,她似乎还是非常内疚。唔,小客户也就算了,问题是占卜的结果仍持续地带来灾祸与不幸的情形。”
益田双手撑在膝上,身子前倾:
“还有这样的例子吗2家是什么?”
“是啊,例如有家小工厂的老板,得到神谕说只要买下某书法家的字迹装饰在卧房,业绩就会成长,于是他照着做……”
“赚钱了吗?”
“赚钱了。其中当然有机关,但与那无关。如果事情就这么结束,大可不必理会吧,因为结果圆满嘛。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中禅寺喝干益田泡的茶,露出苦涩的表情来。
“……那个老板得意忘形了。他买了好几幅字画,不仅如此,还介绍给别人,硬要别人买。他搜购字画,到处转卖。”
“哎呀哎呀……”
“老板深信字画非常灵验,毫不怀疑。而且他也有点利欲薰心了。他心想如此灵验的东西,一定能变成一笔生意,高额购入,更高价地卖出……”
“真肮脏。”我忍不住有感而发。结果中禅寺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我,“这一点都不肮脏。”
“因为老板打从心底相信字画的效果,在他来看,这是一笔非常正当的生意。这是好东西,定高价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认为就算贵了些,买下的人也一定能获得幸福,变得富裕,所以也可以说他是发自善心这么做的,但字画卖不出去。如果销路不好,一般人会就此放弃,但老板有过类似神秘体验的经验,那已经成了一种信仰,很难改变想法。”
“然后中禅寺先生像这样,破魔去邪!是吗?”
益田以戏剧性的动作,摆了个歌舞伎亮相姿势般的模样来。中禅寺冷淡地答了声,“差不多。”
“可是中禅寺先生,在那个案子里,最赚的是那个书法家吧?那么是那个书法家委托华仙姑说出这种神谕的吗?”
“也不是这样……”
中禅寺从怀里伸出手来搔了搔下巴。
“书法家是对传统书法的发展感到瓶颈,才去找华仙姑商量。于是华仙姑一一下达神谕指导,说只要写下如何如何的字,绝对能够大受欢迎,然后收取顾问费。书法家也被骗了。”
“这构造让钱全部流向华仙姑呢……”
一边指导像这样写就会大卖,一边教唆买下它就会赚钱。写的一方因为字画真的大卖,相信了华仙姑的神力——就是这样的构造吧。从两边都可以拿到钱,真是巧妙。那家工厂的业绩会成长,八成也是同样的机关吧。这样的结构能够让顾客——被害人无限增殖,数量愈多,诈欺的手法就愈巧妙,成功率也会上升。
多精妙的赚钱手法啊,这不是寻常人想得到的。与其说华仙姑是灵媒,说是守财奴更贴切吧。
但是中禅寺却说:
“不过就像益田你也知道的,华仙姑对金钱毫不执着,所以才会愈赚愈多……”
看来这个事件似乎真的极端复杂,难以用常理判断。
益田再次露出坏心眼的表情来:
“那么中禅寺先生,这次的——樱井家和筱村家的亲事,也可能是同样的情形。对占卜上瘾的筱村议员……例如像这样随口说说,‘只要让令媛与住在这个方位,姓中有樱字的官僚儿子成亲,就能诸事大吉。’;然后另一边对樱井说,‘只要做些什么事,就会有一桩天赐良缘降临……’”
“差不多。”中禅寺更加冷淡、更加不愉快地应道,“可是这是婚事,不管父母说什么,决定的都是本人。如果女方答应,就不是旁人该插嘴的问题。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至少会自己判断吧。说到决定婚嫁,这可是左右人生的一大选择,或许美弥子小姐迷上了那个哲哉也说不定。”
“不可能有这种事。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家伙的品性可是糟糕透顶。”益田说完,望向我说,“对不对?”
我慌忙连连点头。
樱井哲哉是个穷凶恶极的歹人。
至少我这么认为。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
“与那无关吧?爱情是盲目的。”
“那、那才不是爱情,是糟糕的企图啊。万一因为这样而爱上了,那就是诈骗了。如果议员知道哲哉的品性,这桩婚事绝对会告吹的。他们一定隐瞒了这件事。这样美弥子小姐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只是他们没能识破罢了。这表示他们没有识人之明,成婚之前是个圣人君子,没想到婚后一看,竟是个放荡丈夫——这样的例子一点儿都不稀奇。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可是这是被占卜蒙蔽了眼睛……”
“筱村的女儿……似乎没与华仙姑接触过。那么她应该没被胡乱指点……顾客名单上也同样找不到樱井的名字。所以……是啊,就算这桩婚事是华仙姑神谕的结果,也不是会遗害千年的神谕吧。若是被操弄的议员本身和同样遭陷害的官僚成亲的话,还另当别论。”
“若是父亲俩结婚的话,我是不会阻止啦。”益田说,“因为那很有趣。可是啊,中禅寺先生,您的高论总是义正词严,毫无反驳的余地,可是……”
益田厌恶地看着瘫得长长的疑似侦探的玩意儿。
“……这次啊,这东西说他要指挥呢。”
中禅寺露出仿佛宇宙连续毁灭三次的凶恶表情,同样望向倒在地上的怪人般的物体。
“唔呵呵呵呵。”那东西笑了,“没错!我来指挥!”
那东西话声刚落,便靠着腹肌就像歌舞伎的舞台机关般跳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刚睡醒,他的眼睛半眯,而且面无血色,一片苍白,就像尊精巧的蜡像一般。
中禅寺眯起眼睛,瞪着那名有着一张人工味很重的脸孔的男人。
“你醒啦?”
“当然醒啦!”蜡像“呼”地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嗯嗯嗯嗯~睡得真饱。好,我来指挥啦。”
“指挥?那我要做什么?”
中禅寺显得非常不服气。
那是打从心底不愿意的表情。
榎木津露出恶作剧的眼神,不怀好意地一笑:
“呵呵呵呵,我听见喽。”
“听见什么?”
“你又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的大道理了。老是做这种无聊事对身体不好,上次还没学到乖吗?既然上次忍耐了,这次就不要想太多啦!”
“你这人太胡来了……”
中禅寺状似难受地蹙起眉头,脸颊还抽搐起来。
“……就算你说什么上次的事件,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知道。那位先生也莫名其妙。你一头雾水,对吧?”
中禅寺望向我,我当然是雾里看花。
从刚才开始,我就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猜想。
榎木津高声大笑:
“连懂不懂都无所谓这一点都不了解的家伙就别管了!不知道电话开发的历史就不能打电话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碰电话了!”
益田说,“这太极端了”,中禅寺却同意道,“说的也是。”
“就是说嘛,听仔细啦!笨书商,人类要是头尾不一就糟了啊!懂吗?忍耐的下一步就是爆发!这种事从纪元前就决定了嘛!”
哇哈哈哈哈——榎木津放声大笑。
“爆发啊……”中禅寺说,望向益田,然后看我。
看我也不能怎么样,我别开脸。
“然后呢?要怎么爆发?”
“想知道吗?”侦探微笑,苦瓜脸古书肆当场回应,“不想。”
“这样啊,想知道啊。”
“就跟你说不想了。”
“那么这次的计划就由我来亲自说明,听仔细啦!”
榎木津神气兮兮地说:
“首先要所有傻瓜齐聚一堂,然后由我好好地来审一审这群蠢蛋,决定笨蛋的罪状。然后依他们的愚蠢程度,给予适当的惩罚。这是神明的制裁,所以是天谴。怎么样!简单明了吧!”
“榎木津先生,什么决定罪状,那是法院的工作啊。而且不管任何情况,法律都禁止私刑啊。要是那么做的话……”
益田还想说什么,却被榎木津不由分说地制止了:
“这个大笨锅!听仔细了,所谓犯罪者,是不遵守法律的人。那种人让法律去制裁就行了。然后呢,坏家伙只能由神明来制裁!我不就说是天谴了吗!”
“坏家伙是指……?”
“就是我看不顺眼的家伙。”榎木津又骄傲地说。
“这太无法无天了。”益田向中禅寺投以求助的眼神。
古书肆盘着胳膊板着脸。扰木津更是莫名其妙地趾高气昂起来。
“哼,法律毕竟只是下界的人类决定的约定罢了。那种东西根本不是绝对的,但我的裁量是绝对的。神明的制裁,谁都不能违抗!”
“我的确是不想违抗呐。”中禅寺大大地叹了口气,“……那,先把樱井五人聚集到一处就行了吗?”
“对。”
“地点……那就犯案现场吗?”
“行行行……”榎木津抿着嘴巴笑,“……干吧!”
“有够麻烦……”
中禅寺抱怨着,从怀里掏出香烟盒。
榎木津立刻伸出长长的手,趁隙抢走烟盒抽了一根。
“你会干吧?”
“你最近很会挑拨人唷?”
中禅寺埋怨着说,抢回烟盒,抽出一根。
“中禅寺先生~”益田以满是鼻音的哭腔唤道,“怎么连中禅寺先生都说起这种话来?你总不会要帮忙吧?”
“我也不想蹚这麻烦的浑水,而且把这玩意儿搬来我家搁在这儿的,不就是你吗,益田?你把这种暴戾的东西带来,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益田没命地挥手:
“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才是被这个大叔硬拖来的。您可别误会了。”
“可是答应这位先生委托的是你吧?”
中禅寺点燃香烟,望向我。我缩起脖子。
的确,一切的开端都是我,所以我不说眼前这破天荒的状况我完全没责任。话虽如此,我也绝对不期望这样的发展,而且就算叫我负责……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益田也支吾其词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哎、哎唷,请不要那么坏心眼嘛。”
“我哪里坏心眼了?这是事实啊。”
“就因为是事实,所以才说你坏心眼。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中禅寺先生了吧?我本来是希望中禅寺先生阻止他的。中禅寺先生是我们最后的靠山,是玫瑰十字团唯一的良心啊!”
“我不记得我加入过那种不伦不类的集团。”
“你刚才不是才说就算要他们道歉也没用吗?”
“要他们道歉是没用啊。干涉樱井的婚事……唔,也是多管闲事吧。可是这边这位榎木津大明神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只是在吠说要教训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罢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
听到中禅寺这么说之前,我完全没有发现。
拿到钱或得到道歉都没有意义,诉诸法律或良心也不会有结果。
事实确实如此,但……没意义和没结果,都是以我和早苗为中心来看才会如此。
榎木津只是在说要把他看不顺眼的事弄得顺眼罢了。
回想起来……榎木津的谈话中,完全没有对早苗的同情或对我的共鸣,他只是高兴地说婴儿很可爱而已。其他就只有骂人不干不脆、笨蛋、歼灭这类危险发言而已。
他还说自己是唯一绝对的基准。
换句话说……
不知不觉间,事件的中心转移到这个诡异的男子身上了。把被害人早苗和委托人我摆在右边,加害人樱井一伙摆在左边,现在侦探坐镇在事件中心。
榎木津打一开始就说要弄出一个让他爽快的结果。
榎木津一脸愉快地说:
“没错,干掉他们。”
益田惊慌失措:
“干、干掉……要杀掉他们吗?”
“我想揍就揍,想踹就踹。”
“踹、踹吗?”
“我可能会踹,也可能会捏。”
“捏!”
“我不是说了吗?等我看了他们的嘴脸,再来决定量刑。”
榎木津的表情更加愉快,吐出烟来。
他是真的打算制裁樱井他们。
“中禅寺先生~”益田哭腔浓重地喊着古书肆的名字。
“你是海鸥的亲戚啊?这事复杂到需要鬼叫吗?我说啊,你这个哭笨锅,虽然也是要看我的心情啦,不过基本上,我不是就说要以牙还牙了吗?只要让他们吃上相同的苦头就行了。很简单。怎么样,京极?”
“你是汉摩拉比法典吗……?”
中禅寺说,扬起眉毛,呢喃着,“你还真会唆使人呐。”眼神游移地思忖了一会儿,看着摆在檐廊刚洗好的锅子,说:
“啊……我想到一件低级事了。”
榎木津以愉快得不得了的口气大叫起来:
“就是那个!就照那样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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