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百介应军八郎之请,在此暂住一宿。
理由是需要借助百介的知识制作调书。由于其他同心皆因头痛或晕眩无法值勤,组头只得命令毫发无伤的军八郎尽速提出详细的调书。即使碰上的是妖兽,但任凭一匹畜牲愚弄,毕竟有损武家颜面——
因此,军八郎以外的同心们,均须等候上级发落。
唯有军八郎无须接受任何惩处。
但他对这处分似乎甚感不服。
毕竟他也和大家一同遭到妖怪袭击,也认为出击前请托神佛,对武士而言乃卑怯之举——
再加上取了妖怪性命的是田上,军八郎认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安然归返,并没有立下任何汗马功劳,因此不断重申自己理应接受和大家相同的惩处。但上级并没有采纳他的异议。
组头的判断似乎是——田上之所以能击毙野铁炮,乃是由于军八郎十事前曾报告关于野铁炮的传言。如此说来,军八郎也并非全无功劳。而组头也认为在与貍妖对峙之前请求神佛加护,并非卑怯之举,而是武家应修得的有备无患之德。至于军八郎以外的同心必须接受惩处,是因为即使无神符灵咒可依赖,平日若精于修炼,武艺理应也等同于神威佛功。此次无法竟功,乃其他同心锻炼不精之故。
而殉职的田上兵部,未经可许擅自入山搜捕,而且不出两下子便为妖兽所杀,虽死但也应追究责任。只是此事乃因为手下同心报仇而起,虽与对手同归于尽,但毕竟还是解决了妖物。最后判定不问其罪,家属也无须接受任何惩罚。
结果——军八郎因这起事件获得表扬。
不消说,百介自然成了他的恩人。
当晚,近邻百姓、同心同侪、与地方乡士纷纷前来祝贺,听完一行人击毙妖怪的始末,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也将百介这位亲弟弟正式地介绍给大家,让他有幸“吃遍”大餐、“饮遍”美酒。来访的同心们笑着搔弄他这个古怪弟弟的脑袋,百姓们也纷纷尊称他为先生,教他听得颇难为情。
大伙儿闹到了午夜过后始离去,这下才找到时间撰写调书。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军八郎向弟弟道了好几回歉。
百介的心境则是五味杂陈。
养母早逝,养父的生意也有掌柜管理,在喜好风流韵事的历代祖宗所留下的古今文书中长大的百介,完全缺乏与血亲相处的经验。因此,百介此刻心中顿时感觉尴尬、亲切杂陈,实难以笔墨形容。
夜色愈来愈深,不知是蟾蜍还是青蛙也呜叫得益发嘈杂。不同于江户蛙鸣的含蓄,这里的蛙类叫起来毫不留情。由于时值盛夏,屋内门户悉数大开,唯一的遮蔽物大概仅剩这顶罩着两人的蚊帐,完全无法阻隔屋外传来的嘈杂。
军八郎将调书大致准备妥当,已是子时过后。
就在此时。
蛙鸣戛然而止。
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黑暗中倏地冒出一盏灯笼火光。
钤。
同时遗传来一声钤响。
“有东西来了——?”
钤。
突然,庭园里浮现一团白影。
“御行奉为——”
“这嗓音是……”
百介定睛朝白影凝视。
“大胆妖孽——是来报今日之仇的么?”
“只是有事须与您相谈——”
“什么?来者是何许人?明知此处为八王子同心山冈军八郎的官舍,还胆敢登门造次!”
军八郎说道,一把握起了壁龛上的大刀。
这下百介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来者乃……
——又市。
“噢——大哥,且别冲动。这位就是……”
百介死命拉着军八郎的衣袖制止道:
“这位就是亲手绘制小弟今早交给大哥的陀罗尼护符、法力高强的御行先生呀!”
“此、此话当真?”
那张陀罗尼符咒仍在壁龛中,被供奉在大刀后方的三方上头。
钤。
军八郎连忙放下大刀,面向庭园说道:
“请问,方才家弟所言是否属实?若果真如此,先生可就是在下的恩人了。恳请宽恕在下的无礼。”
军八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说道。
不过隔着蚊帐,一身白装束的又市看起来一片朦胧,彷佛眼前的人影不过是跑马灯,而非真正的人。
跑马灯般的男人——又市回道:
“该致歉的应该是小的。值此时此刻打此处现身,遭人错认为妖魔之辈亦是莫可奈何,理应是在下向大爷磕头请罪才是。但一如大爷所见,小的不过是一介以乞讨维生之御行,如此身分,如此装扮,实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造访武家宅邸,更遑论打正门而人。因此,还请大爷饶恕小的这般无礼之举——”
军八郎抬起头来望向百介。
也不知何故,只见百介点了个头。
“不过,御行殿下。无论您装扮是否体面,托御行殿下赐予在下的护身符之福,在下方得以自妖怪魔掌中全身而退。因此,为酬谢此救命之恩,还请进来接受在下款待。”
请大爷不必客气,又市说道。
“先前——百介先生所言,其实乃半分为虚,半分为实。”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张陀罗尼咒确为小的所绘。但充其量不过是碎纸一张,毫无法力可言——”
“但、但是——”
军八郎慌忙望向百介。
只是,同样一头雾水的百介也哑口无言。
“请问,您的意思是……”
“小的此行——正是为了说明此事而来。”
“说明——?”
“是的。”
又市彬彬有礼地回答。
“若依往常惯例,这出戏理应就此落幕。然而,本案事关百介先生的亲兄弟,而且,若百介先生未曾通报小的,此事本将不会发生。再者——”
又市低头行礼说道:
“曾闻同心军八郎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如此豪杰,时下已是弥足珍贵。因此,小的认为本案万万不可含糊带过,甘冒遭大爷手刃之险,前来交代清楚。”
“甘冒遭手刃之险——如此严重,可不能置若罔闻。”
“那么,就请大爷听小的交代清楚。”
“当然,在下愿洗耳恭听。”
军八郎说完便坐正了身子。
此时,随着一阵沙沙声响。
两个人影出现在又市身旁。
其中一个是事触治平,另一个则是个比治平个头更小的老人。
“小的名曰治平。旁边这位老者名曰岛藏,又名野铁炮。”
——原来他就是野铁炮岛藏。
老人挤出一脸皱纹,慢吞吞地介绍道:
“如大爷所见,虽然如今是年过八十的耄龄,但这位就是直到十二年前为止,乃是于坂东一带肆虐的盗贼,曾贵为蝙蝠组的头目。”
“什么——!”
军八郎的双颊开始痉挛了起来。百介也看得出他十分紧张。治平伸手制止道:
“小的知道这其中有些误会,请大爷保持镇静。小的昔日也曾为蝙蝠组的党羽,听命于岛藏头目。即使早已金盆洗手,但毕竟曾为盗人,如今胆敢在当差者面前表明身分,乃做过相当觉悟,保证绝不脱逃。因此,恳请大爷息怒——静静听小的把话说完。”
“好罢。”
军八郎咽下怒气说道。
“蝙蝠组原为于濑户内一带活动的海盗,平时沿海岸北上,登陆后于内陆建立据点,干了一阵子入夜后的盗匪勾当,再回到船上继续航行,迁往下一个港口,就这么一路迁徙到了常陆,最后进入坂东落地生根。由于有时在海上,有时在山中,属性难分,故以蝙蝠为名。”
——属性难分。
这岂不是和我一样?百介自忖道。
“虽说盗匪之徒悉数游走法外,即使讲求盗亦有道,也绝非善类。但就此点而言,岛藏头目的仁德可就值得钦佩了。不仅绝不伤人,绝不砸店,钱也不会悉数抢走。见百两抢五十两,见千两抢五百两,总是只抢一半。若遇对方呼救,也只会迅速退避——”
虽说贼就是贼,治平继续说道:
“但也因此从未遭逮伏法。只是头目此种做法——在同行之间颇受质疑。”
“同行……指的可是其他盗匪?”
您说得没错,治平继续说下去:
“盗匪其实也是形形色色。譬如到五年前为止曾肆虐江户的茶积尼组,就专门干强 奸妇女、斩杀孩童、烧毁店铺等勾当——”
“官府正在缉捕这群恶徒。”
“似乎正是如此。总之,这群恶棍丝毫不知仁义为何物,要想使唤他们,唯有以金钱诱之。但这位岛藏老大,就连此这等恶徒也对其敬佩有加,甘愿听候差遣。只是即使如此,仍有些许败类胆敢贸然挑衅。不过,老大拥有一项对付这种人的法宝。”
——就是那石枪?
百介想起昨夜又市曾说过它是一大威胁。
有这种东西,的确算是个威胁。不过——
治平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像个短筒,却又有些不大一样,后头还有个状似木槌的握柄。
“这就是岛藏老大将海盗们自古传承下来的石弓略做改良,可击发石弹的铁炮。”
“可击发石弹——?”
军八郎看得瞠目咋舌,霎时一脸惨白地瞄了百介一眼。从他这表情,百介判断他心里想的是——这下可铸成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了。
“这代表——”
这东西“果然存在”。
田上和滨田的死因——
果然是人为的。
那么,下毒手的凶手是——
“该不会……就是三位罢?”
请听小的把话说完,又市说道。
“由于下手不必偷偷摸摸,因此这种石枪极适合用来干海盗这种粗暴的勾当。但就连蝙蝠组内也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可见它在盗匪同行之间,几乎已成为一种传说中的神器。”
“原来如此,这武器并非用来犯案——而是用来吓阻?”
军八郎语毕。是的,治平随之回答。
“即使没拿来取人性命,也发挥了不小的威吓效果。不过,这种石枪不仅精准度优于种子岛,射击距离也较长,而且以石子充当弹丸,也具有足够的杀伤能力。再加上其乃以野锻冶打造,若有需要随时可展开量产,这就是其被视为威胁的重要原因。不过,世上不乏无恶不作之徒——有些家伙就开始打起了这东西的主意。”
“是想偷取其制作技术么?”
军八郎一脸不悦地问道。
“是的,这些家伙似乎打算将这东西售予西国的大名。”
“原来如此,果真像是恶棍会打的主意。”
也不知是否有了什么结论,军八郎终于恢复了镇静。不仅如此,由于是恶徒之间的纷争,他下起评语来也是一副不屑的口吻。
“当时,也就是正好十二年前,岛藏老大解散了组织,打算过起隐居生活。做这决定的理由有二,一是——”
治平定睛看着身旁的老人说道:
“他自认年事已高。当时岛藏老大已经年逾七十,已不再有力气干这行的勾当。二是——”
治平突然停顿了半晌,接着才继续说道:
“为了外孙女,老大有个外孙女出世了。”
噢——军八郎低声喊道。
“盗匪之流竟然也会成家,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古怪,不过岛藏老大偏偏有个女儿——”
说到这儿,治平低下了头去。
这下轮到又市接话:
“接下来的——他们俩或许很难说出口,就由小的代他们解释罢。不过相信后来的事大爷应该也听过。野铁炮解散了蝙蝠组这件事,很快就在同行之间传了开来。这下大伙儿可就再也按捺不住经年沉积的遗恨。原本个个一副有仁有义的模样,这下看到岛藏老大金盆洗手,就认为也无须再和老大讲什么江湖道义了。”
“江湖道义……因此,就强迫岛藏先生交出那铁炮?”
“一点儿也没错。这些家伙要求找个人继承那石枪的制造法。老人当然是断然拒绝了,毕竟老大根本没任何义务这么做。既然都抽身了,若仍在世上留下祸根,岂不是有辱自己的侠盗之名?于是,这会儿——那些家伙就抓了人质做为要胁。”
“该不会就是岛藏先生的女儿与外孙女罢?”
“正是如此。”
“此等狂徒果真卑鄙!虽为盗贼,也不可如此泯灭天良!”
军八郎语气激动地说道。
大爷所言甚是,又市回答。
“这些家伙拐走了岛藏老大的女儿与外孙女,逼他若要人质活命,就将石枪的制造法交出来。这群恶党背后似乎有治平稍早提及的大名撑腰,这下情况可严重了,老大的决定足以影响社稷将为承平还是乱世。不过,老大最后的选择乃是贯彻一己之信念。”
“贯彻信念指的是……?”
“乃坚持盗亦有道,拒绝对百姓造成任何困扰。因此,岛藏老大焚毁了石枪之蓝图与模具,将一切技术悉数烟灭,仅留下这硕果仅存的一支。到头来,岛藏老大为了坚持自己的原则,让女儿和外孙女都让人给——”
“都让人给杀了?”
噢——军八郎讶异地捂住了嘴。
“正是如此。老大宁可毁弃传家宝刀,也不愿见其流落他人之手,并下令手下放下屠刀,蝙蝠组就此宣告解散。由此可见,岛藏老大赔上了女儿与外孙女——可谓以肉亲之性命换来金盆洗手。大爷可说此乃因果报应,亦可称其为为恶之代价。只不过,这代价似乎过于昂贵了些。”
军八郎抿紧双唇,陷入一阵沉思。
百介认为此时的军八郎大概已经忘却自己的立场,打从心底对岛藏的境遇感到无比的同情与愤怒。
不过——又市说道。
“怎么了——?”
“有件事倒是十分启人疑窦。其实,石枪的传言或解散一事应该还好,但知道岛藏老大有女儿与外孙女的,即便在组内,理应也没有几人。”
“也就是,其中必有通敌内奸?”
“是的,当时曾有两名武士出身者寄身蝙蝠组内。日后发现,这两人实乃与其他组织互通声息之内奸。岛藏老大的女儿、外孙,即为其所拐。”
“可知两人后来的行踪?”
“解散时,两人佯装和气地收下岛藏老大的酬谢金后,从此行踪不明——整整有十年完全不见踪影。”
“唉——实在是太没天良。”
是的,又市低声回道。
“掳走岛藏老大女儿及外孙者——其中一人名曰滨田毅十郎,另一人则为田上兵部。”
又市继续说道。
那遇害的同心,名字是否叫滨田毅十郎?
先生大哥的上官名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百介拭去一身冷汗,军八郎的视线不安地游移了好一会儿。就连百介都感到如此困惑,想必他一定更为混乱。最后,这个严肃不苟的同心不再隐瞒心中的动摇,开口问道:
“田、田上大人与滨田殿下——原本曾为盗贼?”
“没错。”
“而且还是出卖同伙、残杀无辜妇孺的内奸?”
“一点儿也没错。”
噢,军八郎低下头去,这下他似乎想通了。
只见他紧握起放在膝上的双拳,不住地颤抖着。
“或许,这两个武士出身的浪人,他们的同心身分就是以支领到的酬谢金买来的吧。而且还聪明地挑上了八王子这地方。距离太近,反而不大容易发现,这点实属遗憾。当初听闻到百介先生告知遗体的状况,治平马上就怀疑会不会是岛藏老大所为。听到遇害武士的名字后,答案也就更为明确了。不过,岛藏老大年事已高,传闻早已不良于行。因此,小的等只得演这场戏。”
什么样的戏?军八郎咬牙切齿地问道。
“其实,之所以将那张符咒交给军八郎大爷,乃是为了当成避免误伤大爷的标记。看到滨田为石枪所弑,田上心中铁定是不安稳。既然可以肯定凶手应为岛藏老大无误,理应尽早将之缉捕到案,但若这件事被公诸于世,自己曾为盗贼的过去也可能因此曝光,恐将殃及自身安危。因此,他原本打的算盘可能是利用自己有权自由使唤的下属进行搜捕,一逮到岛藏老大便就地诛之灭门。同时也认为只要身边有大批同心簇拥,绝不殃及无辜的岛藏老大或许就下不了手。万一真的遇袭,身边的下属也能保护自己的安危。倒是——”
说到这里,又市从偈箱中取出一条看似包巾的东西。
“这、这是——”
“这就是野袄的真面目。”
“但、但是——”
“这不过是张熟牛皮。罩上军八郎大爷的是一张普通的皮包巾,但其他人碰上的包巾上头则染了麻药,而且还挨了几拳。”
“什、什么?”
“因为咱们不得不孤立田上。岛藏老大他——已是时日无多。如大爷所见,老大已是走起路来走不直,说起话也口齿不清,取滨田性命时几乎是用爬的。因此小的无论如何都得助老大一偿夙愿。为此,小的才设了这个计,帮助岛藏老大与治平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治平先生和他们俩也有仇?”
百介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治平视恩人的仇如己仇?
又市转头望向治平回答:
“噢——别看治平看似年迈,其实岁数还不到六十。十二年前年约四十六,意即——”
“噢?意即岛藏先生之女,实为治平先生的——”
“是的。老大之女实为小的之妻,而老大的外孙女即为……”
小的之女——治平悄声说道。
“只是,虽是仇人,如今田上已官拜兵部的同心,若为无宿人所杀,恐将引起轩然大波,同时也不敢冒犯高官之威信,才被迫出此下策。再加上两人如今均已成家,也不想殃及无辜家属,因此才——”
“设局将之布置成妖怪所为?”
百介不禁感到由衷佩服。若没他们几个揭穿这戏法的底,就连最接近问题核心的百介都无法判明真相。原来那只大貍死尸,也不过是为此特别准备的道具罢了。只是——
不知大哥对此有何看法。
军八郎只是默默不语。
或许本案的真相让他觉得自己上了当,但百介认为大哥这下毋宁是为了自己曾为田上这种上司效忠而感到悔恨。即使事前毫不知情,自己的上司竟然是个泯灭人性的大恶棍,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打击。
——不过,不知大哥会做什么打算?
百介想到了大哥这种个性——军八郎只要一知晓犯罪经纬,便绝不可能视而不见。只是这下若将真相公布,眼前这几个小恶徒将难逃被斩首的厄运,田上与滨田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将同时被公诸于世。不仅同僚的同心们将遭严厉惩处,田上与滨田的家属也将连坐受罚,就连当年任用这两名恶徒的组头与千人头都将难辞其咎。
难道大哥为了坚守正义——
——大哥为了坚守正义,将无视这一切后果?
“大爷的愤怒,小的当然理解。”
治平说道:
“毕竟小的一伙不仅利用了山冈大爷,还加害大爷同僚,甚至取了大爷上官的性命,罪证确凿,理应以重罪惩之。虽然小的不认为将之公诸于世是为上策——不过,对于其他后果亦早有所觉悟。”
军八郎依旧静默不语。
“只是,小的依旧认为隐瞒真相方为上策。若将一切公诸于世,大爷上官昔日之所作所为便将无所遁形,势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只是即便如此,小的一伙亦为一再利用大爷倍感心虚,即使表面上本案已结,亦无权阻止大爷继续追究。因此仍期望大爷能自行定夺。不论大爷决定将小的一伙就地斩杀,亦或押赴刑场斩首,一切将悉听尊便——”
治平伸长脖子说道。
岛藏也浑身无力地低头跪倒在军八郎面前。
又市静静伫立在两人身旁。
百介则是紧张到连眼都忘了眨。
这时,军八郎迅速站起身来。
只听到他开口说道:
“三位还要在外头待多久?”
百介纳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哥——”
“自己居高临下,任由年迈长者跪坐在庭园中,岂不有悖人伦?三位不仅是家弟旧识,也是在下的贵客,还请尽速入内接受在下款待。”
“山冈大爷——”
治平抬起了头来。
“想必治平大人是误会了。在下所属的八王子千人同心威名赫赫,个个是武艺高强的刚健武士。或许不敌超乎人智所能理解之妖魔鬼怪,但哪可能笨拙到任由老迈百姓罩上包巾便昏迷不醒?再者,在下可是带有驱魔符咒,妖魔鬼怪才拿在下没奈何。御行先生,您说是不是——?”
所言甚是,又市笑着回答。
“不过,符咒是否灵验,端看持有者之人德。”
有理有理,军八郎这下终于露出了开怀笑容。
“想必妖怪也清楚这道理,因此没下错手、杀错人。倘若在下真死于妖怪之手——也必有罪当一死的理由。不过,或许那只貍死得冤枉,但调书既已备妥,欲修改也是无从。总之,降魔除妖本非同心该干的差事。百介——”
军八郎向百介吩咐道:
“快请太助先生起身,并尽速备酒。昼、夜本不分家,今夜咱们就畅饮到天明罢。来,还请各位贵客入座。”
好的,百介回答道,并朝蚊帐外瞄了一眼。
不过,他无法看清又市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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