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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情深难寿

        当西屋门窗全部关上时,靖王的心头实在忍不住涌上了一阵冲动,想要趁着飞流在外面玩耍的机会,派个人去偷听一下里面在说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什么也没做。

        梅长苏隐瞒着一个什么秘密,这一点现在已勿庸置疑,但是要不要不择手段地去把这个秘密挖掘出来,靖王还在犹豫。

        一年多的合作,使他对这位自己投奔过来的谋士已经从一开始的反感和怀疑,渐渐变成了现在的信任与尊重。他不想破坏这种信任,也不愿意降低这份尊重。

        所以面对门窗紧闭的西屋,萧景琰极力控制住自己心头翻滚的疑团,仍然保持着沉默。

        主动开门走出来的人反而是梅长苏。

        谋士的脸色很苍白,眼皮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不过他的神情很平静,走进主屋时整个人的感觉似乎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靖王刚抬起头来,他就突然跪了下来。

        “苏先生怎么了?”靖王吃了一惊,忙上前搀扶,“好端端的,为何行此大礼?”

        “苏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允准。”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能办的,我尽量给你办。”

        “苏某斗胆,请殿下到内殿……为我请来贵妃娘娘……诊治一个病人……”

        “病人?”靖王目光一跳,“你房里那个……病人?”

        “是。”

        靖王微微皱了皱眉,神色略有不悦,“虽说同在猎宫中,母妃过来我这里不难。但说到诊治病人……不是该找太医么?”

        “这个病人,太医是不行的。”梅长苏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恳切的光芒。“我知道这个要求不近情理,但却不得不向殿下开口。请殿下看在我竭心尽力这一年的份上。代我恳请贵妃娘娘,若她不肯来,我也无话可说。”

        靖王抿了抿唇角,踌躇了一下。梅长苏自开始辅佐他起,功劳无数。却从未提过什么要求,此时他跪着不起,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好吧。我进去说一说,但来不来要由母妃自己决定。”

        “多谢殿下。”

        靖王既然答应了,倒也没有耽搁,略整了整衣冠,便进了内殿。说来也巧,梁帝自从那血腥五日,一紧一松后。时常夜梦咳喘,晚上睡不安稳,白天却恹恹不醒。静贵妃刚服侍他用药安睡完毕。正坐在殿外廊下看鹦鹉,恰好无事。见靖王过来。甚是欢喜。

        “怎么又进来了?你在外面事情多,倒不必一趟趟地来请安。”静贵妃拉了儿子的手。正想带他进殿,一看他神色,又停住了脚步,“有什么事吗?”

        “孩儿……确实有事。”靖王想了想道,“确切地说,是苏先生的事。”

        静贵妃微微一震,忙问道:“苏先生怎么了?”

        “他倒没什么,只是他房里收留了个全身长着白毛的古怪病人,想请母妃去诊看一二。”

        “全身长着……”静贵妃眼波轻闪,突然一凛,“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靖王本来以为静贵妃至少会问一句“为何不请太医”,却没想到她根本二话不说,亲自进去拿了个小药箱,便决定要跟他出去,不由心头更是起疑,眼睛都眯了起来。

        静贵妃走在前面,无心注意儿子的表情。她的步伐很快,靖王的小院又不远,少时便到了。梅长苏在院外迎候,先见了礼,便引她进了西屋,靖王自然而然紧跟在后面。

        聂锋裹在厚被之中,只露出半个头来,不过却很安静。靖王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只小碗中,碗中还余了两滴未饮尽的血,再看向梅长苏的手腕,果然重新包扎过,心中突然一紧。

        梅长苏的身体不好他很清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血,差不多就跟拼命一样。如果只是为了一个陌生的病人,他何至于做到如此程度?

        “娘娘,他的情况如何?”梅长苏此刻根本顾不上靖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静贵妃把脉的两根手指上,“毒性有几层?”

        “还好。”静贵妃长舒一口气,“毒性不深,未到三层,我为他行一次针,可以压制一两个月不发作。但火寒之毒是天下第一奇毒,我的医道还解不了,何况他中毒时日实在太久,解起来也很麻烦。”

        “哦,”梅长苏沉吟了一下,“那请娘娘行针吧。”

        静贵妃深深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打开药箱取出一扎银针,用酒焰消过毒,便开始凝神为病人行针。这一套针法似乎十分复杂,足足扎了近半个时辰,才一一收针,病人还没什么反应,静贵妃已是汗水淋淋。

        “多谢娘娘厚德,苏某……”

        “好了,医者应有仁人之心,何必言谢。”静贵妃微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拭汗,又试探着问道,“你……应该认识能解此毒的人吧?”

        “嗯。”梅长苏坦然点头,“我会尽快请他过来,不过路途有点儿远,要等些日子。”

        “若是那位医者未来之前病人有什么反复,尽管找我好了。”

        梅长苏低低应了一声,这时才想起看了看靖王。

        “母亲跟苏先生倒像是认识了好久似的,”靖王见这两人终于想起自己,不由挑了挑眉,“不过苏先生看起来比我年轻,应该不是我出生前认识母亲的吧?”

        静贵妃慢慢收好银针,轻叹道:“你总归还是想知道……”

        “但母亲还是不想说吗?”

        静贵妃看了梅长苏一眼,后者将脸转向一边,轻微的摇了摇头。

        “苏先生是故人之子,我以前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大家能够见面相识,实在是机缘巧合。”

        “故人?”

        “对,故人……”静贵妃的眸中流露出怀念与哀伤交织的复杂表情。“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跟随师父行医。却被当地的医霸百般欺凌,若不是有这位故人路过相救,只怕早就死于沟壑之中了……”

        靖王倒从没听说过母亲的这段过往,立时动容,“苏先生跟母亲有这样的渊源。怎么以前没提起过?”

        “见到娘娘之前,我也不知道。”梅长苏低头道。

        “可是……这段过往也没什么,母亲为何不愿告诉我?”

        静贵妃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凄然一笑,“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想说。故人毕竟已逝,再提起旧事,实在让人伤心……”

        靖王见母亲容色黯淡,虽觉得她言之不尽。也不忍再问,转向梅长苏道:“那这位病人……又跟先生有什么关系?”

        “朋友。”梅长苏简洁地答道,“很好的朋友。”

        萧景琰怔了怔。知道再问下去,无异于挖人隐私。何况梅长苏只是一年多前才来投靠他的谋士而已。有几个他不知道的朋友。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景琰,陛下也该醒了。我们走吧。”静贵妃缓缓起身,略向梅长苏点点头,便当先走出室外。靖王无奈之下,也只能拿起药箱随后跟上。

        梅长苏只送他们到门口,又返身回来,笑着安慰聂锋道:“幸好毒性不深,你别担心,好好养着,一切都有我呢,你当然是信得过我的,对不对?”

        聂锋伸出长满白毛的手,一把抓住他,口中“呜呜”两声。

        “我知道……”梅长苏的笑容里荡着淡淡的哀凉,“你历经千辛万苦,从梅岭走到帝都,一路上躲避着驱逐和围捕,就是为了要见夏冬姐姐……对不起,这次她没有随驾到九安山……不过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会有多高兴……等一回到京里,我就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好吗?”

        聂锋双肩颤抖,呆了片刻,突然激烈地摇起头来。

        “没事没事,”梅长苏抱着他,轻轻拍抚他的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夏冬姐姐不会在乎的,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聂锋的头,颓然地垂在梅长苏的肩上,滚烫的液体自毛发间滴落,浸湿了他的衣裳。

        “你的这条命,也是弟兄们拼死夺下来的吧?他们宁愿自己死也想让你活,你就得好好活下去。绝魂谷的前锋营仅有你一人幸存,北谷也是一片焦土,赤羽营只剩下我和卫峥……主营十七名大将,只侥幸逃出一个聂铎,父帅,聂叔叔,齐叔叔,季叔叔……还有七万赤焰冤魂,他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活在我们身上,再怎么痛苦,我们也必须背负幸存者的责任……”梅长苏轻轻将聂锋扶到枕上躺好,为他抚平被角,“聂大哥,我背得很累,你一定要来帮我,知道吗?”

        聂锋重重地喘气,将他的手握进掌中,紧紧攥住。

        “这样就对了……睡吧,我陪着你,好好地睡一觉。”梅长苏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而聂锋却只看了一眼,便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那不是林殊的笑容,那不是记忆中充满了勃勃青春气息的、世上最张扬的笑容。

        聂锋在赤焰少帅如同地狱还魂般的变化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这使他感到痛苦,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夏冬……

        出去玩耍的飞流大约一刻钟之后回来了,进门时看到苏哥哥正在把一张写了字的纸细细折成小条,立即很懂事地出去抱了一只从京城带的信鸽来,并且帮着将装纸条的小圆筒系在鸽子的脚上。

        “放了吧,黎大叔他们收到信,就会立即想办法通知蔺晨哥哥过来了。”

        飞流正松开手,一听到后半句话,本能般地伸手一抓,将刚刚展翅的信鸽又给抓了回来,紧紧抱住。

        “飞流,把它放了。”梅长苏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

        “叫蔺晨哥哥来是有很重要的事,他不会有时间逗你的,别担心。”

        少年眨动着大大的眼睛,似乎不太相信。

        “快把它放了,再不听话苏哥哥要生气了。”

        少年扁了扁嘴,万般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悻悻地看那信鸽振翅冲向天际,很快就越飞越高,不见了踪影。

        “他的毒只有三层,应该可以比我好得多……”梅长苏的视线,轻柔地落在床上安睡的人身上,用手巾掩住嘴,压抑着低低的咳嗽,一路走到外间。飞流奔过来为他拍背,一眼看见他腕间包扎的白巾,大怒地指着,问道:“谁?”

        “我自己不小心。”梅长苏不停地咳着,胸口越来越闷,脑子也渐渐开始发晕。他心知不妙,立即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了粒殷红的药丸出来吞下,将身子伏在了桌上。

        飞流记得,每次苏哥哥吃这种药时情况都是最糟的,顿时惊惶失措,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儿,突然冲到屋外,大声叫道:“水牛!水牛!”

        听到飞流的声音时,萧景琰刚刚送了静贵妃回来,正准备坐下审定第一批获赏的名单。一开始他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院中守卫的亲兵们都呆呆地看着飞流,显然不知道他在喊什么,飞流也根本把这些人当成摆设,直到看见靖王时,才向身后一指,道:“苏哥哥!”

        靖王心知不好,赶紧抢进去一看,果见梅长苏靠在桌上动也不动,扶住在灯下细瞧,人已晕迷不醒,身上的体温低得吓人,忙将他抱了起来,可室内卧床上已经有人,飞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铺,犹豫了一下,抱进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请太医。

        靖亲王见召,太医自然跑得飞快,可给病人诊完脉后,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下等着呢,到底诊完没有?”随侍在旁的列战英着急地催问。

        “回禀殿下,”太医为难地躬身道,“从病人外感表症来看,似是寒症,可细究脉象,却火燥旺盛,这表本迥然大异……卑职以前从未见过,不敢轻易下药,请求会诊。”

        “会诊?”靖王转向列战英,“你去,随驾的太医,全都召来。”

        列战英答应一声,正要朝外走,床上却传来虚弱的阻止声:“不必了……”

        靖王忙伸手相扶,帮着梅长苏坐起来了一点,靠在床头仰枕上。

        “多谢殿下费心。这只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药,歇一晚就没事了。”梅长苏游目四周。发现不是自己的卧室,挣扎着想要起来,“打扰殿下了。我还是回去的好,房里还有病人……”

        “你现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没好气地按住他。“放心吧,我已经派了人去照顾你房里的病人,他看起来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个儿吧。你可是我母妃的故人之子,要出点什么事。叫我怎么跟母妃交待?”

        梅长苏只挣动了这一下,已觉心跳汗出,自知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未敢再动,害怕病情再恶化下去,无人照管聂锋,可是这个病午夜后必然转沉,会怎么发作事先拿不准,睡在靖王房里。他又实在忐忑不安。

        毕竟他的心中埋藏着秘密,那是连蒙挚也未能全部知晓的秘密……

        “苏先生不必介意,”列战英因为相救卫峥之事本就感激梅长苏。再经过这连日来的相处,对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我们殿下就是这样的,以前打仗的时候遇到困境。别说一张床,就连衣袍口粮也要分给身边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张床来放在西屋,到时您再挪过去也不迟啊。”

        本来连夜去给梅长苏搬一张床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靖王总觉得梅长苏急着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卧床不起的样子,可以前无论如何虚弱,那也只是身体上的,但这次,很明显看得出来梅长苏在情绪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说这份不安仅仅是因为顾忌上下臣属的身份,靖王是不信的。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间本就有长榻,有时处理公务晚了也常常睡在那里,你在这里休养不妨碍什么。”以决定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后,靖王又转向列战英,“就算太医不开药,饭还是要吃一点,我刚才从内殿带回来的食盒里有粥,给先生送进来。”

        “是。”

        靖王的视线又转回床上,只是梅长苏低下了头,使他看不清谋士脸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文没看完,就不相陪了。”

        梅长苏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几静贵妃准备的膳食送了进来,都是各色精致的粥品和小菜。梅长苏大略吃了几口,心里记挂聂锋,派飞流去看了几次,说是一直在睡,这才稍稍宽心。

        靖王在外间核定军功册,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双眼有些倦涩,正打算伸个懒腰起身,列战英有些紧张地从里间奔出,道:“殿下,苏先生的情况不好呢。”

        “不好?”靖王不及多问,三步并做两步抢到床前一看,梅长苏满脸通红地在枕上辗转着,好象吸不进气的样子,再一摸四肢,却是冰凉僵直,顿时也有些慌乱,忙道:“快去叫太医,全都叫来,叫他们会诊。”

        “是!”

        列战英奔出后,靖王又俯身细细察看了一下梅长苏的状况,越看越是心惊。可他于医道半点不通,除了给病人拉拉被角,试试额头温度外,根本是束手无策,只能在床头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着,看了好一阵,才突然发现趴在床边的飞流睁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办法,心中不由有些伤感。

        “对不起,飞流。”萧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后者居然没有躲开,“我会尽力,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可以!”飞流坚定无比地继续他的期盼,“你可以!”

        床上的梅长苏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动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点,那一点渐渐清晰,最后化成一张脸。

        “父帅……”

        萧景琰没有听清,侧过身来向他靠近,“你要什么?”

        梅长苏的身体震了震,苍白的嘴唇努力闭了起来,摇了摇头。

        “起来!”飞流伸手去拉他,“苏哥哥,起来!”

        靖王赶紧拦阻道:“你别乱动,他在生病啊。”

        “每次!”飞流比画着一个动作,“都起来!”

        “你是说……”靖王心头一动,将梅长苏的上半身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果然见他呼吸的状况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来人!”

        “在!”

        “多拿些靠枕来!”

        “是!”

        靠枕很快拿来,靖王扶稳梅长苏的身体。命两个亲兵将靠枕牢牢地垫成圈状,让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势。刚忙活完,太医就到了。

        不过这次会诊的结论并不比第一个太医更有建设性,几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个方子来,还只敢说“吃吃看”。

        靖王虽然知道宫里御医一般都偏于保守。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对这类疑难杂症多半也没什么办法,但此刻心焦,还是不免骂了两句“无用”,把他们骂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说话。

        幸好梅长苏坐起来了之后,不似开始那般难受,偶尔还有神智清楚的时候,睁开眼跟靖王说“没事”。可说完之后又昏沉沉的,让人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没事。

        “算了算了,你们都退下吧。”靖王烦躁地遣退了太医。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床上的梅长苏又开始呓语,守在旁边的列战英凑过去听了听。脸色顿时一僵。

        “怎么了。他说什么?”

        “说的不清楚,我大概听错了。”列战英抓了抓头。

        “你听成什么了?”

        “我听成他说……景琰,别怕……”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别怕?”

        “所以才说听错了,”列战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苏先生也从来不会叫殿下的名字。”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边坐下,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他怎么会叫我的名字……”

        “飞流……”梅长苏又出了声音,这次说的异常清晰,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少年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大声道:“这里!”

        “去看看大哥哥……”

        靖王和列战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哥哥是谁,飞流已经闪身出屋,片刻后又飘了回来,报告道:“很好!在睡!”

        梅长苏轻轻吁了一口气,咳嗽了几下,好象又清醒了过来,看着旁边的靖王,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有劳殿下夙夜守候,苏某真是担当不起……”

        靖王不由轻轻松一口气,“会说客套话了,看来是有所好转。我本来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状况还不缓解,我就又要去请母妃了。”

        列战英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熬到这时,东方已有隐隐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时分,想着靖王一夜未睡,忙过来劝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该休息一下。这里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靖王见梅长苏又晕沉睡去,气息明显平稳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间,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只睡至辰时,又匆匆起来梳洗,进入内殿请安。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这时还未起身,靖王向他禀报行赏之事,他听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说着便翻过身去,继续安眠。

        静贵妃悄悄向儿子打着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出来,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间睡不好,你以后不要这么早进来请安,午时即可。”

        “是。母亲休息得可好?”

        “你放心,陛下虽然夜间浅眠,但并不清醒,宫女们轮流服侍就行,我不用亲自守候,累不着。”静贵妃笑着看看儿子,“倒是你,昨夜没睡好么?”

        靖王摇摇头,没跟她说昨夜梅长苏发病之事,反而问了一个好似不相干的问题:“母亲,昨日你说苏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

        静贵妃没料到他有此问,一时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问了梅长苏同样的问题后再过来问她的,还是打算问过她之后立即到梅长苏那里去核对,可无论是哪种情况,事先没有商量过的两个人随口编出同一个名字的机率也实在太小了……

        “母亲,您不至于连恩人的姓名都忘了吧?”靖王语调平谈地追问了一句,“他叫什么?”

        静贵妃犹豫了片刻,视线掠过院中的石楠树,低声道:“他叫梅石楠。”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确认道,“哪个石,哪个楠?”

        静贵妃定定地看着他,平生第一次发觉有点掌握不住这个儿子,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母亲?”

        “呃……是……石头的石,楠木的楠……”

        “孩儿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礼,“如果母亲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孩儿先告退了。”

        静贵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靖王依言停下脚步,轻声道:“母亲有什么话想跟孩儿说吗?”

        静贵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渐渐有些湿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凄然道:“你去吧……去问他吧……”

        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内殿。回去的路上他没有丝毫耽搁,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进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样子倒把迎面而来的部将们吓了一跳。

        “殿下,您回来了……”众人匆匆行礼,靖王却谁也不理会,直接冲进了主屋。

        梅长苏的气色好了很多,刚喝完一碗粥,将空碗递给旁边的飞流,见靖王这样急冲进来,神色微带讶异。

        “殿下怎么了?”

        “有个问题想问问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绕圈子地直奔目的地,“请问令尊大人的名讳是什么?”

        “我父亲的名讳?”梅长苏微怔之后,立即就明白了他此问的用意,脸上稍稍有些变色。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该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吗?”

        “那殿下……怎么不去问贵妃娘娘呢?”

        “我问过了,”靖王并不隐瞒,“现在想再问问先生。”

        梅长苏慢慢低下了头,缩在被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又缓缓放开,脸色已白得接近透明。

        “先生有什么为难之处吗?”靖王俯低了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讳,也是秘密?”

        “怎么会?”梅长苏虚弱地笑了笑,终于抬起双眼,“家父名讳,上石下楠。”

        靖王全身一震,脸色几乎变得跟梅长苏一样的白,极力把持才稳住了心神:“能否……再说一遍?”

        “家父,梅石楠……”

        “哪个石,哪个楠?”靖王从齿缝间挤出这个问题,仿佛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石头的石,楠树的楠。”梅长苏看着靖王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这次又赌对了,但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好象有什么粗糙的重物碾过胸口,带来阵阵钝痛。

        靖王跄然后退了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对他来说,经过昨日迷离一夜后闪过脑中的那个念头,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离奇,离奇到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而刚才那短短的几句话则冷酷地告诉他。原来他是真的疯了。

        疯狂到想要去寻找那永远不能再找回的亡魂,疯狂到想要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然而结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的失望。

        列战英怯怯地在门口逡巡了一下。有些畏于室内古怪的气氛,但刚刚送来的消息是如此重要。他不得不立即禀报。

        “殿下……蒙大统领的信使从帝都星夜赶到……”

        靖王无言地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两重的激荡情绪,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转身走了出来,可是因为心头乱糟糟一片。他没有注意到佛牙悄悄地从他脚边穿过,摆着尾巴走进了内间,扑进梅长苏的怀里。

        蒙挚的信使风尘仆仆地站在院门口,一见靖王就翻身拜倒,双手将信筒举过头顶。靖王接过信筒,大概检查了一下封口,道:“随我进去吧。”

        “是!”

        一听说是帝都来的消息,梁帝虽在困倦中也立即爬了起来,披着外衣在卧榻上接见靖王。信使则跪在外间门边,随时等候传问。

        “好!朕这就放心了,”梁帝展信细读。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蒙卿动作神速。留守禁军已全部收归他的控制。宫防也已重新整备,随时可候朕回京……咦?!”

        “怎么了?”

        “……夏江逃狱了……”

        靖王眉间一跳:“怎么会?”

        “是趁着蒙卿刚刚入京与誉王对恃,情况比较混乱时逃的。后面还附着刑部走失狱犯的请罪折子。”梁帝的表情突转阴狠,“此贼辜负皇恩,比誉王还令朕难以宽宥,立即发下海捕文书,死的活的无所谓,一定要给朕抓回来!”

        “是。”

        “你又要辛苦了,今日安排一下,明日回銮。”

        靖王清楚梁帝此刻急于回到帝都的心情,立即道:“父皇放心,孩儿这就去安排,明日一定可以起程。”

        “好,好。”梁帝露出慈爱的笑容,“既然快回京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封赏,也抽空多想想。”

        靖王淡淡道:“何必多想,父皇赏什么就是什么,孩儿想得多了,就逾了本份。”

        梁帝深深看他一眼,又仰首笑了一阵,看起来甚是欢快,“朕就喜欢你这个不强求的脾气,实在像你母亲。先忙去吧,今日不必再进来请安了。”

        靖王叩首退出后,梁帝又歪在床头沉思了一阵,道:“召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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