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情报贩子和李统、马白风酌谈交易之际,舞厅内又来了两个形状古怪的客人,一个是银须白发的吴策老,另一个是独臂的查大妈。
马白风首先发现,即向李统递眼色示意,随后说:“你老兄可算是个角色,请我们的人出去,你的人却就到了!这是平等互惠的交道吗?”
情报贩子这才知道查大妈与吴策老来了,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说:“哈,你们两位怎么竟如此胆小么?我们来的这两位家人,一个是老态龙钟,一个是独臂老媪,两个人加到一起,也敌不过你们的一个打手,难道说我们还有用武的意思吗?说句老实话,他们两个是来接夏落红回家的,我们的家丑也不必瞒人,我们那位少爷呀!他看见了女人就等于苍蝇黏上了糖,也是我管教他不严,只有他们两位才有本领把他找回家去……”。
李统看看自己方面留在舞厅里的人仍不少,所以并不把查大妈吴策老两个放在心上,一笑置之,继着说:
“现在我们闲话少说,还是谈正经事吧!”
情报贩子欣然说:“行!我首先请问,你们的于芄小姐为何突然宣布要脱离你们的组织?”
“这是你们故弄玄虚,于芄并没有叛党的意思,你们把她绑架到什么地方,应从实说出,免伤大家和气!”马白风抢着说话。
“哼!假如于芄不是决心摆脱你们,她怎会带出大批重要文件?”情报贩子说。
“没有的事……”李统表露得有点不大自然。“于芄并不管理档案文书,怎会偷得出文件?你的讹诈我不相信……”
“我不需要讹诈!现在‘三三一’愿意出重价购买这个人,而于芄却愿意投奔自由,同时,还要向自由世界揭发你们的全盘黑幕。我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商人而已,谁给我的钱多,我就把她给谁!看在一向交易份上先和你们打个招呼……”情报贩子狡狯地说。“不过呢,于芄还有顾忌的地方,他的父母仍留在大陆,性命操在你们手里,她的良心尚未泯没,投鼠忌器,暂时不能作重大决断,这要看你们的办法如何,我的决定如何,才可决断下一步骤……”
“哼!你是在敲诈勒索……”李统有点怒意。
“绑架我们的人再利用她来敲诈,岂有此理!”马白风跟着说。“我才不相信于芄带出什么文件……”
“那要看她出走的时候是甚么情形,假如是慌乱匆忙的话,那当然是什么也带不出的,假如是从容不迫的话,带出的东西,当不在少数!”情报贩子目光灼灼地注意着马白风的脸色,藉以窥测他的心迹。“据于芄小姐说,她出走时,马大经理,正独个儿留在‘文化公司’内,那末你当可知道,她出走时是从容,还是仓卒的了?”
“胡说!那时候我正在指挥员工行动……”马白风脸色大变。
“既然马大经理不在‘文化公司’,那末又怎会知道于芄任什么也没有带出呢?”情报贩子再加重一句。
“这是凭判断!刚才李主委已经说过,于芄并不管档案文书……”
“但是她是潘文甲的秘书,管潘文甲的档案文书呀!”情报贩子得意洋洋,似乎他已经完全摸透了马白风的心迹,而且已经证实了于芄的投降是否讹诈。
“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我们不必作无谓的横拉直扯,你把于芄交还给我们,我在可能范围内答应你一些要求!”李统说。
“你以为我需要些什么要求呢?”情报贩子反问。
“……”这句话使李统非常尴尬,不知如何答覆。
“于芄肯回到你们的暴力控制之下,那是她个人的事,我无权干涉,问题就是‘三三一’和你们作对,我知道得非常清楚,这是你们共产主义‘民族派’和‘国际派’的暗斗,‘三三一’是要瓦解你们‘民族派’的势力,希望能在‘文化公司’内渗透他们‘国际派’份子,所以于芄的问题,他们非常重视。但是于芄肯投靠他们那又是于芄个人的问题,我非但无权干涉,而且还必须注重道德,绝不把她出卖。不过在处理于芄所携带出来的文件上,我可以作些主张……”
“别这样长篇大论,还是谈条件吧!”马白风已有点不耐烦了,“还得看我们能否接受?”
“当然我也不勉强,接受与否还是你们的自由,因为我还有‘三三一’的主顾!”
李统和马白风只好忍气吞声。大家面面相觑,等候情报贩子说出条件。
“我的条件仅是物物交换。本来我所需要交换的是‘三三一’谈判比较简便,但看在我们历次交易的情谊上,先和你们作一次试探性的交道……”
“少说废话!说你的条件?”马白风说。
“我要交换梁洪量!”情报贩子怡然说。“‘三三一’把他绑架了!”
“这个……”李统面露离色。“‘三三一’绑架了你的人,我们怎能替他们作主?”
“你们一丘之貉,总是好说话的。”
情报贩子和李统双方正在谈判的当儿,查大妈像一阵风一样在舞厅的客人丛中穿来穿去,有一次还经过了李统的身边,用手指头掠拂了李统的头发,李统回头,她绉起了满皮疙瘩,嫣然一笑。那是很恶形的。
倒是吴策老行所无事地找到了座位,安详地坐下,要了一瓶白兰地,独个儿啜着酒,欣赏音乐。
夏落红和张翠跳完一曲音乐,便改变了方式,坐到吴策老的台子上去。
张翠不解,她怀疑地向夏落红询问原因,觉得这伙人的态度过份神秘。
夏落红说:“没关系,那个是我的干爹,这个是我的副牌干爹,我有时化这个干爹的钱,有时化那个干爹的钱,这就是多有几位干爹的好处!”他的说话完全回避了正题。
张翠因为她的手提包还留在情报贩子的桌子上,不时向夏落红要求要回返到那张台子上去。
夏落红又说:“放心,别看我的干爹一副寒酸相,他是百万富翁啦,小小的东西不会放在他的眼里,决不叫你损失一分一毫,假如有遗失的话,我负责完全赔偿!”
经夏落红这样一说,张翠便有点不好意思,但仍絮絮不休地查问情由,口口声声称他们一伙人为神秘人物。
经夏落红的怂恿,吴策老的老兴勃发,竟也召来一个舞女坐台子,而且特别要求张翠介绍,以她的眼光为标准,实际上吴策老另有心思,希望在张翠介绍来的舞女身上,探听张翠的虚实。
散布在舞厅内的匪徒们,一开始就注意他们每一个人的动静,到这时候,大家认为除了查大妈有点特别以外,其他的几个人全很平常,但是查大妈在忙些什么呢?没有一个人能猜测得出。
每逢音乐奏起夏落红是每曲必舞,而且兴高采烈,花样百出,惹得每个客人注目。有这种疯狂舞客在场时,音乐台上也特别的兴奋。
渐渐地舞厅接近了打烊时间,查大妈已回到吴策老的座位上,大门外忽然来了三五个便衣警探,他们首先找到了舞厅的负责人。
据说,是有人告密,这舞厅内有一个庞大的扒手集团在活动。这消息传扬开去,果然事情就闹大了。
首先是舞女大班发觉她腕上的一只钻石手表失去踪影,侍役大班的皮夹子失踪,舞客中也有失去钞票的,失去自来水笔和钻戒的,甚至还有的人衣袋被刀片割破。
奇怪的事情继续发生,有些客人非但没有遗失任何物件,而且在他的身上还多了一些东西。
有一个穿旧西装的朋友的口袋里竟多了一双皮夹子,可是皮夹子内尽是当票。
有个恭坐在舞厅一隅等候女朋友而拼命看手表的青年人,衣袋里多了一只手表……。
一个“汤团舞女”的咖啡喝尽,杯子里多了一只翡翠戒子。
洋税务司头顶上的假发不见了,而在他太太的手提包内发现。又有人的自来水笔变了雪茄烟,雪茄烟变了眉笔……场面顿时凌乱不堪,闹哄哄的,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局促不安,怪状百出。
“舞厅里在闹鬼了!”情报贩子忽然拉高嗓子说。
这“闹鬼”的消息传播得快,附和的人很多,尤其是女人。
只有警探们认定了这是扒手党在活动,而且很自信地认为他们赶到了现场,扒手党情急,把赃物胡乱退还,而致错误百出,乱点鸳鸯。
领队的探员,站到音乐台上,张开双臂吩咐所有的客人安静坐下,凡失去物件及多了物件的都要登记,按着手续把原物领还。自然失物的人较多,多出物件的人较少,内中难免有浮报及隐匿不报的情形。
一方面警探分出人来在客人丛中找寻掱手党的疑犯,但这些客人们,不论男女,多半是衣履整齐,装饰得雍容华贵,警探不敢贸然指认。就只有几个穿戴不好的穷朋友无辜受了一顿盘话,有的还被搜了身。逛舞厅而被认作扒手,可谓触霉头到家了。
一个匪党布置下的匪徒,记忆起刚才那独臂妇人在舞厅中如巡场子一般四处穿越,大概就是她故弄玄虚施了手脚,所以当警探过身边之际,便向警探隐语告密。
不一会,警探已站到查大妈的身前了。
“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咦?怎样问到我的头上了?”查大妈故作忿然之色。“生平没有上过跳舞厅,第一次来,就出了毛病不成?”随着,她转向吴策老埋怨说。“都是你不好,说我没有看见过世面,一定要我来……”
“我在问你的话啦!”警探瞪目说。“你叫什么名字?”
“查大妈!”
“唉!那有这种名字?你来跳舞吗?”两只眼睛不住地上下向她打量。
“天晓得,我像个跳舞的么?”
“她是来接我回去的!”夏落红插嘴代替了查大妈说话。“她是我的乳娘……”
这句话很生效力,警探看查大妈的样子,的确也很像个乳娘。
“不过,你刚才在舞厅里穿来穿去,又是干什么呢?”警探想过之后,又问。
“啊!一切都很新鲜,我就从来没见过这种热闹……”查大妈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气。
“乡下人进舞厅,这是难怪她的!”吴策老也帮腔说。
这样,便算是把警探的问话打发过去了,因为既找不出赃证,警探也不敢随便扣人,命查大妈将口袋内所有的物件全部取了出来,略事检查了一番,便告了结。
旁边的张翠似乎领略了其中的奥秘,不断地颔首微笑。
另一方面,情报贩子和李统仍继续进行的谈判。
“舞厅内闹小偷,那不关我们的事!”情报贩子说,“我们还是来谈我们未解决的问题吧!两位对我所提的条件,有何意见?”
“你既然知道‘三三一’和我们不协调,那末,他们所绑架的人,又怎会接受我们的释放要求呢?”李统面有难色说。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就称为条件!”孙阿七皱起鼻子说。
“假如想‘三三一’释放梁洪量,我们也不能只索回文件就算满足,你们得把于芄交还给我们!”马白风逞强说。
“呸!你们讲究极权,那是可以的,我们讲究民主自由,那是不可以的。于芄是于芄,我们是我们,于芄有她个人的行动自由,思想自由,我们实在没有权力强逼于芄回到你们那儿去!”情报贩子说:“除非你们有能耐把我‘洗脑’一番,让我同情你们的暴力行为!”
“既然不能用人换人,那末我们还是采用以前的方式,你提出价目,我们用钱购买文件!”马白风再说。
“那你弄错了!天底下有许多金钱不能购买的东西,第一是爱情、第二是思想、第三是意志、第四是……我不需要钱的时候!”情报贩子说到第四点时露出大匏牙,怪模怪样地耸肩发笑。
“骆大哥,既然他们没有诚意谈判,我们就算了吧!趁着警探们正在搞不清时,我们可以回去了!”孙阿七说。
情报贩子拍拍孙阿七的肩膀,说:“这些警探所以来的原因,就是要保护我们回家啊!”
李统忽然站起来,制止他们离座。
情报贩子不慌不忙说:“你发福了!跑起来没我快啦!”
李统果然发觉到自己身上重了很多,他急忙伸手抚摸自己的口袋,不对劲啦!他穿着的长衫,左右两边俱有口袋,现在口袋里竟有两支硬家伙,是谁摆进去的呢?在什么时候摆进去的呢?他惊诧莫名。他倏的想起查大妈向他嫣然一笑……。
马白风也有同样情形,但是他的口袋里不是手枪,而是多了一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起码也有半斤来重。
两人惊讶不迭,抬起头来时,情报贩子和孙阿七已经穿到了舞厅的门口。只见情报贩子打恭作揖,嬉皮笑脸地向把守在大门口间的警探说话:
“假如我没有掱手的嫌疑,我想先走一步,你看如何。……”
“还没有命令,暂时不许走!”警探摇摇头说。
“岂有此理,香港是民主世界,并不是极权国家,……你们怎可以妨碍公民的身体自由呢?……”情报贩子马上咆哮起来,惹起了大家的注意。
李统和马白风原想招呼所有剩余埋伏在舞厅中的匪徒,截拦情报贩子和孙阿七离开舞厅,但这样一来,又怔住了。第一舞厅内有大批警探,不便惹事,再者身上两支来路不明的手枪,一经败露,事情就麻烦透了。
在这时候,夏落红、吴策老、查大妈三个也付了台帐,赶过来和情报贩子、孙阿七聚齐了,吴策老还做好歹排解情报贩子和警探的口角。
吴策老说:“舞厅内出了事情是事实,人家是负任务来的,有责任在身,你怎可以说人家妨碍自由呢?人家也可以说你妨碍公务呢!”
“是这样吗?”情报贩子装做不懂事的土老头,马上换过了一副温和面孔,嬉皮笑脸的向警探连声道歉。
在大陆失陷后,避难到香港来的,原就有的是这种土里土气的乡财主,警探不疑有他,既然情报贩子肯陪罪道歉,也就算了。
不一会,为首的警探宣布:“假如没有失去物件,或多出物件的客人,可以先行离去!”
于是情报贩子孙阿七等五个人便首先越出了警探的封锁线,走到门外。舞女张翠为送夏落红也跟了出来。
“今天晚上你不到我家里去吗?”她撒娇说。
“有干爹在这里,我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夏落红指着情报贩子说,随着还递了两百元交到张翠手里,算是舞票以外的赏赐。
舞厅的大门外,原就有着一批被遣散出来的匪徒,在等候命令,但这会儿警车来到,把他们全赶跑了,原因是每个人的身上全有黑牌器枪,不得不回避。
彭虎叫来一部汽车,看见情报贩子等由舞厅出来,便吩附司机把汽车驶到舞厅门前。
车门推开,五个人迅速进了车厢,等到李统、马白风和他的党羽赶至大门口之际,汽车已经驶远了。
李统长叹一声,徒唤奈何。
在汽车里,情报贩子开始向夏落红申斥了。
“今天这场麻烦,完全是你一个人闯出来的……假如不是大家配合得好,吃蹩吃足啦!……”
夏落红笑嘻嘻地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成竹在胸,总得找些机会,才能施展才智呀!”
“呸!我们栽跟头,也不能栽到女人身上!”吴策老说。
“有神算军师吴策老在这里,我们怎会栽跟头么?那未免太自贬了!”夏落红改采了拍马攻势。
“少废话!”情报贩子说,“说实在话,我向李统兜了半天圈子,于芄现在到底藏在那里,我也不知道!”
“哈!这就是我的巧妙安排了!”夏落红说着,随后,他又向查大妈扬起了大姆指:“查大妈,你那一手真要得,不愧为小辈的祖师娘,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你表演!”
“这一次是看在你义父面上,下一次我就说什么也不干了!”查大妈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
“夏落红!现在我们主要的问话,还是于芄出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带出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文件啦,蓝图啦,密码啦……”孙阿七插嘴说。
“她除了两个乳罩,几条三角裤,一个日记簿以外,就连个屁也没有带出来!”夏落红说。
“嗯!也许那日记簿有用处,我们从她的记事上去推测,判断……”吴策老灵机一动,马上说,“那末你究竟把于芄藏到什么地方呢?”
夏落红摇头,笑而不答。
“现在,为大家设想,我们有用得着于芄的地方了,你应该和大家合作,把于芄交出来……”吴策老再说。
“……起码,利用这条线索,我们可以弄个几万元……”孙阿七也兴奋起来。
“不!她是个弱女子,一无依靠,二无凭藉,你们财迷了心窍,但我不愿意把她当作牺牲品!”夏落红说话时还偷偷瞄了一眼正在闷声不响闭目凝神的情报贩子。
李统用了大队人马,布在“凯璇舞厅”内,铩羽而还,女骗子宋云珠看得分明。
她气愤填胸地向李统和马白风说:“你们不能责怪我办事缓慢,要知道,我的行动,我的每一计划,处处都有人阻挠,对方的人马已经扎手,更加上旁边的潜力阻绕,我根本无法施展,除非请你们迅速予以武力协助,双管齐下……”
李统不明白宋云珠所指何事,要求加以解释,宋云珠便把舞女张翠,最近如何在夏落红身上用功夫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她说:
“夏落红本就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我们刚控制好丹茱蒂,半腰里又杀出一个张翠来,尽情诱惑,把夏落红的魂魄都摄了去,以致我们白费了许多手脚。而且张翠这人,也有点奇特,她不接受我们的指挥,也不接受警告,似乎有什么背景给她支持。据我的推断,有可能也是负有什么任务的!说她是‘汤团’舞女吧!她的行头充足,金钱不在乎,而且除了夏落红以外,对其他的客人理也不理,这绝非一般淘金舞女所应有的迹象……”
马白风也同意宋云珠的见解,说:“夏落红虽然是少年英俊,一表人才,但是舞女们是重金钱而不重面孔的,夏落红既不是一掷千金的阔少爷,在舞厅里表现得相当寒酸,张翠偏偏在他身上下功夫,这事着实可疑!”
“岂止如此!”宋云珠的助手,梅玲接过去说,“我已调查过了,昨天深夜,夏落红还带了一个女人,躲藏在张翠家里,直到天将亮时,才离去的……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你们公司里出走的于芄……”
李统和马白风神色为之一怔,犹豫说:
“真有其事么?那末……张翠会是属于那一方面的人呢?”
“可能是……国特……”马白风说。“我早想到这点,因为情报贩子对我们不利……他们就需要拉拢在一起了……。”
李统考虑再三。“那末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步骤呢?”
“马上把她干掉!”
“打草惊蛇。不是办法,我们应该留下线索,把他们一网打尽……”
“赫!还留什么线索呢,再等下去,别人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舞厅打烊后,张翠果然被人盯梢起来。
这位舞娘行动的确神秘可疑,平常一个在舞厅里混久了的舞女,在打烊以后,多半都有些逐臭之夫,如“拖车”,“相好的”,或纨裤子弟,邀请她们去宵夜,或伴送她们回家,以及安排更进一步的节目。至少也有三两个同伴的姐妹们相偕而行,以排除寂寞。
但张翠却不然,她的行动是孤单的,绝不和任何人结伴,出了舞厅,即向街道上一直行走,转至街角,就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至她的身旁停下,车中坐着一个肥头大脑,戴着呢帽的男人。张翠匆匆进入汽车,汽车即急驶而去。
李统的喽罗,看到这种情形,更觉张翠的行动可疑,急忙报告李统。
幸而梅玲早已经调查过张翠的住址,在中环的阁麟街。谁都知道,这是一条最污秽不过的街道,以一个汤团舞女的身份来说,是适合她居留的。
李统不慌不忙,召集了他的全部人马,分趁两辆汽车,由梅玲带路,来到阁麟街张翠居住的地点。
那是一座连接的旧式双层洋楼,约有五六栋屋宇连成一片,街巷很窄,全用石板铺地,石板的缝隙里,贮满了水泥渍浆,人踏到上面,即会挤出泡沫。
街和巷的高低不一,在接口处都筑有石级供人行走,每条巷子的两端,都设有垃圾箱,垃圾堆得满满的,由箱内溢了出来,散布到石级街道间,藏垢纳污,臭气逼人。香港也和别的都市一样,高贵住宅区金碧辉煌,一尘不染,贫民住区,污秽遍地,不可响迩。
在半空间,竹杆绳索排成行列,挂满了花花绿绿,破破烂烂的衣服,女人的亵衣内裤,同样地公开展览出来。
李统看过地势之后,即发出命令,吩咐那些匪徒分散开去,把风的把风,传令的传令,袭击的袭击,接应的接应……。
刚布置好不久,从“凯璇舞厅”载去张翠的那辆汽车便驶来了,只见张翠从车内出来,还回首贴着车门,和车内的男子絮絮说话。
约过了五六分钟,那辆汽车调头走了,张翠挥手道别,姗姗踏上石级,她的脸上满露得意之色,表现出一种满意的喜悦。
李统目睹此种情景,心中更是疑虑,据他的猜想,那开车的汉子当不是什么玩舞女的角色,要不然那会接舞女兜了一个转即送她回家呢?一定是利用这段时间,张翠向他传递情报或接受机宜。
张翠住在这排楼房第二家屋宇的二楼,进门是一条直通二楼的楼梯。据梅玲的调查,二楼总共有两户人家,另一家人的丈夫,是个做小生意的,常常出门,孩子有四五个之多。张翠是在“凯璇”当了舞女之后,才搬进去的,她家里有母亲一人,弟妹各一人。
李统心中有数,等张翠跨进门口之际,便挥手发出号令:马白风首先由狭巷里跳了出来,一马当先,抢到了门口间,向楼梯上张望,张翠还在楼梯的当中。
马白风挥手,五六个匪徒便涌上去,围拢在马白风的身旁。
张翠已经站在二楼的板门前了,她伸手按电铃,不一会,一个老妇人出来开门,张翠唤了声“妈”刚要踏进门去,马白风喊声:“冲”,五六条大汉便如狼似虎地蜂拥而上。
张翠发现有人冲上来时,大惊失色,想关门阻挡,已来不及了。马白风已冲进了屋内,随即露械指吓,其他的匪徒也蜂涌而入。
屋子分隔成前后两个单位,前半面就是张翠所租用的,后半面是被一个小生意人家所租用。
马白风即分出一半人马把后楼的住户先行控制起来,张翠和她母亲赶回前楼自己的房间。
那座屋宇建造得十分简陋,房间全是用薄薄的木板间隔,连露台在内,算是一厅两房,露台辟作客厅,一间厢房为张翠独居,另一间是张翠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小弟妹的寝室。
家具也非常简单,除了应用的床铺桌椅以外,没有甚么陈设,“汤团”舞女的下处,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在这方面,找不出可疑的地方。
马白风闯进房间之后,第一个步骤便是搜索,冀图找出一些证据。
初时,张翠尚有惊慌之色,以为是歹徒打劫,但她仔细看过马白风的面孔以及暴徒们的行动以后,却镇静下来,微微地发出冷笑,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那些歹徒,翻箱倒箧找了一阵子,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事物。马白风不愿意表示失败,还想做进一步的盘问。
“马白风,你是奉什么人的命令来的?”张翠直接呼唤他的名字问,“你们如此的狂妄大胆,真真岂有此理!”
马白风大为惊诧,忙说:“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张翠柳眉倒竖,狠声说:“我先问你,是什么人给你们的命令?你们闯入民宅,打家劫舍,行同强盗,你知道香港与大陆不同吗?”她的话声色俱厉,如同长官申斥部下一样,马白风一时答不上话,弄得目瞪口呆。
“你……你究竟是谁?”马白风呐呐地说,一面挥手吩咐他的爪牙停止搜查。
“你打个电话,问问颜主委我是谁?”张翠异常傲慢地说。“难道说你们‘民族派’把我们也当作敌人吗?”
马白风这才恍然大悟,张翠乃是“三三一”颜主委方面派出的人马,采用宋丹丽同样方式,企图在夏落红身上用功夫,为派系关系,所以对“文化公司”的工作,处处加以破坏。
这个祸可闯得不小,“三三一”的势力比“文化公司”强大,而且处处有弱点被他们捏着,万一颜主委为此事借题发挥,认真追究起来,李统抵挡不住,那样,马白风又要受处分了。
马白风一急之下,只好派人请李统进屋处理。
李统接到这个报告之后,也觉得有些困惑,踏进了屋子,上下打量了张翠一番。这个女子,确也是一个角色,满脸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双手叉腰,大有卑夷一切的样子。
李统凭他的资历,及在赤色的特务圈子内十余年的经验,当不把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内,和颜悦色地先点点头,随后即把脸色一沉,说:
“你是‘统战部’那一个部份的?”
“请你去问颜主委!”她仍是盛气凌人。
“嗯!”李统再点点头。“那末你当会知道我是谁吧?”
“你是政治保卫局华南支局情报局的李主委!”她一口气说出来,表示对李统身份的熟悉。
“嗯!”李统又应了一声,温吞吞地说:“你认识我,但我却不认识你,这等于初时情报贩子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他一样!要知道‘统战部’的工作和我们是唇齿相关,休戚与共,他用了些什么人,负了些什么任务,做了些什么工作,全应该和我们连系,现在你虽然把我的机构身分背得烂熟,但是站在我的立场而言,仍应做到我应做的步骤。你既然自称是‘三三一’的人,在我未得到颜主委证实之前,我不能承认你所说的就是真实情形。很抱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把你送到‘三三一’去请颜主委当面指认好嘛!”随后即向马白风挥手说:“把她带走吧!”
这一来张翠可着了慌,忙说:“打个电话问问,就可以证实……”
“唯物论是讲当面指证,才算确实!”李统再向马白风递眼色。
马白风便要动手。
“慢着!”究竟张翠年纪轻,经验不够,被李统三言两语一吓,便沉不住气,挣开马白风的手脚趋至她的床前,掀开被褥,那床框上有一块可以揭开的活页木板,底下有一个半尺来大的小槽,她取出一本手摺,递给李统,说:“这就是我的证件。”
李统笑笑,接过手摺,由封面上的颜色,他便可以知道张翠的阶级并不高,仅比外围人员稍高上一点。她这个身分,和她刚才所表现的气焰,显然并不称合。
手摺上有照片、姓名、番号、及受训资历。
“嗯!那末你的真实姓名应该是黄莺了!”李统看过手摺之后,继续点头笑着说:“不过,你要知道,我们的敌人非常狡狯,我们常发现有许多假的手摺,当然,我不敢指定你的手摺是假的,也不敢查询你的任务内容,但是手摺是不容易随便给人看的,暴露身分是要受处分的,希望你以后要多加注意!”
这样,又像上级训示下级似地,张翠只有唯唯称是了。
“不过,我仍有怀疑的地方,你做工作,为什么连母亲及弟妹全带出来了?”李统又说。
“不!她们和我没有关系,是颜主委派来掩护我的工作……”张翠急忙解释说。
“嗯!这样我就不怀疑了,希望你和我们好好合作就是,以后多多连络,以增进双方的情谊!”李统最后说。“这场误会,是我们神经过敏,但你们也不能否认疏忽。这样吧,令我们的领队人马白风同志向你道歉,希望能获得你的谅解!”
马白风心中自然不会乐意,他的资历、职位,无论那一方面都比张翠这黄毛丫头要高得多,怎会甘心向她道歉。但李统的话又不能不听,是便低声下气,向张翠鞠了一躬,自承错误。这样,大家都算圆了场,马白风对李统的处事又深为折服。
当这批匪徒落下楼梯之际,张翠忽然追在楼梯口间,高声说:
“李主委,你的手下有人偷了我的手枪,在你们未走之前,请你叫他们交还给我吧!”
李统乍听之下,大为尴尬,马上大发雷霆,向那些进屋搜查的匪徒查询。
他严词厉色地说:“假如你们不马上把手枪交出来,每个人都要受处分!”
于是,便有人指出是一个名叫陈同安的匪徒所偷。原来,陈同安在舞厅的时候,手枪被查大妈偷去,栽赃到李统身上,手枪是“组织”发的,没有牌照,陈同安怕因失枪而受到处分,不敢声张,直到在张翠屋子内搜查时,发现一支手枪,才顺手牵羊,偷偷把手枪藏起,预备将来交差,岂料还没有出门,就被张翠发现。
因为李统已着了恼,陈同安不得不把手枪交出来,李统已看出内情,便把自己身上多出的手枪退给陈同安,另有一个叫胡若原的,也失去枪械,李统除略加责备外,也同样归还。
“真坍台!”李统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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