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周的星期六开始,“绷带俱乐部”的相关活动就正式展开了。
晴朗的天空下,我们在已毕业的中学操场,趁足球队外出进行对外赛而不在的空档,在角落边的球门处缠起绷带。
另外还看到一颗消了气的球滚到足球队办公室边,也马上把它缠起来,就像是在包扎受伤的头一样。拍照的时候,迪诺把相机架好,叫我把那颗球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经理的表情,站在球门网那边不要动。
我没办法接受,马上反击说:“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动作啊!”
“因为他在中学最后一次的大赛中踢了一个乌龙球而输球,我想他现在也很懊悔吧!所以经理帮他打气说‘Don''t mind’的话,虽然不是事实,也一定能振作起来。”
是喔……原来我是那个女经理啊!突然间我充满干劲,把头发往上拨到耳后,眼睛也亮了起来,还在胸前将双手合十。
“拜托你不要做这种恶心的动作好吗,小笑。最重要的是把神韵表达出来就好了呀!我看你用头发把自己的脸也遮住吧!”
在一旁的丹绪和基摩、连丽丝琦也都想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因为这是希望我们帮忙缠绷带而寄邮件到我们网页来的第一个人,是个値得纪念的要求,所以在拍照的时候我尽量忍耐,但拍完之后我就把消了气的球砸向迪诺的头。
虽然我觉得刚应该拒绝让他拍的……,因为我们自己都很清楚,其实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非常丑陋、令人欲哭无泪的,而又悲惨、残酷到你觉得不知道还比较幸福的伤痛。
不过,以当时的“绷带俱乐部”来说,就算遇到有人遭受那般悲惨的伤痛时,也是束手无策的。看到网页的网友们也都一样,应该都会认为那些受了伤而不知是否该继续活下去的人,在缠上绷带后究竟能有什么改变。
基摩在网络上介绍这俱乐部的时候,打着会在自己所及范围、尽自己所能之极限来“帮你缠上绷带、十分有效!但效果因人而异。”的宣传标语,也附上了因为吵架而分手或失恋等等的实例,而收到的响应都很小,但可能很多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种心灵负担的伤痛。
我们在棒球队的挡球网和倒在板凳下面折断的球棒缠上绷带。这是一个三年内都没能出过一次赛的孩子所传来的请求。他写的内容是:虽然身为后补球员是没办法的事,只是一遇到当时的同伴老是聊到比赛的事,觉得插不上话让他感到很痛苦。所以最近都没再和昔日同伴见面的事,据说对他来说也变成是种伤痛。
国中时代曾在手球队有杰出表现的丽丝琦喃喃自语着:“……或许我之前没能好好体会这孩子的心情呀!”
迪诺提议:“为了消罪,就拿着缠上绷带的球棒站在挡球网前面看看吧!”身穿皮革外套、一头金发的丽丝琦举起球棒,站在镜头前面。
“这么酷的女经理,看来是呒人甲你比啊!”迪诺放下相机笑了笑,丽丝琦也笑着说:“再讲就围殴你喔!”
虽然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个能不能成为好朋友,不过可能是迪诺的那颗光头和之前不上学事迹让丽丝琦感到亲切,看她们好像挺合的样子,我们也放心了。
另外,为了在校内的体育用具仓库前告白而被甩的女生,我们在仓库的钥匙上缠了绷带,也在丹绪的小指缠上绷带,把钥匙和小指排在一起拍。
在我们一边谈到今后应该会有很多学校内的人找我们商量,正打算暂时撤军时,一位老师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他大叫:“喂,你们在做什么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就是常假藉检查服装之义趁机偷摸女学生臀部的生活指导老师——须之内。丽丝琦丢了一句:“走吧!”就快步离开,迪诺则是一如平常的调调,自以为地挥挥手说:“我是毕业生!因为太怀念学校,所以来看看的!”
须之内皱了眉头说:“我们毕业生怎么可以染金发和剃光头,要来之前应该着整齐服装先来教职员办公室打声招呼不是吗!”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整个人缩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然后静静地离开。
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都不怕对方,还笑着呛回去:“老师,你现在还是趁检查服装时偷摸女学生的臀部吗?”须之内表情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继续说:“因为你的行为,大家对你评价很差喔!请不要对学妹们下手唷!”
丹绪也追加一句:“没错!那真的很讨厌。一直都很讨厌。”
须之内似乎有点辞穷,不停地眨着眼,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跟他说:“那……我们会再来的!”和大家一起从校门离开。
丽丝琦一脸开心、乐得快要跳起来似地站在我和丹绪面前说:“你们真的很厉害耶!居然讲出来,你们还真敢讲耶!”我和丹绪两个互看了一下,其实真正吓到的是我们自己。
迪诺笑着说:“这就是你上,次说在学校受的伤之一吧?缠上绷带之后有没有好一点了啊?”基摩也跟着笑起来。因为在迪诺毕业的国中缠绷带时,我们受伤的事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把伤痛化为文字讲出来,又能和共同承受伤痛的人在一起,或许能让自己变得比较坚强。
我们慢慢移向东区那条萧条的商店街,站在关起铁门的文具店前面。因为我们收到一位在这家店顺手牵羊好几次的孩子寄来的邮件。
他很后悔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害店家倒闭?会不会让顾店的阿婆伤心难过。基摩自己也坦承在这里偷过东西,但又担心会不会因为缠了绷带就等于原谅了那些偷东西的人。
丽丝琦回他:“不过,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判决他人啊!”
迪诺严肃地说:“那么小家的店会倒,也是因为有政治问题的介入呀!”
我们就开始讨论要不要干脆为店家所受的伤缠上绷带,把绷带的尾端夹在铁门和墙壁缝隙之间,在店家前把绷带拉成一个“一”字,然后让基摩拿着缠着绷带的原子笔,再把他向店家低头道歉的样子拍下来。
下一站是南区的公园,我们在步道与车道间的防护栅栏上缠起绷带,这是为了回应一个失去爱犬的女孩所寄来的邮件。据说她的爱犬是为了追逐她所丢出去的球,而被车子辗死的。我们摘下开在园内的蓟草插上去,让它看起来像是从缠在防护栅拦上的绷带空隙间长出来的。然后我们决定把蓟草在风中摇晃的样子拍下来,寄给那女孩。
基摩才把简单的网页架上去不到三天,就把那几天收到的邮件所要求的地方都大致走过一遍。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丽丝琦就邀我们去她常去的那间雷鬼俱乐部干杯。
虽然这家俱乐部是我一直想进去瞧瞧的地方,不过我们学校和基摩的学校都有规定进入这种店,如果被抓到就免不了被休学。
丽丝琦先进去帮我们交涉,让我们在开店前由后门进去,兴奋不已地坐在辅导老师没有店家许可就进不去的包厢席。
待在柜台的一个男生眼神充满热情,有点不太像日本人的感觉,对我们抛媚眼,丹绪还激动地叫了起来。
随着左右摇摆的旋律,一边开心地听着可以让人轻松解放的音乐,没去学校的两个人喝着地道的鸡尾酒,而我们喝着接近果汁味道的鸡尾酒。
基摩可能是有点醉了,茫着说:“现在我已经决定未来的梦想了!我要开一间像这样的店,让它是成为大家精神支柱的地方。”或许是被他的话感动,丽丝琦还喃喃自语地说想要做些像是宅配蔬菜到那店里之类的工作。实在是因为这些话不太像是从她嘴巴说出来的,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她自己也很害羞地笑着说:“啊就因为厌倦了工厂的工作,想说换到较宽广的土地工作应该不错咩!”迪诺还说:“那我就在基摩的店里当脱衣舞男好了。”基摩还很正经地问迪诺将来要做什么,在迪诺回答之前,丹绪就说:“我觉他当摄影师不错。”迪诺厚脸皮地说:“那小绪来当我的新娘好了,怎样呢?”丹绪马上拒绝他说:“就是知道跟你在一起会吃苦我才不要咧!”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自己本身并没有提到未来的打算,因为我觉得大家对于自己所讲的未来都不很确定。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没有一丝空虚的感觉。究竟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能不能实现、能不能不被他人利用,或受他人之苦而过着充满生存价値的日子……这些不安并没有消失,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处的恐惧感,变得比较小而已。
一直到下个礼拜之前,来找我们商量的邮件开始倍增。
据说上个礼拜拜托我们帮忙缠绷带的那些人,反应比我们预料中还要好,除了被感谢之外,在网络间还广受好评。
明明已经是梅雨季节中期,天空却格外地晴朗,我们前往丽丝琦和我一起毕业的小学,为了在百叶箱前绝交十年以上没联络的人,我们把百叶箱缠上绷带,拍下我和丽丝琦以缠上绷带的手在箱子前握手的样子。
另外为了一个在同个小学里负责饲养动物的同学,所细心饲养的小兔子死掉了,我们帮她用绷带缠绕着动物小屋,还把正好在游玩的小朋友叫过来帮忙,在小木屋前面拍下他们抱着兔子的样子。
在丹绪和基摩毕业的小学,有个女孩只要想到生病的母亲买给她的鞋子被人藏起来,就觉得很难过,为了她,我们把大家的鞋子都缠上了绷带,然后把它们放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并拍下照片。
接下来是一位单杠一次都拉不上去,而被老师嘲笑赘肉过重,又被全部的同学取笑、到现在都还害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网友,我们帮他把铁杆缠上绷带,让绷带的尾端悬空,并用衣服来搨风,然后把它飘上空中的瞬间拍下来。
另外,还有一个因为不小心在回家路上掉进水沟、到现在还一直很不甘心的孩子;除了迪诺,我们大家就往水沟侧排成一排,让绷带飘浮在流水上,等缠住每个人的脚时再拍下来。
之后又去了南区的图书馆、儿童馆、东区的邮局,即使天黑了还继续前往北区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缠绷带,也去了西区的墓园。
这位来跟我们商量的是一位自从看到奶奶的灵魂后,就再也不敢去扫墓的网友,虽然迪诺一度反对那不算是种伤痛,但因为我们已决定过不擅自作评断,所以全部的人对着墓地双手合十,然后将墓园的门缠上绷带。拍好照、确认画面的时候,因为发现照片前方有个白色东西,丹绪吓得尖叫,迪诺把相机丢给我之后就落跑了。仔细一看才知道那其实是迪诺拍照时手在抖而入镜的,搞得大家是哭笑不得,总之后来就讲好找下礼拜白天的时间再重拍一次。
到了下个礼拜,又是个晴朗的天气……,仍旧遇到各种人来找我们商量。女朋友被好朋友给抢走了、男朋友被好朋友拳打脚踢(是前男友)、被劈腿、自己踏了七条船(该不会是每天换一个人吧)、被医生说有问题的地方是个性、被美容师说与其改变发型还不如整形好了、因为和凶嫌名字一样而被女朋友甩了、因为和偶像名字一样所以被对方告白、被小学的恩师叫去买羽毛棉被、被人叫去买抑制生长的药、因和父母长得不像而被怀疑、被取笑和父母长得一模一样。……这些也算是伤痛吗?或许会让人摇头觉得很纳闷,不过这些伤痛一定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的,所以我们还是去各个地方帮这些人缠上绷带。
我们还有收到聋哑少女寄来的信,因为在公车站被问路的时候没有办法回答,结果被误解为故意不理人而被吐口水。于是我们在公车站缠上绷带,因为丹绪的阿姨会手语,所以就请教过她,比了“给那个王八蛋一拳!”的手语,然后拍下来。
又隔了一个礼拜,梅雨终于停了,蔚蓝的天空很清澈,很有夏天的味道。
在河川稍微下游的沿岸边,可以看到很久前倒闭的渡假饭店。有网友寄信到网页来希望我们帮他缠绷带,但是没有注明是因为什么样的伤痛。内容写着:“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说是什么样的伤痛,不过能麻烦你们帮我缠绷带吗?缠了之后或许我能稍微松一口气……或许……我能稍微比较好入睡。”
虽然那个地方现在是被封起来了,不过以前曾是自称强盗集团的少年们出入的场所,听说有好几个女孩子还被带进那个地方。虽然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什么也没说,像是在七夕时把写愿望的小纸条垂吊在竹子上一样,用很多的绷带垂吊在沦为废墟的建筑物周围的有刺铁丝上。
这时候丽丝琦突然说:“等一下!也帮我缠上绷带吧!”丽丝琦要求我们除了平常用泳装遮住的地方之外,全身都缠起来。丹绪看了之后也说:“我也要!”
两个女生除了泳装遮住的地方以外,全身、连脸都缠满绷带,站在有刺的铁丝网前,气势大到令人生惧。尤其是连眼睛和嘴巴都缠起来,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但可以感到当女性的悲哀,不由得红了眼眶。虽然我也希望她们帮我缠上绷带,不过迪诺说:
“你就这样站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吧!”
夹在两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中间,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摆出祈祷的姿势。迪诺半句玩笑话也没说就按下快门了。
之后丽丝琦说她想去一个地方缠绷带,这次为了雷鬼俱乐部柜台那个男生的妹妹。
然后她就带我们到车站西口和东口之间的地下链接通道。
“他妹妹就是在这里被人割破制服的,而且还是用瑞士刀割的。最恐怖的是她是在从车站要回家的路上被埋伏的。你们应该知道”cyogori(朝鲜民族服装)“吧!他妹妹那天就是穿着朝鲜的民族服装,而且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听说她一直都不敢再来这车站搭车了。”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帮她缠上绷带。这不只是她自己本身的伤痛,还涉及到民族的荣耀或特性被损害,所以究竟我们的绷带到底能不能有所帮助……我感到很不安。我害怕的是若缠了绷带反而伤害到了当事人。
“反正我们就把照片给她哥哥看,然后再让他判断到底要不要拿给她。”
听到丽丝琦这么说,大家开始往车站的地下链接通道前进。
看起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缠上绷带,不过缠绕在天花板上的黑色电线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懔,为了缠上绷带让它变成白色,丽丝琦坐在基摩的肩上、我坐在迪诺的肩上,而丹绪则帮忙传递绷带。一有人路过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一起微笑着打招呼说:“你好啊!”,要是被问到在做什么的话就回答:“我们在作美化地下道运动。”
缠完之后,我们五个人各间隔一段距离站在通道上,各把手上的绷带延伸拉长,让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有另一条笔直的白色道路,然后再拍下来。
隔天,丽丝琦去了一趟雷鬼俱乐部,把照片交给我们都见过的一位叫做云、拥有一双热情如火眼神的男生。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后对我们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给妹妹看,但是你们的这番心意我很高兴,如果现在缠在天花板黑色电线上的绷带还在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没错,我们到处留下了许多绷带。在私人住宅或是公寓大楼的绷带都会回收,但还是有很多留下绷带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像一些公共场所我们试图留下绷带,不过有些部份因为下雨或废气已经开始泛黑了。
于是,这件事情演变成大问题,“绷带俱乐部”沦落被迫解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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