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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义父

        有个疑问:当铁木真被札木合追击如丧家犬时,他的靠山脱斡邻勒在做什么,为何连个表示都没有?

        答案如下:脱斡邻勒在铁木真成为丧家犬时,自己也成了丧家犬,而且比铁木真惨十倍,险些见了上帝。当铁木真恢复元气时,他还在东躲西藏,过着连上帝都为他哭泣的日子。

        脱斡邻勒之所以混到这步田地,是因为上帝惩罚他,上帝惩罚他,是因为他残暴地处理家庭政治。

        也速该在世时,脱斡邻勒为了继承父亲的汗位,残忍地干掉了他的两个兄弟,这让他的叔叔冲冠一怒,用强大兵力把他驱逐下汗座,脱斡邻勒那时很幸运地遇到了也速该,也速该帮他抢回了汗位。

        上帝几次三番对他说,要家庭和睦。脱斡邻勒却紧握十字架说,我那两个畜生兄弟对我的宝座虎视眈眈,我要先下手为强。

        上帝当然劝阻不了他,他先对可疑的弟弟额儿客合剌下手,额儿客合剌发现哥哥已丧失了起码的人性,连夜单骑跑到了乃蛮部。乃蛮可汗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样混账的哥哥,更想不到大国克烈又起内乱,所以声称要为额儿客合剌讨要公道,集结一支骑兵部队,在熟悉克烈部防御的额儿客合剌带路下,连下脱斡邻勒三个营盘。脱斡邻勒见大事不妙,叫了声“我的上帝啊”,仓皇西逃。

        他昼夜不停地跑,他的部下也昼夜不停地逃,跑进西辽国时,他只剩了自己和脖子上的十字架。他向西辽皇帝请求政治避难,西辽皇帝答应了他,不过对他张口闭口“上帝”的行为很不满意,因为西辽全国上下信仰伊斯兰教,西辽的宫廷里不流行“上帝”这玩意。脱斡邻勒长吁短叹,见西辽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于是重新上路。西辽皇帝欢送他离开,给了他五只母山羊和三只骆驼。脱斡邻勒先到了畏兀儿地界,畏兀儿人不理他,又到西夏地界,西夏人也不理他。他仰天长叹:上帝啊,你救救我吧。

        突然五只母山羊同时叫起来,他画了个十字,说:“感谢上帝,我还有五只山羊,而且都是母的。”他挤出羊奶充饥,骑着骆驼行进在苍茫的路上。

        铁木真一得到脱斡邻勒又成孤家寡人的消息后就开始寻找他。一年后,他的人终于在漠北的古泄兀儿湖附近找到了正骑着一匹瞎马、失魂落魄的上帝的子民,克烈部的大汗脱斡邻勒。

        如果寻找他的人是汉人,恰好又是知识分子,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会吟诗: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太危险啦!古泄兀儿湖离克烈部那么近,稍有差池,他就会被他的敌人活捉,送他去见上帝。

        幸好,铁木真先找到了他,危险解除。他被送到克鲁伦河上游,送进了铁木真为他精心准备的温暖舒适的高大帐篷里。他狠狠地吃起了烤羊,恨不得吃光铁木真所有的羊。

        吃饱喝足,他和铁木真谈心。

        他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铁木真,叹道:“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的发展神速啊。”

        铁木真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悲凉,是啊,他现在是前呼后拥、牛马成群,可他的恩人脱斡邻勒却成了流浪汉。他激动地说:“我帮您把汗位抢过来。”

        脱斡邻勒苦笑,带着点讥讽的口气:“上帝说,风水轮流转,我居然要你来帮忙了。”

        这是廉价的自尊在捣鬼,铁木真毫不理会。他继续说:“乃蛮部席卷了您的部族,您的弟弟虽然在汗位上,但人心不服。我们正在努力积累一笔招揽您部族投奔您的财产,相信很快您就会重回汗座。我对您的忠心长生天可鉴,哦,上帝也可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脱斡邻勒小有感动,回想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流下泪水,他握住铁木真的手说:“你和你父亲都是仗义之人,上帝保佑你们乞颜部。”

        要积累一笔可观的财产不是件容易的事,请不要以为当时的蒙古高原上只要做了可汗就能家财万贯,铁木真直到和脱斡邻勒谈心时,其所拥有的马匹数量还不足一万。蒙古高原上可生资源很少,几乎全靠抢劫,偶尔是狩猎。铁木真要养活很多人,他拿不出巨额财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别人的财产变成自己的,然后再送给脱斡邻勒。

        放眼望去,好像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财产拱手相让,而且此时铁木真的实力也不是说想抢谁就抢谁。上帝终于向脱斡邻勒抛来个媚眼,倒霉的蔑儿乞部酋长脱黑脱阿送上门来了。

        脱黑脱阿自上次从铁木真、札木合和脱斡邻勒联军的突袭下逃跑后,一路跑进了贝加尔湖泰加森林中。得知联军撤退后,他看着已成废墟的营盘,对着泰加森林哭祷:在神圣的泰加山,我是一只虱子,但我逃脱了,我的性命未受伤害,我发誓,在以后每天清晨的祈祷中都要铭记你,神圣的贝加尔湖和泰加山,我要把你当成我的再生之地来祭祀,我的子子孙孙将遵守这个规矩。

        祷告完毕,他面对初升的太阳,把腰带挂在脖子上,敬畏地摘下帽子,双手捶胸,对太阳做了九跪之礼,并用马奶酒祭奠。

        这个场景很熟悉,铁木真当初被他袭击时,跑进肯特山而后又跑出来,就作出了同样的举动。和铁木真一样,脱黑脱阿决心复兴部落。但他担心敌人还会杀个回马枪,于是带领残余部众进入了他的圣山泰加,在这里,他励精图治,埋头苦干,很快就恢复了力量和信心。

        脱斡邻勒被驱逐的消息传来时,脱黑脱阿决心趁乱吞掉克烈部,可他始终犹疑不决,因为克烈部太大。当脱斡邻勒被木真接到克鲁伦河上游时,他才下了决心出击。但出击的目标不是克烈总部,而是铁木真为脱斡邻勒设置的临时汗所。

        脱黑脱阿的进攻毫无收获,因为从泰加森林向克鲁伦河前进的路程遥远,铁木真又特别重视情报工作,到处都有他的密探,所以当他搜寻攻击目标时,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铁木真。双方一经接触,脱黑脱阿感觉出不是对手,马上带着主力跑回了泰加森林。

        铁木真被他轻狂的举动所激怒,恰好又需要给脱斡邻勒准备招收部属的“军饷”,便决定集结部队远征脱黑脱阿。

        脱黑脱阿跑回泰加森林,喘息未定。铁木真前锋已抵达森林边缘。脱黑脱阿气急败坏,点起人马出战,事实正如他在克鲁伦河所预料的那样,他不是铁木真的对手,他被打得惨败,急急忙忙又逃进了贝加尔湖东岸的森林中。在这里,他和当地的猎户们结下深厚友谊,休养生息,准备有朝一日向铁木真复仇。

        铁木真没有追上脱黑脱阿,这充分证明了一件事:脱黑脱阿是神行太保级别的逃跑人物,除非他想让你捉住,不然,没有人能轻易地捉住他。

        铁木真把缴获的脱黑脱阿几年来积攒下来的财产送给了脱斡邻勒,脱斡邻勒用这些财产召集他的部属。1196年,30岁的铁木真带领军队护送着脱斡邻勒和他的部属进入克烈部,那个伪可汗额儿客合剌扔了羊腿逃亡去了。脱斡邻勒重新坐上克烈部的汗座。

        他感谢铁木真,请铁木真吃烤全羊,喝新鲜的马奶酒。

        他吃饭前先闭眼祷告,他说感谢上帝赐给了他烤全羊和马奶酒,感谢上帝把铁木真送到人间帮助了他。祷告完毕,他一改祷告时仁慈的面容,露出凶狠的表情对铁木真说:“整个草原上都知道你拯救了我,你现在实力很强,东部草原除了札木合和我,你已没有敌手。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铁木真平静地回答:“我和札木合都是蒙古人,我不想自相残杀。而您是我的义父,没有您就没有我的现在,我向您发誓,我和您永远保持最纯洁最珍贵的友谊。”

        脱斡邻勒死盯着铁木真,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迹象,但很遗憾,他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他把插在烤全羊上的刀拔起,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铁木真意识到这是个暗号,如果脱斡邻勒把刀子再插回全羊身上,那蒙古包外就会冲进几十个大汉,不把他砍死,也会把他活活挤死。

        这件事给铁木真的触动很大,他发现在草原上就如在原始森林中,各种野兽你冲我撞,没有永恒的朋友,强者生存。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摆脱绝境后感谢世界感谢人类,由此成为造福于人类的慈悲者,比如中国明帝国心学大师王阳明,在摆脱绝境后成为人类心灵的拯救者;另一种是摆脱绝境后,思甜忆苦,越忆越苦,于是恨这个世界,恨全人类,从此走上了心理变态的道路,比如脱斡邻勒。

        脱斡邻勒要动铁木真的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位老人家的屁股曾被人两次从汗座上踢开,他两次颠沛流离,像条丧家狗。当他坐到汗座上回忆苦难时,发现和他亲密的凡是有点力量的人都是有可能把他的屁股从汗座上踢开的,比如眼前的铁木真。

        他所以没把刀插回到羊身上,大概是接收到了上帝的指令,上帝说,这小子还有用处,而且看他那一脸忠贞的样子,不像是坏人。

        归根结底,利益起了作用,脱斡邻勒对铁木真放下了刀,但对其他人却举起了刀。他在自己的部落内实行不必要的恐怖政策,把他硕果仅存的弟弟扎合敢不驱逐出境,又把那些曾与伪可汗共事的人扔进监狱,稍不如意,就把部属往死里打。

        对于脱斡邻勒的变态,铁木真无动于衷。上帝对脱斡邻勒说,铁木真这小子还有用。长生天也对铁木真说,脱斡邻勒还有用,千万别跟他闹翻。

        这是棵巨树,暂时还要倚靠它。因为论影响力,脱斡邻勒比他铁木真不知大多少倍,在草原上是这样,在南方的金国更是如此。

        “我说山倒,山就必须倒,我说河枯,河就必须枯!”

        蒙古高原南面是女真族于1115年建立的金国,这个国家陆续灭掉了近邻辽国、攻占北宋,并把北宋的残余驱赶到长江以南,由此成了北中国的主人翁。金国对蒙古高原上的部落和汗国的外交政策是:拉一个打一个。这一政策对铁木真的世仇塔塔儿人最有效。塔塔儿部在蒙古部落的东南面,兴安岭的西面,翻过兴安岭就是金国。金国发现了塔塔儿部地缘政治的价值,于是将其当成北部边界一个活动的长城,金国不遗余力地支持它,让它和蒙古草原上的部落掐架。

        金国把它的军队现代化,配备蒙古草原其他部落和汗国军队中很少有的铁制箭头,同时给它提供大批小商品,让它在草原上高价售卖,获取巨额利益。在金国慷慨的支持下,塔塔儿成为蒙古高原东部的强国,到处树敌,被草原部落称为金国的疯狗。但因实力强大,没有人能动它分毫。受它欺负最严重的就是铁木真的蒙古联盟。

        蒙古联盟第二任可汗俺巴孩就是被塔塔儿人活捉送给金国而被后者用木驴处死的,由此引发了蒙古联盟和塔塔儿部几十年的战争。蒙古联盟越打越弱,最终在忽图剌汗死后四分五裂。也速该也死在塔塔儿人的毒药下,对于任何蒙古人而言,塔塔儿都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世仇。

        铁木真一直在寻找机会复仇,可塔塔儿人有强大的金国撑腰,复仇的可能性太小。长生天不负苦心人,就在他让脱斡邻勒重新坐上克烈汗国宝座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塔塔儿人和金国绝交,而且还动了手。这个好消息透露给铁木真的信息是:世仇塔塔儿倒霉了。

        金国和塔塔儿人的冲突经过如下。

        铁木真派人寻找流浪老汉脱斡邻勒那年,金国边境受到一支蒙古部落的侵扰,金国边防司令领兵出击,在今哈拉哈河、呼伦河一带攻下这支蒙古部落的营寨,夺获大量草原人的硬通货——马牛羊。可就在回家路上,塔塔儿人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对金军发动突袭,抢夺了那些硬通货。

        金国对犯了狂犬病的塔塔儿人大为震怒,政府里有人指出,最近几年塔塔儿人翅膀已硬,不想当好狗了,大金国不能容忍这种行为,否则会让北方的各部笑话。

        金国上下都这样认为,所以派人去命令塔塔儿人归还那些硬通货,塔塔儿人双手一摊,很遗憾地说:都吃进肚里了。

        双方就此反目。

        塔塔儿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翅膀的硬度,铁木真从脱斡邻勒的黑林回到自己营盘时,金国的一支精锐骑兵向塔塔儿人发动了进攻。

        双方在克鲁伦河中游开战,塔塔儿大败,首领蔑兀真笑里徒驱赶着硬通货逃向今蒙古国东部乌勒吉河畔。这条河在克鲁伦河和鄂嫩河之间,而铁木真的营盘恰好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来到了铁木真门前。

        金国部队由于粮草原因无法再追击,于是撤回。金国政府马上召开会议,商讨下一步计划。有人说,应该再集结一支力量进入蒙古高原,把塔塔儿人彻底消灭。有人不同意,说,财政开支太大,而且这群野蛮人像高原上的旱獭一样四处流窜,根本无法铲除干净。又有人说,那就继续咱们的外交政策,拉一个打一个。

        这是个好计策,但拉哪个呢?

        众官员商讨半天,确定了人选:克烈部的脱斡邻勒。

        现在蒙古草原东部,克烈部的实力最强,而且这个脱斡邻勒和塔塔儿人有仇,他的爷爷就是被塔塔儿人俘获送到金国处死的。

        有官员马上插嘴说:“被咱们处死的事就不要说了,影响情绪。告诉脱斡邻勒,只要他消灭塔塔儿人,咱们以后就支持他,要钱给钱要铁给铁要粮给粮要荣誉给荣誉。而且他还能趁此机会为爷爷复仇,何乐而不为?”

        他们的分析一针见血,脱斡邻勒接到金国的文件后,马上就叫来了铁木真。他老谋深算地问铁木真:“塔塔儿就在你家门口,你看这件事如何?”

        铁木真最近已知道塔塔儿人倒霉了,正在兴头上,听说了金国的态度,如获至宝。他对握着十字架的脱斡邻勒兴奋地说:“这是天大的好机会,我们必须要捉住。一来,我们可以报仇;二来,我们可以靠着金国的力量壮大自己。”

        脱斡邻勒慢慢地点了点头,看向铁木真,眼神里像是有锥子:“你是单独和金国接触,还是……”

        铁木真急忙摆手:“我跟随您的脚步。而且如果长生天保佑,打败塔塔儿人,战利品都归您。”

        脱斡邻勒很满意,说:“那你就回去准备,咱们向塔塔儿人开战。”

        铁木真兴奋地转身就要跑,脱斡邻勒叫住他:“这是场硬仗,塔塔儿人不比脱黑脱阿。你从来没遇过强敌,千万要小心谨慎。”

        铁木真感激地看了脱斡邻勒一眼,脱斡邻勒已在心事重重地画十字,嘴里嘟囔着:上帝啊,你要保佑我啊。

        铁木真昼夜兼程回到营盘,召集部属连夜开会。他激动地说:“为父祖报仇的机会来了,考验我们战斗的机会也来了,我们要向塔塔儿人开战!”

        塔里忽台晃荡肥胖的身子说:“金狗更是咱们的敌人,我们凭什么帮他们?”

        铁木真眼望繁星点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在力量没有强大时,要尽可能地利用外部力量。无论是仇人的力量还是朋友的力量,力量决定一切。金狗是逃不出我们的复仇之箭的。”

        第二天凌晨,铁木真那架简陋的战争机器开动起来,各部落带领精兵陆续集结到他麾下,只有主儿勤部,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铁木真派精明的博尔术去邀请主儿勤部首领薛扯别乞和泰出,他特意嘱咐博尔术:“主儿勤人大概还因为上次的宴会事件有情绪,你可提醒他们说,他们的爷爷就是被塔塔儿人用阴谋害死的,他们如果想报仇就该来。”

        博尔术很快就带回了薛扯别乞和泰出的口信:我们去。

        铁木真看着博尔术,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博尔术摇了摇头说:“我认为他们不会来。”

        铁木真陷入沉思,最后站起来无奈地说:“他们不来就不来,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在这段时间做出格的事。”

        说完这些,他握了握拳头,语气沉重地说:“一定要充分建立起权威,要有规矩,我说山倒,它就必须倒,我说河枯,河就必须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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