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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次可怕的车祸之后,我一直在休养,快一年了,我尽可能待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我把手机停掉,也成功忘记了电子邮箱的用户名与密码,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根本不去关注时事新闻,我目前从事的工作只需要一台电脑,不需要出门,也不需要新闻。我在为一家杀毒软件公司做病毒破解,他们答应我可以只在家里工作。
其实我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多少朋友,我想隔绝的,是我一年前的那些同事们。
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他们的新闻,如果我听到了有关他们的新闻,我相信,那一定不是好消息,这种消息有可能从网站、电视、报纸上突然窜进我的眼睛里,然后刺进我的心脏,在我来不及体会战栗就死去,我已经有过一次死亡马上要来临的体会,如果你也有过我这样的体会,相信你也不希望它再来一次。
你们可能知道,一件你特别想忘记的事情,它也会让你记得特别深刻,如一条冰冷的冬眠之蛇,一动不动盘在你心底深处,你不知道它几时醒来,但你一直无法摆脱它冰冷的存在。
我有时会绝望,有歇斯底里的冲动,但我始终没有歇斯底里,这种矛盾你们也会有过,因为歇斯底里是需要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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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早上妈妈给我买的早餐外面那张包裹的报纸,一张沾满油渍的旧报纸上有一则小新闻吸引了我,逮到了一位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并且还附了照片,我觉得,现在的治安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原因是坏人真的太多了。
我把报纸折起来小心装好,不能浪费,也许用得着。
我决定把这条冬眠的蛇弄醒,好让它有机会游走出去,我彻底厌倦了冰冷盘踞带给我的恐惧和茫然。所以,我要把一年前的事情说出来,如果正好面对着白墙,那就说给白墙听,如果妈妈进来没把床头的百合扔掉,它也有机会听我说这件事,墙上那条壁虎陪了我三个月了,它一定很想听我说,你们也有兴趣听的话,请走得离我近一些,因为我有一年没说过话了,声音可能会小一些,含糊一些。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是活在阳光下的人,大家走得近一些,会感觉到生命的温暖。
我还得把窗帘拉开,阳光听不见我的话,但它会提供所有愿意倾诉的人一个温暖的倾诉环境。
我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待了一年,发现白色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存在。在我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它含蓄地把我的影子悄悄展现出来,让我确信,那就是我,你们靠近我的周围,它也会把你们展现出来,看看吧,这一群黑黑的身影叠在墙上,但我们心里明白,墙是白色的,黑色的只是我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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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一天早晨,我在公司大楼下站着,早上的阳光能把人的影子拉得特别长,我静静地站着,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在我影子头顶上面,有一个模糊的粉笔画出来的人形。
几天前,粉笔画还很清晰,头部还有一摊污血,风吹起,有一阵不同于青草的腥味,这种腥味钻进你的鼻子时,你会看到眼前所有景物都变成红色。
再往前一天,粉笔框内躺着一个人,长长的秀发被她嘴里涌出来的大摊血黏滞在一起,像极了一堆尚未建好的鸟窝。
子兰死了,她的生命在这个粉笔框内戛然而止。我怀疑她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死了,也许是在落地的过程中,她娇小的身体飘荡在楼群中间时,她就死了,然后再轻轻落到地上。
如果在落地之后还没有马上死去,她一定会挣扎,而我完全没有看到她挣扎过,或者是有过挣扎的想法。
她的死亡给我的理解是:她突然明白已经到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了,然后她马上停住脚步,躺到地上,然后就死掉。
粉笔和血迹都看不清楚了,清洁工一定反反复复洗了很久。我也明白,如果我眼睛里那模糊的粉笔印真的还在的话,也肯定是最后一次看到了,明天我再回来,粉笔印就永远消失了,子兰在这个楼里的印迹也永远消失了。
这已经是子兰跳楼自杀的第六天,我无聊地站在晨光下,试图想找回那一天我站立的位置,只要我能找出粉笔印,我就可以找回我当天站立的位置,因为那天也是这个时间,我站着,影子把我的头顶拉到地上子兰的头顶上,我们头顶着头,死掉的子兰就在我前面躺着,这是她第一次在早上没有和我尖声打招呼,也是我最后一次离她这么近。
保安冲过来了,一下子把我推得远远的,然后人群围了上来,我和子兰被他们隔开了,我看见无数黑黑的脑袋在我和子兰中间不断塞进来,塞得满满的,不透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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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到公司开了电脑后,运行查毒程序,然后抬头扫视一下部门人员到位情况。有些习惯时间长了,会变成偏执,子兰已经死了六天,葬礼昨天举行过了,我并没有去参加,可是,我抬头还是第一眼往子兰那张空了六天的桌子先望过去。意外的是,我看到了子兰,她正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位置上,手肘轻趴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挪动着鼠标,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屏。
可以想象,那一瞬间我的反应,脑门轰隆一响,全身刹那间僵直,周围一片寂静,世界缩小到只有我与子兰之间的空间。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非常真实,子兰身上的茉莉香水味也真切地在我鼻子边缭绕。我看着她转过头瞧了我一眼,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然后,她,竟然走到我面前,微笑着,双手把纸张递给我:“李经理,我的入职表,我叫张郎,李经理,李经理……”
她只是叫张郎的另一个女孩,也盘着长发,远远没有子兰的美丽和娴静,她还胖了一些。今天上午要到机房做例行维护,刚进去,就被四五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堵在那里,他们围着我,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哥们,你没事吧?昨晚你咋了?”我当然没事,我这不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可是,他们说我昨晚两点多钟挨个给他们家打电话,把他们臭骂了一顿,直到他们睡意蒙地挂断我的电话。
财务部的叶仕拍拍我安慰说:“子兰都走了,你不去参加葬礼也可以理解,不过你也别把自己灌醉来折磨自己啊,骚扰我们倒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伤了身体是你自己的啊。”
我默然,他们说的关于昨晚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但不要紧,我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我还是要抗议,我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你们看,我手机根本没电,怎么可能骚扰你们了呢?是不是你们撞鬼了?”
按惯例,他们会告诉我,手机就是昨晚被我打到没电的,这是我喝醉的习惯,然后他们会对我说,的确撞了鬼,撞了我这只鬼。但今天气氛明显不同了,他们听到“鬼”字脸色一变,默默拍拍我然后离开。我想起来,昨天他们参加了葬礼,不能说鬼。
回到桌子前,我插了充电器,开机查了一下去电记录,证实了他们所说的事。
我有一阵子常看着张郎的背影发呆,在想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取个“郎”字为名。对着一个丰满度超过平均值的女孩喊一个属于男人的名字,会有混乱的感觉吗?
张郎有时会突然回头望我,她有着与子兰一样的敏锐的第六感,她们都能用背部感受到男人的视线。不知是第几回的回头后,张郎毅然站起来,走到我桌前,身体稍稍前倾,把硕大的胸部抵着我的显示器,问我:“李经理,你有事找我吗?”
“没有。”
“我有事想问你。”
“说吧。”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怎么样?”
我感觉到有滚烫的血从脖子后一下冲了上来,子兰曾经也对我有过这样的要求,工程部安静的地方只有机房,我们走进去后,我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一会儿说:“李经理,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并不是有心盯着她望的,事实上,我也没有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异性的习惯,今天有些异常。
张郎眨着眼睛说:“我觉得这公司很怪异,早上我到公司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睛都很怪,我坐在那里,发现每个人都不时望着我。你看,我今天已经穿得很保守了,还有,女同事也盯着我看,很不友善的样子,我好担心啊。”
我长时间看着她,在思考着应该不应该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如果她知道同事看她的原因是因为她屁股下的椅子六天前坐了一个昨天葬礼的主角,肯定会接受不了,可能会在上班两小时内辞职,那么,子兰留给这世界的的工作问题又要被拖延,下一回人事部还不知道会推荐什么样的人过来,这个女孩除了名字特别点,其他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我笑笑说:“你别担心,这公司人员流动少,大家少见新人,好奇罢了,如果真有不友善的眼光,你也别在意,原因在你妈妈那里,是她把你生得太漂亮罢了。”
张郎眉开眼笑,“嘻嘻,李经理,你真会开玩笑,那我没事了,我回去工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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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在多久以前,子兰就站在张郎这个位置上,同样看着我,她要求与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说事情,我就开始头脑空白,她一定看出我喜欢上她了,我的暗恋虽然很隐蔽,同事们都不可能觉察出来,但我相信她会觉察到的,我和她同事了半年多,我就喜欢了她半年多,这么长时间地对着一个方向心跳,有一条承载着我的爱意的光波源源不断朝一个地方点射,石头也应该射出个坑来了吧。
子兰把机房门轻轻掩上,很神秘地从屁股后兜掏出两张电影票,递了一张给我,说:“一人一张,不收你钱,但有个条件。”
我当时想拒绝,因为和一个喜欢的女孩第一次看电影,应该由我来买票比较合乎程序。但是我好奇那个条件,就问:“什么条件?”
“电影八点半才开场,下班后还有两个小时,你要请我吃饭。”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毕竟我先请了她吃饭,这就纠正了电影票的反程序,回到正常程序来了。
整个下午我都后悔自己今天的穿着,也很纳闷,为什么我会给一件白衬衣配了条黄裤子。四点钟,我在外出栏写了“购买网线”四字,然后打车冲回家换了一条满意的有着灰条纹的黑裤子,六点下班前,我回到了公司。然后下班,她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装修挺高档,我看了一下菜单,价格还不算太贵。
子兰一直也没有注意到我换了与早上不同的裤子,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西餐厅宽大的玻璃窗外。我们就坐在玻璃窗前,能看到外面偶尔经过的行人和汽车。
“你在等人吗?”我沉不住气了,有些赌气,但还是尽可能把声音修饰得温柔。“没,没有啊。”子兰分明在掩饰,还有些慌乱,当然这是带着我个人主观意见的观察所得。子兰好像叹了一下,说:“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吧,你为什么从来不约我呢?”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拒绝。”
“那你就是想过单独约我吃饭了?”
“想,想过,是想过,不过……”我顿住了,我也不知道不过什么,但语气转折一下不至于让我太被动。“哈哈……”子兰好像很开心,她笑完告诉我,“公司至少一半人都看出来了,你一直在喜欢我,是不是?”我感到脸上发烫,我一定是脸红了。“你可以喜欢我,但是不可以这样遮遮掩掩,明天,你要送一束花到我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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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到底是知道了子兰的事情,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虽然有些责怪我,她说:“李经理,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其实我胆子很大的,而且我也喜欢这份工作,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难过,你可以盯着我看,但不要把我想象成鬼,要不,我把办公桌挪动一下,我想挪到窗子边,光线好,窗台上我可以种几棵仙人掌……”
我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于是让几个男程序员帮她挪动了办公桌。
如果她知道子兰一开始也是坐在窗台边,由于夏天阳光太猛才挪到后来位置的,真不知道张郎又会说出什么有道理的话来。
我不能让她有太多和程序员们瞎聊的机会,于是把她叫过来,给她讲解公司服务器的运作,各种数据库的级别管理要点,她很聪明,很快发现了一个我马上要告诉她的事情,“公司的BBS怎么关闭了?”
“那是因为数据库被入侵,所以暂时关闭,需要重新导入新系统,这也是你入职的第一项任务,你只需要保留原有的界面,因为同事们使用习惯了,被损坏的数据可以清空它,这里没有什么有保留价值的东西,尽量不要置用下载的模块,会员登录系统要重新编写,小郑会协助你开发,他一直在跟进这件事情。最后,如果你有什么创意性的功能开发,需要先与我沟通,明白吗?”
安排给张郎的工作难度并不大,只不过很繁琐,需要很大的工作量,对一个新员工,这样的工作是很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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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兰并非计算机专业,她到我部门的工作是网站编辑管理员,属于文秘类,我当时并不想要她,这种工作总是由客服部跟进的。但韦总不同意,理由也不是很充分,但起码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人事安排必须服从公司战略调整。
那天我把自己的网上签名改成:尝试享受不可抗拒的强奸吧。
当然,这是我外网的签名,内部网我的签名永远是:成功是1%的天才与99%的汗水。
同级的同事老笑我签名太虚伪,我却笑他们没看穿,但我一直不想告诉他们爱迪生的原话其实是这样的:成功是1%的天才与99%的汗水,但后者永远不可能取代前者。
由于我一开始便认定子兰是公司“强奸”我的成果,她在我心里就成了“私生子”,或者“野种”。两者决定了我对她的态度是模糊的,我几乎对她的工作没有任何指标和要求,考核时没有可参考标准,笼统给个及格,她也很乐于这个逍遥的待遇。然后,就从部门内部传出我暗恋她,给她优待的风声。没多久,我便认可了这个绯闻,那时候,我对公司的“强奸”行为充满感激,如果子兰不是“强奸”而来,她会成为我标准的下属,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明朗且严格,那就永远不会产生含糊的关系。含糊与暧昧仅一步之遥,我迅速就跨了过去。
忘了那天的电影叫什么,散场后,我说:“送你回家吧。”
“好的。”于是我们慢慢走着。“告诉你我在外网的签名吧。”我觉得这是发生在我和她之间唯一有趣的事情。“好的。”
“我说了你一定会觉得好笑的,但你最后不可以生气的。”
“好的。”
我刚要说话,她的手机响了,子兰摸出来看了一会儿,是短信息,但她没有回,我观察到她的表情也相当平静,那肯定是不重要的信息。
“子兰,你还记得你几时进来我部门的吗?”
“记得。”
“那一天真是……”
她的短信息又响了,她很平静地看着,还是不回,我想提醒她,但忍住了。“子兰,那天我都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呢,我只想着人事部经理阴险的笑容了,呵呵,那个老太太其实也挺委屈,她必须听韦总的。”子兰突然停下来,看着我,刚要说什么,信息又响了,但她没有看,我们俩在昏暗的长街上傻傻站着,等待着手机信息提示音一遍遍响起,直到结束。“子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比我傻的人也应该看得出不寻常吧。
她摇摇头,“没什么事,你晚上还有事吗?”
“没事。”
“你上我家去,我请你喝酒,好吗?”
“我不怎么会喝酒。”
“只是红酒,我家里有很多。”
“你家还有谁?”我有些警觉,不知道是为她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心,比我笨的人也能预感到孤男寡女的机会很大。
“只有我和你,去吗?”她充满挑衅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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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兰的房间很香,刚进屋就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我小时候屋后就有几株茉莉花,一到夏天花香味浓郁得能把鼻子融掉。
“我喜欢茉莉花香,小时候家里种了很多茉莉花树。”
呵呵,大家猜猜这句话是她说的还是我说的?
我听到她这句话,一股柔情从心底刹那间布满周身,我们竟然从同一个童年梦里走过来,这种知音的温暖差点让我眼泪渗出。
“我只住到八岁就搬到城里了,再也没有闻过茉莉花香,不过,我忘不了。”
“我也忘不了。”
“你知道吗,同一朵茉莉花,每一片花瓣都有不同的香味,有些浓,有些淡,有些虫子很聪明,它们只咬最香那一瓣,于是,我们就找到被虫咬过的花瓣夹到书页里。”
“你比虫子聪明。”
“呵呵,所以,我把虫子当成最好的朋友,它们知道我要什么,会帮我,后来,我把最好的朋友都叫‘虫子’。”
我不敢问她,我是不是也叫虫子,我怕她说不是,会尴尬,如果她为了避免我的尴尬而说是的,那我听了也没意义。
后来我想了个好方法,问她:“在我们公司,有虫子吗?”
“有一个。”
我满意这个答案,很开心。
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突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袭击我,我暗叫一声不好,然后就陷入了醉酒境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又闻到了童年的味道,睁开眼发现还在她的房间里,还发现我没有穿衣服,她就睡在我旁边,只穿着内衣,我不知所措。你们姑且相信我一次,我之前真的没有经验。说不清楚当时是兴奋还是激动,我马上闭上眼睛,拼命回忆昨晚可能发生过的情景,如果我回忆不起来,那是多么的遗憾,毕竟是我的第一次。直到子兰醒来,我都没有回忆出一丝一毫的细节,我恨自己,每次喝多了就失忆,并且胡闹,胡闹也许会吃亏,可是失忆却永远失去了宝贵的人生记忆。
子兰可能知道我醒来了,她起床的动作非常迅速,我估计她应该穿好了外衣,便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伸伸腰,然后很吃惊地拉住床单遮掩身体,用不太甘心的口气试探她:“子兰,我,我,昨晚没有欺负你吧?”
如果她说没有,那我会很高兴的,人生记忆还没有丢掉,如果她说有,那也值得高兴不是?我本来就暗恋这位眼前人不是?
她犹豫了一下,可能发现怎么回答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干脆朝我媚笑了一下,转身出去洗漱了。我木然地躺着,暗暗自责,是不是我昨晚喝太多,有可能动作不够温柔,所以子兰今天早上看起来有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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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有时候会惊人地相似,差不多淡忘的事情,常常会被新的相似事情给勾起。十几天后,当张郎提出要请我吃饭的时候,我说:“我请你吧,你还没有发工资。”
“我请得起你的。”
“可你不需要请我,我没有权力给你提工资,也不会给你小鞋穿的。”我想提醒她,我是个正派的上司。“你从不把下属当朋友的吗?”
“有时候会,但不会一直,因为工作上总是有些利害关系。”
“那你请我就可以避免吗?”
“不一定,但我会觉得比较心安理得。”
张郎看起来有些失望,她说:“我以为你是以男人请女人的姿态,原来是上司的姿态,不过,你请我也好,反正我都是有事问你。”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问也行。”
“不行,这事与工作无关,不可以占用工作时间,并且,我也不愿意浪费属于我的一顿饭。”我无言,她总是很有道理,但愿她吃饭之时不会从屁股兜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来。
原来她的问题是:“叶子兰是因为什么跳楼自杀的?”
我反问她:“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不确定嘛。”
“那好吧,我郑重告诉你,你目前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没有人会为此撒谎。”
“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文件还在吗?我没找到。”
“我也找不到。”
“不可能,我想过了,只有你能找到,那个文件还在BBS数据库里,只不过被损坏了,或者说,是被隐藏了。”
“你可以找出来啊。”
“如果你改了名称和后缀名,假装成另一种文件,我要找出来,岂不是要几年时间?”
“你觉得是我改动了它们吗?”
“小郑发誓说没有改动过任何文件,他也不清楚文件损坏的原因,我想,你肯定知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子兰是你女朋友啊。”
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张郎的脸,她嘴角泛着狡黠,眼睛眨着洞察,整张脸的表情加起来就像一把铁锹,虎视眈眈要把我砸成烂泥,再从里边掏出点什么宝贝出来。
“你还知道什么?”我问她,这时候,我的心情开始变坏。
“就这些了,你女朋友自杀了,你变得忧郁,同事们都很担心,你把痛苦隐藏了起来,造成了你的心结,我觉得,如果你能再一次正视你的心结,你会重新开心起来。”
“呵呵,用满足你好奇心的方式来让我解开心结吗?”张郎完全不理会我的调侃,依然大发她的理论:“心结就像一条冰冷的冬眠之蛇,一动不动盘在你心底深处,你不知道它几时醒来,但你一直无法摆脱它冰冷的存在。你还会一直担心,害怕……”
“我害怕什么?”
“你怕这条蛇突然醒来,在你心里狠狠咬你一口。”
“它不会醒来了,它已经是一条死蛇。”
“但冰凉的躯体是存在的,你不扔掉它,它就一直是你的负累。”
“告诉你吧,根本就没有蛇,我很轻松,我的心里总是暖洋洋的。”我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绪,霍然站起来,扔下两张钞票要离开。
张郎没有叫住我,她在我身后很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从玻璃门的反光里看到她也站了进来,从另一边出口走了。
我突然决定跟踪她,急忙折回从另一出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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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踪着张郎到公司,然后走进机房,她没有发现我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只管专心致志地搜索文件。我走近一些,轻轻说:“那没用的,这里已经没有你要找的文件了,一个视频文件会有庞大的容量,如果它还存在,你早就找到了。”
张郎被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仍然不相信地问:“如果你把它们分割成若干小文件了呢?”
“我何苦呢?既然我要切碎它们,不如直接删除掉。”
“可是你看过那个录像,是吗?”
“公司所有人都看过。”
“但只有你能保存下来,因为是流媒体格式,原始文件只能在数据库里找到,你当时是唯一能自由进入的人,你果然把它删除了?”
“我为什么要留着它们?”我真希望聪明的她能给我一个理由,我会心安很多。
但她没有,她似乎越来越不信任我,她竟然不容置疑地给我下定义:“你并不是真的爱叶子兰,是不是?”
我不理会她的咄咄逼人眼光,那只是小女孩的小把戏,仿佛全世界尽在她的掌握洞察之中,事实上,她们屁都不懂。
“别以为我屁都不懂,如果你爱她,你会保留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不管好的坏的,如果你能做得到,你甚至会收藏她身体的味道,这才是真爱。”
“你爱过吗?”我显得出奇的平静,让我自己吃惊。
“当然爱过,还很深刻。”
我想笑出声来,如果女人们知道爱情在男人眼里常常只不过是挂在茉莉树上的死牛尸体而已,会作何表情呢?张郎眼睛黯然,幽幽地说:“我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并且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爱我,我的爱情在他眼里只是一刹那的快感。你现在明白我说的深刻了。”
“那就甩了他吧,别让他杀死你。”说完我就走了,这种话题毫无意义,她注定会被深刻的爱情杀死,我的话有几千年的经验案例支持,不可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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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司,我走到楼下,注意到有一盏路灯特别亮,灯光照射着曾经是子兰躺过的地方,我触景伤情,本来今晚就有着忧伤的心情,便找个花坛坐下来,抽了根烟。我想怀念一下子兰,这个曾经美丽的女同事,想一想我是否如张郎所说,我那半年的爱意其实是虚幻。
这时候,我见一辆银色小车滑过,停在大门口的路边,走下来韦总,眼角有些醉意,晃着脚步上了楼。
我掐熄了烟,从另一部电梯跟上去。
大门静悄悄虚掩着,我闪进机房,正如我所料,里面空无一人。于是,我迅速打开某个熟悉的文件夹,调出一个文件,改掉后缀名,重现这个文件的本来面目,再打开它,启动出一个播放界面来。
机房没有开灯,只有屏幕的蓝光随着画面跳跃着,这是一个没有气息的世界,除了机箱里呼呼的散热声音,衬托着空气中的冰凉和无情。
画面异常的清晰,里面有韦勇和张郎交谈的场面,他们离得很近,有时候会肢体接触,我能看到他们大声交谈,却听不见声音,只有画面里嘴巴的张合。
后来,韦勇抱住了张郎,扯着她的衣服,张郎转过身去,把赤裸的背影留给了我。
韦勇疯狂地在她身上捏着,身体里仿佛要喷出火龙,头发愤怒地竖着……
我突然兴致索然,直接按下关机键,走出机房,悄悄离开这栋让人不安的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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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大堂,我找了部公用电话,拨通了消防热线电话,告诉他们,22楼A蓝水晶软件科技公司有一女职员试图自杀,目前公司领导正在劝阻中,请尽快派人施救。
然后我仍然走到花坛边坐下来抽烟,刚抽完一支烟,拉着刺耳警报的消防车戛然停在楼下,几名全副武装的消防人员冲了上去,我满意地从另一个方向去继续我的游荡。
我相信韦勇能把这件意外事件处理得很完美和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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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郎请假,第三天,继续请假。第四天,她到公司后,神态自若,反而一整天搞得我像做了天大亏心事似地坐立不安,我甚至不敢往她的座位上看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收拾东西要走,被张郎截住,她有意无意提高声调对我说:“李经理,你可以晚走一步吗?我有个系统调测需要你的协助,一会儿我在机房等你。”
我很恼火,她明显在说谎,因为她的工作并不包括系统调测,但如果我拒绝她,难道我还必须向周围的人解释一番吗?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别人一定认为我做贼心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正在败露中。
我先输了一步棋。只能讪讪地等着同事一个个离去,然后走到机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吧,你要调测什么?”我不无讽刺地问。“李经理,这里没有外人了,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走了又回来了?你看见了什么?”张郎眼窝有些发红,我突然发现,站在这里面,我才是个胜利者,她仿佛在哀求我的饶恕。我没有回答她,直觉告诉我,此时无声胜有声。“你忽略了一件事情,我离开机房的时候,并没有关机,而你后来把它关掉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有时候是多么的愚蠢,“是的,我回来过,但是我只是关了机,对机房以外的事情,我毫无兴趣。”
“不,你很有兴趣,如果这里出现的是子兰而不是我的话,”她指着显示器说。
我只是看着她,心里想溜。
她熟练地调出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文件出来,直接启动它。“并且,你还忘记了把这个文件重新隐藏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找不到叶子兰的性爱录像,原来它只是流媒体格式,并不会自动保存,所以它不曾停留在主机上。”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着她,这时候,我不再需要隐瞒什么,反正告诉她与告诉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你看见了子兰的录像,你可能会死掉。”
“谁会杀死我?你吗?”
我摇摇头,心里感觉到有些痛苦,不单单是被误会的痛苦,“我不知道是谁,因为我不能确认他。”张郎站起来,走得离我远了些,不屑地看看我,我很反感她的这种眼神,想把这表情从她脸上狠狠撕下来。“李金,你很卑鄙,很无耻,你是个变态。”
我突然微笑起来,心里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你一直在偷窥韦勇和叶子兰的私情,你天天躲在机房里看着他们做爱,以满足你龌龊的心理,后来,你不再满足于偷窥,于是,你录了一段剪辑来威胁叶子兰,想和她发生性关系,当然,叶子兰是不会和你这种龌龊小人做爱的,她根本不爱你,她对你感到恶心,然后你就将录像公布到BBS上,直接导致叶子兰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呵呵,你每天还能端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你不觉得内疚吗?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责吗?当然,你不会的,你怎么会呢?你的心理是如此变态,你的行为是如此卑鄙无耻……”
我静静地听着,这种推理我也曾做过,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躺在床上玩一些胡思乱想的游戏,将现实中的事件假设出五花八门的可能性,以此为乐,并且乐此不疲。
“李金,你昨晚给我录像了吗?如果有的话,我相信你此时包里会有一张光盘,你不会愚蠢到保存在机房电脑里,是不是?拿出来吧,让我欣赏欣赏,也许你可以威胁我和你做爱,如果录得水平不差,老娘一时兴起,可能会答应你的,不过你得拷贝一份给我时常欣赏,假如老娘没有答应你,你也可以发布出去,老娘不是叶子兰,绝对不会跳楼,因为老娘要亲眼看着你坐牢……”
我被激怒了,坐牢的假设我从来没有做过,因为我一直认为堕落是不需要坐牢的。我霍地站起来,把张郎吓得退了几步,睁大眼睛瞪着我,尖声说:“你不能强奸我,你先把光碟交出来。”
我没有理她,只是把椅背上的书包朝她扔了过去。她接过来,疑惑地看看我,然后迅速在包里翻个底朝天。结果当然是很失望。
“你把它留在家里了?”张郎并不死心,情绪也很激动,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
我突然很可怜她,哈哈笑起来,说:“如果你想和我做爱,就当光碟存在好了,我不介意。”
“你没有录吗?为什么?”
我皱皱眉,告诉她:“因为我对你根本没有兴趣,从我看到韦勇抱住你的那一刻就关了机,然后下楼回家。”
“哼,下楼打电话吧,是你报的警,是不是?”
“是。”我回答得很生硬。
“为什么?既然你不感兴趣,为什么要破坏我们?你相信吗?我爱韦勇,爱了他两年了。”
我愣住了,这事情出乎我意料。
“是的,我在叶子兰之前就认识韦勇了,不过我是在叶子兰死之后才知道她的存在。我从韦勇朋友口里打听到他们似乎有些关系,于是想办法说服他让我进公司,我想了解真相,我不想有人认为是韦勇害死了叶子兰,你可能不知道,韦勇因为叶子兰的死,内疚痛苦,可是还不能表露出来,这段时间他总是把自己灌醉,我想找出凶手,挽回我爱的人,这些,你是不会理解的。”张郎说着抽泣起来,我不明白,她如果真的认为我是凶手,为什么会抽泣,她应该保持对我的高度戒备。
“你相信我是凶手的话,你准备怎么处置我?”我问她。她抬起泪眼,目光变得无比柔婉温馨,让我心底有些感动,她说:“我不知道,法律对你也无可奈何,因为你没有亲手杀死她,但是你如果向韦勇忏悔,他会解脱心魔,走出自责的阴影,不然,这样下去,他会毁了前途,毁了公司的。”
这时候,我承认,我对韦勇产生了无比嫉妒,眼前这个愚蠢的女孩甚至不是他老婆,他当然有老婆,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他都快五十了。而我不到三十岁,却要被女孩哀求去成为她那不伦爱情的工具。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问。
“那,那我就公开你卑鄙的行为,让全世界鄙视你。”
我重重叹了口气,面对愚蠢的人,有时候你只能妥协,我坐下来,说:“张郎,你错了,其实我并不是凶手。我从来就没有录过什么性爱录像,更没有做过将它放在BBS的事情,也不可能去威胁子兰。我并不需要威胁她,如果她不死,也许我们可能会结婚,我真的认为我会娶她的,虽然你说得对,我并不爱她,她也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永远都只是你们通往你们美丽爱情屋子上的一片瓦,如果不下雨,谁会需要一片瓦呢?”
张郎停止了抽泣,但她看我的眼神并不真诚,她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继续说:“我的确是个卑鄙龌龊的人,偷窥是我唯一的爱好,并且,我也不是一直都喜欢偷窥,那是一次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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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这件事情更像口号,每个人都想大声呐喊“我要堕落”,就像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虽然喊出来以后,就真的有可能“堕落”成王侯将相,但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的。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单调得如同空白的废纸,没有一个字愿意停留在它身上,也没有人愿意将它折成纸飞机。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是一家中型公司的工程部经理,整天幻想着艳遇的处男。我明白到蜗居不可能产生艳遇,便喜欢上在城市里游荡,穿着黄裤子白衬衣。
有一天晚上我遇见了子兰,她取笑我的衣服搭配,建议我用黑裤子来配白衬衣,我问她晚上通常有什么节目,她笑着说:“游荡呗。”
我仿佛遇见了知音,兴奋地说:“我也是。”然后渴望着她邀请我一起游荡,但她没有,艳遇的火苗摇曳了一下就被掐灭了。于是,我决定跟踪她。
跟踪一个女孩子并不需要多大的勇气,但后来我堕落了,为此我付出了极大的勇气。
我发现她游荡是有目的的,她磨磨蹭蹭步进了公司大门,我等了一会儿才上去。因为工程部有时候会加班,所以我有大门钥匙。里面一片漆黑,唯一亮灯的是韦总的办公室,我默默地、孤独地在办公桌群中间站立了很久。那天晚上令我刻骨铭心,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脸上淌下了泪水。
过了很久,韦总办公室的门开了,一男一女相拥而出,有说有笑,经过办公桌群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办公大厅角落里,静静站着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影,我看着他们满足的笑容,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大门尽头。
我进了韦总办公室,封闭的房间里分明弥漫着浓郁的情色体液味道,夹杂着高洁的茉莉花香,我轻轻闭上眼睛,用力索吸着这种闻所未闻的陌生的味道,眼前幻化出奇怪的场景:挂满洁白茉莉花的枝头悬吊着一头被宰割过的、血淋淋的死牛尸体。
3
“然后你就在韦勇办公室装了摄像头,开始了你偷窥的日子,是吗?”我点头,事情的确是这样子。张郎低下头思考着什么,忽然又问我:“你为什么还要做她男朋友呢?”我笑了,故意说:“因为我不想威胁她啊,但我真的想和她做爱,所以只能成为她男朋友。”
张郎没法笑出来,她还不完全相信我的话。“那你和她做爱了吗?”
“也许吧,只是那一次。”
“有就有,为什么也许是?”
“因为我忘了。”
“忘了?怎么可能。”
“的确是忘了,我前一晚喝得太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我们做爱了。”
张郎用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着我,摇着头说:“不可能,这种事情就算再醉,也会有感觉的,如果完全没有感觉,那你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你又不是女人。”
我问她:“男人真的不行吗?”
“肯定不行,感觉少一些都不行,别说没感觉,没知觉了。”我仿佛大梦初醒,如果灵光真的存在,它刚刚一定从我头顶掠过。“你怎么啦?”张郎把我唤醒。
“没什么。”我感觉脑袋犯晕。“你好奇怪。”我茫然地望着她。“你真的好奇怪,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子,却天天从电脑里偷窥她与别的男人做爱,如果你不喜欢她,却又想跟她结婚,看来,你真的是变态了。”
“我是吗?”
“你是。”
我莫名其妙地笑了,很想分析一些我真实的想法给她,我说:“其实我很喜欢看子兰在电脑屏幕上缠绵温柔的身体,我喜欢看她在欲望中的扭动,我喜欢她放肆地摆弄姿势,在我眼里,屏幕上只有子兰一个人,我会忘记韦勇在她身上的存在,子兰成熟得如同天使般的身体让我迷醉,这种迷醉像毒品一样,一旦沉入,便觉得身体灌注了火焰一般,令我相信自己有无穷的力量……你也许不相信,我并不是在欣赏性爱场面,我只是在欣赏子兰一个人。”
张郎叹了叹气,说:“看来你真的不可能去录像,那会是谁呢?”我直视着她,真希望她心里会冒出和我一样的嫌疑人来。她突然换了个问题,“她是怎么成为你女朋友的?”我知道她非常渴望知道这件事情,子兰是她的情敌嘛。
“我们吃了一顿饭,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回她家喝酒,然后我们上床,哦不是,看电影之前,我们吃饭,她要求我,明天要给她送花,后来还要求过几次,我都满足了她,然后全公司的人突然都知道了花是我送的,她就这样成了我女朋友。”
“你们之后还常常约会吗?”
她这个问题问得好,一下子把我最痛的地方刺中了。
4
我和子兰的第二次约会在二十天之后,模仿着第一次的样子,下班后一起吃西餐,然后去看电影,然后我送她回家,一晚上我都认为,我会到她家去,并且暗暗叮嘱自己,今晚上一定不能喝醉。
整个晚上过得很快,可能是由于我比较兴奋,虽然她话并不多,明显比上次约会少了很多。
上了楼,我就放心了,她家今天没有酒,只有茶和咖啡,我选哪一个都有提神效果。
我想去抱她,被她巧妙地避了开去。这让我有些小意外。后来我认真观察她,才发现她显得心事重重。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于是我鼓励她说出来,她才鼓足了勇气,以慷慨就义的神态对我低声说:“我怀孕了。”
我可能是吓着了,重复她的话:“我怀孕了?哦不,你怀孕了?”
“嗯。”
“是真的?”
“嗯。”
“那一晚?”
“嗯。”
“和我?”
“嗯。”她最后的声音我几乎听不清,她把头埋得很低,额头就快碰到了膝盖。
我的视线慢慢地离开她,转移到她家墙上的一幅挂历上,那里有一片山林,绿油油的青草地,草地的尽头,围坐着三口之家,丈夫手指天空,妻子仰头观望,她的视线尽头有一只飘扬的风筝,风筝线的另一头连着奔跑的小孩的手。
5
“据我的推理,你可能被叶子兰利用了。她怀的小孩看样子是韦勇的,但也可能真的是你的,韦勇是个小心的人。”张郎听完我的叙述,给了我一个混乱的分析。
我对她的话产生了敌意,恨恨地看着她。
“你别见怪啊,如果真的是韦勇的,那我只能同情你了,如果是你的,我也很同情你,那么,叶子兰跳楼自杀就太自私了,她完全没有考虑肚子里的小孩,孩子是无辜的,有出生的权利。”
“她后来流产了。”我告诉她。
“啊?什么时候?”
“跳楼的前一天。”
“为什么?”
“不知道”。我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回忆越来越接近那一天,我再也不想去面对一次子兰血泊中的尸体,哪怕是在回忆里。
那之前的一天,本来我们在三天前就有约定,我们去民政处领结婚表,我问她有咨询过父母吗?并且我也需要咨询父母,结婚毕竟是大事情,我还有些糊涂,觉得事情太过突然。她回答我说,只是领个表,还没结婚呢。
我对此并不期待,非常奇怪,当我面对着子兰的时候,总是很平静,根本无法找到血液奔腾的感觉,但是,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种感觉,于是,我又开始了跟踪她的行动。
张郎打断我,说:“你和叶子兰谈恋爱的时候,她还和韦勇保持着关系,是吗?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注视着,可是你并不说出来,为什么呢?”
“感觉,那种毒瘾般的感觉像绞索,死死套着我,把我扯着一次又一次跟踪她。”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张郎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才发现,脸上多了两行泪水。
我总在下班后,躲在花坛边上,等待着子兰出来,跟着她在外面转一圈,看着她到餐厅里一个人吃面条,然后又转回到公司来,我就溜进机房,沉醉在不能自拔的快感中。
“你很变态啊。”张郎总结说。
我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感激地望望她。
张郎给我倒了杯水,抬腕看看表,然后对我说:“我开始有些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可是,那样的话,我就白费劲了,那到底是谁发现了你的秘密,然后偷偷截了视频,并放到BBS上公开呢?”
我看着她,却开不了口,我的确有一个嫌疑人,但没证据,怀疑的理由也很勉强,所以我不能说出来。
“那么,我们走吧。”
“不,”我说,“既然我已经把这个秘密亲自说了出来,我也不想再去干扰你的生活,我现在就去把摄像头拆了,让这件事情永远消失,彻底离开我的生活。”
张郎摇头说:“还不能拆。”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找出凶手,它是一个诱饵,我是诱饵上的肉,一定会钓出凶手来的,除非凶手是你。”
“你会玩火自焚的。”我警告她。“我会很小心的,呵呵,”她的眼睛又闪现出狡黠来。
1
张郎把我的偷窥事业继承了过去,但平静的日子远远还没有尽头。
我怎么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呢?我已经平静了二十八年,日子太平静了啊。我放弃了没完没了的偷窥,是因为我有些厌倦,我厌倦了女主角永远是子兰,我也厌倦女主角不是子兰而是张郎,更重要的,我不愿意再看到我的女主角躺在血泊中,晨曦下刺眼的鲜血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梦魇。
我开始跟踪张郎,我知道她一定会继续我的偷窥,而我喜欢偷窥她偷窥。有一件事情令我激动,我发现她在跟踪韦勇。她会跟韦勇一起吃饭,然后韦勇离开,她悄悄跟在后面,我也悄悄跟在她后面,我有时候会想,谁会跟在我后面?我和她都发现,韦勇与另外一个女孩约会,那个女孩非常的美丽,我就给她起名叫“美丽”。终于有一天,韦勇没有与美丽约会,张郎也没有跟踪他,张郎和他一起返回办公室,我等了一会儿悄悄摸了进去,电梯间里我在犹豫要不要呼叫消防队员。
我习惯到公司后直接进入机房,但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从机房闪出来,把我吓得立即蹲下。有桌子的掩护,对方没有发现我。正如我所料,身影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而机房的电脑闪烁着。
我站了一会儿,决定自己是否有兴趣观看直播,脑子里还思索一件正义的事情。对于我这样卑鄙龌龊的人来说,脑子里永远有两位分别叫“龌龊”和“正义”的小人儿在打架,偶尔,“正义”也有赢的机会。
我走过去,把已经开始录制视频的电脑关了,我选择的关机方法有些粗鲁,直接拔掉电源线。然后我回家拷了一张光碟,仔细包好,还找出一条彩带将它装饰得如同生日礼物,这可以看出我对这份礼物的虔诚。我放弃坐车,慢慢走到张郎住地,把光碟放进她的信箱。你们应该猜得到,这是我保存的,造成子兰自杀的性爱光碟拷贝。在子兰自杀之后,我从来没有再去看过它,也没有考虑过是否要扔掉它,潜意识里,我只想忘掉它,连“扔掉它”都忘掉。
我庆幸自己保留了这张光碟,让我有机会帮助一个女孩,我的行为是正义的,虽然是在帮助女孩做非正义的事情。
我是这样理解的,张郎继承我的偷窥事业,是为了掌握敲诈韦勇的证据。事实已经很清楚,张郎对韦勇的爱只是一相情愿,韦勇是一个花花公子,并且还有家室,本来就不可能与张郎天长地久。但是,他很有钱,所以我觉得支持受伤害的张郎去敲诈韦勇是一项正义事业。
这件事情我不能光明正大去做,我要给张郎留点薄面,我也终于明白,并非所有正义事业都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
我还认为,张郎受的伤害已经很大,她如果再以牺牲自己名誉的方式去敲诈对方,万一录像曝光,她即使敲诈到了钱,也会活得很艰难。但对于韦勇来说,他害怕的是性爱录像本身,女主角是谁效果都一样,并且女主角是死去的子兰的话,效果可能会更震撼。所以我拔掉了机房电脑的电源,决定将自己留存的另一份更有力的礼物给了她。
但愿子兰在天之灵,知道我出卖她的本意是为了让一个无辜的女孩能够活得更好,不至于重蹈她的覆辙,一定会原谅我的。事实上,我没有想到子兰会这么生气。可能是冤气太重,让她失控了。
2
事情有些变化,我从张郎家回到自己的家,走到楼下时,竟然看到张郎站在那里。她说她等了我很久,问我上哪去了,我说:“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她脸色不太好,问我愿意陪她去喝酒吗。
“去你家吗?”这时候我马上想起了子兰,她也邀请过我去她家喝酒。“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我松了口气,基本上可以否定张郎已经怀孕的可能了。其实我也不希望总做一个被嫁祸的人,我长得很有冤大头的气质吗?我们找了间很幽静的咖啡厅喝酒,只不过是啤酒而已,我有些害怕,喝得很少。张郎喝得很多,喝得很快,我暗暗祈祷她身上带了足够的现金,结账时可以弥补我的不足。虽然我看得出她心情极坏,多半与韦勇有关,可我不能一次次为韦勇的女人买这样那样的单。我静静地等待着张郎即将到来的倾诉。可是她却突然问我:“李金,你老实说,你真的喜欢叶子兰吗?”我拒绝回答她这样的问题,因为毫无意义。她很不屑地撇撇嘴角,样子很欠揍,说出来的话也相当冷漠:“李金,你不是个男人,我注意到了你建立的窥偷窗口文件,建立时间在叶子兰进公司没多久,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俩关系不正常,并且偷情的地点就是在韦勇办公室,而半年之后,你才突然成为叶子兰的男朋友,还不介意让公司人都知道。告诉我,韦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给他擦这个屁股?”
“他每月给我七千多块钱。”我实话实说。“那,那只是你的工资,除此以外呢?”
“还有些项目补贴吧,加班费也没算过呢。”我趁机发牢骚。
张郎觉得我在逗她玩,有些生气,将杯子狠狠放在桌上,洒了点酒出来。
“李金,现在叶子兰也死了,你不用擦他屁股了,那么,韦勇有让你来成为我男朋友吗?”
“没有。”
“真的?”
“真的。”自始至终,我都用很真诚的表情看着她。
“那好吧,我要你娶我,你愿意吗?”
“不愿意。”我迅速回答。
“为什么?因为韦勇这次没给你好处?”
“不是,上次也没给好处。”
“那是为什么?我不如叶子兰漂亮?没有她性感?”张郎睁着醉眼,咄咄逼人。
我沉默了,我怎么能亲口说出“子兰不如你性感”这样的话呢?子兰会不高兴的,而我又不能说瞎话。
“你说啊,你为什么愿意娶韦勇玩腻了的烂货叶子兰,而不愿意娶我?我比叶子兰还烂吗?我现在已经比不上陈美丽了,竟然连个死人都比不上,呜……”张郎说到伤心处,激动得趴桌上哭起来。
我不想去安慰她,只是无聊地走着神,原来韦勇的新欢真的叫“美丽”。“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问她,“你和韦总吵架了吗?为了陈美丽?”张郎突然停止哭泣,眼神锐利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和韦勇在一起?你跟踪我?”我干脆耸耸肩,不想回答,因为话已出口,来不及想借口了。“李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不是说不偷窥了吗?”
我只是看着她,心里开始重演张郎今晚行程的经过:也许是她主动约的韦勇,然后趁机打开视频,启动了录像程序,后来没想到哪句话不合,与韦勇吵了起来,气头之上,把陈美丽说了出来,韦勇发觉自己被跟踪,同时丑事曝光一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打了她一耳光,打女人是不对的,不管她多么的该打,后来,挨打的张郎气疯了,扭头就走,甚至忘了去机房关电脑,直接就来找我借酒浇愁了。如果她不忘去机房一趟,发现电源被拔,说不定早就意识到我的跟踪了。
女人啊,就是太情绪化,这会坏多少事情啊。别说证据没搞到,起码忘了关机就很严重,明天假如有同事先一步进了机房,看到显示屏上有韦总办公室的画面,后果多严重啊。还好,愚蠢的女人屁股后面总有一堆聪明的男人跟着。
张郎等了半天也不见我说话,还感觉到我的表情深不可测,她叹了口气,放弃追问,神情落寞下来,自言自语般地说:“李金,我真的不了解你,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你,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坏人,起码你愿意陪我喝酒,你甚至对我没有企图。”
“我现在是对任何女人都没有企图,”我突然插口,觉得这么说也许可以给她小小安慰。张郎假笑了一声,说:“我明天可能会提出辞职。”我很意外,盯着她,希望听到原因。
“我待在公司里还有什么意义呢?韦勇已经不爱我了,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总是有其他女人。”
“你介意吗?难道你不知道他早就结婚了?”
“他老婆不算。”
我明白了,原来在未婚女人心目中已婚的就算不得女人了,犯不着吃醋。“你们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她摇摇头,说:“我们吵架了,他想碰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反感,脑子里全是叶子兰、陈美丽,想着她们就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我一下子没了情绪,推开了他。他也没了兴致,去洗手间洗了个脸,竟然就扔下我走了。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了,他一定匆匆赶去找陈美丽那个婊子。”
原来如此,我很想安慰她说:“没关系,搞不到证据也没关系,你已经有了更确凿的证据了。”但我没说出来,她这会儿越郁闷,回到家后就会越惊喜。想到这儿,我脸上忍不住漾起了笑意。
“你也取笑我吧,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了,不然也不会喜欢一个已婚男人,只是,我有些不甘心。”
“你想怎么办?”我感觉她可能会拉上我做同伙,她不知道我已经是同伙了。“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呵呵,张郎竟然把球踢回来,事情没捅破之前,她也会不好意思。既然她不好意思,作为男人,我就有责任了,我说:“你应该敲诈他一笔钱作为补偿。”
“补偿什么?”
“青春损失费啊,现在都很流行的,我觉得也挺有道理,反正他不缺钱。”
“是啊,有道理。”
我暗笑,张郎还挺有心计,跟我玩心眼,把她一直谋划的事情轻松转化成受我教唆,不过,她的牌坊立起来了,我也不见得会成为婊子。“我们应该怎么办?”她问我,表情就像在装修她的牌坊。“不知道,再想想吧。”我有些不高兴了,亏我对她掏心掏肺的。“如果能找到叶子兰的那个录像就好了。”张郎这句话差点让我到嘴里的半口酒喷出来,但还是让我呛了一下,我咳嗽着问她:“你想干什么?”
“我可以敲诈他。”张郎脸上浮现出女人的凶狠。是啊,你是女人,你可以很容易敲诈他,得到一大笔钱,而我这个背后的活雷锋,百年之后还得找子兰赔礼道歉。“其实,我看过这个录像。”张郎突然把脸贴过来说。
我很吃惊地看着她,忍受着她喷过来的满嘴酒气。“在韦勇的电脑里。”
“那你为什么不偷来敲诈他呢?”
“后来被他删了,再找就没有了,不过,那个录像被做了手脚,画面中叶子兰的脸和身体是清楚的,男人的脸打了马赛克,完全看不出来男的是韦勇,要不是我对他身体太熟悉,也不能肯定是他。”
我明白了,“所以你想找出录像原件,所以你混进公司里来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敲诈的吧?”我一把拆了她精心建造的牌坊,不想给这个虚伪的女人留面子了。
“是的,”她承认得很干脆,“但不是我要混进来的,我早就想到公司来上班,韦勇不同意,你不知道,我们以前是师生关系,韦勇说不方便,叶子兰死后,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同意我到公司来的。其实以前就是因为有叶子兰在,这才是真正的不方便,臭男人。”
我是知道韦勇曾经是大学计算机系的副教授,后来下海办了这家软件公司,但真的不知道他与张郎的师生关系,看来他们也暧昧了不短的日子了。师生恋多半是崇拜的结果,而当偶像发臭了,的确可悲可叹啊。
我说:“你进来公司后,知道我一直在偷窥他们,所以认定我有录像原件是吗?”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开始泄气了,原来我不过自作多情,活雷锋做不成了,经过她的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拷贝的光碟也是有马塞克的,拿去敲诈会成为笑话,会被韦勇羞辱和嘲笑。
“如果BBS事件是你干的,那么你一定有原文件,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会是谁呢?”
“其实我一直认为有可能是韦勇,因为公开的录像很明显在保护他,只不过,他根本不进机房,就算会进去,也不可能知道我在偷窥的事情啊。”
“我也想过是韦勇做的手脚,但是我不相信,韦勇这么干是为什么呢?他真的想逼死叶子兰吗?如果他只是想抛弃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啊。”
“是啊,为什么呢?”张郎紧紧皱着眉头,此刻她的脑子一定运作如飞。“李金,你觉得会不会是叶子兰也在敲诈他呢?所以他才这么做,他了解叶子兰,知道她有可能会自杀的。”我摇摇头,说:“只不过有可能而已,用这种方法太不可靠,并且叶子兰拿什么敲诈他呢?”
“怀孕啊,叶子兰不想堕胎,或者想逼他离婚娶她,这些都有可能令韦勇铤而走险的。”
“道理是有一些,不过子兰已经找到了替死鬼,那就是我啊。”我相信张郎一定不敢相信我可以如此轻松探讨这个问题,并且拿自己调侃。谈话陷入绝路。我们沉默着等待对方首先找出绝处逢生的话题来。最后我打破了沉默,我轻轻地说:“子兰并没有想过用孩子去逼他离婚。”张郎愣了一下,放肆地大笑,然后说:“那是因为有你这个傻瓜肯娶她是吗?你错了,女人永远渴望一个正常的家庭,永远渴望走出阴影,走进阳光里。你不会明白的,叶子兰也不会明白,因为她只是怀孕,她怀着的是希望,而我,哼,我为他堕了三次胎,我堕掉了三次希望,换回了三个绝望。”
“你不是说韦总很小心吗?怎么会让你一次次怀孕?”张郎冷笑道:“我也很小心去让自己怀孕,我傻呗,以为怀上了就是希望。”我们离开咖啡厅时已是深夜,她没有让我送她,我本想取回那张无用的光碟,但后来觉得无关紧要了,让她发觉我的好意也不枉白跑一趟。
1
第二天,张郎没有来上班,我能理解,估计昨晚也喝多了,起不来。中午我给她打电话,是关机,下午我忙起来忘了再关心她,下班后我刚要回家,电话响了,是她。
“你还好吗?张郎。”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她沙哑的声音,“李金,是你给我送的光碟吗?”
“呵呵,是啊,本来想着对你有用,你一直在找它,昨晚我已经知道它对你没用了。”
“李金,”张郎用非常严肃低沉的声音叫了我一声,然后说,“你太过分了。”
“怎么了?我不过是想帮你。”我莫名其妙地说。“你为什么在录像后边加上我的照片?”
“我……我没有啊。”
“你自己过来看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必须找回我的清白,于是我打车奔过去。第一次走进张郎的房间,比子兰的房间可要凌乱多了,床单如狗窝。她整个人也很凌乱,头发如鸡窝。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进门就冲她问。
“电脑开着,你自己看吧,”说完她反身倒在床上,在床头找了支烟抽上了。
我在电脑前坐下来,点了视频重播,认真仔细看了一遍,直到结束,然后问她:“没什么不一样啊,你说的照片在哪?”
张郎好像很意外,跳起来,又按了一下重播,我们又看了一遍。
“没有啊。”我说。
“奇怪,刚才我看的时候,明明到最后跳出了一张我的照片,还是被做了手脚的照片。”
“张郎,你想想,我上哪去弄你的照片啊。”
“那还不容易,不过,我真的是看到了照片,奇怪,怎么不见了?”
“什么样的照片?做了什么手脚?”我问。
张郎脸上有些茫然,喃喃地说:“很恐怖的照片,在我胸口上插了几根竹子,很粗的竹子。”
“有多粗?”
她摊开手比画了一下,“大概碗口粗。”
“是你的幻觉吧,肯定是没睡好。”
“不可能,我还认真看了很久,幻觉不会有这么真实。”
“现在我在这里,证实没有照片,我觉得现在更真实一些。”张郎木然地坐到床头,眼神很空洞,盯着墙上的某一点,我看到她这样子,心里有些骇然,不会是她受刺激过深,精神上出现了什么裂痕吧。
“张郎,张郎,”我叫她,她没有反应,更证实了我的猜想。我用手在她眼前挥舞,她一把拍掉我的手,无神的眼睛盯着我,无力地说:“我是不是撞鬼了?我昨晚梦到叶子兰了。”
“你见过叶子兰?”她摇头。“那你梦到的她是什么样子?”我感到有些好笑。她的回答让我笑不出来了,“我梦到她满脸是血,头上有一个大洞,上面爬着好多蛆虫,我伸过头去看那个洞,看到里面……”
“里面有什么?”我感到胃里有些不适了。
“里面……”张郎的瞳孔慢慢放大,闪出幽幽的光,“我看到里面有好多婴儿,有些在笑,有些在哭,好可怜,一个叠一个,都很瘦、很饿的样子。”我猛地站起来,我确信她受的刺激已经在她身上发生了化学反应,能挽救她的人绝不是我,所以,我必须迅速离开,回家去睡一觉。在路上我开始自责,这样离开会不会太无情无义,后来想到一件事情,我又高兴了,她一定会去找韦勇,以她目前的状况,够我们的韦总享受的了。
2
第二天下起了毛毛雨,久旱的城市并没有因此而显得喜悦和雀跃,灰沉沉的天空反而让人觉得湿闷不安。上班路上,我不断咒骂着湿滑的路面,它让我的步伐看起来很轻浮和滑稽。张郎还是没有来上班,我也完全理解,并不意外,小郑过来问我,我说她已经请假了,明天也许会来。
上午十点钟,人事部那边突然炸开锅来,似乎某人中了大奖,或者收到了炸弹邮包。总之吸引了很多同事跑过去凑热闹,而我一贯沉稳的领导风范在这种时刻就凸显出来了。
一会儿,小郑慌乱地跑来,“李经理,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收到邮件炸弹了?”
“张郎出事了。”
“什么事?”我心跳突然停了一下,再次恢复的时候节奏快了很多。
“她她她……”
“她怎么了?”
“她可能死了。”
“胡说什么啊你?”
“是真的,派出所打来电话,说在一个意外重伤病人身上找到了公司电话,打来询问,人事部的人证实了张郎的身份。警察说,她已经在医院抢救中,情况极不乐观。”
我在小郑的话尾中冲到了人事部,拉住老太太就问:“哪家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我转身就跑,老太太在后面喊:“等等,我也要去的。”
3
你们不敢相信吧,张郎真的死了,抢救只持续了半小时,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盖上了白布推进了太平间。
警察给我们大概讲述了事发经过,早上张郎离家上班,走到楼下,正好旁边有一个旧屋维修工程搭了架子,今天由于下雨,工人还没上班,可能架子绑得不紧,下雨又湿滑,一捆竹子突然掉了下来,把她砸死了。
人事部老太太使劲抹着眼泪,我顾不上安慰她,警察的话让我有些发抖,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那张我没看到的照片,张郎提起过竹子,很粗的竹子。
“警察先生,现场有拍照吗?”
“没有,当时人还没死,抢救要紧,但是在送院过程中,随车警察拍了一张伤势照片。”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警察走了出去,很快带进来一个胖警察,他把手里的相机递给我,我从预览屏里看了一眼,便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张照片与昨晚张郎形容的一模一样,三根碗口粗的竹子从她胸口深深扎了进去。警察轻轻安慰我:“你女朋友应该是出意外,这种天气交通事故都比平常多。”我想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可这时看到韦总匆匆跑了进来,便没说话了。“小李,张郎怎么样了?”韦勇首先抓住我问。我咬咬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我竟然对他说:“是你希望的结果。”
在韦勇的惊讶而愤怒的目光中,我离开医院。我知道,刚才这话也肯定被旁边的警察听到了,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审视这位风度翩翩旦一脸无辜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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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我就认定,要么我被辞退,要么我待不下去,短期内会辞职。抱了这个想法,我回到公司时心情反而放了开来。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甚至比张郎之死还让我震惊。我刚到公司,小郑又神秘地扑了上来,他说:“李经理,你去看看你的邮箱。”
“怎么了?”我电脑还没开呢,一边开机,一边问他。
“刚才你走后,有几个同事说他们打开信邮,收到陌生的信件,里面是曾经公布在BBS的叶子兰录像。”
我盯着他,“然后呢?”
“然后特别恐怖。”小郑脸上果然写满了恐惧的表情。
“什么恐怖?快说啊。”
“录像,录像后面有一张张郎被竹子刺死的照片,把他们吓了一跳,然后嚷嚷开了,其他人打开邮箱,也都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信,全都有那张照片,跟今天张郎死得一模一样,好像有人预先知道了张郎的死。”
“有人看过第二遍吗?”我问。
“不清楚。”
“你去让他们再重看一遍。”
“是。”
我一动不动坐着,电脑已经启动,但我不想去碰它,我不想去收那封信。我在等待着。小郑回来了,从他完全死灰的脸上我证实了自己的推断,那些录像在第二遍的时候全都没有了照片,跟在BBS看到的完全一样。
“需要报警吗?”小郑问我。
“现在照片没了,怎么和警察讲呢?”我问他。
小郑想了想,突然说:“你不是还没开邮箱吗?把你的第一遍给警察看。”
我想了想,问他:“你觉得这能说明什么吗?我觉得是否需要报警,你可以等韦总回来,问他的意见。”
“李经理,你怎么了?”他也发现了我的异常,“人命关天,我们可以自己决定报警啊。”
“是的,不过这是在公司,公司内的事情得由韦总决定,而我,已经不属于这家公司了。”说完,我把刚刚启动的电脑关掉了,霍地站起来,提起包,在小郑诧异的目光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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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冲回家里,第一时间打开了电脑,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迫切想看到那张照片,虽然已经有很多同事证实了它的存在,但是我还需要亲眼证实张郎昨晚并非精神分裂。
我登录了邮箱,看到了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邮件静静待在收件箱等着我。我仿佛看到了这封邮件对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打开它,附件里有一个视频格式的文件,应该就是它了,点开它,果然是那段熟悉的场面,我半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张郎的死亡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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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终于将盘桓在心底深处一年的那条冬眠的蛇唤醒,它应该到了游出我身体的时候了吧。
就算这条蛇走了,失去了冰冷,但我在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常常回忆起这种冰冷,因为一年太久,足以让我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你们觉得故事还没有结束是吗?还想知道什么?比如,警察有找韦勇的麻烦吗?有的,传讯他问了几次话,他也许袒露了与张郎的不伦之恋,这总比被认为是嫌疑人强吧。警察也查到他在张郎死的时间内还在家中吃早餐,有老婆和保姆为证。
你们应该不会弱智到问我,我看到了那张照片吗?但如果你们真的问了,我就告诉你们,我没有。
我至今也没办法证实张郎讲的照片是否真的存在,也没办法相信那些同事们所讲的照片存在,我更相信所有同事和张郎一起同时患了精神分裂。在那个早晨之后,这个公司的同事知道了韦勇与叶子兰、张郎的关系,因为警察没有为韦勇保密的义务,泄露出来也没有堵截办法。所以同事们一致冥冥中觉得,是叶子兰杀了张郎,因为嫉妒的原因,肯定是张郎的插入,才有叶子兰的自杀。当然还因为那个录像后面的照片太神秘了,只有鬼才做得到。
而我觉得,如果真是叶子兰做了这种事,那她未免太小气了。阴阳相隔,也念念不忘前世之仇,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开心的。
如果是我,我愿意做一只开心的鬼,而不愿意做一只忧伤的鬼。做人的时候,我太忧伤了。
另外,我还认为,知道了真相的同事们,一定会嘲笑我曾经是子兰男朋友的身份,因为背这种黑锅而受人嘲笑,是一件无地自容的事。这也让我下定决心与他们断绝关系。首先,我要所有人淡忘我,我觉得一年时间是足够的。太长了,我自己都会淡忘了他们。
我相信同事们会对这件很灵异的事件乐此不疲一段时间,但终归会淡忘,如果他们后来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以及知道我在录像里看到的照片,乐此不疲就会加倍,甚至说上一辈子。
事实上,我在录像的后面,看到了另一幅照片,那是我的照片,我胸口没有插着任何东西,不过我却不是站在地面上,而是漂浮在空中。
照片是从我某一张照片上抠出来的人像,被人为配了蓝天白云的背景,图片制作很粗糙,完全谈不上技术,只是简单的合成罢了。对此,我百思不解。这是暗示我飞上天堂吗?是子兰在召唤我吗?可是她不应该忘记啊,我要上天堂,必须先给我一个在人间死亡的理由。
2
第二天,我便明白了照片的含义。我在去公司递交辞职信及到人事部办退职手续的路上。迎面冲过来一辆货车,把我直接撞上了半空,短短一瞬间,我眼睛只看到蓝天白云。然后重重摔到地面,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旁边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因为我呼吸全无。你们也认为我死了吗?你们觉得现在谁在跟你们讲故事?我当然活过来了,睡了一礼拜,我竟然醒来了,不出十天,我能下床走路了,虽然少了两根肋骨,身体倒轻盈了不少,有失必有得嘛。医生说我需要休养,脑震荡并不轻,我有时候会头晕,但能忍受。妈妈说我被切除了一点点被肋骨刺坏的脾,我说没关系,不是肾就好。休养的意义在于养,这方面我做得不好,相比之下,现在比一年前瘦了不少。但皮肤白净了,食欲也不错,谢谢大家关心,目前现状就是这样。说完这个故事,要问我现在心里最大的感想,我想说,感谢子兰,一定是她在关键时刻不忍心,所以我活过来了。要不就是关键时刻反悔,不想见我了,把我抛弃回人间。但经过生死活过来的人,总会学着感激人生。
把心里那条冰冷的蛇弄醒赶走后,我也应该出门走走,机会不错的话,应该去会会老朋友,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吧。这个决定来得是有些突然,因为我昨天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包裹,妈妈送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它的落款,猜想着里面会是什么呢?
我猜对了,里面是一个针孔摄像头,它本来就是我的,是我花钱买的,一直装在韦勇办公室的那个。
我前几天写了一封信,信上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信上还附了我的地址。
对方很讲信用,真的寄还了我索取的东西,既然如此,礼尚往来,我应该找个时间亲自上门道谢。
1
“你来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是来感谢你给我寄了东西。”我说。
“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是的,但是还是感谢你。”
“你有话要和我说吧?”韦勇以试探的口吻问我,并轻轻把虚掩的房门关上,这是在他家里的书房。
“其实,我是想来向你索要另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我微笑着说,眼前的韦总一定对我的微笑感觉到陌生,因为我从未对他微笑过。
“是什么?”他非常意外。
“五十万”。
“什么?我有欠你五十万吗?”
“是的,”我很平静对付他的吼叫,“你应该给我五十万。”
“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他的脸有些扭曲,我觉得他过分了,五十万对他来说只是小数目。
“因为子兰。”
“哈哈哈,原来如此,如果当年你娶了她,或许我会给你这笔钱,当是帮我养个儿子,可是你错过了机会,我现在凭什么给你钱呢?”
“好吧,那我来告诉你理由,我曾经和子兰有过一夜情,她一直告诉我,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并且说她能感觉出是个儿子,而我也相信,所以我认为你杀死了我的儿子,这五十万是你对我儿子的赔偿费。”
“哈哈哈,好吧,我也明白告诉你,子兰怀的是我儿子,而她和你的一夜情,只不过是我们商量好的计谋,你喝的酒里有安眠药,你什么也做不了。并且子兰是自杀的,并不是我杀死的,全公司都目睹了这件事情。”
我摇摇头,痛苦地说:“你撒谎,我真的和子兰发生了关系,因为我根本没喝酒,我知道自己酒量小,喝多了会闹事,就尽量避免。”韦勇审视着我,他想搞清楚我是不是在家待了一年精神出了毛病,“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因为在子兰找到你的时候,她就怀孕了。”
我对答如流:“即使孩子基因不是我的,但子兰让我相信了孩子是我的,并且与我有婚姻约定,我从心理上、感情上已经是孩子的父亲,那么,你杀死了子兰,就等于杀死了我妻子与孩子,你还是必须给我五十万。”我表现得非常坚定。
“够了,我说过,子兰是自杀,不是我杀的。”
“是你杀的,因为那段录像是你处理完后公布到BBS的,你逼她自杀,你也完全料到她会自杀。”
“你有什么证据?”
“第一,录像处理后只对你有利,你把自己的面目打上了马赛克;第二,能够发现我装在你办公室的摄像头,并且能够成功进入机房主机找到文件的人,全公司只有你一个;第三,子兰自杀那天早上,你很晚才到公司,你到达之前,我部门已经及时关闭了BBS,BBS上录像的格式也不可以自动保存,只能在线观看。而张郎说过从你电脑里曾经看到过这段录像,因此,我就认定是你放上BBS的,能够在外网随便进入公司系统的人,除了我就是你,计算机水平比我高的人也只有你,这算证据吗?”
韦勇开始烦躁不安起来,但他并不会随便屈服,“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你只有这些证据的话,没有用,因为这只是你的推理,就算是我公布了这段录像,那也不能说是我杀了子兰,也许我只是认为她会因此而羞愧,远远离开公司,离开我,我再给她一笔钱,让她和你一起离开。”
我感觉到喉咙有些干,看到酒架上有汽水,自己去开了一瓶。
韦勇有些不耐烦:“李金,你说的这些,并不足以让我给你五十万,你说完了可以离开。”
“哦,我还有一件事,这件事也值五十万。”韦勇苦笑着看我,我并不着急,这些台词我准备了一年,我需要慢慢表述:“韦总,你还记得你与张郎的最后一次在办公室的幽会吗?”
韦勇哼了一声,说:“当然,你也不会忘记的,因为那天晚上你也在公司,哦,你好像蹲在哪张桌子下吧,呵呵,可惜那天你什么也没看到,真是不好意思。”
“是的,不过我拔了你的电源,也很不好意思。”
韦勇耸耸肩。
我说:“其实你是想将实施在子兰身上的事件在张郎身上重演一遍,但你很清楚,张郎绝不会自杀,她已经为你流产三次,她比子兰坚强,所以你本想录下与张郎的性爱镜头,然后处理一下公布出去,没想到张郎拒绝了你,而我又拔了你的电源,总之一切都搞砸了,是不是?”
韦勇盯着我,不置可否。
我一拍脑袋,“不对不对,我错了,唉,车祸脑震荡后遗症啊。其实你根本就发现了我在公司,也知道我不会让你录下录像,正好张郎闹脾气,你就趁机走了。但你的离去是为了跟踪我,因为你发现我与平时不一样,没有在机房偷窥,而是拔了电源离开,你直觉认为不对劲。后来你跟踪到我拿着光碟去了张郎家,我走后,你把光碟从信箱里取出来,看到内容后,你加了一个程序进去,重新拷了一个光碟送回张郎家,就是那个出现了她照片的版本。这个版本你也通过外部服务器寄给了公司所有人,除了我以外,令大家相信了灵异事件的存在。不过你知道吗,你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没有注意到我给张郎的光碟都贴有小标签,那是我的习惯,用来区别空白光碟的,而你匆忙中,只见光碟颜色品牌相同就送出去了,我第二天被张郎叫去看碟时就发现了,不过我当时没多想,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你的那个程序,你做得很巧妙,照片只出现一遍,然后会自动删除,不懂的人,自然会产生灵异的想法,包括我也一样。韦总,我不明白的是,你何必要杀我灭口呢?还专门为我编写一个程序,受宠若惊啊。”
“你觉得那是我编写的程序吗?”韦勇明显气势弱了下来,我心里便也有了底气。
“是的,本来我也不明白这个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感谢你马不停蹄让我真的出了车祸,但你请的杀手干活不彻底,没把我撞死。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天天琢磨这个问题,有什么程序能让照片只出现一次,然后自动删除,还不可恢复。后来我还是想不出来,但想出了一个办法,我将被你加了程序的录像源代码稍稍改动一下,制成可自动传播的病毒,然后送给杀毒软件公司,他们的团队帮我解开了谜底。其实你没有删除照片,而是照片自身每打开一次,就会自动改变文件格式,然后自动转移到系统文件夹,令人再也无从找出来。”
“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怎么样?你想说,张郎是我预谋杀死的,还预谋杀死你,是不是?你这一套乱七八糟的话,警察和法官会相信你吗?我只要一句不知道,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有人知道。”我的微笑不再真诚,我的脸色变得不那么柔和了。
“谁?”
“你还记得他吗?我可是永远也忘不了。”我掏出一张皱巴巴沾了油星的报纸给他。韦勇一见到报上那个小方块上的一个男人凶狠的脸,顿时脸色刷白,虽然报纸印刷质量差,并且是黑白印刷,但对于一个相识的人来说,要认出来是非常容易的。
“韦总,起码我知道撞上我的司机就是他,杀死张郎的人是不是他我就不清楚了,但这个杀手已经待在牢里,要找他问清楚方便得很。他也不会再撒谎,不管他承认多少案子,死刑也定了,因此,我认为他会愿意说出真相。”
韦勇颓然瘫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油污的报纸上的脸,我分明看到他眼角在抽搐。我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句开口的人应该轮到他了,不能总是由我来寻找话题,这不公平。韦勇时而摇头,时而叹气,良久抬头看我,突然问:“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五十万吗?”
“是两个五十万,总共一百万。”我认真地提醒他,生怕他脑子混乱,还特意张开十个手指头表示。
韦勇点点头,叹息一声说:“行,我给你,也算对你车祸的补偿。”我听了有些生气,这能补偿吗?我差点命都丢了,而我要过补偿吗?我要的是他对两个死去的女人的补偿。
“小李,我想你明白一件事情,对于子兰,我非常内疚,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自杀,就像刚才所说的,我只以为会把她逼向你,然后你们离开公司,远走高飞,你们一定会意外得到一笔补偿,我甚至支票都开好了,是五十万。”
“那么,张郎的死呢?”
“张郎对你也有撒谎,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但我很有兴趣想知道。
“其实将子兰的录像公布到BBS,是张郎帮我做的,我早就留意到你对子兰很感兴趣,经常跟踪她回家,”韦勇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张郎偶然发现了子兰的存在,她逼我离开子兰。那时候子兰已经怀孕了,我也不舍得离开她,但我要她去流产,她不肯。我告诉她孩子是不可以生下来的,我不可能离婚。你知道,我大舅子是副书记,得罪不起。可是她很倔犟,我问她,愿意先找个人假结婚再生孩子吗?她无奈就答应了,于是我想到了你。我观察过你,觉得你会同意的。事实上我也想过了,如果你们结婚,我便彻底离开子兰,并且隐藏孩子的秘密,有机会再暗中帮助她。”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你一直在偷窥我们,而子兰也在这时候反悔,跟我说不想拿婚姻当儿戏,宁愿做单亲妈妈也不能连累到你。偏偏这个时候,张郎逼得我也紧,我无意中与张郎讲起你偷窥的事情,她马上给我出主意,让我去偷你留下的视频文件并公布出来,这样子兰一定会羞愤离开公司。我鬼使神差觉得是个好主意,就与她配合。我和子兰幽会的时候,她闯入公司系统,录制了一段录像。”
我打断他,“就算张郎做了这些事情,也因此直接导致子兰自杀,就算你也因为子兰的死迁怒张郎吧,可也不至于要杀死张郎啊?”
“你不知道,”韦勇脸上极度痛苦而显得变形,“张郎的野心太大,子兰死后她并没有收敛,反而让她看到了独占的希望,她竟然将视频拷碟寄了一张给我老婆。那一天我老婆刚刚好送女儿上大学离开两天,被我收到了光碟。我那时候就感到了害怕和恐惧,如果老婆真闹起来,她娘家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的公司和人生毁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你就起了杀心?”
韦勇摇头,“还没有,我只想息事宁人,再找个机会打发她,我甚至串通一个舞女陈美丽,假装与我约会。我知道张郎会跟踪我,并且你说得对,我也想过故伎重施,让张郎也有性爱光碟流出来,只要她被动了,我就主动了。”
“后来为什么想要杀她呢?”
“因为我发现她意识到我老婆并没有看到那张光碟,而我又暗中删掉了电脑上的资料。她开始接近你,想从你那里重新得到光碟,我的推算无非两个可能,一是直接向我敲诈,二是继续促使老婆与我离婚,我相信她第二次再找我老婆的话,一定不会失手了。”
我频频点头,怜悯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韦勇,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威风,脸上显出了无奈、挫折、自卑,仿佛一条疲惫不堪的老狼,孤独蜷缩在秋风岩石群中。
2
离开韦勇家之前,我建议他明天将一百万现金带到某宾馆某个我已经订好的房间,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临走的时候,我没有忘记取回那张油污的报纸,我不想把它留在韦勇家,如果经过漫长的一夜,他发现了破绽,说不定就能看出那照片只不过是电脑绘制出来,然后合成到版面上,再用新闻纸印刷出来,放置一个月,最后用它包扎过一回油条,看起来更逼真。其实,经过这一年,我想到的这个方法,也是受韦勇录像后面的合成照片所启发,但这个我不能跟他讲,会显得我在炫耀自己的同时嘲笑已经失败的他。
刻薄一个失败者甚于夺妻杀父坑俘,并不会给自己增添胜利感。
如果明天他没有亲自提着一百万送上门来,宾馆里等待他的警察仅凭我刚才偷录的对话,也不足够判定他为有罪,所以我必须先敲诈他,我的敲诈是成功的,而敲诈的灵感则完全取自张郎,所以可以这么认为,是张郎在为自己复仇。
不可否认,我从头至尾对于韦勇都带着同情和怜悯的心态,但如果伤害别人可以用保护自己来作为辩护借口的话,对被伤害人是极不公平的。
对于韦勇,我觉得只要他得到的是公平的审判,便算是公道。他不惜牺牲两条生命所不愿失去的东西,最终还是彻底失去,并且赔上了小命,这又算得上是公道吗?
3
临刑前一周,我去探访,两人相对无言,我来,只想对他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但当见了面,又说不出来,并且我从他的眼睛里,已经读不到任何有关恨与怨的字眼了,他比我还早原谅了我。我问他,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他想了想,突然问:“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子兰?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我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我对子兰的最真实感觉:“我并不懂得爱情,我在监视器里看到每次你和子兰在一起,你都会粗鲁大力地扯着子兰的头发,弄得她表情惨痛,而子兰的头发是世界上最柔顺美丽的,每次看着你对她的头发施暴时,我就会在心里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豪情,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欣赏她的头发,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男人来呵护她,爱惜她的头发,而这个男人一定是我。”
他听完想了很久,最后说:“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我几乎是嚷嚷,“赶路的人永远感受不到鞋的负重,扯头发的人也永远不会了解头发被扯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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