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改变主意时,毛泽东最终决定中国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
(北京—安东,1950年10月上、中旬)
一九五零年十月十九日傍晚,北方晚秋的冷雨绵绵不断,阴云低垂笼罩着鸭绿江两岸,中国人民志愿军分别同时在安东、辑安和长甸河口三个渡口,跨过了鸭绿江进入朝鲜国土。半年前曾创造了木船渡海占领海南岛奇迹的第四十军,作为志愿军先头部队首战南朝鲜军,新中国面对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美国而出兵入朝作战就这样打响了。
有记载及目击者说,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仅带一名参谋、两个警卫及一部电台,乘着一辆吉普车,率先跨过鸭绿江大桥。近些年出版的好些关于志愿军人朝作战的书籍,将彭德怀乘吉普车率先人朝的时间写为十月十八日黄昏,即比大部队入朝提前了一整天。彭德怀自己在《彭德怀自述》一书中记述:“一九五零年十月十八日黄昏时,我随志愿军第一批先头部队跨过鸭绿江。”但是,经反复核对档案资料落实,彭德怀和高岗曾于十八日当日,被毛泽东召回北京当面汇报,还参加了当晚有刚从莫斯科归国的周恩来出席的中央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最终决定:志愿军渡江援朝不能再变,时间也不能再推迟,明晚(十九日)开始渡江。可见,彭德怀是十九日黄昏乘吉普车在渡江部队的前头进入朝鲜的。
带兵到国门之外作战,而且主要对手是美国,加上南朝鲜军及英、法、加、印等国组成的一些“联合国部队”,这对于毛泽东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卓越将领来说,都是一个崭新的课题。毛泽东和他身边的那几个中央政治局常委,对于担任志愿军司令员的挂帅人物,是经过慎重而反复考虑的。最早考虑的是三野的名将粟裕,但粟裕身体底子不好,长期戎马生涯落下高血压、心肌梗塞和严重胃病导致胃癌等多种重病,正在青岛休养;毛泽东通过罗瑞卿得知粟裕病情仍很重,只好去信劝他安心养病。接着又考虑选派林彪挂帅。
但是林彪对于出门跟美国人交手,很有思想顾虑。林彪认为国内战争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各方面都还没走上正轨;而美国是世界最大的工业强国,军队装备高度现代化。一个军就有各种火炮一千五百门,而我们一个军只有三十六门。美国有强大的空军和海军,而新中国海、空军才开始组建。林彪担心入朝作战既无空军掩护,又无海军支援,他认为在敌我装备极为悬殊的情况下,出兵必然是“引火烧身”,其严重后果不堪设想。毛泽东找林彪做了一次工作,林彪思想还是不通,只好藉口说自己每晚失眠,身体虚弱多病,怕风、怕光、怕声音。就在林彪推托的时候,一九五零年十月一日,新中国国庆节期间,麦克阿瑟指挥的部队先后从陆上海上越过三八线。金日成已发来求援急电。毛泽东已经十分焦急。他想到了彭德怀。朱德率先同意,几个常委一致赞成:“对!还是老彭靠得住。”
真是谁能横刀勒马,唯有彭大将军!
《彭德怀自述》中记述了他临危受命的情景——
一九五零年十月一日国庆节后,四日午,北京突然派来飞机,令我立即上飞机去北京开会,一分钟也不准停留。当日午后四点左右到达北京中南海,中央正在开会,讨论出兵援助朝鲜问题,听别的同志告我,当毛主席让大家着重摆摆出兵的不利情况以后,主席讲了这样一段话:“你们说的都有理由,但是别人处于国家危急时刻,我们站在旁边看,不论怎样说,心里也难过。”我刚到,未发言,内心想是应该出兵,救援朝鲜。散会后,中央管理科的同志把我送到北京饭店。当晚怎么也睡不着,我以为是沙发床,此福受不了,搬在地毯上,也睡不着。想着美国占领朝鲜与我隔江相望,威胁我东北;又控制我台湾,威胁我上海、华东。它要发动侵华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是要吃人的,什么时候吃,决定于它的肠胃,向它让步是不行的。它既要来侵略,我就要反侵略。不同美帝国主义见过高低,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是困难的。如果美国决心同我作战,它利速决,我利长期;它利正规战,我利于对付日本那一套。
那天晚上,彭德怀翻来覆去。“你们说的都有理由,但是别人危急,我们站在旁边看,怎样说,心里也难过。”他把毛泽东的四句话,反复念了几十遍。他认为出兵援朝是正确的、必要的、英明的,而且是迫不及待的。他想通了。
第二天,十月五日。下午,政治局又在中南海颐年堂开会,彭德怀明确表了态:“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它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
毛泽东说:“我们必须当机立断,马上出兵。既然林彪说他有病不能去,常委几个同志商量的意见,这副重但,还是请你彭老总来挑。你可能思想上还没有这个准备吧,你考虑有什么困难?”
屋里沉寂无声,在座的常委与毛泽东一样,都注视着彭德怀。彭德怀的回话是很干脆的:“主席,我这个人的脾气你很了解,我服从中央的决定。”
这次政治局会议,一致同意由彭德怀挂帅出兵援朝。当天,还确定彭总带一名俄语翻译,以便与驻朝的苏联顾问联系,入朝作战非常机密,需选一名经过政治考验十分可靠的翻译。当时的代总参谋长请示了毛泽东怎么办。毛泽东立刻就说:那就让岸英去吧,我通知他。
彭德怀经过两天的紧张准备,十月八日,与东北军区司令员高岗及随行人员,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飞往沈阳作入朝的部署。同日,周恩来乘专机飞往莫斯科会见斯大林,商谈购买苏方武器装备和苏联空军支援中国志愿军入朝作战问题。
十月九日,彭德怀和高岗在沈阳召集志愿军军以上干部会,要各军克服困难,连夜突击,在十天之内完成出国准备工作。当晚,彭德怀乘火车赴安东,亲赴鸭绿江沿线勘察地形,了解敌我态势。
十月十日,彭德怀在鸭绿江边察看渡江地点。此时,美军、南朝鲜军及联合国的总兵力达四十余万人,其中第一线四个军约十几万人,正分兵多路向中朝边境疯狂进逼。彭德怀急电毛泽东,准备经安东赴德川会晤金日成商讨具体问题。此时,情况发生了突然变化。周恩来从莫斯急电毛泽东:
斯大林答复苏联空军目前尚未准备好,暂时无法支援中国志愿军作战,请中央对出兵问题再作考虑。
周恩来赶到莫斯科后,被告知斯大林正在黑海边克里米亚附近的阿布哈季亚别墅休假。周恩来乘专机赶去,于九日晚间与斯大林会谈。出乎预料的是斯大林根据事态发展,判断美国已不惜代价和风险,决心向鸭绿江边进攻。他担心苏联空军在中、苏、朝边境与美国飞机及地面部队作战,可能会导致苏美之间直接军事对抗,有诱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危险。因而,斯大林从原来许诺出动空军支援中国志愿军作战的立场上犹豫后退了。
斯大林在与周恩来的谈判中,明确表示,苏联可以先给中国二十个师的武器装备并尽快运到满洲里,但是苏联空军目前尚未准备好,暂时无法出动。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推诿之词。
斯大林与周恩来会谈的酒宴在别墅里至十日凌晨五时才结束。周恩来对斯大林的退缩十分惊讶,感到事态紧急,即刻飞回莫斯科。到中国大使馆向毛泽东电告苏联空军暂时不能幽动的情况。
毛泽东于十月十日下午收到周恩来急电,陷入焦虑之中,心情十分沉重。他已经得到报告,在九日彭德怀与高岗在沈阳召集的志愿军军级干部会上,各军干部最担心的是出国作战,育无空军支援,而当时先后进入朝鲜境内作战的对方空军力量,有美国空军第五航空队,拥有各种战斗机七百多架,第二十战略轰炸机航空队有各种轰炸机三百余架;此外,美军每个师也各有侦察机十架支援地面部队作战。制空权与制海权都在人家手中呵!
十日夜间,毛泽东又突然收到彭德怀自安东发来的电报,准备十一日晨入朝与金日成会晤。
这两份电报使毛泽东举棋不定,翻来覆去,决心难下:是马上出兵还是暂缓出兵呢?毛泽东经过与代总长聂荣臻商谈后,决定立即给彭德怀发电,通知彭明天先不要入朝,而是与高岗一起迅速赶回北京开会。
在彭德怀和高岗奉命回京之前,麦克阿瑟的部队已进逼平壤,麦克阿瑟并于十月九日向金日成发出最后通牒:最后一次要求你和你指挥下的军队,立即放下武器并停止作战。
金日成已于十月十日明确表示:“我们决不会放下武器,决不会投降,我们要抵抗到底。”十月十一日,金日成向朝鲜全国发表广播演说:“今天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用鲜血保卫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十三日早饭后,彭德怀、高岗乘专机由沈阳飞回北京。该日下午,毛泽东再次在中南海颐年堂主持政治局紧急会议。聂荣臻曾在回忆录里回忆起这次政治局会议:“对于打不打的问题,毛泽东同志也是左思右想,想了很久。毛泽东同志对这件事确实是思之再三,煞费心血的,最后才下了决心。”
这次决策会议从下午开至夜深。政治局最后决定,即使没有苏联空军的支援,也必须立即出兵援朝;要自力更生,发扬我军历史上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装备敌人的丰富经验,克服各种困难,即刻入朝还击侵犯之敌。
会议结束后已经夜深,彭德怀立刻在中南海打电话作出部署。毛泽东即刻给仍在莫斯科的周恩来发了火急电报:
与政治局的同志商量结果,一致认为我军还是出动到朝鲜为有利……我们采取上述积极政策,对中国,对朝鲜,对东方,对世界都极为有利;而我们不出兵,让敌人压至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都不利,首先是对东北更不利,整个东北边防军将被吸住,南满电力将被控制。总之,我们认为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
紧急会议结束后,高岗、彭德怀还被留下来与毛泽东进一步研究了志愿军出国时间、渡江方案,以及东北对志愿军后方供应保障问题。
十四日清晨,天气不佳,飞机难于起飞。高岗先乘火车回沈阳,东北军区与东北局负责人传达政治局出兵入朝的最后决定。并宣布立即作入朝的动员及准备。十四日全天,毛泽东与鼓德怀详细研究了志愿军出兵和作战方案。确定志愿军各部于十月十人日或十九日分批渡江。
十五日清晨,彭德怀乘机飞回沈阳,在沈阳部署出兵入朝各项准备工作。当日平壤遭围攻,危在旦夕。
这一天,杜鲁门总统由华盛顿乘“独立”号座机飞行了三十多小时,飞抵太平洋上的威克岛,与麦克阿瑟当面会谈。麦克阿瑟对杜鲁门没有敬礼,只是握了手。
杜鲁门问:“中国和苏联干涉的可能性怎样?”
麦克阿瑟信心十足地答:“可能性很小。如果他们在头一两个月进行干涉的话,那将是具有决定性的。我们已不再担心他们参战。我们已不再卑躬屈节。中国人在满洲有三十万军队。其中部署在鸭绿江沿岸的大概不会超过十至十二万五千人。只有五至六万人可以越过鸭绿江。他们没有空军。现在我们的空军在朝鲜有基地。如果中国人南下到平壤,那一定会遭受极其惨重的伤亡。”
杜鲁门兴高采烈地授予麦克阿瑟一枚橡叶勋章。美国政府认为朝鲜战争已接近胜利的尾声。
十六日,彭德怀在安东召开志愿军师以上干部大会,分析朝鲜战场形势,阐述出兵援朝的重要战略意义,并进行思想动员。彭德怀在部署渡江方案时说:“麦克阿瑟越猖狂,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可以利用敌人的错误判断,隐蔽渡江,对敌人进行突然反击。”
毛泽东也及时来电报指示:“我各部派遣远出之侦察队,均要伪装成朝鲜人民军,而不要称中国人民志愿军,借以迷惑敌人。”他还指示:“稳定改变战局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利用突然袭击。”
十七日,彭德怀与高岗在部署了渡江具体安排后,乘飞机返回沈阳研究装备器材及后勤保障等问题。这时,彭德怀、高岗突然又接到了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洪学智等的来电:
昨日渡江部署会议结束后,经过讨论,许多同志表示,现在部队高射炮太少,又无空军支援,敌人可集中大量飞机、大炮、坦克,毫不顾虑地向我阵地进行大规模攻击。而朝鲜多为山地水田,天寒地冻,工事更不好挖,如敌大举进攻,则阵地很难坚持。大家认为,各项准备工作也不充分,政治思想未普遍深入动员,建议渡过冬季明春再出动为宜……
这封电报使彭德怀、高岗感到棘手,觉得事关战略全局,问题重大。正好这时又接到下午五时毛泽东发来的急电,因周恩来于十八日自莫斯科回北京,所以毛泽东要求彭、高紧急回京参加中央会商,“出兵时间,以待周十八日回京向中央报告后确定为宜。”
十八日,一大早彭德怀、高岗飞回北京,当面向毛泽东汇报了渡江部队情况和邓、洪十七日电报内容。此时,平壤告急。就在当晚召开的中央会议上,在周恩来和彭德怀各自汇报了情况后,毛泽东最终决断说:“现在敌人已围攻平壤,再过几天敌人就进到鸭绿江了。我们不论有天大的困难,志愿军渡江援朝不能再变,时间也不能再推迟,仍按原计划渡江。”
随后,毛泽东又指示彭德怀先以电话通知邓华、洪学智等,要求志愿军各部队严格保密,严密伪装,立即进行政治动员,补足食品弹药,召开誓师大会,立即准备出国作战。
彭德怀还遵照毛泽东指示,以毛泽东的名义,给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洪学智、韩先楚及参谋长解方及东北军区副司令员贺晋年发出了特急绝密电报。电文如下:
邓洪韩解并告贺副司令员:四个军及三个炮乓师决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十九晚从安东和辑安线开始渡鸭绿江,为严格保守秘密,渡河部队每日黄昏开始至翌晨四时即停止,五时以前隐蔽完毕并须切实检查。为取得经验第一晚(十九晚)准备渡两个至三个师,第二晚再增加或减少,再行斟酌情形,余由高岗德怀面告。毛泽东十月十八日廿一时。
十月十九日。彭德怀、高岗于清晨乘机起飞赶回安东。黄昏,彭德怀乘吉普车率先跨过鸭绿江,在国门外的朝鲜战场上,新生的人民中国与头号经济与军事强国美国进行了二次大战以来最为壮观激烈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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