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期盼着,美枝子能再来找我玩玩。别看我这样,心地其实很善良,所以,我特别想看到美枝子充满喜悦的脸庞。上次那么丢脸,可以说是牺牲了全部自尊心和名誉,才挽救了美枝子的哥哥。所以,除了那三万日元的购物券外,我也有权再要求那么一点点回报吧。我还觉得,在今后的岁月里,我会一直被美枝子当做恩人,为此我感到无比自豪。
而且,我也想了解一下事件的后续情况。美枝子的哥哥,后来是不是被顺利释放了?他失踪的老婆是不是还没找到,还是已经发现了她的尸体?要是仍然下落不明的话,有没有找到相关线索?……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但是,我等了很久,美枝子都没有再来。她一般不到三天,就会来找我一次,却偏偏在我想见她的时候,她却不来了。我这里有重要消息,想跟她说呢。这个笨蛋女人,我在心里念叨。
又十几天过去了,到了六月十六日,星期日的早晨,我终于觉得,事情好像不对头。美枝子已经十多天音信全无了。她以前一般不到三天,就会跟我见一面,而且,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现在,我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出什么事了吧。难道她哥哥没有被无罪释放,反而被起诉了,美枝子正四处奔走找门路救人,忙得连个电话也顾不上打?
我很担心,实在想知道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我给美枝子的公寓,打了好几次电话,可都没人接。这样的话,只能亲自去找她一趟了。于是,在星期日这一天,我决定去一趟她的公寓。
迄今为止,美枝子家我只去过两次。仔细想想,去的次数真是太少了。
美枝子家住的公寓,在一幢古老的木质建筑里,她对于住在这种地方,感到有些难为情,而且,她来我家来得很勤快,所以我也很少去找她。其实我和美枝子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也只有半年。
关于她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她老家好像在藤泽,有一个叫民男的哥哥。她好像是横滨菲利斯女子大学毕业的,有驾照,现在在位于丸之内的一家公司工作,我大概只知道这些。
我听她说过公司的名字,但是不记得了。她说她没有男朋友,这一点我倒有些在意。因为她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很少给我打电话,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和男人约会去了。
我和美枝子是去年十一月,在东京瓦斯株式会社的烹饪学校认识的。
时间过得很快,我为了上班方便,搬到蒲田这边已经五年了。一直都是懒散度日,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起,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地,让我去上个烹饪学校什么的。没办法,就准备去学一年。刚上了两个月,美枝子就大模大样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觉得,我就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没想到美枝子比我还要更胜一筹。而且,她在班上,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差生,不知摔碎了多少盘盘碗碗,才学会了打鸡蛋。自然,教做饭的大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十二月的时候,她在班上大闹了一场,干脆退学了。
美枝子给我的第一印象,相当不好。她的眼睛倒是很有神,但妆化得很浓,头发染成显眼的茶色,还梳着小流氓一样的飞机头。她喜欢穿白衬衫,和后面开衩很高的紧身短裙,腋下总夹着一个路易威登的皮包。对这样一个人敬而远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想尽可能地躲着她,她却总是自来熟地,找我套近乎。一问才知道,我俩的住处相距不远,从此她就成了我家的常客。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放松戒备。虽然仔细看看,她长得还挺可爱的,但打扮实在吓人。加上她讲话的腔调粗俗下流,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个女流氓出身,后来又转行做过妓女。这就是美枝子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高中上的居然是非常有名的女子学校,大学读的是菲利斯大学。而且,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并不是坏人,对我也挺关心的。
那时,我虽然摆脱了村井这个男人,回归单身,但很快又觉得非常寂寞。我没什么朋友,于是就和美枝子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我以前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所以,很不适应她那种说话风格。我怕自己会被她同化,我可不想变得像她那么粗俗。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美枝子的了解,少得不可思议。我们俩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吃点心,一起聊各种八卦,谈喜欢的电影、小说,甚至喜欢的男人类型……等等。我们无话不谈,仿佛对于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对美枝子的情况,完全不清楚。我们俩表面上好像亲密无间,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她没有讲过任何一件,有关她自己的重要事情。
我提着装有两块蛋糕的小盒子,来到美枝子公寓楼下,以前来她家时,打过照面的房东大婶,正在一层美枝子的房间门口扫地。
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于是暂时躲在电线杆后面,等待那个大婶离开美枝子家门口。
等大婶走远,我快步走到美枝子家门口,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答。
她果然不在家啊。我很失望,特意过来一趟,却没找到人。蛋糕白买了……不过也说不定她在睡觉,我一边东想西想,一边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
还是没人应答。我试着推了推门旁边,洗物槽上方的小窗户,也是锁上的。她好像真的不在家。小窗户上镶着磨砂玻璃,看不到屋里的情形。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屋里似乎空荡荡的,玻璃窗光洁明亮,窗帘是拉开的。
离开之前,我又敲了一次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发现是刚才的房东大婶。
被人突然搭话,确实很吓人,但听到美枝子搬家的消息,更加让我震惊。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等回过神来,我的怒气开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找我帮了那么大的忙,结果居然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悄悄地搬家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我想想……”房东大婶拿着笤帚,陷入了沉思之中……
“哇……好像搬走一个多星期了……我记得应该是上上周的周六那天。”
“上上周的周六?……也就是八号,对吧?”
“对,应该是的。”
警察来我家那天,是六号星期四。也就是说,两天之后,美枝子就搬走了。她到底为什么,突然搬走了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啊,原来须贺野小姐已经搬走了啊……”我说。
“啊?……”房东好像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又怎么了。
“须贺野小姐搬走了,对吧?”
“须贺野小姐是谁呀?”
“什么是谁?……真是的,就是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呀。美枝子小姐,须贺野美枝子小姐。”
“可是住这个屋子里面的,是姓小林的小姐呀。”
我张口结舌。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混蛋,住这间屋子的人不是须贺野小姐吗?!……”
我有一种大喊大叫的冲动。
“不是啊,是小林小姐呀。”房东心平气和地说。
“小林美枝子吗?”
“是呀。”
我惊呆了。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一直在对我说谎?……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这么说起来,我还隐约记得,在烹饪学校的时候,好像是有人叫过她“小林”,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我们刚开始熟悉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本来想问她,但一想,也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所以就没问。我确实曾经对她有过怀疑。
原来如此,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叫须贺野美枝子啊……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那她说须贺野民男是她哥哥,也是撒诡了吧?这样的话,那件事呢?那件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美枝子有没有说过她有兄弟姐妹呀?”
“这个啊,好像说过,也好像没说过……你不是和她很熟吗?”
“嗯……”我含糊其辞。我本以为和她很熟,但现在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破头也不明白。事情似乎越来越诡异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美枝子,不,小林小姐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我也很纳闷。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走了。你也住这附近吧?你就是冈江小姐吧?……小林小姐常跟我说起你。你们不是很熟吗?……她没有跟你说过,她要搬家的事吗?”
“我没有听说她要搬家。也许她是想等安顿下来,再跟我说吧。”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其实我认为,她根本不会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那就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事吗?”看到房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问了一句。
“是啊,小林小姐搬走以后,有人给她寄来一封这么厚的信,我还帮她补交了超重费用,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把信交给她,所以很麻烦啊。”
很厚的信?!我立刻来了兴趣。
“是谁寄给她的?”
“寄信人的地方什么都没写。”
“是一个女人寄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否正确,当然还不好说,不过我已经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我的兴趣大增,要是能读到这封信的话,也许就能搞清楚,美枝子莫名其妙失踪的原因了。我为了她,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应该有权知道事情的原委吧。
“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我呢?先放在我这里,然后我再转交给美枝子。就算她不联系我,我也知道她藤泽老家的地址。”
必要的时候,也是要说说谎话的。我为了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不管怎么说,我也要看到那封信。
“她跟你说过她老家的地址啊?”
“对,我听她说过一次。”我撒谎了。其实我只知道她老家在藤泽。
“那我来给她转寄过去也可以。”听到房东这么说,我心里有些着急。
“我说既然她已经搬走了,还是拒收比较好,但我丈夫糊里糊涂地给拿回来了。特别厚的一封信,我们还要帮她补交邮费。”房东好像对这件事情,非常耿耿于怀,“而且,连地址都写错了,这样居然也能寄到这里。公寓的名字倒是写对了,估计路上花了很长时间。”
这封信是谁寄的呢?我十分好奇。
“不过,小林小姐的老家是在藤泽吗?”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我觉得要是用模棱两可的说法,她就不会把信交给我了,所以说得越简单越好。
“那就奇怪了,我怎么记得她告诉我,她老家在北海道呢……”我心里更慌了。
北海道?那个女人没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啊。
“哦,她说她从老家到菲利斯女子大学上学……”
“菲利斯女子大学?可是她跟我说她是从函馆的一所女子学校毕业的呀。”
我呆若木鸡,简直要气死了:“什么人啊!……原来我从头到尾,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看来转寄她老家也很困难啊,这可怎么办呢……”
“那转寄给她在髙田马场的哥哥怎么样?”我故意这么说,其中有我的考虑。这是我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想出的一条计策。
“哥哥?……”房东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她怎么跟我说,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呢?”
果然如此,我想。这是我首先想要确认的一件事。
“不是,她有一个哥哥的。”我坚定地说,就好像在赌博一样,算计着对方将会有何种反应。
“她还有个哥哥?”房东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啊。”我干脆地回答,“就住在高田马场,她哥有时还会过来找她呢。”
我的话好像提醒了房东,她轻轻点了点头。
“美枝子的哥哥,现在被牵涉到一起案子里,可惨了。您不知道吗?”
“没有,我没听说。是什么案子?”她表现出兴趣。
“听说他哥哥的老婆失踪了。”
“天啊!……”她的嘴张得老大,诸异万分,“是离家出走了吗?”
“要是离家出走就好了,听说是出事了,有可能是被杀了。”
“哎呀……”房东大婶无语了。
“所以,我觉得那封信,肯定和他冊的案子有关,想早点儿把信给他哥哥。我最近正好有事,要找她哥哥民男先生。我希望他哥哥,能尽快读到这封信,拜托您把信交给我保管吧。邮费补交了多少钱?”我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钱包。
房东大婶还是有些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我不知道美枝子搬家的事,甚至连她到底姓什么都没摘清楚,她老家在哪里也没说对。如果我是房东,也不会把信交给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
我想打开钱包,但手上的点心盒子很碍事。刚要把盒子放在地上,突然转念一想,直接递给房东了。
“这是我买的蛋糕,没想到美枝子不在,就请您收下吧。”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房东先客气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
蛋糕的事,补交邮费的事,还有关于美枝子哥哥的谎言,好像已经让她动摇了。看来,我利用她哥哥那件事的策略很有效。补交的邮费虽然没多少钱,但要是永远都要不回来的话,她肯定会不甘心的,这种心情我非常了解。
房东大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提着装蛋糕的白色纸盒,朝自已的住处慢慢走去。
看着她圆滚滚的背影,我心想,怎么也不该是我补邮费吧。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越来越不爽。虽然现在很多事都还不清楚,但至少我知道,美枝子欠我的人情,绝对比这点儿邮费要多得多。
过了一会儿,房东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到我面前。白色的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美枝子公寓的错误地址和“小林美枝子小姐”几个宇。
“果然是女人的字体!”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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