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家内部的气氛,紧张与松弛混杂,十分诡异。惨死在密室里的雪代的尸体,已经被送往本岛解剖,因此暂时无法举办葬礼。雪代的尸体留在家里的时候,总提醒人们那场惨剧;但是,如果遗体不在岛上,又让人心有不安。两种矛盾的心情互相交错着。
我站在“月见厅”外面,也就是能够望见“浮身堂”的走廊里,琢磨着密室杀人事件的迷底。这当然是我初次置身于,现实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现场。本以为只可能出现在纸上,也就是推理小说世界里的密室杀人事件,竞然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低垂的浓密云层,依旧笼罩着“上吊之岛”的上空,似乎是为了呼应新见家的人们的不安心情。越是思考,事件反而越扑朔迷离。唯有“浮身堂”,仿佛之前的惨剧,都是幻境一般,安静地伫立在浅浅的海面上。
好冷。我双手环抱身体,继续看着“浮身堂”,别说揭开谜底了,就连解决的头绪都没有。这时,背后有人叫我。
“山本老师。”
回过身去一看,来者是新见月代。虽然身着厚实的白色毛衫,她却仍旧像被遗弃在寒冷荒野里的,可怜小狗一般,瑟瑟发抖。估计自姐姐被杀之后,月代就没有好好睡过,独自垂泪到天亮吧。她眼睛充满红色的血丝,脸蛋也肿肿的。
“刚才,我出去了一趟……”她垂下头。
“怎么了?……”我靠近月代,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她像触电似的,一个激灵,退后了一步,脚跟却踢到栏杆上,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我慌忙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对不起!……”
她的脖颈染上一抹红晕。也许是受了惊吓,束在脑后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额前。
“这打击让我有点头晕。”
“嗯,我明白。”
“雪代姐姐性格特别开朗,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这里太冷了,我们进屋去吧。”
月代意志消沉地点了点头,率先迈开步伐。白天也很昏暗的走廊上,寒气逼人,冷气沿着脚尖,一直爬到心脏。
惯常的狗吠再度响起。寂然而凄惨,仿佛在唱着新见家族的悲剧。
终于来到月代的房门前。她将我请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察看了走廊左右之后,这才关上了拉门。
“其实,我在门上发现了这个。”
月代拉开抽屉,指尖颤抖着,取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
“莫非,那是……”
我从月代手里,急忙一把接过白纸,展开来看。果然和之前用人大岛梅吉,发现的匿名信一模一样。纸上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出来的一句话。
之前是“雪花飞舞”,这次是“月影无踪”。拼字时使用的胶水上,还残留有几枚黑色指纹。
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由字体大小各不相同的铅字,拼凑而成,传达出制作人浓浓的恶意。
“月代,这是……”
月代神色悲凉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个人顿时相顾无言。
月代眼眶一热,泪珠顺着面颊,滴落在榻榻米上。
原来是这样。如果“雪花飞舞”,是指雪代的话;那么,“月影无踪”就一定是指月代了。莫非这是杀人预告?
“下次就该轮到我被杀了吧。”月代一脸悲壮。
“不,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呢,这不过是某个人,搞的恶作剧而已。”我极力想要安抚不安的月代,但说的话,连我自己都无法信服。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不过是谁……”
月代看穿我不过是在宽慰她,强行打断了我的话。
“我很害怕。这样下去,新见家的人会全被杀掉的吧。”
“我会阻止悲剧发生的。”我忽然义正词严地对她保证。
“真的吗?”新见月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我一定会解开这个谜,阻止凶手妄行的!”
“谢谢您,老师。”月代轻轻靠近我,我用手帕擦掉她面颊上的泪水。
“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凶手随心所欲。”
我自然而然地,楼住她的肩膀,拉近她的身体。我把手伸进她那一头秀发,将我的嘴印上了她的唇。
在我们热烈拥抱的时候,我的视线,投向月代的电脑屏幕。
画面闪动,有什么东西一明一暗的。意识被迅速拉回现实世界,我不由得松开了手臂。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月代也挺直了身子,回头看向背后。
“啊,有邮件。”
月代站起身来,走到电脑前。
一封新邮件。
“会是谁呢?……”
虽是隐私,她却并没有让我回避,我就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感觉网络缓和了冲动过后的尴尬气氛。
月代一脸惊慌失措地,读完画面上的文字,看向我。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名字被盗用的我,自己也很惊讶。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从字面上看,这是被囚禁在新见家的山本安雄,发来的求救信。”
“可是,好奇怪啊。老师现在的确在新见家,可并没有被囚禁啊。”
“确实奇怪。是谁发的邮件啊?”
“只知道信箱地址的话,没法确定发信人是谁。”
月代歪头沉思,坐在椅子上,熟练地操作着电脑。
“不过,发信人的邮箱地址,并不是您现在正在用的邮箱。”
“可能是某个人打着我的名号,发了这么一封好像我在求救的邮件吧。”
“是恶作剧吗?”
“应该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网络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恶作剧啦。日本全国,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办得到。”
即便如此,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邮件。
“在这座岛上,除了月代,还有谁能上网?”
“还有分家的武彦,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了。因为岛很小,货船卸货的时候,立刻就能够知道,谁家买了电视电脑啊之类的东西。”
“分家的武彦啊……”
“嗯,没错。他就喜欢新鲜事物。”
完全有理由怀疑武彦图谋不轨。在本家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分家就算只是冷眼旁观,也有可能得到意外之财。
“武彦喜欢雪代,是吧?”
“表面上的确是这样,是不是真心的,我就不知道了。武彦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如果是为了钱,说不定杀人什么的,他也能够做得出来呢。”
“而且,他还和暴力组织有纠葛。”
我盯着电脑屏幕,陷入深思。
“比起那个,月代……”我突然说道。
“嗯?……”
“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全都告诉我。与这个家有关的所有事情。我必须要揭开谜底,阻止凶手的暴行。”
“嗯,我明白了。我也想为雪代姐姐报仇啊。”
“还有你哥哥和你父亲的事件,他们二人,都是在‘浮身堂’里面,遭遇‘事故’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但是,哥哥是事故,父亲是心脏麻痹啊。我觉得应该不是,有人暗地动了手脚吧。”
“比如说……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某个人在祠堂外面,故意威吓之类的,导致待在祠堂内的人惊慌失措,不堪重负之下,精神陷入混乱……”
“陷入混乱之后,引发了心脏麻痹吗?”
“有这种可能。”
昨夜雪代的死,说不定也与之前那两起事件有关,祠堂内部或外部,装有某种隐秘机关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
“可是……”月代的眼神饱含不安,四处游移。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月代,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我从正面双手扶住月代的双肩,问道,“莫非是很重大的秘密?”
新见月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溢出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到了脖颈。
“你难道不想抓住,杀害雪代的凶手吗?”我抬髙了声调。
“我想,我真的想抓住凶手啊。”她从喉间,竭尽全力挤出悲痛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瞒着我,好吗?”
新见月代沉默地点了点头,之后扑进我的怀里,把脸埋进我的胸膛。我摸着她的头发,抱紧她。
“奸怕,我好害怕啊。”
月代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左右摇晃着,埋在我胸口的脑袋。至于她是害怕秘密曝光,还是害怕事件会继续发生,我就无从得知了。
新见月代的房间外面有人。我和月代拥抱了很长时间,才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彼此。
紧接着,门外的人,没打一声招呼,就猛地拉开了月代房间的门。
啊……是花代。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良江说,看见老师跟月代姐姐在一起。”
花代气呼呼地说着,向月代投去充满敌意的视线。
“花代,你身体不要紧了吧?”
我打从心底里,担心花代的健康。身边的亲人,如此悲惨地死去,作为第一个目击现场的人,花代的精神,一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本就苍白的脸庞,现在更是毫无血色,看着都让人心疼。
“才没有不要紧呢!”花代说完,就抽泣着飞扑进我怀里,嘟囔着说,“人家收到一封奇怪的信,看了以后,害怕得怎么都睡不着啊。”
“内容不会是‘花朵凋零’吧?”
月代语音未落,花代的身子已经僵住了。
“咦,骗人!……月代姐姐怎么会知道?”
月代指了指放在电脑旁边的那封信,花代则展开了自己手里握着的纸。皱巴巴的纸上,贴着的铅字内容,与月代发现的那张纸极其类似。
果然也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纸面传达出制作者的恶意。
月影无踪,花朵凋零……凶手难道要对新见三姐妹,图谋不轨吗?不过,意外的是,寄给花代的信上,还有另外一句话。
新见家的“浮身堂”和尚淹死了!
我顿时浑身颤抖起来,这完全就是之前月代唱给我听的那首歌的歌词。
“‘花朵凋零’和‘淹死’什么的,真是不吉利。莫非在雪代姐姐之后,连我也要被杀掉吗……”
即使大受打击,花代依旧表现出刚强的一面。直到刚才为止,还挂在脸颊上的泪花,瞬间消失无踪,转而浮现出接受挑战般的神色。
“这封信是从哪里找到的?”我问道。
“被扔进了大门边的信箱里。是梅吉拿给我的。”
“信封呢?”
“在这里。”
花代从牛仔裤裤兜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收信人一栏上写着“新见花代小姐”,或许是为了掩藏笔记,字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当然既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贴邮票。
“花代,不用那么认真啦,不过是个恶作剧。”月代似乎想宽慰花代。
“不是恶作剧啊。雪代姐姐不是也收到了吗?”花代愤然说道,“是梅吉告诉我的。”
“这信封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吧,说不定会发现指纹什么的线索。”
月代不厌其烦地劝着花代,花代却只是摇头。
“都被我揉成这样子了,上面一定沾满了我的指纹。”
的确如此。
前来岛上的警察,大部分运送雪代的尸体,回本岛接受司法解剖了,留在岛上的,只有县警察署的立花警部,和村上警察署的一个名叫太田垣的年轻刑警,等几名警察。能在小岛上四处搜査的人手,并不宽裕。
雪已经停了,大海却依然波涛汹涌。渡船都被取消了,单靠雇船来回的话,花销实在太过庞大,因此,第二批支援部队,要等风平浪静之后,才会乘渡船上岛。
虽然搜査仍然可以进行,但比对指纹之类的精密工作,着实难以完成。立花警部通过电话,来与本岛保持联络,得知雪代的解剖结果,最少还要再等一天才能出来。
“我决定接受挑战。”新见花代突然毅然决然地说道。
“挑战?……”月代双手捂住饱满的面颊,小声惊呼道。手背上的静脉清晰可见,显得楚楚可怜。
“哎哟,月代姐姐不是说,这不过是个恶作剧吗?要是恶作剧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也不用担心了……不是吗?”
“可是,雪代姐姐身上,不是已经发生了那种惨剧吗……”
“看吧,月代姐姐这不是,相信信上的内容了嘛。我不觉得这只是个恶作剧。”
月代言语里的自相矛盾之处。被花代犀利地指出来,月代像被打垮了似的,默然不语。我瞅准时机,插入姐妹之间的对话。
“这样的话,这封信就由我来保管吧。另外,这件事去跟多多良老人,以及光照师父商量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不过,绝对不能告诉警察哦。”花代说道,“因为警察一定正在怀疑我。”
“为什么?”
“因为没有别的值得怀疑的人啊。”
“多多良老师呢?……他当时跟雪代共处一室啊。”
要怀疑的话,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和被害人共处一室的多多良老人吧。若按照嫌疑大小排序的话,其后应当是那两个暴力组织成员,再次才是花代。
然而,我认为凶手的奸计,埋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我总觉得,在这些难以理解的事件背后,隐藏着被我们忽略的阴谋。比如,企图趁机伤害新见本家的新见小次郎和武彦父子……
而且,不是还有一个尚未登场的人物吗……这时候,我想起了清水真弓。
“不知二位是否认识一个,名叫清水真弓的人?”
“不认识呢。”花代看看月代,月代也摇了摇头。
我向她们俩讲述了在来岛过程中,受到这位名叫清水真弓的女性的照顾的事情,以及她似乎以前是岛上的居民,还有跟大岛良江,很亲热地聊过天等事件。
姐妹二人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不自然的变化。我觉得她们两个女子,并没有伪装掩饰。我迅速向花代提出问题,想试探一下她。
“花代,你难道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咦……隐瞒?”
花代一瞬间脸色微变,目光四处游移。
“没错。有些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
简直是一语中的。我的问题,似乎刚好戳中了花代的软肋。
“月代也很清楚那件事吧。”
月代的眼神四处躲闪、飘忽不定。花代和月代彼此对视,交换了一下眼神。
似乎是为了应和眼下的状况,隐约飘来狗吠声。是起伏剧烈的凄惨叫声,仿佛连狗都敏锐地嗅到了,掩藏在新见家族深处的秘密。
凄厉的狗叫声,使花代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的严肃面孔。
“混蛋!……反正我是不会认输的。绝对不要就这么被杀掉!……”花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慌忙离开了月代的房间。
从日本本岛那边传来消息称,新见雪代的死因,是被“驱魔箭”贯穿气管和食道,几乎当场死亡。但有一项新发现,根据伤口的样子判断,箭并非直接刺入,而是用弓射进脖颈的。
弓?……
凶手是从哪里搭弓射箭的呢?现场并没有发现弓,可若是从外部射入祠堂的,又完全没有可容箭穿过的缝隙。另外,现场也没有能用来张弓的弦等物品。
解剖报告送来的那天,立花警部通知新见秀子,召集所有相关人员,打算重现雪代被杀时的现场。
虽然现场取证,和相关人员的证言收集工作,都已经初步完成了,但警察对当时的状况,仍然是毫无头绪,因此,警方打算组织当时所有在场人员,重现事件过程。说白了,就是事情太过离奇,警察间接承认,搜査陷入胶着状态。
警方似乎无法理解,这桩所谓的“密室杀人”。在无人靠近的情况下,新见雪代究竟是如何被杀的?警方认为通过再现现场,说不定就能找出揭开谜底的钥匙。
同时,立花警部还打算通过重现事件经过,来观察作为嫌疑人的我们的举动和反应。虽然没有下雪,但海上狂风大作,船只根本无法往来。想打开目前的僵死局面,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完全能够理解警部的焦虑。
“浮身堂”的祭坛尚未撤去,可以直接作为舞台使用。除了被害人新见雪代,登场人物无一缺漏。问题是谁来扮演雪代?立花警部去拜托月代时,被她以“就算是现场重现,要扮演被害人也太恐怖了”为由拒绝了。
说着“那么我来做”,主动承担下来的是花代。鉴于花代既是第一发现人,又比我们大家,都了解雪代祈祷时的状况,大家都立即同意了花代的请求。
因为花代要扮演被害人,月代就不得不扮演“发现人”——新见花代,负伤的多多良老人这一角色,则由梅吉不情愿地接受了。
由于警察会在各处监视,大家都很安心,因此对于现场重现一事,没有人提出异议。
那天午后,我去了负伤的多多良老人家里拜访。他已经出院了,返回自己家静养。我以担心独居老人为由,对秀子提出,想去察看情况,秀子拜托我顺便通知老人,今晚要进行案发现场重现。
多多良老人的家,位于华狱寺门前的山坡下。午后海港内波涛汹涌、白沫飞溅。上空的云层翻卷挪移、千变万化。
跟岛上的大部分民宅一样,多多良老人家的房屋,也是四周有板墙环绕的、朴素的日式传统住宅。迫于从日本海吹来的、风力强大的潮湿海风的威胁,村里几乎没有两层建筑。
我走进大门。没有看到门铃,于是,我敲了敲玻璃门。无人应答。我试着推了推玻璃门,门竟毫无阻碍地被推开了。打开门后,我又出声,冲屋里打了声招呼。
宅子深处传来一声“进来”,昏暗的走廊尽头,露出老人的头来。老人的头上缠满绷带,令人心疼。
“啊,是你啊。我一个老光棍,家里比较乱,请你不要介意。”我在门前脱了鞋,之后进了房间。
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铺着被褥,多多良老人盘腿坐在上面,枕边放着铅笔和笔记本,以及喝到一半的酒瓶和酒碗。房间的书架上和地上,都堆满了历史文献资料,不愧是乡土史学家。
“喝酒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反正也没有几年了,趁着还能喝的时候,不多喝点儿可不行啊。能醉死在梦里最好啦。真想早点儿见到,天国里的老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被医生禁止饮酒,多多良老人却硬说伤口不痛,没有关系。
“那个江湖郎中,就会小题大做,裹这么多绷带,伤口明明就没有什么大事。”
“关于今晚的事一一”
“啊,刚才秀子给我打了电话。”多多良老人抓了抓蓬乱的白发说道,“开什么玩笑,让梅吉扮演我?我跟她说,我的角色我自己扮演。”
“这次是要在祠堂里,重现事件经过,没问题吗?”
“当然了。我是当事人啊。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也有义务参加。我要堂堂正正地演完这一出。”
看着老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稍微安下心来。
“雪代由花代扮演。”
“嗯,这样挺好的嘛。”多多良老人点点头,把酒碗送向嘴边。
“错误必须要纠正过来才行。”
“纠正错误?”
我的问话带来一阵沉默。顺着老人的视线,我看到一本名为《垂钓之岛异闻录》的书,作者是多多良英助。我又把视线移回到老人身上。
“啊,老是疑神疑鬼的,觉都睡不好。不解开谜团不行啊。”老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然地四下躲闪。
我想起新见严一郎葬礼那天晚上,多多良老人和光照师父,带我去“浮身堂”时,对我说起的新见严一郎说的那句“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难道跟老人今天的谈话,有什么关联吗?
“而且,月代和花代,都收到了奇怪的信。”
“奇怪的信?”
老人惊讶地歪着头。我把今天早上,收到信的事情告诉他后,多多良老人陷入了深思。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是吧?”老人冷不防问道。
“嗯,我只是来转达夫人的话,以及看看多多良老师您的身体状况……”
“那已经没事了吧,你可以就此回去了。”多多良老人一反常态的冷淡语气,让我很疑惑,“今天晚上再见,帮我跟夫人带个好。”多多良老人背对着我躺下身去。
我总觉得心里云遮雾罩的,很不舒畅,正准备走出多多良老人家的大门时,瞥见围墙的背阴处,藏着一个人影,似乎不是在监视我,就是在监视多多良老人。我装作没看到,朝对面的下坡道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一个箭步转过身来,朝人影躲藏的围墙迅速冲去。这招攻其不备的作战,很有成效,我立刻看清了人影的脸。
“立花警部。”我冲背对着我的黑衣男子说道。
立花警部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十分尴尬地笑了。明明是个身材髙大魁梧的男人,此时却觉得他非常渺小。
“您是找我有事呢,还是找多多良老人有事?”
“呃……嗯……两者都有吧。”
果然是立花警部,他已经迅速把逆势反转,瞬间恢复自信满满的态度,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鹰目,犀利地盯着我。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确已把主导权,从我手里夺了回去。
“你跟多多良英助,关系很亲密啊?”
“谈不上亲密。我是初次来这座岛。”
“哦,这样啊!……”
立花警部此前,已就同样的事情,问了我好几遍,或许是因为我小说家的身份,使他对我的印象不佳。不过说实话,不仅是我,新见家的人们,也厌烦了啰唆而重复的调査询问。
即便如此,却依旧看不到解开谜底的曙光。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次的事件啊。”立花警部的嘴里,终于吐出了真心话。
“所以,今晚才召集大家重现现场……是吗?”
“哎,那是我一意独断的要求。不过我觉得,在这么个被大海、恶浪封锁的小岛上,不这样的话,很难打开局面啊。”
警部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干笑。
“对我来说嘛,作为嫌疑犯中的一员,要是能借此机会,洗清嫌疑,倒也谢天谢地了。”我极尽讽刺之能。
“哎哟,别这么生气嘛。又不只怀疑你一个人。事件发生当晚,所有待在新见家的人,都是嫌疑犯。”
警部的嘴角,浮起充满自信的勇敢笑容。
“我觉得通过这次现场重现,一定能发现之前被忽略的地方。总之,敬请期待今夜的演出吧。”
我没有告诉警部,月代和花代收到了奇怪的信件。即便说了,警部也不可能停止今晚的活动,一切还是会照原计划进行吧。
没有亮出手里的底脾,让我有种恶作剧成功似的满足感。我对立花警部说了句“告辞了”,就离开了。
立花警部却没有离开多多良老人家门口,一定是在继续监视,最关键人物多多良老人的动向。
不管怎样,与事件相关的人,就算想逃离这座日本海上的孤岛,也无路可逃。
晚上,集合在“月见厅”里的成员,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新见秀子、分家的小次郎和武彦、光照师父,加上我总共五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充当观察员的立花警部。立花警部一边盘问在场人员,当天发生的事情,一边监视着“浮身堂”。
另外,今晚待在事件现场——“浮身堂”里的,是花代和多多良老人。月代则与太田刑警一起,在连接主宅与“浮身堂”的走廊上待命。
在重现案件之前,包括待命的成员在内,所有人一起彻底搜査了祠堂内部。虽说事件发生后,我已经不只一次地,进过祠堂,但一想到在这里,发生过惨不忍睹的杀人事件,喉咙处还是不由得涌上一股酸味。
已经无数次确认过,祠堂内并无暗道或隔间,天花板和地板也没有异常。今晚若有人想从外部入侵,会立刻被守在门口的警察阻止。为以防万一,甚至还在海岬一侧,也安置了一名警员。一旦海上出现异常,他就立刻用大功率探照灯,向我们发出信号。
案发现场,只有一样东西被省略了——驱魔箭。这次事件的凶器就是“驱魔箭”。对祈祷式来说,没有“驱魔箭”,可以找个代替品,今晚祭坛上摆着的,就是浦岛神社的护符。
花代打扮成巫女的样子,多多良老人坐在入口处的坐垫上。花代抱着“凶手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是被杀的雪代姐姐”的期待,与扮演“发现人”的月代兴奋地商量着。
为达到完全复制现场,多多良老人的面前,摆着两只盛满酒的小酒壶,和一瓶一升装的酒瓶。发现可以开怀畅饮,老人十分开心,他头上裹的绷带已经拆下,伤口处只贴着一片四厘米见方的创可贴。
他面前还放着喝水用的茶碗,和一只容积约一升的装满热水的水壶。
“要是再有点儿下酒菜就好了啊。”多多良老人怡然自得,毫无紧张感。
“麻烦再给我准备个盆,万一喝多了吐出来,可就麻烦了。最近身体不大好,暍点酒就醉,经常吐呢。还有啊,良江,再给我添点酒嘛。”
按照老人的要求,祠堂内又摆上了装满下酒菜的大盘子,和一只洗脸用的铜盆。
身穿白衣的花代,紧张地端坐在祭坛前面。
“记住了,九点一过,就请立刻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警察与堂内二人,再次确认计划之后,又转而向月代下达指示。
“听到堂内传来惨叫声,就请立刻冲向祠堂。请使劲推开拉门。”
月代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诸位,现在开始案发现场重现。从最开始全部重现的话,耗时太长,稍微缩短一些,等待时间可以吧?”
分家的小次郎,发出呻吟似的“啊”的一声,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的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外面也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分布在走廊各个角落,橙色的夜明灯映着雪光,渲染出梦幻般的气氛。若不是要重现案发现场,此景真可谓浪漫如画啊。
从远处海岬的彼方,传来恶浪的咆哮声,空气里,似乎都混杂着波涛撞击岩石,溅起的细碎飞沫。
立花警部抬手看了侃侃表,我也跟着望向时钟。晚上八点十五分。
“哎,反正只是再现而已,又不会真的发生事件,大家请像当天那样,轻轻松松地用餐吧。”立花警部近乎轻佻地大笑起来。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大相信,只要重现事件发生的经过,就能够找到新线索。这种可能性很低啊。不过,我觉得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性,也应该试试看。”
大家陆续走向“月见厅”。年轻的太田垣刑警和月代,站在走廊上,由于天冷,月代虽然穿着厚实的外套,却依然面色青白,瑟瑟发抖。她的长发,被风吹得髙髙飘起,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月代,现在就站在那种地方待命的话,会感冒的啊。到时间之前,先和我们一起待在屋里吧。”秀子夫人不忍地说道。
“我没关系的。一想到被杀害的雪代姐姐,就一点都不觉得冷了。我一定要抓住凶手。”
了解了月代的坚定意志后,秀子没有再说话。我在经过月代身旁的时候,带着鼓励意味,轻轻地拍了拍月代的手肘。她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在暗淡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她的嘴唇嚅动着,是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喜……欢……”我读出了她的意思。
我依依不舍地,被其他人推着走进“月见厅”,胸中涌起一阵不安。
担心她会不会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新见家月影无踪。”
“那么,请大家把事件发生时,注意到的事情,不论大小,全都说出来听听吧。”
立花警部打开拉门,站在能看见“浮身堂”的玻璃门前,摆出一副大学教授授课时的架势,面向我们说道。
“你们那天晚上,就是这样看着‘浮身堂’的吧?”
我们一齐看向“浮身堂”。那座静静浮在海面上的不祥建筑,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灯光。被灯光照亮的雪花,星星点点地落下、落下……
“这样重新审视杀人现场,说不定能回忆起,某些之前忘掉了的事情,或许还有些无意间,忘了说的事也说不定。有没有中途出去上厕所的人、离开座位的人啊?不管多么小的事情,都没有关系,通通说出来吧。”
立花警部看向新见武彦:“你怎么样啊?”
突然成为提问对象,新见武彦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呃,我只去过一次厕所。”
“几点啊?”
“听到惨叫之前三十分钟。”
“你没有靠近祠堂吧?”
“当然没有啦。”武彦怒道,“我要是靠近祠堂的话,大家一定会看到啊。是吧,老爸?”
“啊,我儿子可没有撒谎啊,警部。”小次郎仰面歪靠在椅子上,傲慢地说道,“我也只去过一次厕所。对天地神明发替,我跟武彦,都没有靠近过祠堂……”
小郎瞥了一眼光照师父,略带抱歉口气地说道:“不……应该是对佛祖发誓,我们绝对没有靠近过祠堂。”
“夫人呢?……”
“我大概离开过房间两、三次。去厨房对用人交代事情什么的。我应该都对您说过了。”
“嗯,我详细听过好几次了。不过,虽然啰唆,还是请您再说一遍,因为要和其他人的话,一起核査。”
“知道了。”沐浴着其他人的视线,秀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开始说了起来,“那时正好是用餐时间,因为只有良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时不时地,去厨房通知她上菜,以及试尝菜肴的口味之类的。为此离席过两次左右。”
“原来如此。你没有靠近祠堂吧?”
“当然。我没有那个空闲,何况坐在这里的各位,都看着呢,我去祠堂那边的话,一定会被发现啊。而且,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那种事情呢。”
秀子感到很意外,自己居然会被怀疑,几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哎呀,这不过是对每个人,都要进行的讯问而已。”
立花警部接着把视线移向我。
“你呢?……”他问我。
“我只离席过一次。”
“哦,几点的时候?”
我无奈地回答了,这个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问题。
“在武彦之后,稍晚一点儿。”
“去厕所?”
“不,因为突然想到小说的情节,所以回房间了一趟。”
“小说家经常会干这种事吗?”
“嗯。灵感这种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因此,经常要趁着还没有忘记的时候,立刻找地方,把偶然想到的桥段记下来。”
我当时顺着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挎包里取出笔记本之后,就立刻返回“月见厅”了。总共花了大约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心里最清楚,我从没有靠近过“浮身堂”。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我一次也没有靠近过‘浮身堂’。”
“明白了。接着是和尚师父。”
光照师父一直面向着“浮身堂”,双目微闭,口中低声念诵着佛号。此时他睁开眼睛,看向警部。
“我一步也没有移动过,只是一心祈祷着,祠堂里进行的驱邪会,能够顺利完成。身为僧侣,却向神道的神明祈祷,虽然会被佛祖惩罚,但那个时候,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没收到成效遗憾吗?”警部的语气里,有种淡淡的讽刺意味,“要是今天又发生事件的话……不好意思,这次只是场景再现而已。”
“我会祈求佛祖保佑你的。”
光照师父颇具长者风度,不为讽刺所动,取出念珠,冲着立花警部双手合十。
“感激不尽。”警部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一次厕所都没有去过?”
“是的,没去过。”
“也没用意念诅咒杀人吧?”
光照师父一脸若无其事,没有理会立花警部的揶揄。
秀子的脸,却像忽然抹了一层胭脂一般,红了起来。
“警部,您说话也太不谨慎了。我们是应您的要求,才坐在这里的,如果您还要继续这种失礼的询问的话,那么我觉得,停止案件重现也无妨。”
她少见地浑身充满了怒气。
“啊,不好意思。”
女主人的意外反应,让立花警部有些惊慌失措,他匆忙说道:“我绝不是出于这个意思,才要求进行现场重现的,真是对不起。”
会场弥漫着馗尬的沉默。谁都不肯重拾话头,时间过得愈发缓慢。或许因为大家都想,打破这冰冷的气氛,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浮身堂”。
风似乎更有力了。雪花被风吹拂着,斜斜地飘进走廊,在栏杆上越积越厚。
这时传来琴声。不知何时,月代已经离开了走廊,开始在隔壁房间弹琴。琴声不太动听,却同那天夜里一样,感觉阴气逼人,散发出独特的哀怨气息。
我的视线落在手表上。
晚上九点十分。距离案发时间,只差一点点了。大家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接下来会不会发生悲惨事件呢?……
沉默使众人神经紧绷,我的胸口如炙烤般发热。
“浮身堂”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我们的焦虑,仍然静静地伫立在雪中。祠堂之下的水位,也和那天夜里完全一样。若有可疑船只,趁涨潮的时候接近,立刻就会被我们发现。
玻璃窗外面,是同那天夜里,几乎完全一样的情境。
“如果接下来,再次发生杀人事件的话,这出‘重现剧’就算完美了!……”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疯狂的念头。
“马上就到案发时间了。”立花警官像发表宣言似的,庄重地说道。
似乎从天花板降下,让人浑身紧张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实际上,我们确实能清晰得听到,彼此因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差不多该听到惨叫声了。”
立花警部抬头看了看挂在柱子上的古董钟。钟摆像节拍器一般,有规则地左右摇摆着,时间随之一点一点逝去。
虽然并没有发出声音,但钟摆左右摆动的样子,却印在我的心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可是,过了约好的九点,“浮身堂”内却依旧一片寂静。在彼此无言的沉默中,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太奇怪了啊。”警部焦虑地站起身来。
“立花警部,那个酒鬼校长,说不定又像上次那样,醉得不省人事了。”小次郎一口喝干杯中的米酒,鼻子里哼了一声,嘲笑道,“他能好好记住预定计划才怪呢。”
“可是,老爸,花代总不会忘记计划吧。”武彦说道。
“哎呀,也是,花代可是个可靠的孩子,只要没有重大变故发生,她应该会遵守计划啊。”
“重大变故?……”秀子夫人不安地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啊,不过是想到意外情况,随口一说而已。”小次郎有点慌张,转向警部寻求援助,“立花警部,那种事情,连万分之一的发生概率都没有,对吧?”
“嗯,应该不会发生才是。”立花警部充满自信地说道。
“可为什么迟迟不发信号呢?”
“总不会忘记了,该如何发信号吧……”小次郎说道,“信号是什么啊,警部?……不会就是惨叫吧?”
“就是惨叫啊。我想知道,从祠堂里传过来的惨叫声,会有多大。”
“嗬,还真是夸张。”武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话说回来,月代又是怎么回事啊?时间到了,她不是应该冲向祠堂吗?”
“没有听到惨叫,月代也没有办法行动吧。”小次郎说道。
这时端着酒瓶的良江走进房间。
“我去给老师送酒,里面的酒瓶,差不多该空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从“浮身堂”传来一声意外的惨叫。
那不是女人的悲鸣,而是男人的大声呼救。仿佛从地底喷涌出的岩浆一般,震撼着我们所在房间的空气,送来恐惧的波动。
立花警部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投向“浮身堂”。右侧,闪过一个从主宅奔向走廊的黑影,是月代。
简直跟那天晚上,我们所见的光景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奔跑的是花代,此时则是月代,大惊失色地冲进走廊。立花警部身手敏捷地,从房间飞奔出去。
那之后则是一片混乱……
不记得是谁先起身的,不过,新见月代的身后,是太田垣刑警,和另外一名警官,紧随其后的是立花警部。之后,房间里的我们,如同雪崩一般,一股脑地拥向祠堂。
“花代!……”月代呼喊妹妹的尖叫声,夹带着哀怨,撕裂了冰冷的空气。这也同那一夜一模一样。
虽曾暗自祈求今天的一切,不过是片段重现,但此时大家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悲惨的杀人事件,也一样被重现了。
“假的吧,这一切都是假的吧。”秀子悲痛的声音,击打着我的胸口。
新见月代站在“浮身堂”入口的拉门前。一边呜咽一边喊着“花代、花代”,堂内却无人回应。用手去推拉门,拉门纹丝不动,月代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整齐地摆在祠堂入口处的两双拖鞋,让人感觉与现场气氛格格不人。
“怎么了?……”立花警部喊道。
“里面顶了顶棍,打不开啊。”
月代退到后面,立花警部“喂喂”地喊着,用手去推拉门。拉门仍旧一动不动。
“原来如此,里面顶了棍子啊。可计划不是这样的啊。”
立花警部看向秀子,问道:“可以破门而入吗?”
“警部,倒不如……”武彦先开了口,“先在纸门上戳个洞,看看里面的情况如何?如果平安无事的话,破门而入还要花一笔拉门的修理费。”
两天前,雪代被杀时,拉门明明马上就很顺利地打开了。
“知道了。”立花警部又朝堂内喊了几次话,确认仍无反应后,用右拳在门纸上捣了个大洞,透过洞看向堂内。
“啊!……”立花警部发出一声惊呼,大叫着“怎么回事”,抬起右脚踹向拉门。拉门却安然无恙,原来是因为警部脚上穿着拖鞋,用不上力气。
“全部退下!……”立花警部大喝一声。确认我们全部退到五米开外之后,他和太田垣刑警,以及那名年轻警官,三人一起撞向拉门。
拉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却依旧纹丝不动,警察们连撞了三次之后,拉门才终于飞向堂内。
“浮身堂”内的情况,此时一览无余。
“啊,完蛋了。”武彦呻吟般地说道,“花代她……”
虽然只有立花警部和太田垣刑警进入了堂内,但站在外面的我们,也多多少少意识到,“浮身堂”内发生了什么。
花代脸朝下倒在祭坛前,像死掉了似的一动不动。不,不是“像死掉了”,而是真的死掉了。离花代大概五米远的地板上,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多多良老人。他身边还有两只空了的小酒壶,和空无一物的盘子,那只一升装的日本酒酒瓶,被压在拉门下面。房间里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臭味。
“浑蛋!……”新见小次郎怒骂道,“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喝得烂醉如泥。”
小次郎难掩肚中怒火,照着入口处的拉门踢了一脚,随后怒骂着,踢飞了拉门下压着的酒瓶。
我们站在祠堂门口,心情灰暗地注视着“重现剧”的不幸结局。
在谁也无法进入的“密室”里,一个人死了,而另外一个人却烂醉如泥。
“花代!……”秀子夫人叫道,“警部,花代她……”
立花警部摸了摸花代的脉搏,摇摇头说道:“非常遗憾。”
太田垣刑警和年轻警官,则已经迅速开始搜査堂内。
“警部,没有人躲在堂内。”
这自不必说。可以用来藏身的地方,只有祭坛背后。刑警掀开祭坛上铺着的白布,里面并无可疑之人。警部指示过年轻警官,联络诊所的医生之后,来到醉倒的多多良老人身边察看。警部跪倒在老人身旁,摸了摸老人的脉搏。
“死……死掉了!……”
“怎么会?!……”新见小次郎越过警部的肩膀,窥探老人的面孔,“这不是服毒了吗!良江,你给他喝了什么?”
“假的吧……”受惊的良江,跌坐在滚倒的酒瓶旁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怎……怎么会?……”
老人死状痛苦,尸体旁边的铜盆里,盛满呕吐物,恶心至极。呕吐物冒着热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恶臭。空了的酒碗,翻倒在一边,盛有热水的水壶,却好端端地立在托盘上。擦过呕吐物的毛巾,掉落在老人身旁。
月代手捂胸口,倚靠着走廊的柱子,嚶嘤哭泣。分家的武彦,身子探出走廊的栏杆,对着海面吐了起来,发出响亮的声音。
太田垣刑警一脸不快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味道太过刺鼻,我也拼命压抑着,从胃袋深处翻涌而出的吐意。
“好了,你们都从这里出去。”
立花警部一声怒喝,把剰下的人都赶出了祠堂。之后开始不悦地,检査起老人的身体。我们站在拉门外面,远远地看着。
此时,诊所的佐仓医生赶到了现场。
秀子和月代,则由梅吉陪伴着,返回了“月见厅”;而良江不知是因为受不了是否下毒的质问,还是惊吓过度,缩着身体,边哭边跑回主宅。除了警察,留在能够望见现场的走廊上的就只有我、分家的小次郎和武彦父子、以及光照师父四个人。
在重现新见雪代被杀事件的过程中,再度发生了更加离奇的密室杀人事件……而在佐仓医生检査后,事件变得更加离奇、扭曲。
正检视着花代尸体的佐仓医生,疑惑地歪头思考。
“怎么了,医生?”
“太奇怪了。我实在无法理解死因。”
“不能理解死因?”
“虽然不经过解剖,无法判断详细情况,但就我所见,她是被淹死的。”
“淹死的?……”立花警部发出神经质的声音,紧接着大笑起来。这笑声虽不合时宜,却更加彰显出事件的离奇。
“怎么可能?这可是祠堂里面呀,虽然这祠堂的确是建在海上的,可就算是涨潮,海水也不会漫过来啊。更何况……”
立花警部咂了咂嘴,环视堂内。
“这里面可没有能溺死人的水啊。”
立花警部说完,检起一升装的酒瓶,拧下瓶盖,闻了闻味道。确实是酒味。警部拧好瓶盖,又把鼻子凑近花代的脸。
“没有酒味啊。”立花警部的声音里,夹带着“乡下的江湖郎中,果然靠不住”的鄙夷意味。
佐仓医生是年过五十的老资历医生,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立花警部语气里的不正常意味。
“这毫无疑问就是溺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不一会儿,佐仓医生在察看花代头部时,又惊叫出来。
“后脑勺有被人殴打过的痕迹。”
“我说吧,就说不可能是溺死的。”警部用混杂着轻蔑和讽刺的语气说道。
佐仓医生随即转向多多良老人,认真地察看死者的面孔。翻开眼睑,检査过瞳孔后,又把鼻子凑到死者嘴边闻了闻。
“酒的味道还真是浓烈啊。根据嘴角残留的呕吐物判断,铜盆里的东西,应该是醉了以后吐的。”
“区区两壶小酒,能把人灌醉吗?……”
“说不定是被毒死的。”医生和分家的小次郎见解一致。
“毒死?……”
“不解剖尚不能下定论,不过……”佐仓医生含糊其辞。
立花警部也陷入了沉思:“一男一女死在从内部顶死的房间里。女的是溺死,男的是毒死。嗯……”
谁都无法进出的“密室”。这样一看,答案似乎一目了然。多多良老人溺死花代之后,自己服毒自杀了。警察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却不认为,这次的事件如此单纯。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非常奇怪的是,“重现剧”上演的夜里,一次也没传来海鸣的声音,只有外海怒吼咆哮的声音。
听说渡船终于开航了,港口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岛民。而与新见家族有关的人,则应警方要求,在事件解决之前,不能离岛。虽然这项要求并没有法律效力,但也没有人愿意,冒着把自己置于嫌疑最中心的风险,贸然离岛。
下午四点左右,船停靠上西浦码头。约有十名警察率先下船,这组打扮肃穆的男人,和装有新见雪代遗体的白色灵柩,分外惹眼。救护车专用的担架上,放着灵柩,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守护着。像与之交换一般,又有两具灵柩,被从岛上运上船——是送去接受司法解剖的新见花代,和多多良老人的尸体。
我也在现场。既然以推理作家的身份,被卷入新见家的惨剧,我认为自己有义务,所有场面都到场。
确认上下船的旅客是我的任务之一。话虽如此,作为事件关系人的我,其实也身处警方的严密监视之下。
除了警察,来到岛上的还有小商贩,以及被困在本岛的当地居民。离开海岛的,则是几个前去本岛,贩卖海产的商贩和年轻人。里面并没有清水真弓的身影。
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和她一起踏上岛的记忆,就像倣梦一样。所有人都否定她的存在,我自己也像失忆了似的,完全不记得从东京来到岛上的过程,仿佛自已不过是,置身于虚幻之中的一枚棋子。就连所谓的“为了解开新见家族的谜团,而被特意邀请来的客人”一说,也像虚构的一般,简直就像置身于小说世界之中。
似乎我现在正在创作的小说里,藏有重要的钥匙。东京近郊的小公寓里,发生的怪异事件——总觉得沿着故事情节摸索下去,就能解开谜团。
渡船此次离开小岛,下次抵达,将在三天之后。解剖将在一、两天之后出结果吧。可即便结果出来,事件会不会向着明朗的方向进展,还是未知数。不过,至少能够提供些线索吧。
总之,所有相关人员,都被完全囚禁在“密室”般的小岛上,而我也选择留在岛上。
回到新见家,正好碰上雪代的灵柩被搬进玄关。一阵忙乱之后,我绕到大门右侧的后院。这是我第一次迈进这里,没想到恰巧在“浮身堂”的正对面。
两段竹篱笆的连接处装有木门,打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狗窝。这应该就是那条一到夜间,就会被放出来充当保安的,猛犬的住所了吧。
大岛梅吉正拿着竹扫帚,打扫卫生。正当他注意到我,而抬起头来的时候,狗窝里传来一阵低吠,一条黑色的大狗,猛地眺了出来。
“喂……小黑!闭嘴!……”
这是条黑色的斗拳狗,视线凶残,毫无温情,似乎在寻找撕碎我的机会。
“别害怕,老师,它带着嘴罩呢。”
狗的嘴上,套着相当结实的罩子,就算想咬也咬不到。
“吓了我一跳。有了这条狗,任谁都别想进来啊。”我感叹道。
大岛梅吉靠近黑狗,摸了摸狗的脑袋。狗立马变得温顺起来,绷直了短短的小尾巴,起劲儿地摇着。
“它只亲近新见家的人。”
“昨晚放它出来了吗?”
“当然啦。万一有可疑的人摸进来,这家伙可是会咬死他的。这家伙的鼻子,绝对是天下第一,不管什么味道都能立刻分辨出来。”
“人要是被它袭击了,会有生命危险吗?”
“是呀,不过,总不能闹出人命来吧,所以,嘴罩是不会卸掉的。它被训练的能立刻扑倒可疑人物。”
“发现小偷的话,它会叫吗?”
“只叫一声。这只狗很少叫唤。”
只有在举办活动、家里有客人出入的时候,小黑才会被锁起来,不过,夜间还是会被放养着。昨晚并没有可疑人物潜入,围墙和庭院周围的防盗装置,也都没有启动。
“但如果是从海上过来的话就没辙了。要是沿着走廊摸进来,不管在哪里,这狗都会追过去的。”
“这样的话,怎么还会发生那种事件啊……梅吉?”
“凶手是自家人吧,”大岛梅吉自信地说道,“自家人的话,小黑再怎么厉害,也派不上用场。”
这时我的脑海里,电光一闪,有种如鲠在喉般的怪异感觉。这感觉到底是因何而起的呢?……
为新见严一郎而设的祭坛,刚刚被收起来不到一周,大厅里又摆进了长女雪代的遗体。
不知作为母亲的秀子,这段日子究竟有多辛劳,不过,她本人倒丝毫没有显露出疲惫之色,仍旧家里家外地,不停操劳,让人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再过几日,三女花代的遗体,也将返回岛上,听说已经和寺里谈妥,两姐妹的守夜仪式和葬礼,将会合在一起举行。
盛放雪代遗体的灵柩里,放有防腐的干冰,还特意关闭了大厅里的暖气。其实天气如此寒冷,哪怕什么措施都不做,尸体也不会腐烂得太快。
在这几乎要将心脏冻结的寒冷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盯着新件雪代的尸体。
这时从早上起,就没再见到身影的新见月代,却悄悄靠近我身边。她的脸上毫无生气,长发也失去了光泽,凌乱地披散着。她相继失去两位姐妹,整个人形同枯槁。
新见月代来到我的身边,说道:“拜托请您来我房间里一下。”然后不等我回答,就转身离开了大厅。
她的样子,让我心中的不安,不断翻涌,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推开拉门进到屋内,月代一把抱住了我。
“求你了,救救我,我好怕。”
月代拥抱得十分用力,我好不容易推开她的身体,抬起她的下巴。那充满恐惧的眼睛,正向我寻求着帮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又来了一封奇怪的信。”
“怎么会……”
月代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纸。打开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信上的内容,简短的句子,字里行间,透出浓浓的恶意。
大小不一的铅字后面,是一行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文字。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书桌的抽屉里。”
寄信的是自家人吗?或者说,和凶手是同一个人吗?这种话若说出来,只会让月代更加不安,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哏,你带我逃出去吧。”月代又抱住了我。
“逃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个家。不这样的话,下次被杀的就是我了。”
“没关系的,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我紧紧抱住她,她瘦弱的身体,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
“你会带我逃出去吗?”
“这小岛太过狭窄,要逃的话,就逃去岛外吧。”
话虽如此,下一班渡船三天后才会到达,而且,还要看天气状况。
我认为是时候,把信的事情告诉警察了。
“把信的事情,告诉立花警部如何?”
“不行,这样做的话……”
月代激烈地摇着,挂满泪花的脑袋。
“为什么如此抵触这件事呢?”
“因为,这样做的话,这个家就完了啊。”
“什么意思?”
我忽然觉得,或许月代知道谁是凶手。
“我不能告诉你理由。”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脸埋进我的胸腫,嚶嘤哭泣。我抱着她的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偶然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我看见收到新电子邮件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
“月代,有邮件。”
月代疑惑地回过头。我搂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移向电脑。她点了一下收信键。
邮件的发送人是山本安雄,也就是说,又是不知何人,打着我的名号,发了这么一封邮件。
“说不定还是上次,给你发信的那个人。”说起上次,时机简直完全一致。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为什么?……”
新见月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熟练地写起因信来。并在我的建议下,在寄信人姓名处,署上了我的名字。
请不要再恶作剧了。你是谁?
等月代按下发信键后,我搂住她的身体。
“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刚才的恶作剧,让我们暂时忘掉了那封恐吓信,但很快又重回现实。
“什么怎么办?……”月代一脸困惑,咬住了嘴唇。
“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了。”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不行,办不到的。只要待在这个家,我唯一的命运,就是被杀。”
“告诉给警察这些信的事情,警察一定会保护你的。”
“绝对不行!……雪代姐姐和花代,不就是在完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被杀掉的?”
“她们两个,都是被多多良老人杀掉的。如今凶手已经自杀了,你不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月代突然冷冷地说道,“你这样也能算推理作家?”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顿时哑口无言。如果多多良老人就是凶手,一切都已经结束的话该有多好啊。可我也不这么认为。
“说实话,我是不想让你徒增恐惧才这么说的。其实,我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那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嗯。但你有些重要的事情瞒着我,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白。”
我抓住月代的双肩,从正面直视着她。她浑圆的眼睛里,泪光闪动。
“既然你也觉得,这里面很危险,就请你把所有实情,都告诉我。如果是不能对警察说的内容,我会为你保密的。”
“可是,那个……”她避开我的视线,不知所措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我喜欢你。我不会容许你被杀掉的。”
“要是我死了,你也会一起死吗?”
“嗯,会的。”
“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我可是你的头号粉丝啊。”
“我也一样。”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就算只是认识,我也满足了。”
我心中爱意涌动,愈发用力地抱住月代。
“请你相信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新见月代仿佛做了噩梦似的,脸色惨白,双手微微痉挛。
混蛋,新见月代知道什么,她一定隐瞒着重大的秘密。
“不要瞒着我,告诉我。”我用力摇了摇月代的身体。
“不行,不能这样做。”
“不能怎样做?”
“相信我。也许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月代突然用力推开我。我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倒进身后的椅子里。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依赖你了。”月代哭道。
说完她就跑出了房间。我正要追出去,却被椅子绊住了脚,等我调整好姿势,冲出房间的时候,早已不见了月代的踪影。
我沿着迷宫似的走廊,在宅邸内四处奔跑。不知转了几次之后,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在这幢雄伟的宅邸里,我没有见过的房间还有很多。
没有见过的房间……
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停下了脚步。
没错,还有很多房间我没见过。或许会有“打不开的房间”。如果那种房间里,囚禁着人的话,会怎样呢?有没有房间,是警察没有注意到的,或是位于盲点呢?
里面的人,会寄出可疑的电子邮件,也极其自然。月代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恐怕未亡人秀子,以及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
到底是谁,盗用了我山本安雄的名字?发信地点又是哪里?
追赶新见月代的我,在走廊里四处乱绕。即便穿着拖鞋,寒气依旧从脚尖传遍全身。我一边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一边寻找着月代。
在能够望见“浮身堂”的走廊上,我迎面遇到了大岛良江。我问她有没有看见月代,良江只是不停地摇头。
我看到在立花警部的指挥下,警察们正在搜査“浮身堂”。祠堂下方的海湾内,漂着一只橡皮艇,一名警官正手持长杆,确认建筑物下方,有无暗道或密室。
待在“月见厅”里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划在怀疑圈之外。因为一直与警察同席,拥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我们只要不出岛,基本可以保证行动自由。
我盯着搜査的警员们,寻思着要不要把那些信的事,告诉警察。
“哎哟,作家老师啊。”警部注意到我,摇晃着中年发福的身体,从祠堂里走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啊……不,没什么。”
“可那全写在你的脸上呢。好了,还是说出来,比较轻松哦。难不成是恋爱的烦恼?”
“不……不是。”我有点恼羞成怒。
“哈,被我猜中了吧。”警部心领神会似的笑了。
“我不过是想问一下,花代的死因确定了没有?”
“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了。”立花警部挂着一副“什么啊,真无聊”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刚才本部来了通知。新见花代是溺水而亡,多多良英助是中毒而死。关于水和毒物成分的具体分析,还要再等些时日。大体上就是这些,刚才我也已经转达给夫人了。”
“溺死和毒死?”
“是啊,诊所的那个医生,说得没错……哈哈。”
“可……可是,怎么会溺水而亡呢?……祠堂里一点水都没有啊。”
“没错,正如你所言。祠堂可以说是密室状态,没有人出入,除了水壶里的热水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水源。至于到底是怎么被溺死的,我们也是一筹莫展啊。”
“可是,祠堂外就是大海,水的话,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我提出了一个可能。
“那不可能,你也明白吧,既然人无法出入,也就不存在可以汲取海水的洞穴之类的。就算用桶打水,可连能容纳小桶通过的缝隙,都没有啊。唯一的入口,一直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中。”
原来如此。确实如立花警部所言。
“会不会是被饮用水溺死的呢?”
“比如?……”
“水壶里不是有热水吗?凶手把水倒进铜盆里,再把花代的头,按进水中,直到她溺死。”
“哈,别开玩笑了。水壶里的可是开水。用那个的话,花代脸上势必会有烧伤的痕迹。就算是温水,一公升也太少了吧。没有一脸盆水,可是淹不死人的。”
“多多良老人身边,不是还有个一升装的酒瓶吗?把酒也倒进脸盆,然后再把花代的头按进去。”
“她的口鼻里,没有检测出酒精成分。肺里也没有。”
二人尚在人世之时,大家曾一道去检査过“浮身堂”,经所有人确认,里面并不存在可以溺死人的分量的水。
“如果凶手在煤油暖炉上,把水蒸发掉了呢?”
“别胡说了。就算把手直接放到暖炉的铁板上,都不会被烫伤,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光靠辐射热量,蒸发掉那么多水?”
“那到底是如何……”
为什么要在没有水的密室里,让花代溺死呢?
“不……不会吧?”
“你发现什么了?”
始终对我抱着讽刺态度的立花警部,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我想到了岛上的摇篮曲。”
“嗬,歌啊。”
“嗯,歌词是这样的。”
我说着,把月代教给我的歌词,告诉了立花警部。
新见家的“浮身堂”和尚淹死了
“简直就跟歌词一模一样嘛。”警部吃惊地反复念诵着歌词,“‘浮身堂’里和尚淹死了。可死的不是和尚,是个姑娘。”
我又把歌词的其他部分——和尚吊死了、服毒了、遇刺了——都一一告诉了立花警部,以及关于行者的离奇传说。
“那么,你认为这是一起根据歌词内容,策划的杀人事件吗?”
“虽然只是摇篮曲,但说不定有人打算,根据歌词的内容,逐个杀死新见家的人。”
“真是无稽之谈。”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只不过花代溺死堂中,让我想起了这首歌……”
“在没有水的房间里,如何溺水而亡呢?”
“那么,现在在祠堂下方的海面上,进行的调査,是为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正在调查‘浮身堂’下面,看有没有安置能把海水抽到上面的水泵。不过,果然堂底,没有任何能让胶皮管,通过的孔或缝隙。照这么看,先把花代投到海里淹死,再拖回祠堂的做法,也是行不通的。”
立花警部束手无策地摊了摊手。
“这样的话,警部您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存在凶手!”立花警部自嘲地笑了。
“事实上,我基本已经确定目标了。”
“真的吗?”
“嗯,只有一个人,被隐藏起来的神秘人物,我正在寻找此人。可不能轻易向外人透露哦。”
留下谜一般的话语后,立花警部转身走回“浮身堂”。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在犹豫,是否要将三姐妹收到的、充满恶意的“杀人预告”告诉警部,最终还是没有说。
现在追上新见月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出了大门,碰到正拿着竹扫帚,打扫卫生的大岛梅吉,便向他询问,是否看到过月代小姐,他摇了摇头,告诉我没看到。
我又找到大岛良江,向她询问。
“我没有看见小姐啊。”
到底去了哪里啊。大门前有一名警官警戒,应该不会有可疑人物,轻易混进来才是,但我依然很担心她的安全。
我又回到新件月代的房间,果然这里也没有。书桌上的电脑,处在待机状态,于是我按下了开关。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登录电子邮箱的画面。由于我已经记住了密码,就算月代不在,也可以顺利使用邮箱。
我想确认,是否又有寄给她的邮件。没有新邮件。
我开始思考,立花警部说的那句“被隐藏起来的神秘人物”。
“被隐藏起来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指已经过世的新见家的人里,尚有存活的……
可是我都看见了。雪代的尸体、花代的尸体、多多良老人的尸体,我都亲眼确认过。
除了他们,剩下的只有新见严一郎和修平了……我不由得“啊”的叫了出来。
我想起月代她们守着秘密,含糊其辞的样子,立花警部谜一般的言语,一定也跟这大有关系。或许警方已经找到线索,正在追査此人的下落。
严一郎的葬礼已经办过,所以可以确认其死亡。这样经过排除之后,剩下的只有修平了。我这才发觉,谁也不曾说过修平已死。此时我更回想起,每每谈到修平的自杀,大家都会极其不自然地缄口不语。
这时,通知有新邮件的灯,又嘟嘟嘟、嘟嘟嘟地亮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电脑。身处昏暗房间里的我,一时产生了错觉,仿佛屏幕上所显示的,是从异次元传送来的信息。
我被囚禁在新见家。救救我。
只有这么一句话。
“被囚禁在新见家”,应该就是指邮件的发送人,被关在新见家宅邸的某处,正在求救。
盗用了我名字的人,莫非……
我已经有了答案。
只要找到这个房间,就一定可以找到,解开新见家内部,错综复杂的谜团的钥匙,从而更加接近月代。
我开始了在新见家宅邸里的搜索。作为岛上的船主,新见家每年的收入,受到当年渔获丰收与否所左右,只有丰收的年份,才会增建宅屋,因此,宅院给人以东拼西凑的感觉。
若从上空俯瞰,新见本家的宅邸,有多无视建筑的基本法则,就更一目了然了。置身其中,就如同徘徊于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迷官里一般。
即使是在白天,走廊里依旧十分昏暗,我左拐右绕地,拼命奔跑,渐渐失去了方向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想起特修斯勇闯克诺索斯迷宫时,随身携带的毛线团,我也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准备一团毛线了。然而,关于那个神秘房间,我依然毫无头绪。
我索性走出玄关,绕向厨房。大岛良江正在准备着晚餐,我向她借了手电筒和彩色胶带。我打算用胶带做记号。被问到所需何用时,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能让新见家的人,察觉到我的计划。
我每发现一个房间,就在开门的时候,把胶带贴在拉门或隔扇上,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这样就能够避免重复调查,已经看过的房间了。
一切按照我的打算,顺利进行着。我努力地搜査着,不知在相同的房间之间,来回了多少次之后,我渐渐发觉,似乎所有的房间,都已经察看过了。秀子的房间,死去的雪代和花代的房间,甚至用人大岛夫妇的房间……
几乎所有的房间,都长期无人居住,阴冷潮湿,充满浓重的霉味。如此搜索,却依旧毫无收获。一阵徒劳与疲惫感袭来,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之时,从头顶传来“眶当”一声。
天花板!……
原来如此,我完全忽略了二楼的存在。宅邸占地广阔,看起来就像是单层平房,但在天花板与屋顶之间,藏有隐蔽的隔间,这也并不奇怪。这附近应该有通往楼上的楼梯。
根据头顶传来的声音判断,在我现在所站的位置附近,一定有什么机关。我借助手电简的光亮,仔细察看走廊、墙壁和天花板。宅邸很大,自然会有没有来得及清扫到的角落,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随处可见。已经变为黑褐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地方又黑又亮,大小刚好够收纳一架梯子。用手电筒照过去,地板上还有梯子,造成的刮擦痕迹,墙壁上也有擦痕。
没有梯子的话,是没有办法爬上隔间的。我用胶带,在不显眼处做了记号后,迅速返回后院。我记得院子里,有一架铝制的折叠梯。趁大岛梅吉不在院子里,我折起梯子,小心翼翼地搬回主宅。
这次一定可以顺利到达那里。
我在发现擦痕的地方,架起梯子,爬到第三个台阶上,用手推了推天花板。果然那里有个木制插销,拉开插销,隐藏的楼梯降了下来。我又爬下梯子,将其折好之后,再次登上了楼梯。
我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凝神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同时侧耳倾听。空气里隐隐有股腐臭味。事实上与其说是腐臭味,不如说是人类排泄物的味道。
这里有人。我嗅到了,最近……不,就在刚才,有人待在这里。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已经能够模糊地看清前方了。不知何处设有采光窗,漏进来些许微光。
前方有扇格子门窗似的东西。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是否有人的气息。没关系,没有危险。
打开手电筒照着脚边,并没有积攒多少灰尘。头顶房梁纵横交错,但只要避开房梁,便可以直立行走。我摄手蹑脚地,走到格子门前。
格子门在屋顶,隔出了一块房间似的空间……不,与其说房间似的空间,不如说那就是个房间。由柱子粗细的格子栅栏,围起来的空间,大约有四张半榻榻米的大小,铺着两张榻榻米。榻榻米已经变成了茶褐色,磨损得破烂不堪。
我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格子门下方,有个狭小的入口,必须弯下腰才能够通过,除了爬着进出,似乎别无他法。看似结实的插销,已经被损坏脱落,虽然锁坏了,倒在那里的男人,却似乎已没有了爬出来的力气。
莫非这是一间牢房?……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还有,为什么锁被破坏了呢?……
刚才从天花板,传来的声音,一定就是这个人发出来的吧?!……
我弓着腰钻进“牢房”。
头顶有个十厘米见方的采光窗。此时外面阴云密布,因此,屋内并不明亮。好冷!……由于没有暖炉,这里寒气彻骨。
那个男人卧在薄薄的一层褥子上,身上只盖着毛毯,还有一层薄被。脱掉的外套被扔在一边。
“喂喂喂,你怎么样?”
我摇了摇男人的身体。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于是我掀开毛毯,把背对着我的男人翻过来,让他仰面朝天躺着。男人上身穿着白衬衣和毛背心,下身穿着单薄的长裤。这身打扮,在这个小隔间里,应该很冷吧。
我把手按在他的胸前,隐约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还好,还活着。男人脸上胡子拉碴的,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足,面庞瘦骨嶙峋、眼眶深陷。我突然想起那首摇篮曲……
和尚饿死了!
我心下一惊,这时觉得,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
但我翻遍记忆,却仍旧找不到属于他的片断。衰弱的男人,始终不省人事,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环视四周,采光窗下摆着一张小书桌,上面有台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
就是这个,没错。那些电子邮件,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我被囚禁在新见家。救救我。
越是在身边,越容易被忽略,谁能想到,会有人从这种地方,发出求救邮件呢!
不过发信人已经力竭昏倒。
我虽没有找到能证明此人身份的物件,心中却已经大致明了。新见家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只是闭口不谈。那是因为,他是……
没错,这个人也是新见家的一员,被当成死人的那个男人。不,不过是我主观地,认为他死了而已,谁也没有说过“他死了”这句话。
新见修平……
作为新见家族里的长子,在“浮身堂”撞到脑袋,从而倒下的男人。然而,修平并没有死。虽然头部遭受重击,暂时失去了意识,却保住了性命。随后就被囚禁在这座牢房里。
为什么?……
新见家里一定藏有,不能让外界知道,修平尚在人世这一消息的理由。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夜里听到的狗吠般的声响。新见家的人,都说那是海鸣,实际上那并不是海鸣,当然也不是看家狗小黑的叫声。
那个“海鸣”,应该就是被关在这座牢房里的男人的呼救声。没错,一定是这样。
但是,新见修平并没有逃离这里。看那插销满是铁锈,估计已经坏掉很久了。修平却并没有逃跑。为什么?
我暂且爬出牢房,决定向警察求助。警方一定也在怀疑修平,正四处寻找他。我弯下腰,刚把脑袋伸出格子门下的入口,突然发现外面有人。我也太大意了。
我大吃一惊,把手伸向对方的时候,后脑勺受到一记重击。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高亢而尖厉的笑声,那笑声饱含憎恨和蔑视。我隐约感到后背被踢了一脚。
……
梦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
我置身于都市的喧嚣之中,坐在书桌前,拼命地写着小说。虽然是一台老式电脑,但由于常年使用,如今,它已经成为我指尖的一部分,负责记录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每一句话。
“混蛋……快写!赶紧给我写!……”
这是谁的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发自我内心的低语。我是职业小说家,写小说就是我生存的意义,就算不被强制,我也会自发地编织故事。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能量源泉,我的生命。
电脑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消失了。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全部消失了。
随后,耳畔响起狼嚎般的声音,与此同时,电脑重新启动,屏幕上出现一排文字。
是我干的。全部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是我杀了大家。
“这个‘我’是谁?‘我’又杀了谁呢?……”我对着屏幕问道。
又没有收到电子邮件,电脑屏幕上,为什么会出现文字呢?
“太诡异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啊?!……”我叫道。这时眼前突然一片光明,我恢复了意识。
昏暗的房间,我仰面躺在被窝里。这是哪里?八叠大的和式房间,头顶是闪着亮光的黑色房梁。阴森的拉门外,透进微光。
门外响起脚步声,拉门被安静地推开了。
“你醒了啊。”
是大岛良江的声音。她穿着烹饪服,走进房间,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有发烧了呢。”
“我怎么了啊?……”
“你昏倒在走廊里了哦。”
“昏倒了?”
“嗯,夫人很担心你呢。”
大岛良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不过太好了,你没事了。连警部都因为担心你,而来探视过呢。”
“我昏倒在走廊里?”
在屋顶隔间的记忆,现在还栩栩如生。我无法相信,那只是一个梦。
“嗯,没错。是我丈夫发现你的。”
我抬起上半身,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随着跳动的脉搏而隐隐作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良江,请你对我说实话。修平还活着吧?他并没有死,对吧?”
大岛良江一脸恐惧,眼睛里闪过不安的神色。
“不……不是的,我不这样认为。”
“我看见了,修平被关在屋顶上。”
“看见了?”
“没错,亲眼所见。我终于明白,大家都在隐瞒什么了。因为我是个外人。但其实没有必要瞒着我。”
“不……我不知道,我……”良江细长的眼睛,一瞬间睁圆了,“不……不可能。少爷他……”良江一下子说漏了嘴。
“啊哈,少爷……良江你果然知道点儿什么。”
大岛良江没有回答我,沉默地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离开了我的房间。我之前在屋顶上,不知道被谁袭击,因此失去了意识。之后将我搬到走廊的人,和袭击我的人,会是同一个吗?另外,是谁每日为修平端送食物呢?
我从被窝里爬起身来,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后脑勺隐隐作痛,不过可以忍受。没有吃晚饭的我,却毫无饥饿感。我决定现在就去拜访秀子。
我走到厨房,听见良江和梅吉正轻声交谈,空气里充满了危险气息。察觉到我进入房间,两个人立刻弹开。
“请带我去夫人的房间。”我的语气略为强硬。
夫妇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色,之后梅吉努了一下嘴,示意良江按我说的做。修平的逃跑,似乎让两人下定了决心。
秀子的房间面向中庭,位于主宅旁边,最近才建成的别院里。我们沿走廊走到房门口。房间前方有个池泉回游式的庭院,看起来仿如蓬莱仙山般,天然生成的巨大岩石上,残雪映出点点月光。池塘里浮着片片枯叶,冷风轻拂,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石灯笼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庭院呈现出一种梦境般的美。
“小说家老师想见您。”良江隔着拉门说道。
屋里传来一声“好的”,良江冲我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我进去。
“请进。”秀子夫人说道。我说着“打扰您了”,推开了拉门。
秀子身穿和服端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笔直,气势凛然地望着我。我被她威严的气势所压倒,进入房间后,立刻关上了拉门。
秀子夫人默然无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使她变成这样的原因,是接连失去两个女儿,还是长子的秘密被曝光,我一时难以辨别。
“让您见笑了。”秀子淡淡地说道,“您看见那个了?”
“嗯,我无意间爬上了屋顶的隔间。”我端坐在房间的入口处。
“既然被您看见了,也就没有办法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已经瞒不住了吗……”
“能请您告诉我实情吗?”
“嗯,不过那是那孩子自己干的……”秀子吞吞吐吐的,似乎不想提及家丑。
于是,我岔开了话题,虽然我很在意修平的事,但之前消失了踪影的新见月代,则更让我担心。
“比起那个,您知道月代小姐的去向吗?”
“啊,嗯……”秀子没说出什么,脸上隐隐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只好从口袋里取出雪、月、花姐妹,收到的那三封匿名信。
“这三封信,可以说是杀人预告。”
秀子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梅吉告诉我了。”
“寄给月代小姐的信,您已经看过了吗?”
“是的。所以我才把月代,藏到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的地方?”
“嗯!……”秀子夫人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迷一般的微笑。
“请问在哪里呢?”
“请您原谅,我只能告诉您,她在这个小岛的某个地方,因为那孩子,是这个家所剰的唯一的女儿了。”秀子悲伤地低下了头说,“如果再失去那个孩子,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更对不起我那先走的丈夫。”
看着秀子悲伤的脸,我也无法继续深究。不过,既然母亲做出了保证,月代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吧。
“既然您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不过,能请您告诉我,修平的事情吗?”
“对于我来说,修平已经死了。”秀子细长的凤眼,看向拉门,“那孩子,因为是这个家里的第一个男孩,所以,被宠坏了。新见家继承人的担子,对那个孩子来讲,或许太过沉重和痛苦了吧。我察觉到这一点,是在他去了东京之后。他交友不慎,被恶友敲诈欺骗,欠了一大笔债。他回来以后,在我们面前大哭着,忏悔自己的过错。那笔债,就算动用新见家的全部财产,也还差得远呢,我们都束手无策。”
“莫非那些黑社会的人,是来找修平的?”
“没错。分家的武彦,虽然也欠了一屁股债,但主要还是为了找修平。”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把令郎藏起来吗?”
“只是藏起来是不够的,必须让大家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那么,‘浮身堂’里面的事故是……?”
“那是修平自己要求的。修平把自己关在‘浮身堂’里,用挂在房梁上的绳子上吊了。”
据秀子所言,修平上吊是夜里十一点以后,待在“月见厅”的严一郎和秀子,第一时间发现异变,引发了一场大骚动。不过修平还活着。挂在房粱上的绳索,承受不了修平的重量,断了。修平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头和腰都受了重伤。
“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我们都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之后他又恢复了意识。”
“叫救护车了吗?”
“这岛上没有救护车。我们立刻请来诊所的医生,做了应急治疗。医生说要观察一阵子,不过……”
“不过……?”
“修平下半身瘫痪了。”
“那不是应该送去本岛的医院,接受治疗吗?”
“但修平说自己造下的孽,还要自己偿还,坚持不肯去医院接受治疗。”
“岛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自杀未遂,传出去太不好听,就对外宣称,因为事故头部受了伤。后来正准备把他送去新潟的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岛上竞流传出修平已死的谣言。因为是不孝逆子,家里不办葬礼也合情合理,岛民们并未起疑。而我们则想快点平息这件事,于是也没有出来辟谣。”
“那么,光照师父和多多良老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嗯,他们当然知道。他们二位是我丈夫的密友、知己。”
新见修平在那之后,便躲在屋顶的隔间里。每晚传来的那如狗吠般的海鸣声,就是他痛苦的惨叫。
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让我难以释怀。
是谁在我看到屋顶隔间里的修平,打算出去找人的时候,悄悄袭击了我呢?
“我发现修平之后,打算从隔间出去叫人,却被人袭击了。不知夫人是否知道,这是谁干的呢?”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出现让人心情沉重的沉默。我直直地看向秀子夫人的脸,秀子也严肃地回看着我。
“我不知道。”秀子夫人断言道。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宅邸何处,响起怒号般的声音。
“这是……”我站起身来。秀子一脸不安,我说了一声“我去察看一下”,便迈出了秀子夫人的房间。
在别院和主宅之间,站着浑身颤抖的大岛良江。
“良江,怎么了?”
“不知是谁潜进家里来了,我丈夫已经去叫警察了……”
大岛良江语音未落,走廊深处就传来喧闹声。有好几个人的叫声和脚步声。
“去看看吧。”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大岛良江跟在我身后。
感觉是向着发声处靠近,但昏暗的走廊,如同迷宫一般,我立刻失去了方向,不知身处何地。良江比我熟悉这里,超过我走在了前面。
“应该是那里吧。”
在走廊上不知拐了几道弯后,我们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是被“浮身堂”内的强力探照灯照的。走廊上躺着一个男人,身边围着梅吉和立花警部等三个人。灯光正照着男人的脸。
是被关在隔间里的新见修平,他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小偷啊,小偷!……”良江的声音髙亢,略带得意之色。
“警部,这个男人,就是杀死雪代和花代小姐的凶手吗?”
修平是凶手?
为什么修平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我的脑神经纵横交错、一片混乱。
但是,我想错了!……躺倒的男人,并不是新见修平,而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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