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借去附近新建的住宅区发小广告的机会,又开着轻型卡车去了一趟加贺田家。跟昨天那个老爷爷打过招呼之后,我告诉他我找加贺田信次有事。茄子鼻爷爷一脸莫名其妙地帮我找来了信次。
“你是那个旧货店的……”
“我想给你看点儿东西。”
我把穿着工作服的信次带到店外,来到没有旁人的工厂后面。我把准备好的宝丽来照片从兜里掏出来在他面前一晃,他顿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会有那个?”
事情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虽然我基本是瞎猜的,不过似乎真蒙对了。宝丽来照片表面受热就会变黑,图像就看不清了。我把照片又放回兜里。
“信次先生,是你昨天把这个扔了的吧。”
他神情紧张地看着我,好像在推测我的来意。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知不知道胁迫罪要被处以两年以下的监禁或者三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呀?如果你本来是想用这张照片威胁纯江夫人,强迫她和你继续发生关系的话。那么说不定还有可能被判强奸罪哦。这样可就不止关三年这么简单了。”
“你……”信次双目圆睁,黑眼珠的边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纯江夫人的崇拜者。昨天开始的。——以后如果让我知道你有胁迫她的言行,我就立刻起诉你。”
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起诉,但是还是要先说出来唬唬他。果然话一出口,效果立现,信次咬牙切齿地涨红了脸。
说实话,现在我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我既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直接问过纯江。
但是,按照我的推测,事情大体是这样的。
信次急于找回藏在那个被盗的铜像里面的东西,而纯江却想把那个东西毁掉。我们几个被卷入了这两个人的行动中。——那么,铜像里的东西是什么呢?纯江为了销毁它使出了那种手段,也就是说那东西肯定怕热。一个男人想找回来,一个女人想毁掉的怕热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宝丽来照片。宝丽来照片遇热就会变成一片漆黑。纯江大概也对这一点有所了解。加贺田铜器制造工厂总是处于高温状态,那里的工匠们肯定会非常注意避免让宝丽来照片受热。这样的话,纯江应该也会知道宝丽来照片怕热的弱点。
藏在铜像中的宝丽来照片十有八九就是纯江的照片——或者是纯江和信次在一起的照片。而且,估计还是那种没穿衣服的照片。如果不是这种照片的话,纯江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毁掉。
纯江和信次应该发生过肉体关系,不知是她难耐寡居寂寞的原因,还是一开始就被信次强迫就范。反正信次用宝丽来相机照下了当时的情景,后来他大概又用照片要挟纯江继续委身于他。纯江早就想毁掉照片,但却一直不知道这张照片藏在何处。
“你把照片藏在那个铜像里了,对吧。所以那个铜像被小偷无意中偷走以后,你就慌里慌张地给各处当铺和旧货店打电话询问。最后你终于在我们店里找到了。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告诉我说你会在周一休假的时候来店里买那个铜像。”
恐怕当时纯江听到了我们的通话,所以她终于知道了那张照片的下落。
——啊,SUMI……
那时我听到的肯定是信次注意到纯江躲在角落时下意识发出的声音。
“你昨天从我们店里买回铜像以后,拿出藏起来的钥匙想把它打开,但是锁孔被弄坏了,你打不开。没办法,你只能毁了铜像,这才把里面的宝丽来照片拿了出来。可是铜像被火烤过,照片上的图像已经无法辨认了。”
“……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信次轻轻咂了咂嘴。
“啊,小孩子淘气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破坏锁孔、火烤铜像的人其实不是我儿子,而是纯江。
“拿着一张一片漆黑的照片也毫无意义了,所以你就把照片扔了。”
长时间的沉默。信次恨恨地瞪着我。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他大惑不解的问题。
“我就问一件事,那张照片……我记得应该是丢进房间的垃圾桶里了,你怎么会找到的?难道你潜入我的房间了?”
“啊,这个呀。”我从兜里拿出刚才那张黑漆漆的照片。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照片。——昨天你们店里的老爷爷给我拍的,我试着把它加热了一下就成这样了。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所以我想看看你看了这张照片之后的反应。我估计被你扔掉的那张照片还好好地躺在你房间的垃圾桶里睡大觉呢。”
信次怒火冲天。
“你这个浑蛋……”
信次嘴里吐出毫无新意的台词,他双手握拳,肩膀不住颤抖。要是挨揍可就惨了,于是我迅速撤离了现场。
信次没有追过来。顺便说一句,我无论如何也想帮助纯江是有原因的。
周五晚上,她确实潜入了我们店里的仓库。但是,她并没有在那里点燃报纸。就冲着这一点,我就对她好感大增。
如果她真烧了我们的仓库,恐怕我是不会原谅她的。虽然持续亏本,但是“喜鹊·旧货商店”始终是我们的宝贝。要是纯江一把火烧了仓库,说实话无论她有怎样的苦衷都是不可原谅的。正因为纯江的细心与体贴,所以我现在偶尔想起她的时候心中还会泛起微酸的甘甜,就像盛开的沈丁花散发的芬芳一般。她没有在我们的仓库点燃报纸,她不是那种人。
那么,那个周五的晚上,纯江来到仓库干了什么呢?
其实她是来调包铜像的。她把一个底座烧焦的铜像搬到了仓库,并把那里原有的铜像带走了。她还把扎成一束的报纸和烧剩下的火柴留在了那里。所以,第二天一早仓库没有留下任何烧焦的味道。
昨天,店里的老爷爷说那个铜像叫“乌鹊桥”。乌鹊桥也叫做“鹊桥”,是七夕晚上喜鹊们为了牛郎织女的相会而伸展翅膀在银河上搭建的渡桥。铜像既然取名“乌鹊桥”,那就说明同样的铜像不止一座。纯江去世的丈夫应该还制作了好几座一模一样的铜像。其中藏有照片的那一座被小偷无意中偷走了。
碰巧听到信次打电话的纯江终于知晓了照片的下落,于是她就想赶在信次买回铜像之前尽快把照片销毁。但是,她白天需要照顾德子社长,无暇先发制人到我们店里把铜像买下。而且她没有钥匙,打不开铜像。就算她偷走铜像,也无法带回家,因为带回去的话肯定会被信次发现。再说,铜像里有照片,藏在外面或丢弃在外面也会十分危险。于是她就想到能不能用火烤铜像,让里面的宝丽来照片变黑呢?然而,她又担心这么做会引起火灾,烧毁摆放铜像的旧货店,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采取这个方法。
最后,她想到的是用调包计骗过信次。
周五晚上,纯江带着烧了一半的报纸、烧剩下的火柴,以及底座烧焦、锁孔损坏的铜像来到了仓库。这个铜像肚子里也放着一张宝丽来照片,那八成是纯江事先随便照好并加热处理过的照片。也就是说,昨天被信次扔进垃圾桶的照片就是这一张。
纯江把带来的铜像,连同烧剩的报纸和火柴都放在仓库里,并把内部藏有照片的本尊带回了家。然后,她大概把这个铜像放回了那个替代品原来摆放的位置。信次确信店里烧坏的那个铜像是他要找的目标,所以也就没注意本尊其实就在他身旁。那个铜像现在肯定还摆在那里,里面的照片也安然无恙。——可怜的纯江没有钥匙,无法打开铜像,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估计信次迟早会发现真相。
“啊。”我正往加贺田家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放学的小新从小路那头走过来。
“你来得正好。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我把小新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截了当地问他:“问你个事,你是不是以为你妈妈去我们店里偷东西了?”
“啊,嗯。”
“所以,昨天你去我们仓库,是想找你妈妈可能遗失在那里的手帕吧。你担心手帕一旦被别人发现,妈妈就会被警察抓走,对吧。”
小新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我继续发问:“周五晚上,你看到妈妈偷偷溜出家,觉得很担心,就跟踪了她,是不是?”
小新能来仓库找手帕就说明他知道那天晚上纯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会知道呢?除了他亲眼所见之外不会再有其他途径了。
“你为什么要跟踪妈妈呢?你没有叫住她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样。
“妈妈带着旅行袋,我以为她是离家出走了……妈妈成天被奶奶欺负,所以我觉得她想离开这个家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如果我叫住她,妈妈就不会走了。我看到妈妈每天被奶奶骂,心里很难受……所以其实我希望妈妈永远离开这个家。而且,以后我也想离开家,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奶奶对妈妈不好,我好讨厌她。”
“所以,你就悄悄跟踪了妈妈,对吧。”
“我从后门溜出去……一路跟着她。”
这个孩子看到母亲深夜拎着旅行袋出门,以为母亲终于无法忍耐祖母的欺凌而离家出走了。然而,其实那个旅行袋里装的只有一个底座烧焦的铜像、烧了一半的报纸和烧剩下的火柴。
那天晚上,纯江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商店。她硬是撬开了仓库的百叶门,偷偷溜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提着旅行袋出来了。
“你看到这一情景,就改变了想法,对吧?你认为妈妈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去偷东西了。”
也许是决定坦白一切了,小新闻言立刻点头承认。
“是的……不过,我并不是真相信妈妈是小偷。”
妈妈撬开关闭的百叶门,拿着包进入黑暗的仓库,然后又拿着包出来,我觉得目睹这一切的小新会那样想也很正常。而且就在前几天他家刚刚进了小偷,说不定这也是促成他产生那种想法的一个原因。
第二天,小新看见纯江到处寻找手帕的慌乱样子,于是他就想,会不会是周五晚上妈妈去偷东西的时候把手帕丢在那个仓库里了呢?
所以,他就来我们店里找手帕了。
“没关系的,这件事是你误会了。”
我蹲下身,平视着小新。
“你妈妈没有做坏事。她瞒着你也许不对,不过那是……嗯……我拜托你妈妈带东西到仓库的。就这么简单。所以,妈妈才会半夜拿着包到仓库来。”
“哦?真是这样吗?”
小新顿时露出喜悦的神情。
“就是这样。但是,我告诉你这件事要对妈妈保密哦。”
“好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能遵守吗?”
“能!”小新回答道。
“好,那还要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妈妈?”
我撕下记事本的一页,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并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我把信封交给小新,他乖乖地接过来,向我彬彬有礼地鞠躬告别,然后就回家了。我望着关紧的大门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开了。我坐进轻型卡车,发动引擎,重新打开刚才一直在听的广播节目,车里响起海援队那首《献给母亲的歌谣》。
我交给小新的信封里装着可以打开那个铜像的钥匙。今天早晨,我潜入工厂的废品收集站布置那个所谓的“遗嘱”之时,发现这把钥匙被人随意丢在铜像旁边。信次毁了铜像,拿出了里面的东西,钥匙也就没用了。所以,他就随手把钥匙扔了,到头来他也不知道这钥匙可以打开他真正要找的、里面藏有宝丽来照片的那个铜像。
信封里除了钥匙,还有一张留言条,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这是昨天光临本店的加贺田信次先生掉落的东西,特此归还”。所以,纯江也不会想到我竟然知晓了她的秘密。
虽然折腾了半天,但是实际上我依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我既没有亲眼目睹,也没有直接问过纯江。不过,我想交给小新的那把钥匙会对她有所帮助。这一点应该是确信无疑的。顺便说一句,我相信是命运的力量把我跟纯江联系在一起的。总有一天,我们会以某种形式再次相见吧。对了,就是因为这次喜鹊只有一只,所以无法为我们两人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我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相情愿中不可自拔,难道说这方面我也被华沙沙木影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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