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说出结论之后是一阵沉默,如同爆炸冲击后的清冷空气。尽管基特一开始就猜中了,但她语气中的坚定还是让他僵住了。史蒂夫闭上眼,脑袋耷拉着,同时用拇指和食指按摩着鼻梁。“我需要点时间理解,菲奥娜。”他柔和地说。
“这就解释了其他理论都不能解释的问题。”她说着,拿起瓶子重新倒满红酒,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史蒂夫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他想要相信她,因为这提供了新的方向。但史蒂夫很清楚,有时候对菲奥娜的私人感情,使自己倾向于无条件地相信她。他曾经勇敢地在上司面前为她的报告辩护,并且获得了应有的回报。但是,这次他的前途都系在了苏珊的案子上。这个案子本来已经一团糟,如果把它搞得更糟,他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结束了。“也许弗朗西斯是完全无罪的。”史蒂夫说。
菲奥娜摇摇头。“有太多的巧合了。”她竖起一根手指,“我们知道他那天在荒原上,我们知道他幻想成为一个偷窥者,我们也知道他知道一些从未公开的被害者信息。一个当天早上碰巧出现在荒原上的人,却又碰巧在酒吧遇上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并告诉他苏珊尸体具体状态,这实在缺乏说服力。所有原本让弗朗西斯成为嫌疑犯的理由现在都有了另一种解释——唯一的解释——他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如果你是对的——我听着也觉得有理——那就太讽刺了,弗朗西斯·布雷克本来可以诚心地配合警方调查。”基特说,“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如果你们在案件发生的隔天首次询问他时,把他当目击者而不是头号疑犯来对待的话,事情的发展可能会截然不同,但……”菲奥娜耸了耸肩,“也不好说。”
史蒂夫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们搞砸了。我必须说,菲奥娜,我认为你是对的。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但我会重新考虑的。”
菲奥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她习惯了史蒂夫深信不疑地接受她的意见。正是他的谨慎让她意识到他在这个案子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本来不想过度涉入,但她现在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一点小忙。“我希望我的建议有用。”她说,带着比平时提出专业观点时更多的谦逊。
“我不明白的是,”基特说,“为什么弗朗西斯在最终被你们逮捕之后不说出真相。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最方便的脱身方法吗?”
“当然不是,他对法庭会帮他翻案自信满满,也知道没有任何法医证据能把他与一件不是他犯下的罪行联系起来。”菲奥娜说,“他不是有个律师吗,史蒂夫?”
“从一开始就有。他在被捕后第一次会谈时表示‘无可奉告’,然后当我们摆出证据,他的律师就要求休会。当他们回来以后,弗朗西斯只肯说,他那天早上去了荒原,一不小心忘了时间,回过神来时上班快要迟到了。这就是当目击者看见时他正在奔跑的原因。至于在警方的圈套下所说和所写的东西,他坚称那些都只是幻想。”
“所以,他和律师开小会的时候,律师肯定已经告诉他警方没有过硬的证据。”基特恍然大悟,“这个混蛋对案情比你们知道的都多,却得意扬扬地坐在那儿,吃准了你们永远也发现不了真相。真是个人渣。”
菲奥娜点点头:“他大概以为这件事到地方法院就会结束,谁知被羁押了八个月。到了那个阶段,他已经骑虎难下。他没法撤回前言,承认他所看到的东西,因为你们肯定会因为被他耍得团团转而在一怒之下以从犯的罪名起诉他。他现在一定对警察恨之入骨。”
基特靠回他的座椅:“一点也不。你没看到他在电视上的样子?他很享受。那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他不但有了每时每刻都可以拿出来回味的经历,还尝到了让警方和苏格兰场出洋相的无上满足感。”
“不仅如此,他还能得到赔偿。”史蒂夫低吼道,“内务部会给他一大笔冤狱赔偿金,更别提他从报社榨到的钱。”他深深地叹气,“有时候这种工作真能让你哭出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间大家都没有了食欲。基特拿起酒瓶,给所有人斟满。“那么现在你们能做什么?”他问史蒂夫。
“从零开始。既然不是弗朗西斯干的,那一定是别的人杀了苏珊·布兰佳。我们要回过头去,查看每一份目击证词,还要重新询问所有人。”
基特嗤之以鼻。“啊,是啊。反正弗朗西斯也不会站出来说他看到了什么。”
“有一件事你也许应当考虑一下。”菲奥娜缓缓地说。
史蒂夫抬起头,两眼满是警觉:“是什么?”
“弗朗西斯有可能知道凶手的身份,可能是当场认出了他,或者后来见过。他甚至还可能看着那凶手开车逃跑,记下了车牌号。鉴于弗朗西斯这个人容易得意忘形,他说不定会去尝试勒索真凶。虽然官方已经正式宣布停止调查,但是如果是我,就会在他从西班牙寻欢作乐回来之后紧紧地盯着他。窃听他的电话,监控他的邮箱,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监控他的银行账户。机会虽然渺茫,但他有可能带你们找到真凶。”
史蒂夫半信半疑地摇摇头:“这有点过火了,菲奥娜。再说,光凭这些说辞我不可能拿到窃听许可证。我能办到的恐怕也只有宽松的监视了。”
“总比没有好。你们还有什么计划?”基特说,“就像你说的,你们可以回过头去找所有目击者聊一聊。但是现实情况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再说,媒体在逮捕和审判期间的报道势必会影响他们的证词。他们会更加倾向于认为弗朗西斯就是凶手。人就是这样。希望渺茫,但聊胜于无。如果想挽回声誉,你就没有别的选择。”
“而且我还没有预算。”史蒂夫苦涩地说,“我在这儿主持的是一个谨慎、次要的调查,意思就是我人微言轻,资源匮乏。就算能提出正当的理由,我也不可能实施。”
“也许这个时候该动用你的人脉了。”基特说,“你总有一些同事欠你的人情吧,或者自认有愧于苏珊和她的家属的人,更不用说那些被法官的说法刺痛的警察。我敢打赌,有一些人会愿意免费加班的。这样吧,如果你要找个人在房子外面蹲点,我来做好了。”他咧嘴一笑,“永不言败,史蒂夫。”
史蒂夫摇了摇头:“你们两个让我感到羞愧。菲奥娜花几个小时分析安德鲁那个愚蠢的计划,你主动提出要去监视本市头号人渣。而我却只能坐在这儿长吁短叹。”他不自觉地正了正肩膀,“谢谢你们。我至少有一条新的调查路线可以用来激励下属了。”
基特举起酒杯。“为结果干杯。”他说。
史蒂夫苦笑:“为好结果干杯。”
当他们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基特声称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但又被史蒂夫弄得醉醺醺的,没法写作,于是决定去上网,看看有没有哪个国际玩友愿意陪他玩多人电脑游戏。“东海岸现在是七点。”他在去办公室的途中咕哝道,“应该正有人在那儿等着输给我呢。”
菲奥娜爬楼梯上了她的阁楼。她把文件留在办公室,然后准备直扑卧室,美美地睡上七个小时。正当她转身要走时,电话答录机的闪烁红点让她一时间站住了。是不管它,还是听听看?看到信息只有一条,职责终于战胜了欲望。
是萨尔瓦多·贝罗卡尔打来的,隔音装置缓和了他那自信的语调。“我想通知你,我们已经确认了托莱多的两起谋杀案的嫌犯,”他说,“我会发送电子邮件把细节告诉你,但我想一有进展就立刻告诉你。”
“好样的!”菲奥娜右手握拳,击打左手掌。现在她和基特一样睡不着了。她两步跨到电脑前,打开邮箱。里面有半打信息,但她只对一条感兴趣。她下载完后立刻打开它。
我们终于取得了进展,细节如下:
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人,我们相信他是重大嫌犯。他的名字叫马吉尔·德尔加多,单身,二十九岁。直到两个月前,他还是一家小杂货店的店主,主要向当地人贩卖杂货。这家店生意衰败,马吉尔深信这是城中心居民被强制迁到郊区所致。
他住在商店后的一间小公寓里。这栋楼的主人想要把它卖给一家美国连锁酒店。马吉尔领导了抵抗运动,根据当地人所说,他扬言要对预定的开放项目使用暴力。他声称游客是侵蚀托莱多正统生活方式的癌症。有趣的是,一名目击者说,他经常说他不会“跪下来甘愿被美国人欺负”。
两个月前,房东得知马吉尔要出去一整晚。于是,当他回来时,他的店被木板钉了起来,他也没法进入自己的公寓了。房东把他所有的物品和商店库存都移到了城市中心往南四五公里的新公寓里。他们给了他新的钥匙和一大笔现金,并告诉他不能再在这栋房子里做生意了。街坊邻居和顾客都不喜欢马吉尔,也许这才是他生意衰败的原因。他们形容他“有时候脾气不好,不愿意帮助别人”,不过也有人说只要他乐意,他还是挺有魅力的,尤其是当他谈到最喜爱的话题——也就是托莱多的历史时。他独居,我们也没发现他有女友。所以,你可以看到他很符合侧写,也符合地理轮廓分析以及心理分析。
我们只有一个问题——查不到他住在哪儿。从来没有人在他的新公寓附近见过他。事实上,在他搬进去的两周后,邻居们打电话给房东抱怨那里面有味道。当房东允许他们进去时,他们发现所有来自杂货店的易腐烂品都变质了。
有一个好消息是,尽管我们还没能查出他的下落,但他还没有袭击下一名受害者。
我要再一次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的帮助,我们到现在仍将对凶手一无所知。我会时刻向你报告搜查的进展。
菲奥娜拉到邮件的底部,然后微笑。总算有一位警长看起来正在向好结果迈进了。她本来在担心萨尔瓦多会不会给她带来又一名外国人被杀害的消息。但是因为某种原因,马吉尔——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暂时停手了。
如果不是他停手了,那就是尸体还没被找到。
不管怎样,她没有什么能做的了。菲奥娜关掉电脑,走下楼去。当她转过楼梯的最后一个拐角时,她看到基特站在办公室的门前,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是不安的神色。
“怎么了?”她问。
他抬起头,瞪大了写满忧虑的双眼。开口时,他的嗓音一反常态地又高又尖:“我收到了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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