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史蒂夫家的出租车上,基特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菲奥娜很识趣,没有强迫他说出心事。那样做只会惹得他没好气地否认。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感觉到自身的脆弱会使他不自在。她把手叠在他的手上,一言不发。车开到本顿维尔路时,他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是我是真的没想过杀死朱的凶手可能会追杀我。”他说着,一边把脑袋靠在座位的背后,然后叹气。“是不是很蠢?”
“这是正常的反应。”菲奥娜说,“凶手行凶时你远在六百多公里之外,你怎么会去想象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受害者?就算朱·山德的死是连环谋杀的开始,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杀手的目标。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还是他的工作?还是他的过去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还是他那隐秘的性癖好?所有这些都是没法解释的,而且其中只有一条符合你的状态。从统计学上来讲,你成为连环杀手受害者的概率接近于零。”
“即便如此,我也应该想到这层可能性的。”基特尖锐地说,“毕竟我才是靠想象力吃饭的人。但却是你先想到了。”
菲奥娜捏了捏他的手臂:“是啊,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比你还要扭曲。而且,我是你的爱人。我本来就应该一样地担心你啊。”
基特嘟哝一声,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进怀中:“你每次都说得对,不会觉得没劲吗?”
她咧嘴一笑:“我的格言是,找出擅长的东西,然后坚持做下去。既然你已经承认我有权利担心,你也必须答应我不和陌生人说话。”
基特哼笑道:“这简单,至少直到新书出来之前很简单。”
出租车在伊斯灵顿镇一栋四层的房屋外面停下了,史蒂夫就住在苏格兰场分给他的这栋带花园的房子里。不是负担不起更大的房子,而是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实在太少,现在的房子又完全能满足他的需求,对史蒂夫而言实在没有必要搬出去。
菲奥娜的低跟鞋咔嗒作响。基特跟着她,惊叹于她那在月光下发亮的栗褐色头发。他觉得自己都要配不上漂亮的她了。当她按门铃时,他走到她身边,两臂绕到她身后,开始亲吻她的脖子。“我爱你,菲奥娜。”他低沉地说。
菲奥娜低声地咯咯笑:“我还真不知道。”
史蒂夫打开门,冲着他们咧嘴笑。
“注意点形象。”他建议道,“这还住着别人呢。”
他们跟着他穿过狭窄的前厅进入餐厅。桌子上放着各种面包、起司和色拉。空气中弥漫着葱、韭和土豆的香味。史蒂夫最爱喝浓汤,他家里的炉子上总煮着一锅什么东西,旁边的汤锅里放着下一次要煮的食材。汤是史蒂夫唯一烧过的食物。
“每次都是一只碗一只勺子。”基特曾经抱怨道,“太没悬念了。”
不过今晚,没有人有兴致抱怨菜单。从托莱多回来后的两周内,菲奥娜终于有时间好好地查阅有关苏格兰场给弗朗西斯设的局的案件资料。因为她坚持要在餐桌上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当他们落座、史蒂夫给他们倒红酒时,餐桌上出现了一种紧张又期待的气氛。
“先喝汤,然后再谈正事。”
史蒂夫苦笑道:“随你的便,博士。”他在他们的碗里添满了热气腾腾的奶油状浓汤。“那么,我们应该聊什么闲话?”
“聊聊你的爱情生活怎么样?”基特提议道。
“这应该会花掉整整十秒钟。”史蒂夫说,他拿起勺子仔细端详,“我的爱情生活就和尼斯湖水怪一样——有关它存在的传言被过分夸大了。”
“上次和你共进晚餐的律师去哪儿了?”
“她对证据公开法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更大,”史蒂夫说,“我和警长夫妇出去吃晚餐还更有趣一些。”
基特吹了声口哨:“她这么好?”
“我不觉得她会对我感兴趣。”史蒂夫说着,把一勺浓汤送到嘴边。
“我们三个人的问题在于,我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对暴力与死亡有一种病态的执迷。”菲奥娜说,“也许基特应该给你介绍个性感的犯罪小说作家。”
基特结结巴巴地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把结了婚的、爱嗑药的和爱女人的去掉之后,就没剩下多少了。”
“另外,你还受不了有人跟你竞争。”史蒂夫补充道。
吃完饭,史蒂夫收拾好碗勺,菲奥娜从手提包拿出了几页笔记。“我必须说,你给我的材料是很有趣的读物。”她说,“安德鲁·霍斯福斯对那些互动所做的解读能告诉你,当你把结论置于事实之前时会发生的不良后果。如果忽略这份材料的核心价值而去关注那些边角料,他得出的结论在某些意义上是有道理的。如果你把一系列的结论用从最有可能到最不可能的标准衡量,他多数都选择了最不可能的,因为那些最不可能的结论支持了他的假设,即弗兰西斯·布雷克是凶手。”
“但是,显然你是从相反的假设出发的。”基特深情而又讽刺地说,“没人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你懂的。”
菲奥娜向他伸了伸舌头:“错了。我是从中立的立场出发的。我试图撇开我自己的既有观点,即弗朗西斯·布雷克不是凶手。我注意做到最大限度的客观。”
“可惜没有人用这一点来指控安德鲁。”史蒂夫说,“有一个好消息,在法庭上出了那样的洋相,他已经被清出了内务部核准的顾问名单。”
“这次内务部下定了决心,是不是?”基特嚼着满嘴的沙拉问道。
“安德鲁比高级警官更适合做替罪羊。”史蒂夫说,“我们自己的责任不比他小,但是现在苏格兰场承受不起更多的指责了。”
“有些副职的官员要倒霉了。”菲奥娜讽刺地评论道,“在我表达观点之前,史蒂夫,我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凶案发生在什么地方,但我没有实际去过犯罪现场,所以有件事我不太确定。荒原上是否有地方能让人目击到凶案而不被凶手发现?”
史蒂夫皱起了眉,盯着天花板的一角,同时回想着凶案现场的情况。当开口说话时,他声音低沉,若有所思:“我们在一个坑里发现了苏珊的尸体,在尸体和小路之间有一排杜鹃花。然后是她的尸体被发现时所在的空地。在那之后,地势缓缓地上升,直到另一排灌木。我估计如果有人躲在那些灌木丛里的话,应该可以躲过正在埋头杀人的凶手的视线。犯罪现场调查组应该做过整个区域的指纹搜索,但我记不得有法医证据表明还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你认为弗朗西斯目击了杀人现场?”按捺不住的基特插了进来。
“你在学安德鲁,没有数据就瞎推理。”史蒂夫说,“弗朗西斯完全有可能是听别人说了这件事。我们还是听听菲奥娜怎么说吧。”
基特仰起头:“我忘了,我们必须听完你的整堂课,不能跳过去直接猜凶手。”他宽容而愉悦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把你一辈子的习惯都改掉?”菲奥娜甜甜地说,“好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凶手是一个自信的人,因为汉普斯特荒野是公共场所,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是很容易被路人发现的。摆放尸体的方式表明了他是一个老练的罪犯。然而,弗朗西斯的犯罪记录很微不足道,也没有升级的迹象。这些事实使我第一次觉得把弗朗西斯列为头号嫌疑犯有点不妥。”
“等一下,”基特反对道,“你不能因为他没有犯罪记录,就认定他没做过,也有可能是他太聪明,或者运气太好,没被抓住。”
“你说得对,”菲奥娜承认道,“所以我不会单凭这一点就把他踢出嫌疑犯名单。我也不会因为警察在他公寓里发现虽然有性虐内容的色情物品,但不符合尸体的描述就排除他的嫌疑。但是,这一事实的确让我停下来思考,因为凶手必须通过某种方式形成他的意象。如果那不是来自他的色情片,那就来自于他在形成性别认同时经历的某件事。但是调查员没有发现弗朗西斯有任何类似的经历。这是打在他身上的第二个问号。”
史蒂夫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专注。他隐隐感知到了她前进的方向,他不知道刚才是否真的被基特所言中了。
“我推测凶手的另一个特点是:异性缘很差。”菲奥娜继续,“这还是和弗朗西斯不符。他有女朋友,也能自如地通过交友网站来接触陌生女性。我知道有些站出来作证的女人承认和他上过床,只不过最后因为他太专横而不想继续下去。所以,他总体上是个很有女人缘的人。”
“比我厉害。”史蒂夫指出,“不过,你说得对。这也是我认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不是心怀怨恨的处男或者要靠殴打女人才能获得满足的性变态。”
“这些我在读诱捕计划材料之前就全知道了,”菲奥娜继续,“我敢肯定你也知道,史蒂夫。不过,在读了弗朗西斯和艾琳警员之间的互动之后,我认为他对苏珊一案的了解程度不仅仅是从报纸上读到那么简单。比如,他知道死者的手被摆成了祈祷的样子,手指交缠在一起,而非指尖互相靠在一起。弗朗西斯在被捕后一直坚称他在酒吧听别人说起这件事的,但他没法说出那个人的身份。这件事我稍后再说。”
基特点点头。他和史蒂夫一样,也忍不住沉迷在菲奥娜的剖析中。他敢肯定自己猜对了,但他也对推导出结论的过程感兴趣。“我们正屏息听着呢。”他说。
菲奥娜拒绝被打乱节奏,无视他继续说道:“下一个我要谈的是弗朗西斯在与艾琳探员的通信和谈话中所表现出来的性幻想。根据经验,我推测凶手有特定的性幻想对象,那大概是青春期少女或者二十岁才出头的女人,就像苏珊那样。不论在现实还是幻想中,她们都更容易被控制。在这个杀手自己脑海里播放的场景中,女人被物化了。他会幻想那些使他的目标表现出极度恐惧的控制、服从和暴力行为。他会想象用一把刀子威胁她,把她绑起来,弄疼她,割伤她,让她求饶。”菲奥娜停下来喝了一大口红酒,“而且,因为他是在室外杀害了被害者,我推测性幻想的背景是公园或者林地。”
“但是我们发现弗朗西斯的性幻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对艾琳探员所描述的一切都涉及窥淫。他谈论并且写到了一个关于第三者在观看他们的性游戏,被激起欲火之后通常会加入进来。不得不承认,这里面的确也有很多服从和支配的要素,但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增加情趣,而非施加痛苦。但是,对我来说,决定性的事实是,他虽然为了把这个女人骗上床而带着她在伦敦的公园里散步,但他的描述中所有他们将要做爱的场景都是在室内——或在他工作的殡仪馆,或在一间废弃的仓库,或在他的公寓。在这些他精雕细琢地描述的色情场景中,没有一个发生在室外的。”
“最后,还有一个。你们的警官在弗朗西斯的公寓里发现的色情物品的问题。那里确实有不少,既有杂志也有录影带。其中的大部分也确实能归到重口味的类型里,主要涉及年轻女性和青春期少女。但是,如果文件中的列表没错的话,其中涉及强奸或者性虐待的却是少得惊人,大部分是关于‘三人行’和偷窥的,外加一点捆绑。”
“你的意思是弗朗西斯不符合罪犯特征?”史蒂夫干脆地说。
“根据你们的搜查成果,我认为任何称职、无偏见的心理学家都会得出这个结论。”菲奥娜同意道。
“不过,你想说的还不止这些,对不对?”基特插进来,“你相信自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不对?”
史蒂夫在把肉酱涂到一块面包上的中途停了下来:“真的吗?”
菲奥娜摆弄着她的餐巾。“我不是这个意思,基特。我不知道是谁杀了苏珊·布兰佳,但我敢拿名誉打赌不是弗朗西斯·布雷克干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相信他看到了凶手。弗朗西斯是一个窥淫癖者,他喜欢偷窥。我认为这就是那天早上在汉普斯特荒野发生的事。他当时藏在灌木丛里,想找一对正在做爱的情侣偷窥,但实际看到的东西却截然不同。当某人强奸并杀害苏珊·布兰佳时,弗朗西斯·布雷克就在那儿袖手旁观。那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刺激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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