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这是三义泰内室。炕桌上堆着银子和银票,太春和黄羊把银子和银票摆放整齐,然后太春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灰色的布将其盖上。他俩一个舀水一个点火张罗着做饭了。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便嘶嘶叫着,冒起了热气。屋子里也有了热乎气。
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正在拉风箱的黄羊停住了手,他侧耳听了一会儿说道:“大哥了啦!”
“你怎么知道?”
“你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骑马的人多了,你就敢肯定是咱大哥?”
“马蹄声就像人的心跳,是能听出来的,这马蹄声这急着呢,肯定是大哥。”
说着话就听那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果然在三义泰的门前停下了,门开了,张友和带着一股冷风走进来,他的胡须和鬓角上挂满了白色的冰霜。他的肩上背着一个毛褡裢。
“真是大哥啊!”太春惊喜地说,“你还在几里外黄羊就听出来是大哥来了!”
“是吗?”
“当然是,”黄羊伸手为张友和把毛褡裢摘下来说:“大哥来了?冻坏了吧?”
“大哥你坐坐,先喝口水。饭马上就好!”
黄羊复又坐在地上拉风箱。
张友和连坐也不坐着急地问:“冷倒还好,赶路赶得急,从早起到现在水米没打牙,饿坏了!太春,哥那事筹划的怎么样了?……”
“大哥着急了吧?”
“咋能不急!”
“别急,”太春两手沾满面粉一边使劲儿拍着手走到炕桌跟前,撩起盖在炕桌上的包袱皮儿:“大哥,你看!”
“真的呀!”
“那还能有假!”
张友和望着银子和银票长长地松了口气:“太春!你可是救了哥哥的小命了。……”
“这是我和黄羊连明昼夜串亲戚求朋友给借来的。”
“真是救命的钱啊!”张友和抓起一把碎银子在手里搓捏着,眼睛里用处了泪水。
黄羊呼嗒呼嗒拉着风箱说:“大哥,这钱要再凑不齐,我和二哥的头发也快白了!”
张友和感慨地说:“太春,黄羊,你们就是我的亲兄弟啊。”
“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太春说:“哥,既然是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再说了,你挪用了万裕长钱庄的银子还不是为了咱三义泰。”
太春用包袱皮儿把那些碎银子和银票包起来,从炕上扯过褡裢,把银子塞金褡裢里。交在张友和的手上。
张友和接过褡裢说:“那——我走了!”
“大哥,你等等,”太春说:“我这儿说话就好,怎么也得吃口饭再走吧?”
“不了,”张友和说:“我得连夜赶回去把钱给柜上补齐。”
“不行!”太春张开俩手手背把张友和挡住了。“说什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水已经开了……”黄羊说着从地上跳起来,“我给舀碗热水喝!”
看着张友和咕咕嘟嘟地喝水,黄羊说:“哥!咱把万裕长钱庄的银子给还上了,你这白了的头发还能变黑吗?”
“嘿嘿……”张友和苦笑道,“只要是把亏空给补上,头发黑白无所谓!”
把一碗白开水喝下去,张友和抓起褡裢王肩上一搭就往外走。
太春从锅台上抓起两个冷焙子,追赶出去。他把焙子塞进张友和肩上的褡裢里说:“路上吃吧!我知道你心急。”
“着什么急……”
黄羊追了出来。
“这儿到归化走近道也一百三十里地呢!”张友和说,“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赶回万裕长钱庄。”
马蹄声一阵旋风似的去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文全葆给张友和规定下的三天期限到期的日子,文全葆早早地来到万裕长总柜,已经候在那里的张友和见到文全葆恭敬地叫了一声:“大掌柜!”
文全葆嘴里哼了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下,从小伙计手里接过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下。问张友和:“账簿弄清爽了吗?”
张友和向文全葆呈上钱庄的一摞账本:“请大掌柜过目。”
文全葆并没有接账簿,他抬起头来,目光在张友和的脸上、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最后把目光停在张友和那一头白发上,故作惊讶道:“咦!这是怎么搞的?!友和,几天不见,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张友和手里捧着账簿,他对文荃葆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说:“我怎么了?……”
“你的满头黑锭锭的头发怎么都变白了?!”
“是吗?……”张友和支支吾吾,“是吗?我的头发变白了吗?”
“哈哈哈!……”文荃葆说,“难道你是吴子胥吗?”
“我不知道……”
张友和的样子很狼狈,文荃葆的话阴阳怪气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不觉脸上的汗就冒出来了。
“你把账簿放下吧。”
张友和听到大掌柜吩咐,把账簿轻轻放在茶几上,又叮咛说:“请大掌柜过目吧。”
文全葆这时笑了一下,说:“噢,我想起来了,我是说查验账簿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算了,账本也不看了,友和,你跟我都快十年了,你说我还信不过你吗?”
张友和说:“谢谢大掌柜抬举。”
说话就要过年了,已经听到外面什么地方在零零星星地放炮仗了。
腊月三十下午,万裕长钱庄里,张友和坐在八仙桌旁,桌上的条盘上整齐地放着十几个红包。
封建等伙计们站在下面,望着张友和,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张友和端起紫砂小茶壶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一年了,大家都挺辛苦,干得不错。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按照惯例,该发红包了。”
大家听说要发红包,显得挺高兴,只有封建却有些不自然。
张友和说:“红包要发,但我有一句话也要说——我们大家都来自天南地北,能聚在一起不容易,平时我对大家如何你们心里应该都清楚,今天拿这红包就该手托良心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落井下石不仁义的地方!”
大家附和着:“张掌柜对我们好,我们心里都明白。谁要有不仁不义一会儿出门摔个跟头碰死!”
张友和笑着制止道:“言重了,言重了,好了,大家过来吧。”
人们来到张友和跟前,张友和给他们分发着红包,大家欢天喜地地走了。是啊,一年了,买年货、买新衣裳,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这时,条盘上只剩下一个红包了。
张友和抬头一看,封建还站在那里发呆呢。
张友和冷笑道:“封建,该你了。”
封建回过神来:“噢……”
张友和话中有话地:“封建,做伙计的就应该走得正行得端,这一年中大家干得好不好,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好了,拿上红包,回去好好过年吧!”
封建拿了红包,头都没有抬,声音怯怯地说了句:“谢谢张掌柜。”
张友和笑道:“谢什么?去吧!”
大年三十傍天黑的时候,夜空中爆竹不断地炸响着,这里、那里升腾起一簇簇的烟花,年的味道是越来越浓了。在三义泰,太春和黄羊高高兴兴地也给伙计们发了红包,能不高兴么,这是他们第一次给伙计们发红包!
太春高兴地督促说:“大家快回家吧,别耽误了吃饺子!”
黄羊也说:“走吧走吧!家里都等着呢!”
伙计们说说笑笑地走了,三义泰一时冷清了下来。
太春望着黄羊:“都走了。”
黄羊应道:“走了。”
太春又说:“就剩咱俩了。”
黄羊道:“就咱俩了。俩人相视,莫名地笑笑。”
太春:“来,黄羊,过年了,咱们给关老爷上炷香!”
黄羊:“好,给关老爷上炷香!”
俩人来到关公塑像前,上了三炷香。
黄羊:“唉,今年是赔塌了……”
太春:“臭嘴!求关老爷保佑三义泰来年生意兴隆吧!”
正这时,张友和推门进来。
太春:“大哥,咋才来?”
张友和:“万裕长有规矩,得等天黑安了神才能离开。”
太春拿出三个红包,对俩人说:“过年了,钱不多咱们也讨个吉利!”
张友和伸手接过来,揣进怀里。
黄羊不满地看张友和一眼。
黄羊对太春说:“二哥,我那份你收着吧,不是还借了人家娜烨五百两银子吗?留着还债吧!”
太春:“指你这点银子能还了债?快收起来!”
张友和始终没说什么话。
太春:“黄羊,快,收拾收拾,咱们也过年!”
黄羊没好气地:“咋过?”
太春:“三个光棍汉还能咋过,喝酒呗!”
外面响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
夜空中,不时有一簇美丽的火焰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
俗话说,年好过,日子难过。年,在人们的嬉笑和炮仗的响声中很快就过去了,说话间就到了惊蛰。按照口外的习俗,等过了春分,到清明前后时就该种麦子了。
晚上。黄羊坐在炕上用皮条编马鞭梢子。
太春靠在行李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无声地笑了。
黄羊问:“二哥,想起啥好事了?”
太春坐起来,正色道:“黄羊,我有个想法——”
黄羊:“二哥,为三义泰你都快魔怔了,一天一个道道!你又想啥呢?”
太春:“我想做‘买树梢’生意!”
黄羊:“买树梢?啥叫买树梢?”
太春:“买树梢也叫买青苗,就是由买卖字号先出资垫钱,把地里的庄稼买下来。”
黄羊不解地:“一样的花钱,那是图啥?”
太春:“不一样。春天买青苗是一个价,到秋后就又是一个价了。你看,从打去年冬天果断地处理了那批假油,咱三义泰讲信誉的好名声算传出去了。这阵子,光胡麻油就订出去五千多斤。我想先把青苗定下,这样就比秋后收胡麻时省不少钱呢。”
黄羊:“哥,这可是冒风险的营生……老天爷的事情谁能吃得准?旱了呢?涝了呢?怕的是大几千两银子扔出去了,最后连个响动都没有,哥,咱三义泰根基浅,吃不住折腾。”
太春:“干啥没风险?有时候喝口水还呛死人呢!怕风险就啥也别做了,躺炕上擎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黄羊:“你看你,我这刚说了两句你就……”
太春:“黄羊,你别在意,我不是冲你,我是心里着急呀……算了,不说了,睡觉!”
夜已经深了。黑着灯,太春和黄羊躺在被窝里,谁都没睡着。
太春:“黄羊,你说咱到底该不该做呢?”
黄羊没有说话。
太春:“我也想过了,风险是有点,可赚得也多呀!我算看出来了,这做买卖一是看机遇,二是碰运气,有时候还得冒点险,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啥时候都成不了气候!”
黄羊:“哥,我看还是算了。守着这个水旱码头,老老实实做咱的草料生意吧,图的是个安然。”
太春:“做买卖还得要往大里做,像大盛魁、万裕长那样!像咱们现在这样这撑不着也饿不死的,甚时候能发达了?”
黄羊:“要不,还是找友和哥商量一下吧。”
太春:“不用商量,他这些日子忙,连个影子都逮不着,咱俩定了就行了。”
黄羊:“我是吃不准。对于庄稼我是外行,还是哥哥决断吧。”
太春是个急脾气,几天功夫,买树梢生意就做成了,三义泰买了五百亩胡麻的青苗。庄户人当然高兴,表明上看是不如秋后卖胡麻赚钱多,可有一点,它旱涝保收呀,别管天年如何,银子已经攥手里了!
太春做梦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他为“买树梢”生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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